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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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外,吕不韦带着两个心腹随从,正沿着官道缓缓前行。抬眼望去,八水环绕的咸阳城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五关四塞的雄壮气象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街市上商贾云集,行人如织,不愧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的都城。

他们在城西寻了间僻静的客栈住下。吕不韦换了身素净衣裳,让随从去街上打听华阳夫人的亲眷。没过多久,随从回来禀报:"夫人没有直系亲属,只有个姐姐皇姨住在太子府对门,开了间大客栈专做往来商贾的生意。"

吕不韦眼睛一亮,当即备了十两黄金和上好的绸缎,假作寻房的客商来到皇姨店。看门人通报后,皇姨的丈夫亲自迎出来。这位富态的中年男子见到厚礼,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客官从何处来?"

"在下阳翟人吕不韦,在赵国做买卖。"吕不韦作了个揖,"与贵国皇孙异人比邻而居,交情甚笃。异人公子时常念叨皇姨与华阳夫人,特地托我带了五十两黄金,恳请转达思念之情。"说着又奉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皇姨丈夫连忙唤侍女去请夫人。不多时,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掀帘而出。吕不韦深深一揖,将异人在赵国的情形细细道来:"公子贤明仁孝,仪表堂堂,各国宾客都敬重他。他日夜思念故国,常说'以国君夫人为天',特命我带来书信寿礼。"

皇姨摩挲着黄金,笑容更深:"难为你千里迢迢送来。明日我带你去见夫人。"她正要转身,吕不韦忽然压低声音:"夫人可曾想过,以色事人终非长久之计?华阳夫人如今深受宠爱却无子嗣,若不早做打算..."

这话像根针扎进皇姨心里。她猛地转身,只见吕不韦目光灼灼:"异人公子贤孝,又无生母掣肘。若夫人此时进言立他为嗣,将来母凭子贵,岂非两全其美?"

次日清晨,皇姨就带着吕不韦进了太子府。华阳夫人正在梳妆,听说异人派人来,连忙命人传见。吕不韦恭敬地献上明珠玉钗,夫人抚摸着莹润的珍珠,眼角微微发红:"且等国君回来再看书信。"

待吕不韦退下,皇姨把昨夜那番话原原本本说给妹妹听。华阳夫人手中的玉梳"啪"地掉在地上,泪珠顺着胭脂滚落:"姐姐说得是...我这些日子总睡不安稳..."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安国君打猎归来,华阳夫人急忙擦干眼泪迎上去。待国君看完异人字字泣血的家书,夫妻俩抱头痛哭。夫人趁机跪倒在地:"妾身无子,异人贤孝,愿立他为嗣..."她哭得梨花带雨,发髻都散了。

安国君扶起夫人,叹道:"只是异人困在赵国..."话音未落,华阳夫人急道:"那送信的吕不韦就在姐姐店中,此人足智多谋!"

当夜,吕不韦被秘密召入太子府。烛影摇红中,三人密议至天明。窗外启明星升起时,安国君终于重重拍案:"好!就依先生之计,我这就去面见父王!"

咸阳城外,行人如织,车马喧嚣。没过多久,吕不韦就带着随从进了宫,拜见安国君。他恭恭敬敬行完礼,就把自己倾家荡产救异人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

安国君听得眉开眼笑,拍着案几说道:"要真像你说的这样,我那异人孩儿回国就有指望了!你这功劳,该刻在青铜器上流传后世。等哪天我禀明父王,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吕不韦趁热打铁,又提起立嫡子的事。安国君当即叫来玉匠,刻了块玉符作为凭证,正式把异人立为嫡子。这块玉符交给阳夫人小心收好,又拿出五百两黄金给吕不韦,当作护送皇孙回国的费用。还让吕不韦亲手写了份契约,双方各执一份为证。

吕不韦拱手说道:"殿下既然把心腹大事托付给臣,臣就是肝脑涂地,也要把皇孙平安送回来。不过为防万一,还请殿下派一员大将,带着精兵沿途接应,免得有人半路追杀。"

安国君捻着胡须问:"不知先生打算何时启程?我好早作准备。"

吕不韦摇摇头:"这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快则半年,慢则一年。等确定行程,我一定先派人来报信,殿下不必挂心。"

说完这些,吕不韦就告辞出宫。回到客栈,他匆匆收拾行李,去向皇姨辞行。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随从踏上了回赵国的路。这一去,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原文言文

  安国君剖符立嗣

  不韦带领心腹从者一二人,离赵前赴咸阳。此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有八水三川,五关四塞,风景富丽,人物俊雅。当时六国,以秦中为天下第一。见今昭王在位,兵强国富,十分繁盛。

  不韦到咸阳进城,寻一僻净店房安歇。随同从人上街市,密访华阳夫人亲属。有人说夫人无亲,止有姐姐皇姨,就在太子府对门住居,临街有闲房百余间,专住往来客商,以此人称为皇姨店。不韦就假以寻房为由,私托阍人传达皇姨丈,具黄金十两,色币一端,以为进见之礼。皇姨丈相见甚喜,便问不韦:“何处乡邑。”不韦曰:“某阳翟人也,姓吕名不韦,贾于赵地。与皇孙异人对居,时相往来,心迹相托。皇孙常仰望皇姨与华阳夫人乃同胞至亲,敬专不韦前来投见,敢求转达,拔救还国。外有黄金五十两,奉皇姨为茶果之资。万乞转达周济。”

  姨丈听罢,急令侍婢请皇姨出来相见。不韦见皇姨,行礼毕,将情诉说一遍,就将黄金献上。皇姨大喜曰:“礼物虽出于皇孙,其实有劳于足下。且问皇孙在赵,起居何如?足下想知其详。”不韦曰:“某与皇孙公馆对居,终日相会,交情甚厚,凡事尽心吐露。且皇孙贤明仁孝,仪容非常,结诸侯宾客,天下仰其风采。常曰:‘我以国君夫人为天,日夜思想,不得归省。愿子将我书礼,投献于国君夫人上寿,就如见我国君夫人之面一般’。仰望皇姨转达,今皇孙在赵,度日如年,某不远千里而来,望皇姨救援。倘皇孙得地之日,决不忘大德矣。”皇姨曰:“汝且在我店中安歇,明日引汝见夫人,再从长计议。”不韦乘便,又告皇姨曰:“吾闻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华阳夫人事太子,虽爱而无子。不以此时早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嫡,恐太子他日立为王,定将嫡子立为太子,自相标榜。夫人之门,必生蓬蒿,那时人老花残,虽欲进言,而太子终不听也。况今皇孙异人贤明仁孝,仰慕夫人日切,夫人能当宠爱优沃之时,正言听计从之日,肯荐举一言,立异人为嫡,使异人无国而为有国,夫人无子而为有子,世享秦禄,而皇姨亦得常保富贵。此所谓一言以为万世之利也。”皇姨曰:“足下之言甚善,我就将此言转达夫人,救拔异人还国。”

  次日,皇姨早起,引不韦入宫见华阳夫人。皇姨先入内见夫人,各叙礼毕。皇姨曰:“今有皇孙异人,一向在赵为质,昼夜思想夫人。今差心腹吕不韦具书礼来,与国君夫人上寿,今见在宫门外伺候,未敢速进。”夫人曰:“既是皇孙差来的人,有书礼,着他进来。”不韦闻命,即整衣鞠躬进宫。礼毕,将书物呈上。夫人开看礼物,乃是明珠四颗,玉钗二只,甚喜。来书且不开封,待国君出猎回时开看。夫人曰:“汝且回店,候国君归来,令人请你相见。”不韦辞回不题。

  却说皇姨与夫人闲坐间,将不韦前言,从头细说一遍。夫人闻言,悲切感动,不觉泪下,谓皇姨曰:“不韦之言,极是有理,使我日夜戚忧也。但诸皇孙俱有生母,且喜异人无母,今又如此贤明仁孝,正当册立为嫡,待国君回时,当从长计议,想无违阻。”

  正话间,宫人报曰:“国君回宫。”夫人急整衣迎接。同皇姨进礼毕,就将异人哀情,并书礼献上。国君看礼物毕,拆其书曰:

  不肖男异人沐浴顿首百拜,君父安国君,母华阳夫人千秋殿下:男以监军伐赵,师败被虏,敌国为仇,自分必死。幸赖使臣牛西驰书仗义,雄辩剖分,不辱君命,赵国畏服,拘男为质,用阻大兵。赵遂以为得计,而男岂能存活耶?日夜思归,彷徨万状。仰念父母,徒形梦寐耳!跬步不忘,一饭三叹。即今心托吕鸿,珠玉上献。悠悠此心,如临膝下。诸凡委曲,吕能悉陈。万乞俯念孤孽,早赐救援,如得生还,昊天罔极。冒干慈威,无任激切惓惓之至。

  国君与夫人看罢书,涕泪如雨。夫人就乘国君想念情切,因而进言曰:“异人于诸于中甚贤,凡往来使客,多称誉之。况妾幸充后宫,极蒙眷爱,不幸宠深而无子,孑然一身,形影相吊,虽极目前之欢,恐难永终其好。今闻异人之贤,欲立以为嫡,翕合皇图,实在此举。不识国君许之乎?”夫人于是俯伏在地,颦眉蹙眼,硬咽不起。国君以手扶之曰:“夫人且省烦恼,容吾图之。但恐异人拘质在赵,必不易返,须当奏知父王,共与谋士计议,方有长策。”夫人曰:“今有捎书人吕不韦在皇姨店中,闻他足智多谋,必有救异人之策。若召来一问,便有奇计。”国君曰:“果此人有策,何不请来面议?”随即令人去请。

  不一时,不韦跟从人进宫来见安国君。行礼毕,就将破家救异人的一节,从头告说一遍。安国君闻言,大喜曰:“诚如是言,想异人还国必矣。足下之功当铭之金石。他日奏过父王,富贵不轻也。”于是不韦又叮咛以立嫡为请。国君遂命匠刻玉符一道定盟,以异人为嫡,即与夫人收执。又与金五百两与不韦,作皇孙归国之费,仍请以下韦为传写手字合同为照。不韦曰:“殿下既能托臣以心膂。臣敢不肝脑涂地,以期皇孙回国。如有的信,更望殿下命一大将,率领精兵,沿途接应,以防追袭。”国君曰:“不知足下期在何日还国?庶好准备。”不韦曰:“此事恐难遥度,须缓缓图之。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如有的信,先差人预告殿下,不劳多嘱也。”

  不韦就拜辞回店,整办行李,辞了皇姨,同从人归赵。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