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吕不韦趁着夜色深沉,悄悄收拾了家财细软,带着朱氏母子,一队车马趁着五更天还没亮,就从邯郸北门溜了出去,马不停蹄直奔秦国而去。
这边公孙乾连着好几日在教场操练兵马,忙得脚不沾地。这天总算得空,吕不韦就上门拜访。公孙乾一见他就笑道:"正想派人去请你呢,没想到你自己来了,真是让人高兴。"说着就把吕不韦请到后园小坐。异人出来相见,三人寒暄几句。
公孙乾摸着胡子说:"这长日漫漫,不如咱们下盘棋解闷?"
吕不韦眼珠一转:"下棋总要有个彩头。要是连输三局,就罚请一桌酒席。正所谓'三百枯棋消永日,十千美酒赏芳晨',岂不快活?"公孙乾立刻叫人摆上棋盘。谁知吕不韦连输三局,他拍着大腿说:"这顿酒席我请定了。"
异人在旁边观棋,吕不韦突然问道:"殿下可懂棋道?"
异人微微一笑:"我们秦人最擅长弃子争先。我从小就知道,下棋贵在谋算深远,算得少必输,不算更输。更要布局从容,取舍得当,心手相应,意在机先。这才是古人传下来的棋道真谛。"
吕不韦听得眼睛发亮:"殿下棋艺高深,我可不敢跟您对弈。"
公孙乾却起哄:"不如你俩也下一局,让我开开眼界。"结果异人让了四子,还是连赢三局。吕不韦拱手道:"本想请二位去城外赏荷,没想到连输两顿酒。明日一早还请赏光,咱们痛痛快快玩一天。"公孙乾满口答应。
吕不韦回家后,立刻吩咐心腹家童准备退路。又让人先把随从安顿好,备下二十坛美酒,还特意从丽春馆叫来歌伎助兴。后门小屋里藏着四匹快马,万事俱备。
第二天,公孙乾和异人出城十里,来到花园下马。远远就听见丝竹声声,满园春色。前人写过一首诗形容这园子景致:做官闲暇来郊游,最爱园中景致幽;山色连着云霞迷了小径,松涛伴着溪水清流。朱栏回廊连着亭台,高阁仿佛浮在翠雾里。花香扑鼻花初放,微风吹动帘幕垂。
公孙乾开怀畅饮,歌伎们劝酒助兴,投壶对诗,玩到傍晚酩酊大醉,倒在赏月楼里不省人事。随从们也被灌醉,各自找树荫下挺尸。异人心知肚明,假装醉态。吕不韦打发歌伎回城,让随从吃饱喝足,带着异人从后门骑马溜走,一夜就跑出二百多里。
这边公孙乾睡到二更天才醒,只见烛灭香残,人去楼空,找遍园子也不见吕不韦和异人踪影,急得直跺脚。想派人追赶,城门已关,手下都醉得不省人事,天黑路远,只能捶胸顿足干着急。熬到天亮回城,换了朝服上朝,赵王已经升殿。公孙乾带人去吕不韦家抓人,只见大门紧锁,早跑得没影了。有人说吕家四五天前就搬走了。公孙乾走投无路,只好去找上大夫蔺相如求救。
相如听完来龙去脉,拍案道:"秦国之所以不敢打赵国,就是因为有异人当人质。现在人被偷走,恐怕马上就要兴兵报仇了!"公孙乾跪地痛哭求计。相如说:"事不宜迟,得赶紧禀报大王,派兵追赶。异人走得还不远,再晚就来不及了!"
两人急忙进宫,赵王听说异人跑了,惊得拍案而起:"你身为大将,竟让人跑了?秦国必定发兵,你罪该万死!现在立刻带兵去追,要是抓不回异人,提头来见!"蔺相如建议:"不如先派人快马去漳河,让守将李继叔严加盘查。"
赵王立刻派人通知李继叔,同时派公孙乾带五千兵马追赶。
再说吕不韦离开邯郸后日夜兼程,人强马壮,归心似箭,很快到了漳河关口。他把异人扮成家僮模样,混在队伍里过关。那李继叔平日没少收吕不韦的好处,问都不问就放行了。
不到半天,赵王派的人赶到,说跑了重要人犯。李继叔跺脚大叫:"吕不韦刚过去不到半天,快追!"立刻带着医和,点起三百精兵,带着强弓短箭,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吕不韦和异人过了漳河快两天,来到黄河东岸,忽见后方尘土飞扬。异人脸色发白:"前有黄河挡路,后有追兵,这下完了!"
吕不韦却指着远处:"殿下别慌,您看那边来了一队人马,定是大王派来的救兵!"话音未落,只见一员大将拍马而来,抱拳道:"末将章邯,奉王命来接应殿下!"说完让过异人一行,横枪拦住追兵。
李继叔和医和双双杀出,章邯挺枪迎战。不到十回合,一枪刺医和于马下。李继叔见折了帮手,掉头就跑。章邯正要追击,忽见远处又来了大队人马——正是赵将公孙乾。
公孙乾厉声喝道:"快把异人交出来,回去请罪,还能保全两国邦交。要是执迷不悟,大军一到,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章邯哈哈大笑,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杵,震起几粒尘土:"当年牛西那封求和信,不过是缓兵之计,为的是保住皇孙性命。你们赵国人怎么这般天真?"公孙乾一听这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抡起大刀就朝章邯砍去。两人枪来刀往,才过了三个回合,公孙乾就显出疲态——他的人马长途奔袭,连口水都没喝上,哪敌得过章邯手下那些养精蓄锐的虎狼之师?更别说章邯那杆枪使得跟活龙似的,招招都往要害处扎。公孙乾眼看招架不住,赶紧调转马头往荒僻处逃去。章邯也不追赶,带着将士们冲杀一阵就收兵回营,护着皇孙拔寨启程。
没过几日,大队人马就到了咸阳城。吕不韦搓着手对异人说:"华阳夫人是楚国人,您得换上楚地衣裳去见她。"异人连忙换上绣着楚地纹样的衣袍,进宫拜见国君夫妇。三人相见,都不禁红了眼眶。
华阳夫人拉着异人的衣袖直抹泪,转头对安国君说:"您看这孩子多贴心,知道妾身是楚人,特地穿着楚服来见。这分明就是咱们的亲骨肉啊!"说着又抚着异人的手,"往后你就叫子楚吧。"安国君连连点头称好。
子楚突然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儿臣在赵国当人质时,全赖不韦先生散尽家财打点关系,还把心爱的妾室许配给儿臣。这般再造之恩,古今少有。求父王重重封赏。"安国君立刻召吕不韦进殿,亲自扶起他说:"先生救我儿性命,这份功劳堪比开疆拓土。令尊与家眷到咸阳时,孤已赐下千亩良田,新宅院也收拾妥当了。明日便奏请父王给您加官进爵。"
吕不韦慌忙摆手:"微臣哪敢当这般厚赏?"说着就要告退。这边子楚带着妻儿住进了华阳夫人的宫院,暂且按下不表。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安国君就赶去上朝,向昭王禀报:"吕不韦这商贾不惜倾家荡产,从赵国虎口里救回异人,实乃奇功一件。"昭王听得龙颜大悦,当即宣吕不韦上殿,封他做太子少傅兼东宫承局。吕不韦叩头谢恩时,心里却盘算着要皇姨再去催立子楚为嗣——夜长梦多啊!
果然,皇姨趁着给华阳夫人梳头的工夫轻声说:"子楚能回来全靠夫人,那玉符盟约也该兑现了。"华阳夫人捏着梳子叹气:"近日国君总忙政务,我还没寻着机会开口。"
这天见国君难得清闲,华阳夫人端了盏蜜水过去,柔声道:"当初说好让子楚做咱们孩儿,如今虽住在一处,到底没个名分。就怕其他公子..."话没说完,安国君就拍案道:"正合我意!"当即择定吉日,公告天下立子楚为华阳夫人嗣子。从此子楚地位稳如泰山,这全是吕不韦那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手段。要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不韦窃异人还国
却说吕翁一夜打点家财仆从,同朱氏子母一簇车马,乘五更未晓,从邯郸北门逃走,星夜奔秦不题。
且说不韦次日打听公孙乾连日教场操演军马不闲。一日,正值乾公事稍暇,不韦正往乾家相望。乾曰:“正欲令人奉请,不意下降,甚慰鄙怀。”遂邀不韦至后园少坐。异人出,一同相见。闲话间,乾曰:“日长无以消遣,欲与贤契对一局棋何如?”韦曰:“棋有胜负,不可空着。如输三局者,罚一席。正是‘三百枯棋消永日,十千美酒赏芳晨。’不亦乐乎?”乾遂令左右设棋枰,与不韦对着,不韦连输三局。不韦曰:“某输一席。”异人偶坐观棋,不韦曰:“陛下亦知棋乎?”异人曰:“秦人多善弃者,某自幼颇知其意。盖着棋之法,贵多算胜,小算不胜,况无算乎?更要布置安详,取舍得宜,心随手应,意在机先,此着棋之法,古人心诀之少也。”不韦听罢,大喜曰:“殿下深通棋意,难以对着。”乾曰:“贤契亦与皇孙各睹一局,便见高下。”不韦依言,异人饶他四子,一连输三局。不韦曰:“我正欲请二公子城外小园赏荷花,不意连输二席,明早屈车驾枉顾,为竟日之乐。”乾依允。
不韦辞归,即分付心腹家童,准备前后走路。又令一心腹人,先将跟随人安置一处。酒饭则教预先寻极好浓艳酒二十瓶,差人去丽春馆,叫一起女乐,为王臣侑觞之具。先于后门小耳房藏下四匹能快走的好马。都准备停当。次日,公孙乾、异人出城十里外,到花园下马,与不韦接见。远远的望见一派清音,满园佳景。前人有诗,单道园林景致,诗曰:
盛时作宦暂闲游,更喜郊园景物幽;
山色连云迷晓径,松声绕涧杂清流。
层台渐近朱栏迴,高国悬空翠蔼浮,
喷鼻花香初破蕊,风微帘幕下重楼。
乾甚喜,尽情痛饮,又兼女乐侑觞,雅歌投壶,近晚大醉,卧于对月楼下,不知天晓。跟随从人,亦被家僮灌得大醉,各去清凉树下歇息。异人已知其意,佯为醉容。不韦将女乐打发进城,分付一行从人饱饭毕,遂同异人到后门外上马,星夜望咸阳小路逃走,一夜已行二百里外。
却说这里公孙乾直睡到二更时分方醒,只见烛灭香消,酒阑人散,遍寻不韦、异人,不见踪迹,十分惊惶。即欲起人马追赶,城门已闭,虽有从人,俱沉醉未醒,且又天色甚黑,乾捶胸自悔,坐卧不得安息。等到天明,进城归家,更换朝服,及到朝门外,赵王已升殿毕。乾引从人到不韦家捉拿家小,但见重门锁闭,径无一人。有传说不韦家小在四五日前已远行矣。乾无计奈何,只得到上大夫蔺相如家求计。门人报入,相如出与乾相见,乾将不韦设智盗异人逃走一节,从头细说一遍。相如曰:“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以其有异人为质耳。今被盗去,构怨兴兵,在此时矣。为之奈何?”乾又俯伏涕泣求计。相如曰:“事不宜迟,当作速奏知主上,快调人马追赶,尽夜兼程前进。况异人行尚不远,状可追袭。使少怠缓,大事去矣!”即同公孙乾进朝,传与使臣,转启赵王。赵王急出殿,便宣二人议事。乾见赵王,忙以头叩地不起,喉咽不能出言。赵王曰:“汝有何事乃如此狼狈耶?”乾曰:“昔蒙王命,监押异人,一向小心防管,不敢少纵。不意阳翟大贾吕不韦,与异人私通,买通守门者,将异人窃逃回秦,今行一日矣。奏请大王,即调兵追赶。未敢擅便,自来请死。”赵王大惊曰:“汝走脱异人,秦必兴兵结怨矣,汝为大将,有负委任,致我事败,本当诛戮,且与我作速领兵追赶。如异人捉回,免汝重罪;不然罪难逃矣!”相如奏曰:“乾虽追赶,恐人马众多,不能兼程前进。不若遣人星夜先到漳河,传与李继叔牢把盘诘,先行捉住,庶为便益。王曰:“正合吾意。”当日遣人报与李继叔,用心防守。随差公孙乾领兵五千追赶。
却说不韦自离邯郸,尽夜趱行,况人强马壮,归心似箭,早到漳河隘口,将从人衣服,与异人更换,杂在家僮内,径过漳河。况李继叔素与不韦往来,常不人事馈送,更不盘问,径过关口。未半日,有赵王差人随到,传说走了异人■节,李继叔跌足叹曰:“不韦今早方离此地,未及半日,可疾追赶!”随同医和■精锐兵三百,金弓短箭,星夜往前追赶。
且说不韦异人离了漳河将近两日,来到黄河东岸,忽看后面尘头起处,早有追兵到来,异人曰:“前有黄河之阻,后有追兵甚追,吾必受擒矣!”不韦曰:“殿下休忧。我看东岸边.有一支军马来到,必是国君救兵。”言未已,只见一将拍马向前,欠身言曰:“吾乃秦将章邯,奉国君命来接应殿下,介胃在身,不能行礼。”遂乃放过异人一行人从,拦住来兵。
李继叔、医和齐出,径奔章邯,邯举枪来迎,交战不十余合,章邯手起处,刺医和于马下。李继叔见折了医和,无心恋战,拨回马便走。邯正欲追杀,忽见尘头起处,早有兵到,乃是赵将公孙乾也。乾曰:“汝等快将异人放出,仍回赴赵请罪,以全大信,庶不负两国之好。若听不韦盗去,大兵到此,岂能干休?”章邯笑曰:“昔日牛西致书,不过权为讲和,以存皇孙,买非真和也。汝赵人何痴之甚耶!”乾大怒,抡刀直取章邯,邯举枪交还。战不三回合,公孙乾人马远来,未经歇息,力终不加,更兼章邯的枪法甚熟,人马精锐,不能抵当,只得拍马落荒而走。章邯驱兵大杀一阵,回保皇孙,拔寨起行。
不数日,来到咸阳。不韦曰:“华阳夫人乃楚人也,皇孙当着楚服,以见夫人。”异人依其言,换楚服入官,拜见国君并夫人,各各伤感。夫人复谓安国君曰:“妾乃楚人也,皇孙着楚眼而来见,真吾子也!更其名子楚。”国君曰:“善!”于是子楚复跪而进言曰:“儿被虏为质,幸赖不韦以千金积好左右,又将爱妾与儿为妻,破家竭力,救拔还国,此再生之恩古今绝少。伏望重加官爵,以酬其功。”国君唤不韦进内而谢曰:“吾儿在赵,足下不避斧钺,救拔归秦,希世之功,诚为再造。尊公并家眷到时,已赐田千亩,安置新宅居住矣。明日奏过父王,封官报德。”不韦曰:“微功蒙赐,已荷重恩,岂敢更期望外耶?”就拜辞归宅。子楚同朱氏子政,就在华阳夫人宫中居住不题。
次日,安国君早朝奏曰:“臣子异人,伐赵被虏,久拘于彼,以为质子,我王一向未忍加兵,盖投鼠忌器耳。今阳翟大贾吕不韦,破家废千金,不辞万苦,买赂赵侍臣,今得救拔还国,于秦有光,此不世之功也。奏知我王当加封官。”昭王大喜!即宣不韦朝见,封为太子少傅,兼东宫承局之职。不韦叩头谢恩。自此在秦发迹。又暗嘱皇姨再恳夫人早立子楚为嫡,恐怕有变。皇姨于是入内,见夫人曰:“子楚归秦,皆夫人拔救之力,同玉符合事,盟约已定,须当早立为嫡,以为万世之基。”夫人曰:“此事正欲与国君计议,连日国事不暇,未敢启口。”当乘国君在宫无事,夫人乃进言曰:“国君昔曾许子楚与妾为子,今虽居住宫中,尚未明言于外,恐诸子后日争立,初议有更。”国君曰:“此说正合吾意。”即择日以子楚力华阳夫人之子,宠渥日隆,子楚之业大定矣。此是不韦:化家为国机如海,立种生苗意更深。毕竟将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