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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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大居守李相大人,正捧着《春秋》读得入神,却把"叔孙婼"的"婼"字念错了调。这位大人每日雷打不动要读一卷书,身边总有个小吏伺候着。那小吏每回听到这儿,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蚊子。

李相终于忍不住了,搁下竹简问道:"你小子也常读这书?"小吏扑通跪下:"回大人的话,小的确实读过。"李相捋着胡子追问:"那为何每次听我念到这儿,你就跟吃了黄连似的?"小吏脑门抵着青砖,声音发颤:"当年我老师教错了读音,今儿听大人一念,才晓得错了几十年。"

李相"啪"地拍案而起,非但不恼,反倒把案头《释文》推过去:"错的是我!这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略'字,定是我老眼昏花,把'田'字头看成'各'字底了。"说着竟整了整衣冠,朝这小吏行了个弟子礼。从此府里上下都管这小吏叫"一字师"。

长安城里韩文公正写着《毛颖传》,闲来最爱掷骰子赌钱。水部张大人连写三封信劝他,头一封就说:"您整天琢磨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跟人争强斗狠的,实在有损德行。先王传下的六艺还不够您钻研吗?"韩文公回信也俏皮:"我写这些不过是逗闷子,总比沉迷酒色强吧?您这劝谏,倒像澡堂子里嫌人光膀子。"不过说到赌钱这事,他倒是老实认错。

羊绍素夏天写了篇《画狗马难为功赋》,其实是化用"画狗马难于画鬼神"的典故。他表兄吴子华看了直摇头:"题目里没鬼神,你偏要写鬼神,不如改叫《画狗马难于画鬼神赋》。"没等羊绍素改好,吴子华自己一晚上就重写了一篇。恰巧九华山来的韦彖也献赋,破题两句"有丹青二人:一则矜能于狗马,一则夸妙于鬼神",惊得吴子华当场烧了自己的稿子。那年秋闱,韦彖果然中了府试头名。

陈峤在安陆等了三年,才见着郑諴郎中一面。郑郎中慢悠悠问他:"知道闵廷言不?"见陈峤摇头,郑郎中抚掌笑道:"快去结交!那人文章有西汉之风。"

吴融在广明年间就名声在外,虽没中进士,同辈人都把他当前辈敬着。有个叫王图的带着诗赋来请教,吴融看完不提好坏,反倒问:"收到卢休的信没?这老兄怎么还在山里窝着?"原来卢休是王图表亲,当年跟吴子华同窗,最擅八韵诗,如今却在镜湖别墅隐居。

李翱给陆傪写信时,笔尖都蘸着叹息:"李观文章那么好,二十九岁就止步太子校书。老天爷对善人怎么这样狠心?"信纸翻过来又写:"韩愈那文章,简直是穿越来的古人。我随手抄他篇《获麟解》,你品品这味道。"

李元宾给弟弟的家书就实在多了:"年纪不小了,是考明经还是作文章?明经是祖传饭碗,文章却要天赋。你要掂量清楚。"

景福年间,江西节度使派和尚进献千部《法华经》,皇帝赐了紫袈裟。太常博士戴司颜赠别诗里写着"远来朝凤阙,归去恋元侯",本想请吴子华唱和,谁知吴子华笑得直拍大腿:"快把这和尚轰出去!"原来那诗把和尚比作诸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皇甫湜回李生的信更绝:"天黑看不清,送信的小厮又催得急,改日再细说。"这哪是回信,分明是堵门的软钉子。

皇甫湜给李生的回信写得诚恳又直率。他放下竹简,捋着胡子慢慢说道:"老弟啊,你信里说得头头是道,志向远大,谈论文采也很有见地。可我这人又笨又穷,跟你争论文坛高低实在不合适。不过既然你问了,我还是得把话说完。"

他手指轻敲案几,声音渐渐发颤:"你说文章要标新立异才算好,这话对也不对。虎豹的花纹天生就比犬羊鲜明,鸾凤的鸣叫自然比乌鸦动听,这可不是故意为之。就像高山必定巍峨,大海必然浩瀚,明堂的栋梁注定高耸入云,骊龙的宝珠注定藏在深渊——真正的才华是藏不住的。"

"你年纪轻轻心气高,想一鸣惊人很正常。可刚开始学写文章,连自己十分本事都没使出来,怎么就急着说力不能及呢?"他忽然抚掌大笑,"就算当不了文坛盟主,当个诸侯霸主总行吧?要是连这点志气都没有,那才真叫糟糕!"

说到科举应试,皇甫湜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瞧不上那些浮华绮丽的应试文章,可你现在不也在准备科举吗?主考官取的偏偏就是你瞧不上的那种文章。这就像要砍树却扔掉斧头,怎么行得通?"他摇摇头,"一边嫌弃一边追求,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就像过河又嫌湿脚,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提起治国安邦的大道理,老先生更是直摆手:"这些是当官的人该操心的事!圣人得势时才能施展抱负,不得势时才靠文章传世。你连官都没当上就急着谈这些,未免太早了些。"

说到激动处,皇甫湜突然提高嗓门:"你说宋玉写的'紫贝宫殿''披萝带荔'太浮夸,可《诗经》里不也有'金玉其相'吗?难道天下人真有用金玉做的身子?"他气得胡子直翘,"文章好坏怎么能这么评判?这不是跟数数似的,三四不喜欢,四三就喜欢?白的就是好,黑的就是坏?"

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现在文坛风气浮躁,有人连刘长卿的诗都没读过,就敢骂阮籍是老糊涂;连骆宾王的文章都没看过,就说宋玉是罪人。写字连偏旁都认不全,就敢议论稷、契;读书断句都不会,就敢轻视服虔、郑玄。你是可造之材,千万别学这些人啊!"

这时韩愈和皇甫湜第一次见到七岁的李贺,两人都不信这孩子能写诗。小童郎当场作了首《高轩过》,惊得两位大文豪目瞪口呆。

还有蒋凝进京赶考路过汉南,拜见宰相徐公。徐公见他生得矮小,不信他有真才实学,当场让他写《岘山怀古》。蒋凝在客厅一挥而就,徐公读罢拍案叫绝。

令狐楚主考秋试时设了五场考试。头场考杂文,二场考诗歌,三场考公文。原先只有卢弘正一人敢应考,其他考生都吓得不敢进场。后来将门之子马植来应试,众人都不看好他。谁知他写《登山采珠赋》时,一句"文豹不同于骊龙,采珠谈何容易;白石有别于老蚌,剖取徒劳无功",惊得全场哗然,硬是从卢弘正手里夺了解元。

考场里人头攒动,黎逢这小伙子却慢悠悠地晃进来,衣裳还沾着山野间的草屑。他大剌剌地在考官帘子前头摆开笔墨,主考官皱着眉头直咂嘴——这愣头青连考场规矩都不懂,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可又忍不住好奇,派了个小吏猫在帘子后头,一句句偷听他的答卷。

"什么人在这儿转悠呢?"黎逢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小吏跑回去禀报,主考官嗤笑:"不过是寻常套话。"可随着一句句锦绣文章报上来,满堂考官都惊得直拍大腿,最后硬是把这山野小子点成了状元郎。

滕王阁上摆着酒宴,十四岁的王勃挤在一群白胡子老先生中间。阎都督早打定主意要让自家女婿露脸,连文章都提前写好了。可当笔墨传到王勃面前时,这少年竟毫不推辞。阎都督气得胡子直翘,甩着袖子就要离席,却忍不住叫人盯着王勃下笔。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侍从报来头两句,阎都督冷笑:"老生常谈!"可当"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传来时,老头子突然不吭声了。等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句一出,阎都督猛地跳起来,酒杯都打翻了:"天才!这是要流传千古的句子啊!"连忙叫人重摆宴席,拉着王勃喝到半夜。

说起来啊,古人讲"三人行必有我师",可如今的风气真叫人摇头。那些公子哥儿个个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才子,宁可装腔作势也不肯踏实求学。屋里藏着本《蜀地志》都觉得丢人,真正钻研学问的反倒被嘲笑。礼崩乐坏到这般田地!

难怪当年李华要拜萧颖士为师,李翱追着韩愈请教。这些真正成大事的,哪个不是先放下身段求学?就像当年秦穆公,堂堂国君能为个小官吏一句话就拜师,古往今来能有几人?要我说啊,选拔人才、提携后进,这不光是给朝廷添帮手,更是报效国家的大道。可眼下这些评头论足的,只怕连"侥幸"二字都认不全哩!

原文言文

  切磋

  大居守李相读《春秋》,误呼叔孙婼(敕略为婼(敕晷)日读一卷,有小吏侍侧,常有不怿之色。公怪问曰:“尔常读此书耶!”曰:“然”。”胡 为 闻我读至此而数色沮耶!”吏再拜言曰:“缘某师授,误呼文字;今闻相公呼婼(敕略为婼(敕晷),方悟耳。”公曰:“不然。吾未之师也,自检释文而读,必 误在我,非在尔也。”因以释文示之。(盖书“略”)字以“田”加首,久而成“各”,“曰”配“咎”为“晷”小吏因委曲言之。公大惭愧,命小吏授北面之礼, 号为“一字师。”

  韩文公著《毛颖传》,好博塞之戏。张水部以书劝之,凡三书。其一曰:“比见执事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于前以为欢,此有 累于令德。又高论之际,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胜者,亦有所累也。先王存六艺,自有常矣,有德者不为,犹不为损;况为博塞之戏,与人竞财乎!君子固不为 也。今执事为之,以废弃时日,籍实不识其然。”文公答曰:“吾子讥吾与人言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吾子讥之,似同浴而讥裸 体也。若高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当更思而诲之耳。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见。”

  羊绍素夏课有《画狗马难为功赋》,其实取“画狗马难于 画鬼神”之意也,投表兄吴子华。子华览之,谓绍素曰:“吾子此赋未嘉。赋题无鬼神,而赋中言鬼神。子盍为《画狗马难于画鬼神赋》,即善矣。”绍素未及改 易,子华一夕成于腹笥。有进士韦彖,池州九华人,始以赋卷谒子华。子华闻之,甚喜。彖居数日,贡一篇于子华,其破题曰:“有丹青二人:一则矜能于狗马,一 则夸妙于鬼神。”子华大奇之,遂焚所著,而绍素竟不能以己下之。其年,子华为彖取府元。

  陈峤谒安陆郑郎中諴,三年方一见。従容谓峤曰:“识闵廷言否?”峤曰:“偶未知闻。”諴曰:“不妨与之还往,其人文似西汉。”

  吴融,广明、中和之际,久负屈声;虽未擢科第,同人多贽谒之如先达。有王图,工词赋,投卷凡旬月,融既见之,殊不言图之臧否,但问图曰:“更曾得卢休信否何坚卧不起,惜哉!融所得,不知也!”休,图之中表,长于八韵,向与子华同砚席,晚年抛废,归镜中别墅。

  李翱与陆傪书:“李观之文章如此,官止于太子校书,年止于二十九,虽有名于时俗,其率深知其至者,果谁哉!信乎天地鬼神之无情于善人,而不罚罪也甚矣! 为善者将安所归乎翱书其人,赠于兄;赠于兄,盖思君子之知我也。予与观平生不得相往来,及其死也,则见文,尝谓:使李观若永年,则不远于扬子云矣!书巳之 文次,忽然若观之文,亦见于君也;故书《苦雨赋》缀于前。当下笔时,复得咏其文,则观也虽不永年,亦不甚远于扬子云矣。书《苦雨》之辞,既又思:我友韩 愈,非兹世之文,古之文也;非兹世之人,古之人也。其词旨,其意适,则孟轲既没,亦不见有过于斯者。当下笔时,如他人疾书之。写诵文,不是过也。其词乃能 如此,尝书其一章曰《获麟解》,其他亦可以类知也。穷愁不能无述,适有书寄弟正辞,及其终,亦自觉不甚下寻常之所为者,亦以赠焉。亦惟读观、愈之词,冀一 详焉。翱再拜。”

  李元宾与弟书曰:“年不甚幼,近学何书拟应明经,为复有文。明经世传,不可坠也。文贵天成,强不高也。二事并良,苟事立,汝择处高。”

  景福中,江 西节度使钟传遣僧従约进《法华经》一千部,上侍之恩渥有加,宣従约入内赐斋,而锡紫衣一副。将行,太常博士戴司颜以诗赠行。略曰:“远来朝凤 阙,归去恋元侯。”时吴子华任中谏,司颜仰公之名,志在属和,以为従约之资。融览之,拊掌大笑曰:“遮阿师更不要见,便把拽出得!”其承奉如此矣。

  皇甫湜答李生二书。第一书:“辱书,适曛黑,使者立复,不果一二,承来意之厚。《传》曰:‘言及而不言,失人。’粗书其愚,为足下答,幸察:来书所谓今 之工文,或先于奇怪者,顾其文工与否耳。夫意新则异于常,异于常则怪矣;词高出众,出众则奇矣。虎豹之文,不得不炳于犬羊;鸾凤之音,不得不锵于乌鹊;金 玉之光,不得不炫于瓦石;非有意先之也,乃自然也。必崔巍然后为岳,必滔天然后为海。明堂之栋,必挠云霓:骊龙之珠,必锢深泉。足下以少年气盛,固当以出 拔为意。学文之初,且未自尽其才,何遽称力不能哉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其仅自见也,将不胜弊矣。孔子讥其身不能者,幸勉而思进之也。来书所谓浮艳声病 之文,耻不为者,虽诚可耻,但虑足下方今不尔,且不能自信其言也。向者,足下举进士。举进士者,有司高张科格,每岁聚者试之,其所取乃足下所不为者也。工 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足下方伐柯而舍其斧,可乎哉耻之,不当求也;求而耻之,惑也。今吾子求之矣,是徒涉而耻濡足也,宁能自信其言哉来书所谓急急于立法 宁人者,乃在位者之事,圣人得势所施为也,非诗赋之任也。功既成,泽既流,咏歌记述光扬之作作焉。圣人不得势,方以文词行于后。今吾子始学未仕,而急其 事,亦太早计矣。凡来书所谓数者,似言之未称,思之或过;其余则皆善矣。既承嘉惠,敢自固昧!聊复所为,俟见方尽。湜再拜。”

  皇甫湜与李生第 二书:“湜白,生之书辞甚多,志气甚横流,论说文章,不可谓无意。若仆愚且困,乃生词,竞于此固非宜。虽然,恶言无従,不可不卒,勿怪。夫谓之奇,则非正 矣,然亦无伤于正也。谓之奇,即非常矣。非常者,谓不如常,乃出常也。无伤于正,而出于常,虽尚之亦可也。此统论奇之体耳,未以言文之失也。夫文者非他, 言之华者也,其用在通理而已;固不务奇,然亦无伤于奇也。使文奇而理正,是尤难也。生意便其易者乎!夫言,亦可以通理矣;而以文为贵者,非他,文则远,无 文即不远也。以非常之文,通至正之理,是所以不朽也。生何嫉之深耶夫‘绘事后素’,即谓之文,岂苟简而已哉!圣人之文,其难及也。作《春秋》,游、夏之徒 不能措一词,吾何敢拟议之哉!秦、汉以来,至今文学之盛,莫如屈原、宋玉、李斯、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其文皆奇,其传皆远。生书文亦善矣,比之数子, 似犹未胜,何必心之高乎《传》曰:‘其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生自视何如哉《书》之文,不奇;《易》之文,可为奇矣。岂碍理伤圣乎如龙战于野!其血元 黄,见豕负涂,载鬼一车,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此,何等语也生轻宋玉而称仲尼、班、马、相如为文学。案司马迁传屈原曰:‘虽与日月争光,可 矣。’生当见之乎!若相如之徒,即祖习 不暇者也。岂生称误耶将识分有所至极耶将彼之所立,卓尔非强为所庶几,遂雠嫉之耶其何伤于日月乎!生笑‘紫贝阙兮珠 宫’,此与《诗》之‘金玉其相’我异天下人有金玉为之质者乎‘被薛荔兮带女萝’,此与‘赠之以芍药’何异文章不当如此说也。岂谓怒三四而喜四三,识出之 白,而性入之黑乎生云:‘虎豹之文非奇。’夫长,本非长短,形之则长矣:虎豹之形于犬羊,故不得不奇也。他皆仿此。生云:‘自然者,非性。’不知天下何物 非自然乎生又云:‘物与文学不相侔。’此喻也。凡喻,必以非类,岂可以弹喻弹乎是不根者也。生称以‘知难而退为谦。’夫无难而退,谦也;知难而退,宜也, 非谦也。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生以一诗一赋为非文章,抑不知一之少,便非文章耶直诗赋不是文章耶如诗赋非文章,三百篇可烧矣。如少非文章,汤之盘铭是何物 也孔子曰:‘先行其言。’既为甲赋矣,不得称不作声病文也。孔子云:‘必也正名乎’生既不以一第为事,不当以进士冠姓名也。夫‘焕乎’‘郁郁乎’之文,谓 制度,非止文词也。前者捧卷轴而来,又以浮艳声病为说,似商量文词当与制度之文异日言也。近风偷薄,进士尤甚,乃至有一谦三十年之说,争为虚张以相高自 谩。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阮籍为老兵矣;笔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书字未识偏旁,高谈稷、契;读书未知句度,下视服、郑。此时之大病所当 嫉者。生美才,勿似之也。《传》曰:‘惟善人能受善言。’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问于湜者多矣,以生之有心也,聊有复,不能尽,不宣。湜再 拜。”

  以其人不称才试而后惊

  韩文公、皇甫补阙见李长吉时,年七岁。二公不之信,因而试《高轩过》一篇。

  蒋凝,咸通中词赋绝伦,随计涂次汉南,谒相国徐公。公见其人么麽,不信有其才,因试《岘山怀古》一篇。凝于客位赋成,公大奇之。

  令狐文公镇三峰,时及秋赋,特置五场试。第一场,杂文;第二场,试歌篇;第三场,表檄。先是卢弘正一人就试,来者皆栗缩而退。马植以将家子来求荐,文公 与従事皆鄙之,专令人伺其词句。既而试《登山采珠赋》。曰:“文豹且异于骊龙,采斯疏矣;白石又殊于老蚌,剖莫得之。”众皆大惊,遂夺弘正解元矣。

  黎逢气貌山野,及第年,初场后至,便于帘前设席。主司异之,诮其生疏,必谓文词称是;专令人伺之,句句来报。初闻云:“何人徘徊?”曰:“亦是常言。”既而将及数联,莫不惊叹,遂擢为状元。

  王勃著《滕王阁序》,时年十四。都督阎公不之信,勃虽在座,而阎公意属子婿孟学士者为之,已宿构矣。及以纸笔巡让宾客,勃不辞让。公大怒,拂衣而起;专 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是老先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沈吟不言。又云:“落霞与孤鹜齐 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

  论曰:《书》云:“人无常师,主善为师。”於戏!近 世浮薄,率皆贵彼生知,耻乎下学;室晌蜀者,先怀愧色;探微赜奥者,翻阳沈流。风教颓圮,莫甚于此!由是李华自曰:“师于茂挺;”李翱亦曰:“请益退 之。”于时,名遂功成。才高位显,务乎矫俗,以遏崩波;盛则盛矣,方之缪公以小吏一言,北面而师之者,可谓旷古一人而已!有若考核词艺之臧否,振举后生之 行藏,非惟立贤,所谓报国。噫!今之论者,信侥幸之贼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