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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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序

话说王定保这娃娃生在咸通庚寅年,那会儿南边蛮子闹得凶,各地都在调兵遣将。打那时候起,战乱就像夏天的蝗虫,一茬接一茬在中原闹腾。他家虽说住在太平里这体面地界,可愣是没踏进过长安城半步。那些年朝廷的太平盛事,他多是道听途说。不过这后生最爱打听科举场上的风光事儿,成天追着前辈们问东问西。

像当朝宰相吴郡的陆扆大人、翰林院的濮阳融侍郎,还有恩师李渥常侍、颜荛夕拜,连同他堂叔当过南海记室的王涣,再加上同年中第的卢延让、杨赞图、崔籍若等十几号人物,但凡说起长安旧事,他必定竖起耳朵记在心里,回头就掏出竹简刻得密密麻麻。

说起进士们的宴游盛况,还得从李肇舍人写的《国史补》里那段掌故讲起。早年间曲江宴本是给落第举子办的,席面寒酸得很,碗碟都是隔着山头扔来扔去,跟野地里幕天席地差不多。后来排场越来越大,全叫那些金榜题名的占了去,落第的再没份参与。长安城里那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渐渐凑成个"进士团",起初不过三五个,到了大中、咸通年间,竟有百十号人。里头有个叫何士参的泼皮头子,最会张罗宴席。今年才吃完关宴,他就能把来年游玩的银子都预备下,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没有他弄不来的,人送外号"长安三绝"。

这进士团底下分百十个管事,各管一摊。放榜谢恩后,新科进士们就住进期集院,院里备的帐幔酒食比宫里差些。当天状元和同年们见过礼,就要推举个录事,再分派主宴、主酒、主乐、探花、主茶这些差事。专管乐妓的有两人,其中一个负责陪酒。放榜后,两个总教头天天清早就到期集院候着——平常小宴归小教头管,大场面才请大教头出马。就算没宴席,教头们每日的茶钱也少不了,第一部乐官每日一千文,第二部五百文,要是熬到点蜡烛时分,工钱还得翻倍。

等到曲江大会那天,先得递帖子请教坊司奏乐。皇上在紫云楼上垂着珠帘看热闹,有时兴起要拟新曲,能折腾一整天。曹松有诗说得好:"追游若遇三清乐,行从应妨一日春。"朝廷诏令一下,进士们个个背着锦袋,里头装着屏风、酒器、银钱绢帛,见着花就开宴。张籍诗里写的"无人不借花园宿,到处皆携酒器行"就是这光景。那锦袋由状元和录事共同清点,少一样就得罚钱。曲江宴这天,长安街市摆满摊子,半个城的人都出来瞧热闹。公卿家的小姐们趁机挑女婿,车马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后来黄巢贼兵一闹,这番盛景再不复见。

谢恩

新科进士们到了主考官府前齐齐下马,排着队递名帖。进门后按次序面朝东站在台阶下,主考官在席褥上朝西坐着。主事人领着状元以下众人与主考对拜,拜完状元出列致辞,再退回行列,众人又拜,主考还礼。接着主事喊:"请诸位郎君叙家世。"状元带头报家门,众人挨个跟着说,这叫谢恩。完事后主事又喊:"请状元报登第名次。"等报了第几名,再谢过师承衣钵,这才许状元上台阶与主考对坐。这时候来看热闹的公卿大臣都在南边依次落座,酒过三巡,大伙儿就转场到期集院。三天后还要专门来谢,这回主考官会挨个说明推荐缘由,让门生们知道受了谁的提携——若是破格录取的,更要当面说个明白。

期集

谢恩完毕才到期集院报到。通常诏书下达前,每天要集合两次去主考家请安,不过连去三天后主考坚决推辞,这规矩就免了。新科进士刚到院,进士团的管事们先拜状元,再拜其他进士。刚拜完,就有个小吏站在院当中扯嗓子喊:"诸位郎君听好——东边双数西边单!"这天罚酒的规矩可不少。还要收名纸钱,每人十千文。收钱时先给状元过目,突然从人堆里揪出三五个,这钱就由他们垫底——状元以下每人再摊三十千文。

点检文书

状元和录事负责整理文书,主考官挑三五个擅长八韵诗和五言诗的。要是文章有错漏,当场就要修改。主要避讳皇上名号、庙号和宰相名讳。三十篇佳作分两卷装裱,配上金铜轴头、青绸封面进献朝廷。

过堂

这天进士团先在光范门东廊备好酒席。同年们在这儿等宰相上朝后去拜见。主考官也会私下叫两三个得意门生另开小灶——这顿酒罚钱更狠。宰相们到齐后,堂吏来收名帖。考生们跟着座主进中书省,宰相们站在都堂门里排成横排。堂吏高声唱:"礼部某侍郎,率新科进士拜见相公!"接着有个吏员拖长声调请主考上前,主考上台阶作个长揖就退到门边面朝东站定。状元以下在台阶上排好,状元出列致辞:"今日礼部放榜,某等蒙相公栽培得中,不胜惶恐。"说完作揖退回。接着从状元开始挨个报姓名。堂吏喊声"无客",主考再作长揖带众人退出,转场到舍人院。主考穿着简朴,舍人却公服靴鞋相迎,礼数格外周到。在阶前铺好席褥请舍人上座,进士们行礼后,状元又出来致辞,再拜,舍人还礼。完事大伙儿在廊下等主考出来,作个揖就散。当天去主考家谢恩时,还要再摆回酒。

关试

吏部员外郎这天在南省考两道判词。新科进士们谢恩时自称"门生",也就当这一天的门生——打这儿起就归吏部管了。

宴名

这期间要办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打球、牡丹、看佛牙、关宴这些名目的酒席。

今年及第明年登科

郭代云十八岁就高中,当年冬天又通过制科高等考试。何扶在太和九年及第,第二年连中三科,还给旧同年寄诗:"金榜题名墨上新,今年依旧去年春。花间每被红妆问:何事重来只一人?"

慈恩寺的杏花开得正艳,自打神龙年间起,新科进士们总爱在关宴后聚到塔下题名。那年贞元年间,刘太真侍郎还在慈恩寺望着杏园赋诗呢。转眼到了会昌三年冬月,赞皇公当朝为相,十一月十九那天,皇上突然让谏议大夫陈商暂管科举。谁知陈大人奏对时惹了圣怒,腊月十七那天,宰相们赶紧推举左仆射王起主考。

腊月二十二,中书省递上奏章:"皇上说了,不许进士们管考官叫座主,更不许成群结队往考官宅子里钻。什么题名宴、谢师席,统统要立规矩。"奏章里说得恳切:"朝廷开科取士为的是选拔忠正之才,岂能让这帮小子结党营私?"皇上朱笔一挥准了奏。这下可好,往年题名的石板全被铲平——原来赞皇公不是科举出身,故意要压压进士们的风头。等他后来失势,这帮书生又故态复萌。

说起曲江游春,虽说神龙年间就有这风气,可真正热闹起来还得数开元末年。天宝元年有桩趣事:太子太师萧嵩的祖庙挨着曲江,上表请求迁庙。皇上批道:"当年你建庙时这儿还荒着,如今成了游览胜地,朕已命人帮你重修。"批文里还带着调侃,可见当时曲江多热闹。

有个狂生叫萧颖士,开元二十三年中的进士。这人恃才傲物,总拎着酒壶在郊外独饮。有回在客栈躲雨,见个穿紫衣的老头带着小童进来,他竟出言不逊。等雨停了,外头突然车马喧阗——原来那老头是吏部王尚书!萧颖士吓得连夜写悔过书登门请罪。王尚书在廊下训他:"可惜你不是我儿子,否则定要好好管教!就你这狂样,中个进士就到头了!"后来这狂生果然只当到扬州功曹。

再说个有趣的。李搏给同年裴廷裕贺诗:"铜梁千里曙云开,仙笋新从紫府来。"夸他如凤凰展翅。转头又戏谑道:"听说蜀江风景好,可比得上杏园春色?"裴廷裕回诗更妙:"蜀柳笼堤烟袅袅,海棠当户燕双双。"把成都风光夸了个遍。

大和二年崔郾侍郎在洛阳放榜,杜牧有诗:"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三十三名进士春风得意,连秦地少年都忙着酿酒庆贺。

胡证尚书的故事最是传奇。他和裴度同年,有回裴度被十几个军汉围殴,急派人求救。胡证穿着貂裘金带闯进来,连饮三杯烈酒,突然抄起铁灯台掰弯了横在膝上:"今日行酒令,洒一滴就吃我一棍!"有个力士失手洒了酒,胡证抡棍就要打,吓得那群恶汉跪地求饶,直呼"神人饶命"。

咸通年间的进士们越发浮夸,放榜后非得骑骏马穿华服游街。蒋泳虽是宰相之子,他父亲却叮嘱:"咱家底子薄,别学他们摆阔,先把罚金备下,千万别雇马队!"

最惨的是光化二年状元卢文焕。同年们穷得办不起宴席,骗他说去齐国公亭游玩。到了地方,他突然让仆人牵驴收钱。柳璨当场揭穿:"这驴不是你的吧?"卢文焕竟搬出古话:"良药苦口利于病!"后来柳璨当了宰相,每见他就重复这句话,把卢文焕愁得日渐消瘦。

安史之乱前,曲江亭榭连绵,乱后只剩尚书省一座亭子。进士们常在这儿办关宴,吃完就泛舟听乐。宴前几日,江边集市就挤满人。到了正日子,公卿家的小姐们乘着镶金嵌玉的香车来看热闹——十有八九是来挑女婿的。乾符年间薛能当京兆尹时,杨至侍郎想借画舫带家眷游江,薛能回信打趣:"早被三十个新郎官占作洞房喽!"

腊月二十二那天,皇上正在批阅奏章,忽然看到一份文书,气得把朱笔重重一搁:"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郎官!昨日才升的吏部郎中,今日就敢这般无礼!"原来这人刚被破格提拔为京兆少尹,还暂代京兆尹之职。

那年开成五年放榜时,正值国丧期间。新科进士们不敢大肆庆贺,只能三三两两聚在小酒馆里浅酌。诗人赵嘏给同年题诗相赠:"月宫桂树三十枝,恰似诸君折桂时。马前乱红迷人眼,袖里春风暗香随。仙鹤穿云非俗客,兰亭雅集胜管弦。何须青楼买醉去,自有风流万古传。"

说起放榜盛事,宝历年间杨嗣复当主考官时更热闹。那年他连开两科,正赶上他父亲杨於陵从洛阳回京。杨嗣复带着新科进士们浩浩荡荡到潼关迎接,在新昌里大宅设宴。老宰相端坐正堂,杨嗣复领着学生们分列两侧。当时元稹、白居易都在场,众人即兴赋诗。刑部侍郎杨汝士故意慢悠悠最后一个交卷,元白二人看完他的诗,脸色都变了。那诗写道:"御前屏风赐座旁,墨宝直上九霄扬。鸾掖旧价今犹在,鲤庭新苗已成行。两度开筵贺桃李,一时佳话满朝堂。当年疏广虽荣耀,哪及今朝绿酒香。"杨汝士当晚醉醺醺回家,对着子侄辈拍案大笑:"今日可算把元白二人比下去了!"

大顺年间又有桩趣事。王涣从左史升任考功员外郎,同科的李德邻、赵光允、王拯也都升了官。王涣带头写了首七律感谢宰相裴枢:"寒窗七十又三年,金殿含香次第迁。珠玉生辉星错落,桂香浮动月婵娟。璞玉经磨终成器,宝剑出匣便倚天。最是感恩深重处,春来献寿到尊前。"裴相公含笑回诗:"愧持文衡选俊贤,清要官职次第迁。当年笔健登科日,今朝职并同年欢。各怀才具不相让,同赴青云谁后先?老来犹爱酬唱事,愿留佳话后人传。"

会昌年间王起主考时更风光。内廷诗僧广宣特意寄来贺诗:"辞别凤阁掌丝纶,青云路上领群英。再开文场无歧路,两放金榜尽公平。眼看龙门鱼化去,手放莺谷春满庭。明日台辅重相见,鹡鸰原上话平生。"王起提笔回赠:"延英殿上面承恩,选才既要功夫深。冶炉但求金不损,衡文须持无私心。龙门变化众人望,莺谷飞鸣自有音。若要问谁为见证?天边云霞与新吟。"

最热闹的要数会昌三年,王起第三次主考时。华州刺史周墀派人送来贺诗并序言,说王起二十二年间三掌文衡,选拔寒门,堪称儒林盛事。新科进士们纷纷唱和,竟有二十二人同赋。有诗云:"嵩岳降灵生俊才,三题金榜动九垓。凤诏即归北极近,骊珠尽出东海来。金章已换青袍色,玉树曾依禁苑栽。明日相印腰间系,柳营又见新客来。"另一首写道:"桃李满园旧日荣,兰荪新发又丛生。采葑菲者皆有道,持权衡处最无情。同随鸳鹭朝天去,共作出谷黄莺鸣。忽闻金榜传姓字,柴门惊起感恩声。"王起看着满案诗笺,捋须笑道:"当年杨叶穿旧靶,何必桂枝爱新香?九重仙禁同忆否,六义初成夜未央。"

话说那年科举放榜,可真是热闹非凡。曹汾尚书在许州当官,他儿子曹希干中了进士,足足花了二十万钱打点。喜报送到的当天,曹府大摆宴席,把金榜高高挂在厅堂显眼处。有个叫胡锜的进士写了贺词,说什么"折桂之时穿着彩衣,穿杨之际用上神箭",又说"千里之外看尽京城风光,十万军中展现长安春色",把曹家父子乐得合不拢嘴。

东川节度使杨汝士家更热闹。他儿子杨如温中第那天,家里设宴庆贺,连军营里的歌妓都请来了。杨大人一高兴,当场赏给歌妓们一匹红绫,还即兴吟诗:"我儿年少得志时,蜀中将军也不贫。高歌一曲绫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满座宾客哄堂大笑,那红绫在歌妓手中翻飞,映得满堂生辉。

华州放榜时更有一桩趣事。薛侍郎的门生们聚在一起作诗,有人写道:"考官慧眼识真才,官署灯火到天明。开卷难窥深似海,执笔空慕公平心。"字里行间都是对恩师的感激。还有个叫卢钧的新科进士,穷得连庆功宴都办不起。正发愁时,突然冒出个衣着光鲜的仆人,说能帮他张罗。卢钧半信半疑,说要先找处大宅子。谁知那仆人转眼就租来一座堪比皇宫的府第,宴会当天更是变戏法似的摆出锦绣帷幕、奇花异草,把满朝公卿都看呆了。可第二天这仆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豪宅也变回了破墙烂瓦。人们都说这是卢钧的仁德感动了神明。

要说最阔气的还数永宁刘公家的二公子刘覃。他爹在淮南当大官,每天让人送一锭银子给他花销。到了樱桃宴时,刘公子提前派人重金收购了几十车樱桃。当时京城樱桃刚上市,连达官贵人都舍不得多吃,刘家宴席上却堆得跟小山似的,还拌上糖酪,宾客们每人分到一小碗就有好几升。连随从下人都吃得满嘴甜香。

不过也有人乐极生悲。贞元五年,进士罗玠在曲江泛舟庆贺时翻了船,竟活活淹死。后来每逢关宴前有人去世,大家就说这是"报罗"来了。

最惊心动魄的要数咸通十四年那场曲江宴。新科进士韦昭范仗着是户部侍郎杨严的亲戚,借了官库的帐幕器皿大摆排场。正当酒酣耳热之际,突然闯来个骑驴的少年,态度傲慢地搅乱宴席。就在众人惊愕时,宣慈寺一个看门人冲出来,抡起棍子把那少年打得满地找牙。后来宫里派人来救,也被这门子打得人仰马翻。事后大家凑钱问他为何出手,这门子说:"我虽与各位素不相识,就是看不惯这厮无礼!"满座进士无不叹服,纷纷解囊相赠。

这些新科进士的故事,就像那春闱放榜时的杏花,有的开得灿烂,有的谢得突然,但都在金榜题名的春风里留下了一段段佳话。

那帮人凑在一块儿嘀咕:"这小子要是不赶紧逃命,迟早得被逮住。"可过了十天半月,常走宣慈寺门的宾客们发现,守门人照样对他们点头哈腰,压根没人来追查这档子事。

裴思谦中了状元后,拿着十几张洒金红纸名帖,大摇大摆逛进平康坊,在青楼里宿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还即兴吟诗:"银灯斜照解酒壶,悄声贺我玉郎夫。从此不羡兰麝贵,昨夜新沾桂枝香。"

郑合敬也是个风流才子,及第后也在平康坊过夜,提笔写道:"春日无处不闲游,楚馆相逢别样柔。最是五更残酒醒,耳边犹唤状元郎。"

宜春人卢肇和黄颇同去赶考,那黄颇家底厚实,刺史专门在长亭设宴饯行。乐队奏得正欢时,卢肇骑着瘦驴从邮亭边经过。出城十多里,他特意停下等黄颇,嘴角带着冷笑。第二年卢肇高中状元回乡,刺史带着官员们来迎接,臊得恨不得钻地缝。后来看龙舟赛时,卢肇在席上高声吟诵:"当初说我是真龙你们偏不信,如今可不就衔着锦标回来了!"

薛能晚年官运不济,有次骑着老马上朝,正撞上新科进士们前呼后拥从榜下出来。几十个开道的差役见他衣衫寒酸,吆喝着:"闲杂人等回避!"老薛不慌不忙让随从传话:"别狗眼看人低!老太婆年轻时候,也是会涂脂抹粉的。"

许昼这人专爱写五言诗,天复四年皇帝移驾甘棠时他中了进士。梁太祖的大公子常跟他唱和,他就真当自己攀上了高枝。有回带着同年们在梁家私宅喝醉,竟折了十几朵牡丹。管家急得直跺脚:"这些花都要登记造册的呀!"许昼反倒破口大骂。管家偷偷派人告状,梁太祖气得眼冒凶光,正要派人捉拿,幸亏大公子暗中报信,许昼连夜逃往河北才保住性命。

郑光业办及第宴时,有个婢女突然心痛暴毙。在场同年都吓傻了,只见郑光业默默撤下宴席器皿全送给死者母亲,另备酒菜招呼大家尽兴而归。

乾符四年新科进士在月灯阁打马球,正遇上几队军将在此较量。新人被压制得厉害,刘覃突然拍马而出:"我来杀杀他们威风!"说罢纵马挥杖,球似流星般在空中划出弧线,惊得军将们灰溜溜退场。阁楼上下几千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咸通十三年三月新进士又在月灯阁聚会,四面看台帷帐高卷。七十多岁才上榜的邹希回非要绕场一周,惹得同榜笑话:"这老翁还想风光呢!"

大中十年郑颢离京时,有人在长乐驿题诗:"三十骏马踏红尘,来时未锁杏园春。杨花漫天如飞雪,定有偷游曲水人。"

乾符年间关宴格外热闹,久考不中的温定故意坐着镶金轿子,带着盛装婢女在柳荫下晃悠。等进士们乘船靠近调笑时,他突然掀帘露出毛腿,吓得众人掩面逃窜,这才认出:"准是那个温疯子!"

卢猷参加第三十次关宴时感叹:"老夫这样的宴席,从年轻吃到白头啊!"

李峣及第时正逢雨季,他家在升平里搭起七百贯钱的油布棚,从家门口直通大街。上千仆役穿梭其中,车马粼粼竟不沾湿雨滴。金碧辉煌的排场,全仗他岳父南海首富韦宙撑腰。

自神龙年间起,新科进士都要在慈恩寺塔下题名。后来当上宰相的,名字就用朱笔描红。有人故地重游,看着当年题名处添的"前"字,不由吟道:"重题名处添前字,送出城人乞旧诗。"

神童苗台符六岁能文,十六岁就中了进士,与十八岁及第的张读同在宣州幕府任职。有次他们在西明寺题壁,被人偷偷注上"一对新进士,两个奶娃娃"。可惜苗台符十七岁就夭折了,张读倒是官至正卿。

韦蟾看见李汤在昭应县楼的题名,提笔戏谑:"渭水秦川明晃晃,李兄为何诗兴僵?莫非学了虞家婿,写字只会记名堂。"

裴度平定淮西时在华岳题名,司空图后来题诗赞道:"大军浩荡赴淮西,从此中原卸战衣。石阙莫教苔藓盖,分明认得晋公题。"

白居易二十七岁中进士时得意题诗:"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他带着应试作的《性习相近远赋》去拜见李逢吉。李校书郎起初漫不经心,读到"德以慎立,性由习分"时猛地坐直,连夜抄了二十多本传阅。

话说这科举取士的制度啊,自古至今可真是变来变去。咱们文皇帝平定乱世之后,特别看重科举功名,为的就是把天下英才都网罗进来。您瞧如今这世道,那些隐居山林的高人,一个个排着队往科场里挤。要拿体面俸禄,没个功名可不行;想坐镇大州要郡,没个进士头衔更是门儿都没有。

这制度讲究的就是名实相副,考中的自然飞黄腾达。圣人们定下规矩,朝廷按才取士。真有本事的,哪怕出身寒门也能出头;没真才实学的,就算是王孙公子也白搭。三百年来,这么选拔的人才可海了去了。

不过啊,这科举虽好,也得看人怎么用。明白人知道功名可贵在修身正己,守住本分;糊涂虫却把科举当成追名逐利的捷径,以为考中了就能光宗耀祖。唉!圣人们设科举本为教化天下,可总有人要走歪门邪道,结果转眼间身败名裂,这时候功名还能护得住谁呢?

更有些人,整天呼朋引伴游山玩水,比谁的车马鲜亮,赛谁的酒宴豪奢。要么装清高搏名声,要么拉帮结派谋私利。起初跟权贵们打得火热,最后都为些鸡毛蒜皮翻脸。这其中的得失道理,不是明摆着吗?就像古人说的"求名反失名,欲盖反更彰"。要是真有真才实学,还愁没有功名吗?

原文言文

  散序

  定保生于咸通庚寅岁,时属南蛮骚动,诸道征兵,自是联翩,寇乱中土;虽旧第太平里,而迹未尝达京师。故治平盛事,罕得博闻;然以乐闻科第之美, 尝谘访于前达间。如丞相吴郡陆公扆,翰林侍郎濮阳公融,恩门右省李常侍渥,颜夕拜荛,従翁丞相溥,従叔南海记室涣,其次同年卢十三延让、杨五十一赞图、崔 二十七籍若等十许人,时蒙言及京华故事,靡不录之于心,退则编之于简策。始以进士宴游之盛。案李肇舍人《国史补》云:曲江 大会比为下第举人,其筵席简率, 器皿皆隔山抛之,属比之席地幕天,殆不相远。尔来渐加侈靡,皆为上列所据,向之下第举人,不复预矣。所以长安游手之民,自相鸠集,目之为“进士团 ”。初则 至寡,洎大中、咸通已来,人数颇众。其有何士参者为之酋帅,尤善主张筵席。凡今年才过关宴,士参已备来年游宴之费,由是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时 号“长安三绝”。团 司所由百余辈,各有所主。大凡谢后便往期集院院内供帐宴馔。卑于辇毂。其日,状元与同年相见后,便请一人为录事其余主宴、主酒、主乐、 探花、主茶之类,咸以其日辟之。主乐两人,一人主饮妓。放榜后,大科头两人,常诘旦至期集院;常宴则小科头主张,大宴则大科头。纵无宴席,科头亦逐日请给茶 钱。第一部乐官科地,每日一千,第二部五百,见烛皆倍,科头皆重分。逼曲江 大会,则先牒教坊请奏,上御紫云楼,垂帘观焉。时或拟作乐,则为之移日。故曹松 诗云:“追游若遇三清乐,行従应妨一日春。”敕下后,人置被袋,例以图障、酒器、钱绢实其中,逢花即饮。故张籍诗云:“无人不借花园宿,到处皆携酒器 行。”其被袋,状元、录事同检点,阙一则罚金。曲江 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 ,车马阗塞,莫可殚述。洎巢寇之乱,不复旧态 矣。

  谢恩

  状元已下,到主司宅门下马,缀行而立,敛名纸通呈。入门,并叙立于阶下,北上东向。主司列席褥,东面西向。主事揖状元已下,与主司对拜。拜讫, 状元出行致词,又退著行,各拜主司,答拜。拜讫,主事云:“请诸郎君叙中外。”状元已下各各齿叙,便谢恩。余人如状元礼。礼讫,主事云:“请状元典谢名 第。第几人,谢衣钵。”谢讫,即登阶,状元与主司对坐。于时,公卿来看,皆南行叙坐;饮酒数巡,便起赴期集院。三日后,又曲谢。其日,主司方一一言及荐导 之处,俾其各谢挈维之力;苟特达而取,亦要言之。

  期集

  谢恩后,方诣期集院。大凡敕下已前,每日期集,两度诣主司之门;然三日后,主司坚请已,即止。同年初到集所,团 司、所由辈,参状元后,便参众郎 君。拜讫,俄有一吏当中庭唱曰:“诸郎君就坐,只东双西。”其日醵罚不少。又出抽名纸钱,每人十千文。其敛名纸,见状元。俄于众中蓦抽三五个,便出此钱铺 底,一自状元已下,每人三十千文。

  点检文书

  状元、录事具启事取人数,主司于其间点请三五人工于八韵、五言者。或文字乖讹,便在点窜矣。大约避庙讳、御名、宰相讳。然三十所制,分为两卷,以金铜轴头、青缥首进上。

  过堂

  其日,团 司先于光范门里东廊供帐备酒食。同年于此候宰相上堂后参见。于时,主司亦召闻三两人,会于他处。此筵罚钱不少。宰相既集,堂吏来请名 纸;生徒随座主过中书,宰相横行,在都堂门里叙立。堂吏通云:“礼部某姓侍郎,领新及第进士见相公。”俄有一吏抗声屈主司,乃登阶长揖而退,立于门侧,东 向;前后状元已下叙立于阶上。状元出行致词云:“今月日,礼部放榜,某等幸忝成名,获在相公陶铸之下,不任感惧。”言讫,退揖。乃自状元已下,一一自称姓 名。称讫,堂吏云:“无客。”主司复长揖,领生徒退诣舍人院。主司襕简,舍人公服靸鞋,延接主司。然舍人礼貌谨敬有加。随事叙杯酒,列于阶前,铺席褥,请 舍人登席。诸生皆拜,舍人答拜。状元出行致词,又拜,答拜如初。便出于廊下,候主司出,一揖而已。当时诣宅谢恩,便致饮席。

  关试

  吏部员外,其日于南省试判两节。诸生谢恩。其日称“门生”,谓之“一日门生”。自此方属吏部矣。

  宴名

  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打球牡丹看佛牙关宴主

  今年及第明年登科

  郭代云十八擢第;其年冬,制入高等。

  何扶,太和九年及第;明年,捷三篇,因以一绝寄旧同年曰:“金榜题名墨上新,今年依旧去年春。花间每被红妆问:何事重来只一人?”

  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

  进士题名,自神龙之后,过关宴后,率皆期集于慈恩塔下题名。故贞元中,刘太真侍郎试慈恩寺望杏园花发诗,会昌三年,赞皇公为上相,其年十一月十 九日,敕谏议大夫陈商守本官,权贡举。后因奏对不称旨,十二月十七日,宰臣遂奏:依前命左仆射兼太常卿王起主文。二十二日,中书禾奏:“奏宣旨,不欲令及 第进士呼有司为座主,趋附其门。兼题名、局席等条,疏进来者。’伏以国家设文学之科,求贞正之士,所宜行敦风俗,义本君亲,然后申于朝廷,必为国器。岂可 怀赏拔之私惠,忘教化之根源!自谓门生,遂成胶固。所以时风浸薄,臣节何施树党 背公,靡不由此。臣等商量,今日已后,进士及第任一度参见有司,向后不得聚 集参谒,及于有司宅置宴。其曲江 大会朝官及题名、局席,并望勒停。缘初获美名,实皆少隽;既遇春节,难阻良游。三五人自为宴乐,并无所禁,惟不得聚集同年 进士,广为宴会。仍委御史台察访闻奏。谨具如前。’奉敕:‘宜依。’”于是向之题名,各尽削去,盖赞皇公不由科第,故设法以排之。洎公失意,悉复旧态。

  曲江 游赏,虽云自神龙以来,然盛于开元之末。何以之案实录:天宝元年,敕以太子太师萧蒿私庙逼近曲江 ,因上表请移他处,敕令将士为嵩营造。嵩上 表谢,仍议令将士创造。敕批云:“卿立庙之时,此地闲僻;今傍江 修筑,举国胜游。与卿思之,深避喧杂,事资改作,遂命官司承已拆除,终须结构。已有处分, 无假致辞!”

  萧颖士开元二十三年及第,恃才傲物,敻无与比。常自携一壶,逐胜郊野。偶憩于逆旅,独酌独吟。会风雨暴至,有紫衣老父,领一小僮避雨于此。颖士 见其散冗,颇肆陵侮。逡巡,风定雨霁,车马卒至,老父上马呵殿而去。颖士仓忙觇之,左右曰:“吏部王尚书也。”颖士常造门,未之面,极所惊愕,明日,具长 笺,造门谢。尚书命引至庑下,坐而责之,且曰:“所恨与子非亲属,当庭训之耳!”复曰:“子负文学之名,倨忽如此,止于一第乎!”颖士终于扬州功曹。

  小归尚书榜,裴起部与邠之李搏先辈旧友。搏以诗贺廷裕曰:“铜梁千里曙云开,仙笋新従紫府来。天下也张新羽翼,世间无复旧尘埃。嘉祯果中君平 卜,贺喜须斟卓氏杯。应笑戎藩刀笔吏,至今泥泽曝鱼鳃。”既而复以二十八字谑之曰:“曾随风水化凡鳞,安上门前一字新。闻道蜀江 风景好,不何似杏园春?” 裴有六韵答曰:“何劳问我成都事亦报君便纳降。蜀柳笼堤烟矗矗,海棠当户燕双双。富春不并穷师子,濯锦全胜旱曲江 。高卷绛纱杨氏宅,半垂红袖薛涛窗。浣花 泛鹢诗千首,静众寻梅酒百缸。若说弦歌与风景,主人兼是碧油幢。”

  大和二年,崔郾侍郎东都放榜,西都过堂。杜牧有诗曰:“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秦地少年多酿酒,却将春色 入关来。”

  胡 证尚书质状魁伟,膂力绝人,与裴晋公度同年。度尝狎游,为两军力人十许辈陵轹,势甚危窘。度潜遣一介求救于证。证衣卓貂金带,突门而入。诸力 士睨之失色。证饮后,到酒一举三钟,不啻数升,杯盘无余沥。逡巡,主人上灯,证起取铁灯台,摘去枝叶,而合其跗,横置膝上,谓众人曰:“鄙夫请非次改令, 凡三钟引满一遍,三台酒须尽,仍不得有滴沥。犯令者一铁跻。”证复举三钟。次及一角抵者,凡三台三遍,酒未能尽,淋漓逮至并座。证举跻将击之。群恶皆起设 拜,叩头乞命,呼为“神人”。证曰:“鼠辈敢尔,乞汝残命!”叱之令去。

  崔沆及第年为主罚录事。同年卢彖俯近关宴,坚请假往洛下拜庆:既而淹缓久之。及同年宴于曲江 亭子,彖以雕宪载妓,微服亸鞚,纵观于侧。遽为团 司所发。沆判之,略曰:“深搀席帽,密映毡车。紫陌寻春,便隔同年之面;青云得路,可异日之心。”

  咸通中,进士及第过堂后,便以骡従,车服侈靡之极;稍不中式,则重加罚金。蒋泳以故相之子,少年擢第。时家君任太常卿,语泳曰:“尔门绪孤微,不宜従世禄所为,先纳罚钱。慎勿以骡従也。”

  卢文焕,光化二年状元及第,颇以宴醵为急务,常俯关宴。同年皆患贫,无以致之。一旦,绐以游齐国公亭子,既至,皆解带従容。文焕命团 司牵驴。时 柳璨告文焕以驴従非己有。文焕曰:“‘药不瞑眩,厥疾弗瘳!’”璨甚衔之。居四年,璨登庸。文焕忧戚日加。璨每遇之,曰:“‘药不瞑眩,厥疾弗瘳!’”

  曲江 亭子,安、史未乱前,诸司皆列于岸浒;幸蜀之后,皆烬于兵火矣,所存者惟尚书省亭子而已。进士关宴,常寄其间。既彻馔,则移乐泛舟,率为常 例。宴前数日,行市骈阗于江 头。其日,公卿家倾城纵观于此,有若中东床 之选者,十八九钿车珠鞍,栉比而至。或曰:乾符中,薛能尚书为大京兆,杨至侍郎将携 家人游,致书于能,假舫子。先是舫子已为新人所假。能答书云:“已为三十子之鸠居矣。”至得书,怒曰:“昨日郎吏,敢此无礼!”能自吏部郎中拜京兆少尹, 权大尹。开成五年,乐和李公榜,于时上在谅暗,故新人游赏,率常稚饮。诗人赵嘏寄赠曰:“天上高高月桂丛,分明三十一枝风。满怀春色 向人动,遮路乱花迎马 红。鹤驭回飚云雨外,兰亭不在管弦中。居然自是前贤事,何必青楼 倚翠空”。

  宝历年中,杨嗣复相公具庆下继放两榜。时先仆射自东洛入觐,嗣复率生徒迎于潼关。既而大宴于新昌里第,仆射与所执坐于正寝,公领诸生翼坐于两 序。时元、白俱在,皆赋诗于席上。惟刑部杨汝士侍郎诗后成。元、白览之失色。诗曰:“隔坐应须赐御屏,尽将仙翰入高冥。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 再岁生徒陈贺宴,一时良史尽传馨。当年疏傅虽云盛,讵有兹筵醉醁醽”。汝士其日大醉,归谓子弟曰:“我今日压倒元、白。”

  大顺中,王涣自左史拜考功员外;同年李德邻自右史拜小戎,赵光允自补衮拜小仪,王拯自小版拜少勋。涣首唱长句感恩。上裴公曰:“青衿七十榜三 年,建礼含香次第迁。珠彩乍连星错落,桂花曾到月婵娟。玉经磨琢多成器,剑拔沈埋便倚天。应念衔恩最深者,春来为寿拜尊前。”裴公答曰:“谬持文柄得时 贤,纷署清华次第迁。昔岁策名皆健笔,今朝称职并同年。各怀器业宁推让,俱上青霄岂后先!何事老来犹赋咏,欲将酬和永留传。”

  王起于会昌中放第二榜,内道场诗僧广宣以诗寄贺曰:“従辞凤阁掌丝纶,便向青云领贡宾。再辟文场无枉路,两开金榜绝冤人。眼看龙化门前水,手放 莺飞谷口春。明日定归台席去。鹡鸽原上共陶钧。”起答曰:“延英面奉入青闱,亦选功夫亦选奇。在冶只求金不耗,用心空学称无私。龙门变化人皆望,莺谷飞鸣 自有时。独喜向公谁是证:弥天上士与新诗。”

  周墀任华州刺史,武宗会昌三年,王起仆射再主文柄,墀以诗寄贺,并序曰:“仆射十一叔以文学德行,当代推高。在长庆之间,春闱主贡,采摭孤进, 至今称之。近者,朝廷以文柄重难,将抑浮华,详明典实,由是复委前务。三倾贡籍,迄今二十二年于兹,亦缙绅儒林、罕有如此之盛。况新榜既至,众口称公。墀 忝沐深恩,喜陪诸彦,因成七言四韵诗一首,辄敢寄献,用导下情,兼呈新及第进士:文场三化鲁儒生,二十余年振重名。曾忝木鸡夸羽翼,又陪金马入蓬瀛虽欣月 桂居先折,更羡春兰最后荣。欲到龙门看风水,关防不许暂离营。”时诸进士皆贺。起答曰:“贡院离来二十霜,谁更忝主文场。杨叶纵能穿旧的,桂枝何必爱新 香!九重每忆同仙禁,六义初吟得夜光。莫道相不相见,莲峰之下欲征黄。”

  王起门生一榜二十二人和周墀诗:

  嵩高降德为时生,洪笔三题造化名。凤诏伫归专北极,骊珠搜得尽东瀛。褒衣已换金章贵,禁掖曾随玉树荣。明日定同相印,青衿新列柳间营。

  公心独立副天心,三辖春闱冠今。兰署门生皆入室,莲峰太守别音。同升翰苑时名重,遍历朝端主意深。新有受恩江 海客,坐听朝夕继为霖。

  三年竭力向春闱,塞断浮华众路岐。盛选栋梁称昔日,平均雨露及明时。登龙旧美无斜径,折桂新荣尽直枝。莫道只陪金马贵,相期更在凤凰池。

  昔年桃李已滋荣,今日兰荪又发生。葑菲采时皆有道,权衡分处且无情。叨陪鸳鹭朝天客,共作门阑出谷莺。何事感恩遍觉重忽闻金榜扣柴荆。

  当年门下化龙成,今日余波进后生。仙籍共推丽则,禁垣同得荐嘉名。桃溪早茂夸新萼,菊圃初开耀晚英。谁料羽毛方出谷,许教齐和九皋鸣。

  孔门频建铸颜功,紫绶青衿感激同。一篑勤劳成太华,三年恩德重维嵩。杨随前辈穿皆中,桂许平人折欲空。惭和周郎应见顾,感大造意无穷。

  常将公道选群生,犹被春闱屈重名。文柄久持殊岁纪,恩门三启动寰瀛。云霄幸接鸳鸾盛,变化欣同草木荣。乍得阳和如细柳,参差长近亚夫营。

  满朝簪绂半门生,又见新书甲乙名。孤进自今开道路,至公依旧振寰瀛。云飞太华清词著,花发长安白屋荣。忝受恩光同上客,惟将报德是经营。

  满朝朱紫半门生,新榜劳人又得名。国器旧收片玉,朝宗转觉集登瀛。同升翰苑三年美,继入花源九族荣。共仰莲峰听雪唱,欲赓仙曲意征营。

  一振声华入紫微,三开秦镜照春闱。龙门旧列金章贵,莺谷新迁碧落飞。恩感风雷皆变化,诗裁锦绣借光辉。谁散质多荣忝,鸳鹭清尘接布衣。

  龙门一变荷生成,况是三传不朽名。美誉早闻喧北阙,颓波今见走东瀛。鸳行既接参差影,鸡树仍同次第荣。従此青衿与朱紫,升堂侍宴更何营。

  恩光忽逐晓春生,金榜前头忝姓名。三感至公裨造化,重扬文德振寰瀛。伫为霖雨增相贺,半在云霄觉更荣。何处新诗添照灼碧莲峰下柳间营。

  二十二年文教主,三千上士满皇州。独陪宣父蓬瀛奏,方接颜生鲁卫游。多羡龙门齐变化,屡看鸡树第名流。升堂何处最荣美朱紫环尊几献酬。

  三开文镜继芳声,暗指云霄接去程。会压洪波先得路,早升清禁共垂名。莲峰对处朱轮贵,金榜传时玉韵成。更许下才听白雪,一枝今过郄诜荣。

  常将公道选诸生,不是鸳鸿不得名。天上宴回联步武,禁中麻出满寰瀛。簪裾尽过前贤贵,门馆仍叨后学荣。看著凤池相继入,都堂那肯滞关营。

  重德由来为国生,五朝清显冠公卿。风波久伫济川楫,羽翼三迁出谷莺。绛帐青衿同日贵,春兰秋菊异时荣。孔门弟子皆贤哲,谁料穷儒忝一名!

  文学宗师心称平,无私三用佐贞明。恩波旧是仙舟客,德宇新添月桂名。兰署崇资金印重,莲峰高唱玉音清。羽毛方荷生成力,难继鸾凰上汉声。

  科文又主守初时,光显门生济会期。美擅东堂登甲乙,荣同内署待恩私。群莺共喜新迁木,双凤皆当即入池。别有倍深感士,曾经两度得芳枝。

  儒雅皆传德教行,几敦浮俗赞文明。龙门昔上波涛远,禁署同登渥泽荣。虚散谬当陪杞梓,后先宁异感生成时方侧席征贤急,况说歌谣近帝京!

  圣朝文德最推贤,自儒生少比肩。再启龙门将二纪,两司莺谷已三年。蓬山皆羡齐荣贵,金榜谁忝后先。正是感恩流涕日,但恩旌旆碧峰前。

  春闱帝念主生成,长庆公闻两岁名。有诏赤心分雨露,无私和气浃寰瀛。龙门乍出难胜幸,鸳侣先行是最荣。遥仰高峰看白雪,多惭属和意屏营。

  长庆曾收间世英,早居台阁冠公卿。天书再受恩波远,金榜三开日月明。已见差肩趋翰苑,更期联步掌台衡。小儒谬迹云霄路,心仰莲峰望太清。

  曹汾尚书镇许下,其子希干及第,用钱二十万。榜至镇,开贺宴日,张之于侧。时进士胡 锜有启贺,略曰:“桂枝折处,著莱子之采衣;杨叶穿时,用鲁连之曰箭。”又曰:“一千里外,观上国之风光;十万军前,展长安之春色 。”

  杨汝士尚书镇东川,其子如温 及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汝士命人与红绫一匹。诗曰:“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一曲高歌绫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

  华州榜,薛侍郎诸门生诗曰:“时君过听委平衡,粉署华灯到晓明。开卷固难窥浩汗,执心空欲慕公平。机云笔舌临文健,沈宋篇章发韵清。自笑观光浑昨日,披心争不愧群生!”

  卢相国钧初及第,颇窘于牵费。俄有一仆愿为月佣,服饰鲜洁,谨干不与常等。睹钧褊乏,往往有所资。时俯及关宴,钧未办醵,率挠形于色。仆辄请 罪,钧具以实告。对曰:“极细事耳。郎君可以处分,最先后勾当何事?”钧初疑其妄,既而将觇之,绐谓之曰:“尔若有伎,吾当主宴,第一要一大第为备宴之 所,次则徐图。”其仆惟而去,顷刻乃回白钧曰:“已税得宅矣,请几郎检校。”翌日,钧强往看之,既而朱门甲第拟于宫禁。钧不觉欣然,复谓曰:“宴处即大如 法,此尤不易张陈。”对曰:“但请选日,启闻侍郎张陈。某请专掌。”钧始虑其非,反复诘问,但微笑不对;或意其非常人,亦不固于猜疑。既宴除之日,钧止于 是。俄睹幕帟茵毯,华焕无比,此外松竹、花卉皆称是,钧之醵率毕至。由是公卿间靡不夸诧。诘朝,其仆请假,给还诸色假借什物,因之一去不返。逮旬日,钧异 其事,驰往旧游访之,则向之花竹一无所有,但见颓垣坏栋而已。议者以钧之仁,感通神明,故为曲赞一春之盛,而成终身之美。卢肃,钧之孙,贞简有祖风,光化 初,华州行在及第。洎大寇犯阙,二十年缙绅靡不褊乏。肃始登第,俄有李鸿者造之,愿佣力。鸿以锥刀,暇日往往反资于肃,此外未尝以所须为意。肃有旧业在南 阳,常令鸿征租,皆如期而至,往来千里,而未尝侵费一金。既及第,鸿奔走如初。及一春事毕,鸿即辞去。

  新进士尤重樱桃宴。乾符四年,永宁刘公第二子覃及第;时公以故相镇淮南,敕邸吏日以银一铤资覃醵罚,而覃所费往往数倍。邸吏以闻,公命取足而 已。会时及荐新状元,方议醵率,覃潜遣人厚以金帛预购数十硕矣。于是独置是宴,大会公卿。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适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以糖酪者,人 享蛮画一小盎,亦不啻数升。以至参御辈,靡不沾足。

  罗玠,贞元五年及第关宴,曲江 泛舟,舟沈,玠以溺死。后有关宴前卒者,谓之“报罗”。

  宣慈寺门子,不记姓氏,酌其人,义侠之徒也。咸通十四年,韦昭范先辈登第,昭范乃度支侍郎杨严懿亲。宴度间,帟幕、器皿之类皆假于计司,杨公复 遣以使库供借。其年三月中,宴于曲江 亭,供帐之盛,罕有伦拟。时饮兴方酣,俄睹一少年,跨驴而至,骄悖之状,旁若无人。于是俯逼筵席,张目,引颈及肩,复 以巨棰振筑佐酒,谑浪之词,所不忍聆。诸君子骇愕之际,忽有于众中批其颊者,随手而坠;于是连加殴击,复夺所执棰,棰之百余,众皆致怒,瓦砾乱下,殆将毙 矣。当此之际,紫云楼门轧开,有紫衣従人数辈驰告曰:“莫打!莫打!”传呼之声 相续。又一中贵,驱殿甚盛,驰马来救;门子乃操棰迎击,中者无不面仆于地, 敕使亦为所棰。既而奔马而返,左右従而俱入,门亦随闭而已。座内甚欣,愧然不测其来,仍虑事连宫禁,祸不旋踵;乃以缗钱、束素,召行殴者讯之曰:“尔何人 与诸郎君谁素,而能相为如此。”对曰:“某是宣慈寺门子,亦与诸郎君无素;第不平其下人无礼耳。”众皆嘉叹,悉以钱帛遗之。复相谓曰:“此人必须亡去,不 则当为擒矣。”后旬朔,座中宾客多有假途宣慈寺门者,门子皆能识之,靡不加敬,竟不闻有追问之者。

  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银缸斜背解鸣榼,小语偷声贺玉郎。従此不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郑合敬先辈及第后,宿平康里,诗曰:“春来无处不间行,楚闰相看别有情。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头声。”主

  卢肇,袁州宜春人;与同郡黄颇齐名。颇富于产,肇幼贫乏。与颇赴举,同日遵路,郡牧于离亭饯颇而已。时乐作酒酣,肇策蹇邮亭侧而过;出郭十余 里,驻程俟颇为倡。明年,肇状元及第而归,刺史已下接之,大惭恚。会延肇看竞渡,于席上赋诗曰:“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衔得锦标归。”

  薛监晚年厄于宦途,尝策羸赴朝,值新进士榜下,缀行而出。时进士团 所由辈数十人,见逢行李萧条,前导曰:“回避新郎君!”逢冁然,即遣一介语之曰:“报道莫贫相!阿婆三五少年时,也会东涂西抹来。”

  许昼者,睢阳人也,薄攻五字诗。天复四年,大驾东幸,驻跸甘棠。昼于此际及第。梁太祖长子,号大卿郎君者,常与昼属和。昼以卿为奥主,随驾至洛 下,携同年数人,醉于梁祖私第,因折牡丹十许朵。主吏前白云:“凡此花开落,皆籍其数申令。公秀才,奈何恣意攀折!”昼谩骂久之。主吏衔之,潜遣一介驰报 梁祖。梁祖闻之,颇睚眦,独命械昼而献。于时,大卿窃,问道先遣使至。昼遂亡命河北,莫所止。

  郑光业新及第年,宴次,有子女卒患心痛而死,同年皆惶骇。光业撤筵中器物,悉授其母,别征酒器,尽欢而散。

  乾符四年,诸先辈月灯阁打球之会,时同年悉集。无何,为两军打球,军将数辈,私较于是。新人排比既盛,勉强迟留,用抑其锐。刘覃谓同年曰:“仆 能为群公小挫彼骄,必令解去,如何?”状元已下应声请之。覃因跨马执杖,跃而揖之曰:“新进士刘覃拟陪奉,可乎?”诸辈皆喜。覃驰骤击拂,风驱雷逝,彼皆 愕视。俄策得球子,向空磔之,莫所在。数辈惭沮,僶俯而去。时阁下数千人因之大呼笑,久而方止。

  咸通十三年三月,新进士集于月灯阁为蹙鞠之会。击拂既罢,痛饮于佛阁之士,四面看棚栉比,悉皆褰去帷箔而纵观焉。先是饮席未合,同年相与循槛肆览。邹希回者,年七十余,榜末及第。时同年将欲即席,希回坚请更一巡历。众皆笑。或谑之曰:“彼亦何敢望回!”

  大中十年,郑颢都尉放榜,请假往东洛觐省,生徒饯于长乐驿。俄有纪于屋壁曰:“三十骅骝一烘尘,来时不锁杏园春。杨花满地如飞雪,应有偷游曲水人。”

  乾符丁酉岁,关宴甲于常年。有温 定者,久困场屋,坦率自恣,尤愤时之浮薄,设奇以侮之。至其日,蒙衣肩舆,金翠之饰,敻出于众,侍婢皆称是,徘 徊于柳阴之下。俄顷,诸公自露棚移乐登鹢首,既而谓是豪贵,其中姝丽,因遣促舟而进,莫不注视于此,或肆调谑不已。群兴方酣,定乃于帘间垂足定膝,胫伟而 毳。众忽睹之,皆掩袂,亟命回舟避之。或曰:“此必温 定矣!”

  乾宁末,驾幸三峰,太子太师卢猷于西溪亭子赴进士关宴,因谓前达曰:“老夫似这关宴,至今相继赴三十个矣!”

  李峣及第,在偏侍下,俯逼起居宴,霖雨不止,遣赁油幕以张去之。峣先人旧庐升平里,凡用钱七百缗,自所居连亘通衢,殆足一里。余参驭辈不啻千余 人。鞯马车舆,阗咽门巷。来往无有沾濡者,而金碧照耀,颇有嘉致。峣时为丞相韦都尉所委,干预政事,号为“李八郎”。其妻又南海韦宙女。宙常资之,金帛不 可胜纪。

  神龙已来,杏园宴后,皆于慈恩寺塔下题名。同年中推一善书者纪之。他时有将相,则朱书之。及第后闻,或遇未及第时题名处,则为添“前”字。或诗曰:“会题名处添前字,送出城人乞旧诗。”

  苗台符六岁能属文,聪悟无比;十余岁博览群籍,著《皇心》三十卷,年十六及第。张读亦幼擅词赋,年十八及第。同年进士,同佐郑薰少师宣州幕。二人尝列题于西明寺之东庑。或窃注之曰:“一双前进士,两个阿孩儿。”台符,十七,不禄;读,位至正卿。

  李汤题名于昭应县楼,韦蟾睹之,走笔留谑曰:“渭水秦川拂眼明,希仁何事寡诗情只应学得虞姬婿,书字才能记姓名。”

  裴晋公赴敌淮西,题名华岳之阙门。大顺中,户部侍朗司空图以一绝纪之曰:“岳前大队赴淮西,従此中原息战鞞。石阙莫教苔藓上,分明认取晋公题。”

  白乐天一举及第,诗曰:“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乐天时年二十七。省试《性习 相近远赋》,《玉水记方流诗》。携之谒李凉公逢吉。公 时为校书郎,于时将他适。白遽造之,逢吉行携行看,初不以为意;及览赋头,曰:“噫!下自人上,达由君成;德以慎立,而性由习 分。”逢吉大奇之,遂写二十 余本。其日,十七本都出。

  论曰:科第之设,沿革多矣。文皇帝拨乱反正,特盛科名,志在牢笼英彦。迩来林栖谷隐,栉比鳞差,美给华资,非第勿处;雄藩剧郡,非第勿居。期乃 名实相符,亨达自任,得以惟圣作则,为官择人。有其才者,靡捐于瓮牖绳枢;无其才者,讵系于王孙公子!莫不理推画一,时契大同。垂三百年,擢士众矣。然此 科近代所美。其美之所美者,在乎端巳直躬,守而勿失;昧其美之所美者,在乎贪名巧宦,得之为荣。噫!大圣设科,以广其教,奈何昧道由径,未旋踵而身名俱 泯,又何科第之庇乎!矧诸寻芳逐胜,结友定交 ,竞车服之鲜华,骋杯盘之意气;沽激价誉,比周行藏。始胶漆于群强,终短长于逐末。乃得失之道,坦然明白。邱 明所谓“求名而亡,欲盖而彰。”苟有其实,又何科第之阙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