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锤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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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世上的金木之物啊,要想把它们变成各种器具,没有趁手的工具可不行。就算是鲁班、倕这样的能工巧匠,没有利器也是白搭。你看那些兵器乐器,要是少了钳子锤子的功劳,哪还有它们的用武之地?同样是从火炉里炼出来的铁,有的重达千钧能拴住惊涛骇浪中的大船,有的轻如鸿毛能绣出华服上的花纹。就连铸鼎的绝活,在冶铁面前也得让三分。莫邪干将那些宝剑化龙的传说,怕不是真有几分依据?

打铁这行当,讲究的是熟铁锻造。先得铸个铁砧子当底座,老话说"万器以钳为祖"可不是瞎掰。刚从炉子里出来的叫毛铁,打锻的时候得耗掉三成,变成铁渣铁屑飞溅。要是用旧铁器重铸,损耗就少得多,十成里只去一成。炉子里烧的炭也有讲究,七成煤三成木,没煤的地方就用硬木烧成火墨,那火头比煤还旺。就算是煤,也分种类,有种铁炭火性内敛不冒虚火,跟烧饭的炭大不相同。

铁匠们有个绝活:把两截铁接在一起时,先抹上黄泥再入火捶打。泥渣烧没了,铁却像被施了法术似的牢牢粘住,不用烧红斧砍根本分不开。刚打好的铁器还得过水淬火,这叫"健钢健铁",没淬过火的就像没长成的少年,软绵绵的不顶用。说到焊接,西洋人有奇特的药粉,咱们中国小焊用白铜粉,大焊就全靠蛮力捶打,日子久了难免松动。所以西洋人能造锻铁大炮,咱们只能靠浇铸。

刀剑斧头这些兵器,讲究的是钢包铁。上等的刀剑要用百炼钢裹着软铁芯,要是全用钢,一使劲就得断。普通刀斧只在刃口嵌层钢,就算能砍钉子的宝刀,磨上几千次也会露出铁芯。倭国的刀背薄得不到两分厚,却能稳稳架在手指上不倒,这手艺咱们还没学到家。

锄头镢头这些农具,得用熟铁打底,浇上生铁水淬火。一斤重的锄头淋三钱生铁正合适,少了不结实,多了又太脆。铁锉子讲究更多:纯钢打造的锉子没淬火前也是软的,得用淬过火的钢錾子斜着划出纹路,烧红淬火后才能用。锉平了再退火重新开纹,不同的活计用不同的锉——茅叶锉开锯齿,快弦锉修边,方长锉整铜钱,剑面锉雕骨角,木工用的香锉还得抹上羊角粉和醋。

锥子倒是简单,熟铁捶打就行,不用加钢。圆钻子钉书,扁钻子缝皮,木匠用的蛇头钻最精巧:尖头两分长,一面圆一面凹,旁边还起两道棱。铜匠的鸡心钻、旋钻、打钻各有各的妙用。

锯条用熟铁锻成薄片,不淬火也不加钢,靠冷锤增加硬度。开好齿后两头绷上木梁,用竹篾拉紧。长锯剖木,短锯截木,细齿的还能锯竹子。钝了就重新锉利,跟人老磨牙一个道理。

刨子要嵌钢刃,斜着露出一点锋芒。大刨子躺着推,木桶匠最爱用;普通刨子横装木把手;细木工还有起线刨;蜈蚣刨最绝,一块木头上嵌十几把小刀,活像蜈蚣脚。

凿子也是熟铁加钢刃,圆柄套木把。粗凿刃宽一寸,细凿三分,要凿圆眼还得用专门的剜凿。

要说最费劲的,还得数打船锚。战船的大锚能有上千斤重,得先打好四个爪,一节节接上去。三百斤以下的还好说,烧红了夹上铁砧就能打。千斤以上的就得搭木架,一群人拉着铁链吊起锚身转着圈捶打。接缝处不用黄泥,专筛陈年墙土细末撒在接口,这样才严丝合缝。

针虽小,工序可不少:先把铁捶成细条,用带眼的铁尺抽成线,剪断后锉尖头,捶扁尾,锥穿针鼻,再整体淬火。炒针时得用土末、松炭和豆豉盖着,留两三根在外面试火候。等外面的针一捻就碎,里面的火候就到了。绣花针要硬,缝帽子的柳条针得软,全看淬火的手艺。

铜器分红铜黄铜白铜。红铜加砒霜炼成白铜,费工费料,只有讲究人才用。黄铜分两种:炉甘石炼的能直接捶打,倭铅炼的得退火。乐器要用响铜加锡,必须整体铸造不能焊接。其他铜器小焊用锡粉,大焊用铜粉。要是焊银器,还得换红铜粉。碎铜末得和米饭捶打,水洗后铜末就留下了,这法子真是绝了。

打铁这行当里头,做乐器的门道可讲究着呢。就拿打锣来说吧,那铜疙瘩不用先浇铸成型,烧得通红一团就直接开锤。要是打铜鼓或是丁宁铃铛,可得先浇铸成圆片子,再一锤一锤慢慢敲出形状。

老师傅们干活时都爱把铜坯子摊在地上。碰上大家伙,几个汉子围成一圈,汗珠子甩在烧红的铜坯上滋滋作响。锤子从小圈往外扩,敲着敲着就带出嗡嗡的弦音——这可是冷锤子点上去才有的动静。铜鼓正中间要敲出个圆鼓包,冷锤一落,那声音才透亮。

要说这铜器发声,还分公母呢!全看老师傅手下分寸:多使两分力,声音就浑厚雄壮;少使半分劲,调子就清亮婉转。刚锤好的铜器泛着哑白光,拿锉刀一打磨,立马透出金灿灿的色泽。

最稀奇的是铜比铁经得起折腾,铁料打十斤要耗掉一斤,铜料才耗一两。那铜腥味混着汗味飘在作坊里,老师傅们都说,能把这活计干明白的,可比寻常铁匠金贵多了。

原文言文

  宋子曰:金木受攻而物象曲成。世无利器,即般、倕安所施其巧哉?五兵之内,六乐之中,微钳锤之奏功也,生杀之机泯然矣。同出洪炉烈火,大小殊形。重千钧者系巨舰于狂渊。轻一羽者透绣纹于章服。使冶铸鼎之巧,束手而让神功焉。莫邪、干将,双龙飞跃,毋其说亦有征焉者乎?

  ○治铁

  凡治铁成器,取已炒熟铁为之。先铸铁成砧,以为受锤之地。谚云“万器以钳为祖”,非无稽之说也。凡出炉熟铁名曰毛铁。受锻之时,十耗其三为铁华、铁落。若已成废器未锈烂者名曰劳铁,改造他器与本器,再经锤煅,十止耗去其一也。凡炉中炽铁用炭,煤炭居十七,木炭居十三。凡山林无煤之处,锻工先择坚硬条木烧成火墨。(俗名火矢,扬烧不闭穴火。)其炎更烈于煤。即用煤炭,也别有铁炭一种,取其火性内攻,焰不虚腾者,与炊炭同形而有分类也。

  凡铁性逐节粘合,涂上黄泥于接口之上,入火挥槌,泥滓成枵而去,取其神气为媒合。胶结之后,非灼红斧斩,永不可断也。凡熟铁、钢铁已经炉锤,水火未济,其质未坚。乘其出火时,入清水淬之,名曰健钢、健铁。言乎未健之时,为钢为铁,弱性犹存也。凡焊铁之法,西洋诸国别有奇药。中华小焊用白铜末,大焊则竭力挥锤而强合之,历岁之久终不可坚。故大炮西番有锻成者,中国惟恃冶铸也。

  ○斤斧

  凡铁兵薄者为刀剑,背厚而面薄者为斧斤。刀剑绝美者以百炼钢包裹其外,其中仍用无钢铁为骨。若非钢表铁里,则劲力所施即成折断。其次寻常刀斧,止嵌钢于其面。即重价宝刀可斩钉截凡铁者,经数千遭磨砺,则钢尽而铁现也。倭国刀背阔不及二分许,架于手指之上不复欹倒,不知用何锤法,中国未得其传。

  凡健刀斧皆嵌钢、包钢,整齐而后入水淬之。其快利则又在砺石成功也。凡匠斧与椎,其中空管受柄处,皆先打冷铁为骨,名曰羊头,然后热铁包裹,冷者不粘,自成空隙。凡攻石椎日久四面皆空,熔铁补满平填,再用无弊。

  ○锄镈

  凡治地生物,用锄、镈之属,熟铁锻成,熔化生铁淋口,入水淬健,即成刚劲。每锹、锄重一斤者,淋生铁三钱为率,少则不坚,多则过刚而折。

  ○鎈

  凡铁鎈纯钢为之,未健之时钢性亦软。以已健钢钅斩划成纵斜文理,划时斜向入,则文方成焰。划后浇红,退微冷,入水健。久用乖平,入水退去健性,再用钅斩划。凡鎈开锯齿用茅叶鎈,后用快弦鎈。治铜钱用方长牵鎈,锁钥之类用方条鎈,治骨角用剑面鎈。(朱注所谓钅虑锡。)治木末则锥成圆眼,不用纵斜文者,名曰香鎈。(划鎈纹时,用羊角末和盐醋先涂。)

  ○锥

  凡锥熟铁锤成,不入钢和。治书编之类用圆钻,攻皮革用扁钻。梓人转索通眼、引钉合木者,用蛇头钻。其制颖上二分许,一面圆,一面剜入,傍起两棱,以便转索。治铜叶用鸡心钻,其通身三棱者名旋钻,通身四方而末锐者名打钻。

  ○锯

  凡锯熟铁锻成薄条,不钢,亦不淬健。出火退烧后,频加冷锤坚性,用鎈开齿。两头衔木为梁,纠篾张开,促紧使直。长者刮木,短者截木,齿最细者截竹。齿钝之时,频加鎈锐而后使之。

  ○刨

  凡刨磨砺嵌钢寸铁,露刃秒忽,斜出木口之面,所以平木,古名曰准。巨者卧准露刃,持木抽削,名曰推刨,圆桶家使之。寻常用者横木为两翅,手执前推。梓人为细功者,有起线刨,刃阔二分许。又刮木使极光者名蜈蚣刨,一木之上,衔十余小刀,如蜈蚣之足。

  ○凿

  凡凿熟铁锻成,嵌钢于口,其本空圆,以受木柄。(先打铁骨为模,名曰羊头,杓柄同用。)斧从柄催,入木透眼,其末粗者阔寸许,细者三分而止。需圆眼者则制成剜凿为之。

  ○锚

  凡舟行遇风难泊,则全身系命于锚。战船、海船有重千钧者,锤法先成四爪,以次逐节接身。其三百斤以内者用径尺阔砧,安顿炉傍,当其两端皆红,掀去炉炭,铁包木棍夹持上砧。若千斤内外者则架木为棚,多人立其上共持铁链。两接锚身,其末皆带巨铁圈链套,提起捩转,咸力锤合。合药不用黄泥,先取陈久壁土筛细,一人频撒接口之中,浑合方无微罅。盖炉锤之中,此物其最巨者。

  ○针

  凡针先锤铁为细条。用铁尺一根,锥成线眼,抽过条铁成线,逐寸剪断为针。先鎈其末成颖,用小槌敲扁其本,钢锥穿鼻,复鎈其外。然后入釜,慢火炒熬。炒后以土末入松木火矢,豆豉三物罨盖,下用火蒸。留针二三口插于其外,以试火候。其外针入手捻成粉碎,则其下针火候皆足。然后开封,入水健之。凡引线成衣与刺绣者,其质皆刚。惟马尾刺工为冠者,则用柳条软针。分别之妙,在于水火健法云。

  ○治铜

  凡红铜升黄而后熔化造器,用砒升者为白铜器,工费倍难,侈者事之。凡黄铜,原从炉甘石升者不退火性受锤;从倭铅升者出炉退火性,以受冷锤。凡响铜入锡参和(法具《五金》卷)成乐器者,必圆成无焊。其余方圆用器,走焊、炙火粘合。用锡末者为小焊,用响铜末者为大焊。(碎铜为末,用饭粘和打,入水洗去饭。铜末具存,不然则撒散。)若焊银器,则用红铜末。

  凡锤乐器,锤钲(俗名锣)不事先铸,熔团即锤。锤镯(俗名铜鼓)与丁宁,则先铸成圆片,然后受锤。凡锤钲、镯皆铺团于地面。巨者众共挥力,由小阔开,就身起弦声,俱从冷锤点发。其铜鼓中间突起隆炮,而后冷锤开声。声分雌与雄,则在分厘起伏之妙。重数锤者,其声为雄。凡铜经锤之后,色成哑白,受鎈复现黄光。经锤折耗,铁损其十者,铜只去其一。气腥而色美,故锤工亦贵重铁工一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