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这人啊,长得其貌不扬,身材瘦小,怎么看都不像富贵相。他年轻时考科举屡屡落第,连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没那个命。那时候洛阳城里有个相面的先生,在达官贵人圈子里特别有名,裴度也去算了一卦。
那相士盯着他看了半天,摇头说:"公子这面相实在特别,古书里都没记载。要么大富大贵,要么就得饿死。可眼下我实在看不出富贵气象,您过十天再来,千万别嫌弃我这粗茶淡饭。"裴度听了也不恼,真就隔三差五去拜访。
有天正赶上相士接待贵客,裴度便转到香山寺闲逛。他在长廊下踱步时,忽然瞧见个白衣妇人,把个包袱搁在菩萨栏杆上,又是磕头又是祷告,临走还掷了个卦签。等那妇人走远,裴度发现包袱还在,想着人家肯定要回来找,就守在原地。等到日头西斜还不见人影,只好先把包袱带回住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赶在开寺门时就回来等着,果然看见那妇人慌慌张张跑来,捶胸顿足都快哭出来了。
裴度上前一问,妇人带着哭腔说:"我父亲蒙冤入狱,昨日好不容易借来两条玉带、一条犀带,值上千贯钱,要拿去打点关节。谁知在这寺里弄丢了,这下我爹可要遭殃了!"裴度听完二话不说,仔细核对过包袱里的物件,原封不动还给她。妇人激动得要跪下磕头,非要分他一条玉带,裴度摆摆手转身就走。
再去找那相士时,对方一见他脸色就变了,惊呼道:"您这面相完全变了!定是积了阴德,往后前程不可限量!"等裴度说了原委,相士连连作揖:"这就是救人性命的大功德啊!您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这话。"后来裴度果然官至宰相。
再说卢晖卢大郎,是郑公的外甥,从小父母双亡,在舅舅家长大。郑公总督促他考功名,可他考到咸通十一年还没中。后来黄巢造反攻破长安,他逃难到南海投奔表哥郑续——这位表哥如今已是镇守一方的节度使。想当年两人同窗读书时,郑续还在当小官,卢晖自称"白衣卿相",如今境遇却天差地别。郑续劝他:"人生苦短,何必死磕科举?"还让幕僚们轮番劝说,连首席幕僚的位置都给他留着。
卢晖却摇头:"朝廷设科取士是为选英才,我虽不才,也不敢走捷径。当年舅舅常勉励我考取功名,如今他坟头草都老高了,我怎能违背誓言?就算一辈子布衣,那也是命!"郑续听了肃然起敬。后来卢晖又考了十几年,直到大顺年间才中第,最后在右补阙任上去世。
山阳人孙泰跟皇甫颖学做人,最重品行。他娶的是姨家表妹——原本姨母临终托付,想把小女儿许配给他,因为大女儿有眼疾。可孙泰偏娶了有残疾的姐姐,别人问起来,他说:"她这样更难嫁人,我不娶谁娶?"有回在街上买个铁灯台,回家刷洗发现是银的,立刻跑回去退还。后来在义兴买宅院,付完定金去吴兴办事,回来听说原主人的老母亲对着房子痛哭,说子孙不肖卖了祖产。孙泰当即谎称自己调任外地,把房契烧了就走,再没回来过。他儿子孙展后来考中进士,在梁朝做到尚书郎。
说到交友之道,刘虚白和裴坦早年同窗,后来裴坦当了主考官,刘虚白还在考场上。交卷时他在卷首题诗:"二十年前同夜读,一样灯烛一样风。不知此生剩几许,犹穿麻衣候裴公。"孟棨比魏沆年长,放榜那天魏沆见到他,哭着说"您是我老师",两人执手相泣——这时孟棨已经考了三十多年。长孙籍面对友人劝他改换门庭时,只答了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李华在天宝年间文名极盛,淮阳节度使陈少游听说他要来,赶紧穿戴整齐等着,结果门房来报说李先生去拜访萧颖士了——这位萧功曹正是李华最推崇的学者。何长师、李华、卢东美和韩衢年轻时并称"江淮四夔"。裴佶去世时,好友郑余庆坚持先按朋友礼仪服丧。乔潭在陆浑当县尉时,见诗人元德秀客死异乡,自己掏钱办丧事还抚养遗孤。李华称赞他"有古人风范",说元德秀他们"志向合于天道,品行通于经义"。
贞元年间有对"五同"进士李挚和李敏——同姓、同年、同榜、同岁,还是同门。李挚写诗说"三纪缘分各不同,四般巧合天意通"。最难得是李舟,他和齐映是布衣之交,后来齐映当了宰相,李舟还是平民,照样写信叙旧——这才是真交情,不因富贵而改。
话说那裴度身材瘦小,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日他正守在原地整理文书,忽见故人李映被贬夔州的信函送到案头。他捧着信纸摇头叹息,指尖轻轻摩挲着泛黄的纸页。
"三十三郎啊..."裴度喃喃自语。窗外春雨淅沥,打湿了庭前新栽的桃树。他想起当年与李映同榜登科时,那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朝堂风云变幻,故交零落,连这最后一位知交也要远赴蛮荒之地。
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凝滞,裴度提笔时手腕微微发抖:"我若用官场礼节待你,实在不忍心;若以故交身份相待,又怕旁人说我谄媚..."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滴墨汁啪嗒落下,洇开成晦暗的云团。
待到秋蝉嘶鸣时节,这封辗转三个月的信终于送到夔州。李映在破败的官舍里展开信笺,烛火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读到"鄱阳云安道阻且长"时,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案头药碗叮当作响。
此时长安城里,韩愈正为友人李元宾举行特殊的葬礼。那方伴随元宾考取功名的砚台碎在褒谷山道,韩愈亲手将它埋在京郊梨树下。新坟前摆着三杯浊酒,他想起元宾生前总爱说"瓦砾与砚台,不过造化小儿一场游戏",不觉泪湿青衫。
而城南陋巷中,杜甫正裹着打补丁的棉袍,与郑虔围着火炉痛饮。炉上温着的村酿泛着琥珀光,郑虔喝得兴起,把官帽往地上一掷:"什么台省衮衮诸公,不如杜二兄这一瓢酒!"窗外雪粒子簌簌打着窗纸,两个白发老头笑得像少年郎。
最叫人唏嘘的是刘驾与曹邺这对患难之交。那年放榜日,曹邺挤在人群里看到自己名字,转身就往城外跑。他在破庙找到饿得啃树皮的刘驾,把进士巾往好友头上一扣:"要当官咱们一起当!"后来两人果真同榜及第,长安城的桃花都开得比往年艳三分。
这些故事传到隐居终南山的卢藏用耳中,老道士正在煮一锅茯苓粥。他读完毛杰的求救信,望着山脚下蜿蜒的官道出神。竹筒里的陈年书信已经泛黄,其中一页写着:"达人大观,物无不可——这乱世里,能守住这份交情的,都是偷了蟠桃的谪仙啊。"
鄱阳云安的山道上,雾气缭绕。卢藏用裹紧粗布衣衫,望着蜿蜒官道尽头——那年放榜日长安城头的彩绸还在眼前飘荡,如今故交零落,只剩山间猿啼相伴。他蘸着晨露磨墨,给毛公回信时笔尖微颤:"毛兄啊,你跋山涉水访道,连瘴气都不怕,背着干粮穿过鬼门关,在云海里放浪形骸,这份执着实在难得。前日收到你的信,问我修道真谛,倒叫我惭愧。这人活一世啊..."
他忽然咳嗽起来,袖口沾了墨渍。窗外落叶打着旋儿,像极了他当年在朝堂上摔落的玉笏。"有人隐居深山,嚼着灵芝练气功;有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封侯拜相——我年轻时也向往这些。可如今..." 笔杆在砚台边敲出闷响,"成了个辜负家族的罪人,哪还有脸谈什么道德!"
墨迹未干处又添新字:"不过话说回来,我从小爱琢磨道理,老了更珍惜光阴。要是能多活几年..." 他突然笑起来,皱纹里夹着泪,"庄周说大鹏鸟能飞九万里,咱们读懂了,不也像乘着风遨游四海?" 信纸被山风吹得哗啦响,他慌忙按住,"您要是肯来我这茅棚聊聊,可比朝堂上剑拔弩张痛快多了!" 最后几行字歪歪扭扭:"最近害眼病流泪,回信迟了莫怪。"
另一边,诗人方干正蹲在菜园里拔草。他抬头望见徒弟李频金榜题名的喜报,手上泥巴蹭脏了衣襟。诗僧清越隔着篱笆笑他:"徒弟都折桂了,先生还种菜呢!"方干把杂草甩进竹篓:"徐凝老师当年说我'草里论诗',如今我倒真成了村里老汉。"
长安城里,韩愈刚批完李翱的文章。这个总爱穿旧袍子的学生正帮老师整理书卷,窗外飘来新科进士游街的鼓乐。韩愈忽然想起潮州那个叫黄颇的穷学生——那孩子见到卢肇写的碑文,竟当场"呸"了一声。他笑着摇头,从箱底翻出张籍家孩子的婚书,墨色已淡了。
十六岁的郭元振在太学后院数铜钱,四十万钱堆得像小山。忽然有个披麻戴孝的人敲门:"我家五代人停灵待葬..."薛稷急得直拽他袖子,郭元振却已招呼仆人装车。看着空荡荡的库房,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葬人要紧。"那年他饿着肚子错过了科考。
潼关客栈里,熊执易听见隔壁书生整夜叹气。他扒着墙缝偷看,发现是赴考的马匹死了的樊泽。天明时分,熊执易把自己的马缰绳塞进对方手里,包袱里的干粮哗啦全倒出来。第二年放榜时,他蹲在落第名单前啃冷馒头,却听见樊泽中举的喜报。
通泉县衙后院,武则天翻着郭元振呈上的《古剑篇》,忽然拍案:"把掠卖人口的那个县尉叫来!"等见到这个年轻人,女皇却笑了:"你写'玉匣十年藏'时,可想到今日出鞘?"
十七岁的李邕抱着三百匹绢去聘亲,半路遇见哭坟的陌生人。他转身就把绢帛全铺在坟前,新娘子没娶成,倒多了个磕头认义父的落难举子。
大同军营的宴席上,许棠捏着突然出现的家书发抖。马戴举杯冲他眨眼,信纸里滑出张地契——原来这位新结交的朋友,早派人接济了他老家的寡母。
山雾散尽时,卢藏用的信刚封好火漆。他望着官道上往来的车马,忽然觉得那些为钱财翻脸的、为功名拼命的,都比不上郭元振空着肚子哼小曲的傍晚,比不上熊执易目送樊泽骑马远去的晨光。
节操
裴晋公质状眇小,相不入贵。既屡屈名场,颇亦自惑。会有相者在洛中,大为缙绅所神。公时造之问命。相者曰:“郎君形神稍异于人,不入相书。若不 至贵,即当饿死。然今则殊未见贵处。可别日垂访,勿以蔬粝相鄙。候旬日,为郎君细看。”公然之,凡数往矣。无何,阻朝客在彼。因退游香山佛寺,徘徊廊庑之 下。忽有一素衣妇人,致一缇纟于僧伽和尚栏楯之上,祈祝良久,复取筊掷之,叩头瞻拜而去。少顷,度方见其所致,意彼遗忘,既不可追,然料其必再至,因为 收取。踌躇至暮,妇人竟不至,度不得已,携之归所止。诘旦,复携就彼。时寺门始辟,俄睹向者素衣疾趋而至,逡巡抚膺惋叹,若有非横。度従而讯之。妇人曰: “新妇阿父无罪被系,昨告人,假得玉带二;犀带一,直千余缗,以遗津要。不幸遗失于此。今老父不测之祸无所逃矣!”度怃然,复细诘其物色,因而授之。妇人 拜泣,请留其一。度不顾而去。寻诣相者,相者审度,声色顿异,大言曰:“此必有阴德及物!此后前途万里,非某所知也。”再三诘之,度偶以此言之。相者曰: “只此便是阴功矣,他日无相忘!勉旃,勉旃!”度果位极人臣。
卢大郎补阙,升平郑公之甥也。晖少孤,长于外氏,愚常诲之举进士。咸通十一年初,举广明。庚子岁,遇大寇犯阙,窜身南服。时外兄郑续镇南海,晖 向与续同庠序。续仕州县官,晖自号“白衣卿相”。然二表俱为愚钟爱。尔来未十稔,续为节行将,晖乃穷儒,复脱身虎口,挈一囊而至。续待之甚厚。时大驾幸 蜀,天下沸腾,续勉之出处,且曰:“人生几何!苟富贵可图,何须一第耳!”晖不答。复请宾佐诱激者数四,复虚右席以待晖。晖因曰:“大朝设文学之科以待英 俊,如晖能否,焉敢期于饕餮!然闻昔舅氏所勖,常以一第见勉。今旧馆寂寥,奈何违宿昔之约!苟白衣殁世,亦其命也;若见利改途,有死不可!”续闻之,加 敬。自是龙钟场屋复十许岁,大顺中,方为宏农公所擢,卒于右衮。
孙泰,山阳人,少师皇甫颖,操守颇有古贤之风。泰妻即姨妹也。先是姨老矣,以二子为托,曰:“其长损一目,汝可娶其女弟。”姨卒,泰娶其姊。或 诘之,泰曰:“其人有废疾,非泰不可适。”众皆伏泰之义。尝于都市遇铁灯台,市之,而命洗刷,却银也,泰亟往还之。中和中,将家于义兴,置一别墅,用缗钱 二百千。即半授之矣,泰游吴兴郡,约回日当诣所止。居两月,泰回,停舟徒步,复以余资授之,俾其人他徙。于时,睹一老妪,长恸数声,泰惊悸,召诘之。妪 曰:“老妇常逮事翁姑于此,子孙不肖,为他人所有,故悲耳!”泰怃然久之,因绐曰:“吾适得京书,已别除官,固不可驻此也,所居且命尔子掌之。”言讫,解 维而逝,不复返矣。子展,进士及第,入梁为省郎。
论曰:范宣之三立,德居其首;夫子之四科,行在其先。矧乃五常者,总之于仁;百虑者,试之于利。祸福不能回至德,贫富不能窥至仁。夫炯戒之伦,而穷达不侔者,其惟命与!苟届诸道,又何穷达之异致矣!
与恩地旧交
刘虚白与太平裴公早同砚席。及公主文,虚白犹是举子。试杂文日,帘前献一绝句曰:“二十年前此夜中,一般灯烛一般风。不知岁月能多少,犹著麻衣待至公!”
孟棨年长于小魏公。放榜日,棨出行曲谢。沆泣曰:“先辈,吾师也。”沆泣,棨亦泣。棨出入场籍三十余年。
长孙籍与张公旧交 。公兄呼籍。公尝讽其改图。籍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师友
李华以文学名重于天宝末。至德中,自前司封员外,起为相国。李梁公岘従事检校吏部员外,时陈少游镇淮阳,尤仰公之名。一旦,城门吏报华入府,少游大喜,簪笏待之;少顷,复曰:“云已访萧公功曹矣。”即颖士也。
卢江 何长师,赵郡李华,范阳卢东美,少与韩衢为友,江 淮间号曰“四夔”。
裴佶字弘正,宰相耀卿之孙,吏部郎中综之子,卒于工部尚书。郑余庆请先行朋友服,私谥曰“贞”,子曰泰章。
乔潭,天宝十三年及第,任陆浑尉。时元鲁山客死是邑,潭减俸礼葬之,复恤其孤。李华《三贤论》曰:“潭,昂之孙,有古人风。”李华称元德秀、张友略:“志如道德,行如经术。”
贞元十三年,李挚以大宏词振名,与李敏同姓,同年,同登第,又同甲子(及第时俱二十五岁),又同门。挚尝答行敏诗曰:“因缘三纪异,契分四般同。”
陇西李舟与齐相国映友善,映为将相,舟为布衣,而舟致书于映,以交 不以贵也。时映左迁于夔,舟书曰:“三十三官,足下近年已来,宰臣当国,多与 故人礼绝。仆以礼处足下,则足下长者,仆心未忍;欲以故人处足下,则虑悠悠之人,以仆为诡。我欲修书,逡巡至今,忽承足下出守夔国,于苍生之望,则为不 幸;为足下谋之,则名遂身退,斯又为准。仆昧时者,谨以为贺。但鄱阳、云安,道阻且长;音尘寂蔑,永以三叹。仆所疾沈痼,方率子弟力农,为世疏矣,足下亦 焉能不疏仆耶!足下素□,仆所知之;其于得丧,固怡如也。然朝臣如足下寡矣,明王岂当不察之耶!惟强饭自爱。珍重,珍重!”
李华《祭萧颖士文》:“维乾元三年二月十日,孤子赵郡李华以清酌之奠,敬祭于亡友故杨府功曹兰陵萧公之灵:呜呼茂挺,平生相知,情体如一;岁月 之别,俄成古今。天乎丧予,此痛何极!华亹罚深重,艰难所钟;殊方永慕,触目号裂;途穷易感,况哭故人。以足下才惟挺生,名盖天下,道孤命屈,沦厄终身。 避乱全洁,忠也;冒危迁祔,孝也。有王佐之才,先师之训,而殁于道路,何负于天乎痛哉!华畴昔之岁,幸忝周旋,足下不弃愚劣,一言契合,古称管、鲍,今则 萧、李,有过必规,无文不讲。知名当世,实类无人;循环往复,何日忘此!存实等泣血千里,羁旅相依;闻其一哀,心骨皆断。夫痛之至者,言不能宣;虽欲寄 词,只益填塞。茂挺,君其降灵!尚享!”
韩文公《瘗砚文》:“陇西李元宾始従进士,贡在京师,或贻之砚。四年,悲欢否泰,未尝废用。凡与之试艺春官,实二年登上第。行于褒谷间,役者误 坠之地,毁焉。乃匣归,埋于京师里中。昌黎韩愈,其友人也,赞而识之:士乎成质,陶乎成器。复其质非生死类,全斯毁,不忍弃,埋而识之仁之义。砚乎砚乎瓦 砾异!”
杜工部交 郑广文,尝以诗赠虔曰:“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先生有义出羲皇,先生所孤或屈宋。德尊一 代常壈坎,名垂万古知何用!杜陵野老人更嗤,短褐身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衾期。得钱则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我师。清夜沈 沈动春酌,灯前细雨帘前落。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儒术于我何有哉孔某盗跖 俱尘埃。不须闻此意惨澹,生前相遇且衔杯!”又曰:“广文到官舍,系马堂阶下。醉则骑马归,频遭官长骂。垂名三十年,坐客寒无毡。赖得苏司业,时时与酒 钱。”及虔即世,甫赋《八哀诗》,其一章诔虔也。
崔群字敦诗,贞元八年,陆贽下及第,与韩愈为友。群佐宣州幕时,愈与群书论交 ,略云:“考之百行而无瑕,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 新者,惟吾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知,然晓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粗巨细,出入晦明,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源者也。以此而推之,而广之,诚足下出群拔 萃,无谓仆従何而得也。”
刘驾与曹邺为友,俱攻《古风诗》。邺既擢第,而不即出京,俟驾成名同志,果谐所志。
毛杰《与卢藏用书》:“月日,云梦子毛杰谨致书于卢公足下:杰闻君所贵者,道也;所好者,才也。故才高则披襟而论翰墨,道狎则言事而致谈笑。必 何鸡鸣狗盗,始资侥幸之能;簟食瓢饮,不顾清虚之用!自公立名休代,博物多能。帝曰尔谐,擢为近侍。所以従容禁省,出入琐闱;忠弼在躬,优柔荐及。杰时在 草莽,运厄穷愁,思折俎而无因,嗟帚门而不逮。岂知群邪遘逆,联声嗷嗷;紫夺我朱,远诣恶土。赖公神色自若,心行不逾;饵芝术以养闲,坐烟篁而收思。杰梁 鸿远旅,闵仲未归;留恋德音,徘徊失路。互乡童子,当愿接于宣尼;苏门先生,竟未言于阮籍。公子杰者如彼,仆于公者若此。百年朝夕,何事惜于交 游;四海兄 弟,何必轻于行路!贾生不云乎:‘达人大观,物无不可;小智自私,贱彼贵我。’况公拂衣高尚,习 静闲局,世事都捐,尤精道意,岂有自私而已,无大观者哉! 傥能怜云壑,奖无知,愍张良小子,说鸿蒙之偈,遗黄石之书。虚往实归,沾雾露之微润;哀多益寡,落邱山之一毫:则知足下之眷深焉,小人之庆毕矣。”卢答毛 公:“毛子足下:勤身访道,不毒氛瘴,裹粮鬼门,放荡云海,有足多矣。一昨不遗,猥辱书礼,期我遐意,询于道真,使人惭愧也。仆知之矣:士之生代,则有冥 志深蔽,灭木穹窒,炼九还以咽气,味三秀以咏言;固将养蒙全理,不以能鸣天性,则其上也。养感当途,说动时主;怀全德以自达,裂山河以取贵,又其次也。至 于诚信不申,忠孝胥缺,独御魑魅,永投豺虎;无面目以可数,椎心膺以问天,斯最下也。仆在壮年,常慕其上,先贞后黩,卒罹忧患,负家为孽,置身于此,何颜 复讲道德哉!虽然,少好立言,亟闻长者之说;老而弥笃,犹怜薄暮之晷。加我数年,庶无大过。览壮生鹍鹏之喻,则乾坤龙马之旨可好矣;培风运海,则六九之源 无差矣;隳之正气,则洗心藏密有由矣。开卷独得,恬然会真,不知寰宇之廖廓,不知生之与谢,斯亦暧昧 所守,何必为是!傥吾人起予指掌,而说今之隐几,不亦 乐乎!道在梯稗,无相阻,曷为区区,过劳按剑也!顷风眩成疾,下泪,复厉笔力此还答,无所铨次,淹迟日期,庶不我责。卢藏用顿首。”
方干师徐凝。干常刺凝曰:“把得新诗草里论。”反语曰:“村里老李频师。”方干后频及第。诗僧清越赠干诗云:“弟子已得桂,先生犹灌园。”
韩文公名播天下,李翱、张籍皆升朝,籍北面师之,故愈答崔立之书曰:“近有李翱、张籍者,従予学文。”翱《与陆傪员外》书亦曰:“韩退之之文, 非兹世之文也,古之文也;其人非兹世之人,古之人也。”后愈自潮州量移宜春郡,郡人黄颇师愈为文,亦振大名。颇尝睹卢肇为碑版,则唾之而去。案《实录》: 愈与人交 ,其有沦谢,皆能恤其孤,复为毕婚嫁,如孟东野、张籍之类是也。李义山师令狐文公,呼小赵公为“郎君”,于文公处称“门生”。
气义
郭代公年十六,入太学,与薛稷、赵彦昭为友。时有家信至,寄钱四十万以为学粮。忽有一衰服者叩门云:“五代未葬,各在一方,今欲同时举大事,乏 于资财。闻公家信至,颇能相济否?”公即命以车,一时载去,略无留者,亦不问姓氏。深为赵、薛所诮。元振怡然曰:“济彼大事,亦何诮焉!”其年,为粮食断 绝,竟不成举。
熊执易赴举,行次潼关,秋霖月余,滞于逆旅。俄闻邻居有一士吁嗟数四,执易潜伺之,曰:“前尧山令樊泽举制科,至此,马毙囊空,莫能自进!”执易造焉,遽辍所乘马,倒囊济之。执易其年罢举,泽明年登科。
代公为通泉县尉,掠卖千余人以供过客。天后异之,召见,大惬圣旨。并口占《古剑》一篇以进。上奇之,命缮写,当直学士。
杨虞卿及第后,举三篇,为校书郎。来淮南就李郐亲情,遇前进士陈商启护穷窘,公未相识,问之,倒囊以济。
李北海年十七,携三百缣就纳国色,偶遇人启护,倾囊救之。
许棠久困名场,咸通末,马戴佐大同军幕,棠往谒之,一见如旧相识。留连数月,但诗酒而已,未尝问所欲。一旦,大会宾友,命使者以棠家书授之;棠惊咢,莫知其来。启缄,即知戴潜遣一介恤其家矣。
赞曰:孰以显廉临财不苟。孰以定交 宏道则久。穷乃益坚,达以胡 有!无得无丧,天长地久。君子行之,小人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