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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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里,栗布正对着彭越的首级痛哭流涕。这事儿啊,还得从那个告密的人说起。

那告密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国的太仆。这太仆平日里没少受彭越的气,有一回彭越喝醉了,当众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太仆回到家里越想越气,拍着桌子说:"我好歹也是汉臣,他彭越不过运气好才封了梁王,如今仗着权势这般羞辱我。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不如去长安告他一状,叫他这王位坐不稳!"

当天夜里,太仆收拾行装直奔长安。刘邦召见他时,他跪在地上说得有鼻子有眼:"陛下,梁王招兵买马要造反,这是第一条罪证;前些日子您征讨陈豨,他装病不来助阵,这是第二条;听说韩信死了,他哭得死去活来,还要整顿三军报仇,这是第三条。"说着还抹了把眼泪,"臣虽是梁国属官,可心里向着大汉啊!"

刘邦一听就急了,连忙找来陈平商量。陈平捋着胡子说:"彭越这是看韩信被杀,心里害怕才想造反。不如派个可靠的人去召他进京,要是肯来就说明没反心,要是推脱不来..."话没说完,刘邦就明白了,当即派陆贾去大梁传旨。

陆贾到了梁国,彭越设宴款待。酒过三巡,陆贾才说:"太仆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陛下觉得他可能跟您有私怨,特意叫您去当面对质。"彭越气得直拍桌子:"这厮整天不干正事,我骂他几句就跑去诬告!陛下既然召见,我这就去长安说个明白。"

第二天正要出发,大夫扈辄突然拦在马前:"大王千万去不得啊!韩信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汉帝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您这一去..."彭越摆摆手打断他:"韩信有罪,我清清白白。要是不去,反倒显得心虚。"扈辄急得直跺脚:"功高震主啊!您现在就是第二个韩信!"陆贾在旁边冷笑:"陈豨五十万大军都败了,您觉得梁国挡得住天子亲征吗?"

彭越被说得哑口无言,还是决定启程。走到城门口,只见扈辄竟然吊在城门上哭喊:"臣现在倒悬城门,大王还能救我。等大王倒悬危难之时,谁来救您啊!"彭越让人把他放下来,叹气道:"您说得都对,可我这心里..."终究还是跟着陆贾走了,留下扈辄在原地嚎啕大哭。

等彭越到了洛阳,刘邦劈头就问:"当初征讨陈豨,你为何不来?"彭越赶紧解释确实是病了。刘邦冷笑:"现在太仆告你谋反,又怎么说?"彭越急得满头大汗:"那厮记恨微臣责骂,故意诬陷啊!"正审着呢,扈辄突然闯了进来。

这扈辄也是个硬骨头,当着刘邦的面就说:"当年荥阳被困,要不是梁王断了项羽粮道,陛下哪有今天?现在听信谗言就要杀功臣,天下人谁不寒心?"刘邦被说得有些动摇,最后改判彭越贬为庶人,发配西川。扈辄却不肯受封官,说要是这时候当官,那真是猪狗不如。

谁成想彭越在半路上遇见了吕后。这彭越也是病急乱投医,跪在吕后车驾前哭诉冤枉。吕后假意答应带他回洛阳说情,转头就跟刘邦说:"彭越这样的猛虎,怎能放归山林?臣妾路上遇见,特意带回来。不如..."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刘邦点头称是。吕后马上派人诬告彭越又谋反,把他交给张仓审问。张仓说得直白:"当初装病不来就该死了,贬你去蜀地已是皇恩浩荡。如今自投罗网,怪得了谁?"彭越仰天长叹:"悔不听扈辄之言啊!"最后被斩首示众不说,尸体还被做成肉酱分送诸侯,吓得各地王侯瑟瑟发抖。

话说那彭越被斩了首级,三族尽灭,脑袋还挂在洛阳东城门上示众。这天正午,日头毒辣辣地晒着,城门口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忽然人群里挤出个披麻戴孝的汉子,粗布衣裳腰间扎着麻绳,二话不说就踹断了挂着人头的竹竿,一把抱住彭越的脑袋嚎啕大哭:"冤啊!太冤了!"

守城的兵丁一拥而上,扭着这汉子就去见刘邦。刘邦正在殿上批竹简,抬眼打量这个满脸泪痕的汉子:"你是何人?"那人梗着脖子道:"臣叫栾布,大梁昌邑人,原是梁国大夫。实在不忍心看梁王死得冤枉,特来哭祭!"

刘邦把竹简往案几上一拍:"梁王谋反,何来冤枉?"栾布袖子一抹眼泪,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往下掉:"当年陛下在荥阳被项羽四十万大军围困,韩信在河北按兵不动,那会儿形势危急得就像悬在帽带上的珠子!要不是梁王截断楚军粮道,后来又送来几十万石军粮,汉军哪能在垓下灭楚?五年沙场血战,梁王就盼着天下太平后与陛下共享富贵,谁成想..."说着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如今功臣们个个胆寒,谁还敢替汉家守江山?"

满朝文武听得眼圈发红,连持戟的侍卫都别过脸去。刘邦盯着殿外飘过的云彩发了会儿呆,突然摆手:"放了他。"转头又吩咐给栾布封官。谁知栾布"咚"地磕了个响头:"臣不要官职,只求把梁王的头带回大梁安葬。"刘邦叹着气答应了,栾布就用麻布包好那颗头颅,头也不回地出了洛阳城。

再说刘邦把彭越的尸身剁成肉酱,分装在小坛子里往各诸侯国送。这日使臣捧着酱坛子到淮南,英布正在望江楼上摆酒。酒过三巡,使臣献上御赐肉酱,英布醉醺醺地揭开坛盖,手指蘸着尝了尝,突然脸色发青冲到栏杆边,"哇"地吐进江里。他揪住使臣衣领:"这到底是什么肉?"使臣腿肚子直打颤,只得实话实说。英布当场拔剑砍了使臣,酒席上的杯盘哗啦啦碎了一地——这正是:一坛肉酱掀巨浪,且看下回说分明。

原文言文

  栗布洛阳哭彭越

  却说来报机密者。乃梁太仆也。太仆因彭越醉后辱骂,归家忿恨曰:“我本与越同为汉臣,彼因侥幸成功,帝封为梁王。今倚势王爵,累次辱我,况我又无家小,不若长安告变,使他王爵不能自保。”当夜收拾行装,径赴长安告变:帝问曰:“汝是何处人,告甚机变?”太仆曰:“臣虽事梁,实为汉臣,昨因见梁王招集军马,指日欲以梁地谋反。其反状一也;前日陛下征陈豨,征兵协助,彼又托病不来,其反状二也;昨闻韩信死,哭之甚痛,就欲整率三军,早晚发行,其反状三也。臣为汉臣,见彼谋反,臣特来告变。”帝闻太仆之言,急召平等商议。平曰:“彭越见帝诛了韩信。所以谋反。今可差一的当人。奉命宣召。如来则无反志,但废置可也:如不来则谋反必矣。然后遣兵征讨,则师出有名也。”帝复命陆贾前赴大梁召越。

  贾领帝命至梁见越。越与贾相见。问曰:“大夫此来为何?”贾曰:“梁太仆告帝,王有异志,语言错乱,前后不对,主上疑彼与王有隙,故托此告变,即监候,欲召王与彼面对,且就与一见,以叙君臣之好。”越曰:“此人一向政事俱废,我因辱骂,彼遂逃走,赴长安告变,既主上召我,我即奉命到长安与彼面对,凡事须要指实,岂可凭一面之辞,便陷人于不义耶?”贾曰:“王之所见甚高。”当日彭越置筵宴款待陆贾。

  次日,预备人马启行,有大夫扈辄谏曰:“大王不可去,去则有祸:前日擒韩信便是这样子,汉帝可以同患难,不可同富贵,大王若去,则必有韩信之难,王切不可去!”越曰:“韩信有罪,我无罪;我若不去,则太仆之言,似为着实,主上以我为真反矣!”扈辄曰:“功高者必忌,位极者必疑,王之功高矣,王之位极矣,主上正在疑忌之间,王虽无反状,而此去必寻事陷害,性命难保也!”越闻辄言,沉吟不语。贾曰:“扈大夫之言,不过目前之计耳,今日王若不去,帝必统大兵亲来征讨,王比陈豨如何?陈豨足智多谋,雄兵五十万,又占在赵代二国,尚不能取胜,况梁地素畏帝威,帝若一临其地,郡县归眼,王岂能独立耶?”说得那彭越闭口不言,遂决意与贾启行,梁国父老人等,送越出城。才然前行,只见扈辄悬门而谏,越见之,即令人解辄下城,越曰:“大夫何又如此苦谏?”辄曰:“臣今有倒悬之苦,王见而救之;王此去必有倒悬之危,谁与王救之,臣今不欲大王如韩侯悔蒯彻之言也:”越谢曰:“大夫之言,虽力确论,但我此心只欲见帝,故大夫之言虽善,其如我之不听何?”遂与贾径自长行。扈辄号泣而回。

  却说越一日见帝,帝出巡洛阳,闻越至,召入内相见。帝怒曰:“昔破陈豨之时征汝,汝何不至?”越曰:“臣实有病,非敢抗违。”帝曰:“今太仆告汝谋反,汝有何说?”越曰:此人不能理事,累被臣之辱,因是怀恨,故以诈言诬害:陛下明见万里,当审其诈,勿为小人所欺也。”帝命御史台勘问,尚未报,忽有一人于朝问外要见帝,左右不敢隐,奏知帝,帝传命着其人进内。帝曰:“汝何人也?”其人曰:“臣乃梁大夫扈辄也。”帝曰:“汝来何说?”辄曰:“陛下受困荥阳,若非梁王绝楚粮道,主上岂有今日,梁王累有大功,今陛下听一时无稽之言,遂杀有功之臣,恐天下人人自危也!”帝意少回:扈辄尚立于帝前不退:帝曰:“本欲杀越,但因尔之言有理,姑废彭越为西川青衣县庶人,就在彼安置。”乃封辄为大夫·辄曰:“梁王受贬,臣若受官,犬豕不如也!愿放归田里,于臣之志足矣,官不敢望也。”帝遂置之下论。

  却说梁王越当日出部,即备行装赴西眉而来,一日潼关遇吕后,越见后,哭之曰:“臣本无罪,帝乃贬臣于蜀,愿娘娘解之。”后曰:“且随我引汝见帝,以解前罪。”越叩首谢曰:“此娘娘再造之恩也。”

  后至洛阳,见帝行礼毕,因奏曰:“彭越乃壮士。今既调来,即当除之,以绝后患。岂可使之入蜀,所谓放虎入山,后必伤人:臣妾于途中相遇,与之俱来,暗令人告越谋反,陛下当杀之,庶无后患。今优柔不决,他日作害,则悔今日也!”帝曰:“后之言是也。”

  于是吕后密令人告彭越反,帝令入拘彭越送张仓勘问:仓曰:“昔帝取汝起兵征陈豨,汝听韩信之言,称病不来,帝已有杀汝之心矣。昨幸贬汝入蜀,此是帝莫大之恩。汝心不死,复随娘娘来见帝,帝复生情疑,知汝终是作乱,不如杀之,以除后患。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此非帝与娘娘寡恩,实汝自取之也!汝今如虎人槛,决无逃生之理。不若招承,以决一死,兔致苦刑,终难解脱。”越长叹曰:“公之言极中我病,但恨不听好人之言,致有今日!公既已开断明白,我亦不敢费辞,只得屈招,任主上处我。”张仓即将越口辞成案,申奏汉帝,帝与后计议,越罪当诛,就照韩信例,斩首示众,后曰:“天下诸侯,因见陛下仁慈,所以玩法者甚多,今将彭越醢为肉酱,以赐诸侯,使天下震恐,庶后人不敢谋反也。”帝曰:“然。”于是将越斩首示众,仍酿为肉酱,以示诸侯。

  却说斩了彭越,遂夷三族,仍枭首于洛阳东门,忽见一人,麻衣布帽,腰系着麻绳,分开人丛,踏折长竿,抱定彭越头,放声大哭曰:“冤哉!屈哉!”左右有守卫者,即将其人捉往来见帝,帝问曰:“汝何人也?”其人曰:“臣乃栾布,大梁昌邑人,为梁大夫。不忍梁王屈死,故来哭之。”帝曰:“梁王谋反,何谓屈死?”栾曰:“昔陛下受困荥阳,楚兵四十万,攻城甚急,韩信在河北不至,当时危若坠旒,使梁王助楚,则汉必亡矣,臣下书说梁王阻楚粮道,以挠其势,后又助粮数十万石,汉乃灭楚垓下。五年之间,梁王受尽辛苦,今天下已定,指望与陛下共享富贵,传之子孙无穷,岂料陛下听信谗言,既斩首而复醢其身,又夷其三族,其刑太惨,比暴秦尤甚!前日萧何所定律令,于今安在?汉廷诸侯,再无一人敢谏者!臣怀不平之心,愿来效死,臣恐此后功臣人人自危,谁与陛下守太平之业?”言罢,放声大哭不止,左右文武闻之,无不下泪。帝半晌不语,遂命释放,即日传令封栾布为都尉,布叩首力辞曰:“臣不愿为官,惟愿收拾梁王头骨,还葬大梁。陛下之洪恩,微臣之至愿也。”帝许之,栾布遂将彭越头包裹,出洛阳而去。

  且帝酿酱彭越为肉酱,传布天下诸候。一日使臣将肉酱到南淮,传与英布。布正在望江楼临江宴诸侯,方酒酣,见帝赐肉酱,起身拜领,谢恩毕,便问使臣:“此肉酱何肉也?”使臣诈言鹿肉,布遂开罂尝之,不觉心动,胸中溃乱,探身于江边;遂哇而出之;英布心大疑,即追问使臣:“何肉也:汝当实说?”使臣见英布有怒容,不敢隐讳,即以实告。布大怒,将使臣一剑斩之,便起兵作反。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