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选拔考试,从开元、天宝年间开始,前十名被称为"等第",讲究名实相符,为的是培养人才。礼部侍郎就按这个名单选人,有时能全选中,再不济也能选中七八个。要是名单不靠谱,贡院就会打报告要求重审。可到了咸通、乾符年间,这规矩就被权贵们搅乱了,名单上的人还没考试就被当成准进士,一个个穿金戴银招摇过市,还大摆宴席,真正有才学的反倒被排挤在外。这规矩时废时立,里头故事可多了。
元和元年的《京兆等第榜》序言里说,京城选拔以百人为规模,前十名称等第,这规矩打从开元天宝年间就有了。上了这个名单的人,就像踩着云梯直上青云,是飞黄腾达的开端。现在流传的《神州等第录》,就是从元和年间开始记录的。
开成二年,京兆尹崔珙发了道公文:"选才本是考官的事,地方推荐何必分三六九等?今年取消排名,也不锁考官,省得有人猜疑。"派了功曹卢宗回主考,只要文章过得去就按交卷顺序录取。后来换了司录侯云章当考官,到底没搞等第排名。可第二年崔珙调任徐州,这规矩又恢复了。
大中七年,韦澳当京兆尹时贴出告示:"朝廷开科取士本为教化,早年间明经进士两科并重,后来贞元、元和年间又兴起了推荐制。那时候只论真才实学,不分派系,杜绝走后门的风气。可近来规矩全变了,还没考试就争高低,靠的不是学问而是钻营。寒门学子再有才也上不了榜,倒是那些拉帮结派的混得风生水起。我虽想选拔真才,可也怕惹闲话。当年李膺、胡广都因为选才不公丢了官,我这眼光更不敢乱定高低。再说礼部章程里本就没有等第之分,从今往后,咱们京兆府送考的举子,一律按考试顺序来,不再分等第。"
乾符四年崔淯当京兆尹,又把等第制捡回来了。让万年县尉公乘亿当考官,考题是《火中寒暑退赋》和《残月如新月诗》。那年上榜的有李时、韦硎、沈驾、罗隐等十人。
有些等第举子后来却落了榜:元和元年的郭求、六年的杨正举、八年的唐炎、九年的高鈛,还有长庆二年被贬的平曾,宝历二年被罢的崔伸等等。也有等第最后当上状元的,比如元和七年的李固言。更有等第举子直接放弃考试的,像元和七年的刘骘、田鬯,八年的张傒、韦元佐等人。
最惨的是那些等第出身却多年考不中的:黄颇文章锦绣却蹉跎十三年,刘綦资质平平更是熬了二十一年。温庭筠一身才华只能当布衣,罗隐满腹经纶却与功名无缘。这哪是"有才就能出头"?分明是"看命才有出路"啊!
荆南道的解试向来被称为"天荒",因为五十年来没人中过进士。大中四年,刘蜕终于破了这个魔咒。节度使崔铉高兴地赏他七十万钱,刘蜕回信说:"五十年来是人才凋零,方圆千里哪算天荒?"
同州、华州的解试最灵验,跟京城考试差不多,只要被推荐几乎都能中。元和年间令狐楚镇守华州时,特意加设五场考试。往年这时候来走后门的能挤破门槛,那年却没人敢来——只有卢弘正单枪匹马来应试。令狐楚特意安排豪华考场,还让全华州的读书人都来围观。卢弘正连考两场正得意呢,半路杀出个将门子弟马植。大家都笑话马植粗鄙,令狐楚却说未必。等到考《登山采珠赋》,马植写出"文豹不同于骊龙,采珠自然艰难;白石有别于老蚌,剖开也难觅珠"的妙句,令狐楚拍案叫绝,硬是把卢弘正的解元给了马植。后来卢弘正升官路上又被马植截胡,气得写信调侃:"当年在华州被你暗算,如今盐铁使的位子又挨了你一记老拳。"
咸通末年,崔沆在江西当考官,让罗邺负责地方选拔。尹璞大老远赶来应试,因为性子耿直得罪了罗邺被刷下来。尹璞气不过,揭发罗邺说:"你避讳父亲名字'则'字也就罢了,可你爹罗则不过是杭州管盐铁的小吏!"
当年白居易在杭州主考,江东学子都跑来应试。张祐仗着诗名觉得解元非他莫属,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徐凝。杭州官员设宴时,白居易故意让两人比试。张祐夸口说:"我那首甘露寺诗'日月光先到,山河势尽来',还有金山寺诗'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当解元绰绰有余。"
崔凝听完诗句,拍案叫绝:"好诗啊好诗!只可惜少了野趣,要我说啊,'千丈白练挂山前,一道清溪破青山'才够味儿!"李祐听得一愣,竟不知如何接话。满座宾客哄堂大笑,这风头全让崔凝抢了去。
大中年间,纥干峻和魏鉼争着当府试头名,结果魏鉼拔得头筹。谁曾想第二天,魏鉼突然暴毙。那时纥干峻的父亲正镇守南海,坊间立刻传出闲话:"离了南海地界,能捞几斤好处;站在宫门前头,却连一撮灰都吹不散。"这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纥干家兄弟的科举之路就这么断了。
张又新这人可有意思,大伙儿都管他叫"张三头"——解元、进士、宏词三科头名全让他包圆了。
黄巢造反那年头,天下闹饥荒,皇帝都躲到岐梁去了。路上饿殍遍野,谁还顾得上科举取士?江西的钟传倒是个异类,他白手起家打下地盘,对读书人却格外上心。甭管是乡野村夫还是寒门学子,只要递来文章,他必定设宴款待。到了考试时节,那排场比太平年月还讲究。每次乡饮酒礼,他都要亲自到场,笑得见牙不见眼。
送考时更阔气,除了装满礼品的竹筐,还额外补贴盘缠。解元给三十万钱,副榜二十万,连陪考的都能拿十万。三十年如一日,从没怠慢过。那些想走关系的举子,千里迢迢来求他举荐的,每年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庐山上住着四位隐士,李群、杨衡、符载他们,人称"山中四友"。后来李相国要去九江当官,临行前同僚们纷纷贺喜:"您这回可要执掌文坛牛耳了!"李相国捋着胡子说:"若真如诸位所言,庐山那四位隐士,谁先到京城我就点谁当状元。"结果他真当了主考,立刻派人上山请人。那三位都端着架子不肯动,唯独十八岁的李群一拍大腿:"考中就行,管他第几名!"背起书箱就赶考。
等李群紧赶慢赶到京城,贡院大门都锁了。这小子抡起拳头就砸门,主考官问他住哪儿,他喘着粗气说:"刚到京城,客栈都没找呢!"考官见他生得俊秀,谈吐不凡,当场拍板:"就算当不了状元,也值得请到府上做客。"后来杨衡发现表兄偷了自己诗作考中进士,气冲冲找上门。那人战战兢兢说:"您最得意的'仙鹤声声飞上天'我可没敢抄。"杨衡转怒为笑:"那便饶了你。"
高郢参加府试时,考官临时出题《沙洲独鸟赋》。他提笔就写:"有鸟啾啾,河洲栖身。饮水啄食,随波浮沉。赏心悦目清流地,洗净尘垢见本真。"
李翱给弟弟正辞写信宽慰:"京兆府试落榜算什么?大丈夫还怕没出头之日?我愁的是学问未臻化境。真要学通了圣人之道,富贵自然来。别信那些把文章当雕虫小技的鬼话——孔孟死后千年,我们不就是读其文而知其人?"
太和年间有段公案。李回当京兆府考官时没录取魏謩,结下梁子。后来李回任刑部侍郎,魏謩当御史中丞,有回在宫门口候朝,魏謩阴阳怪气:"当年承蒙您不取,没想到今日同朝为官。"李回冷笑:"现在照样不取!"气得魏謩脸色铁青。后来李回被贬建州,魏謩当上宰相。有个被李回革职的衙役跑到长安告状,正巧遇见魏謩仪仗。这人扑通跪在尘土里喊冤,魏謩掀开轿帘一看状纸——头一条就是"强占同宗女子",立刻大做文章。可怜李回刚调任邓州,半路就被抓回审问,最后死在贬所。
卢肇在江西落榜后给考官写谢启,自称"巨鳌托起仙山"。考官纳闷:"我名额有限未能录取,怎敢当'首冠蓬山'的赞誉?"卢肇笑嘻嘻解释:"您想啊,巨鳌顶着仙山,可不就是'首冠'嘛!"满堂宾客笑倒一片。
华良夫落第后写信质问考官:"大唐开国二百年,取士三千人。我华家至今无人上榜,实在不甘!十岁苦读至今,写过的文章堆起来比人还高......"
大中年间,天下闹饥荒,有个叫王冷然的山东穷书生,攥着皱巴巴的信纸在屋里来回踱步。他忽然拍案叫绝:"要我说啊,高御史这事做得不地道!"
他提笔就给当年提拔过自己的高昌宇写信,墨点子溅得满纸都是:"大人啊,我憋着这口气可久了。您还记得在宋城当县尉的时候吗?那时我文章写得还算入眼,您总夸我,见面就拉着我的手说'后生可畏'。后来听说您升了御史,我想着总该照应故人吧?"
笔锋突然一转,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愤懑:"前些日子您路过宋城,见了十几个门生故旧,偏偏把我当空气!您穿着绿袍骑着骏马,摆着官威从我门前过,连个眼角都不给。我在路边等了您好几天,尘土吃了满嘴啊!"
他越写越激动,墨迹都透到纸背:"当年我参加科举,您当主考官,硬是把我刷到副榜。二十万考生里,我王冷然从河北一路考上来容易吗?去年冬天好不容易过了初选,今年春天总算中了进士。您当初不帮我,如今我自己爬上来了!"
忽然笔调又软下来,带着穷书生的酸楚:"我家徒四壁,老父母饿得面黄肌瘦,兄弟几个连卖酒的钱都凑不出。这大冷天的,朝廷又停了选官..."他抹了把脸,继续写道:"您如今富贵了,能不能今年帮我寻门亲事,明年谋个官职?要是贵人多忘事..."
最后几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等哪天我跟您平起平坐站在朝堂上,您再后悔可就晚了!"写完重重顿笔,溅起一片墨花。
后来有人议论这事,说孔子讲过"不怨天不尤人"。可这世上啊,有人像王冷然这样把委屈全写在脸上,也有人像魏征报仇那样把怨恨刻在骨子里。倒是李翱教弟弟的家书,华良夫给朝廷的奏章,才真有君子之风。至于那些靠文章出名的,像徐凝、马植之流,武当山的石碑记得住几个?后生们可要引以为戒啊!
京兆府解送
神州解送,自开元、天宝之际,率以在上十人,谓之“等第”,必求名实相副,以滋教化之源。小宗伯倚而选之,或至浑化,不然,十得其七八。苟异于 是,则往往牒贡院请落由。暨咸通、乾符,则为形势吞嚼,临制近,同及第,得之者互相夸诧,车服侈靡,不以为僭;仍期集人事,贞实之士不复齿,所以废置不 定,职此之由。其始末录之如左:
元和元年登科记京兆等第榜叙
天府之盛,神州之雄,选才以百数为名,等列以十人为首,起自开元、天宝之世,大历、建中之年,得之者搏跃云衢,阶梯兰省,即六月冲宵之渐也。今所传者始于元和景戌岁,次叙名氏,目曰《神州等第录》。
废等第
开成二年,大尹崔珙判云:“选文求士,自有主司。州司送名,岂合差第今年不定高下,不锁试官;既绝猜嫌,暂息浮竞。”差功曹卢宗回主试。除文书不堪送外,便以所下文状为先后,试杂文后,重差司录侯云章充试官,竟不列等第。明年,崔琪出镇徐方,复置等第。
大中七年,韦澳为京兆尹,榜曰:“朝廷将裨教化,广设科场,当开元、天宝之间,始专明经、进士;及贞元、元和之际,又益以荐送相高。当时唯务切 磋,不分党 甲,绝侥幸请托之路,有推贤让能之风。等列标名,仅同科第;既为盛事,固可公行。近日已来,前规顿改,互争强弱,多务奔驰;定高卑于下第之初, 决可否于差肩之日;会非考核,尽系经营。奥学雄文,例舍于贞方寒素;增年矫貌,尽取于朋比群强。虽中选者曾不足云,而争名者益炽其事。澳叨居畿甸,合贡英 髦;非无藻鉴之心,惧有爱憎之谤。且李膺以不察孝廉去任,胡 广以轻举茂才免官;况在管窥,实难裁处。况礼部格文,本无等第,府解不合区分。其今年所合送省 进士、明经等,并以纳策试前后为定,不在更分等第之限。”
置等第
乾符四年,崔淯为京兆尹,复置等第。差万年县尉公乘亿为试官。试“火中寒暑退”赋,“残月如新月”诗。
李时韦硎沈驾罗隐刘綦倪曙唐骈周繁吴廷隐,贾涉
府元落
郭求(元和元年)杨正举(六年)唐炎(八年)高鈛(九年)平曾(长庆二年贬)崔伸(宝历二年罢)韦铤(太和二年)郑従谠(开成二年)韦瑑(乾宁二年)
等第末为状元
李固言(元和七年)
等第罢举
刘骘田鬯(并元和七年)张傒韦元佐(并元和八年)
孟夷(十二年)韦璟(十四年)
辛谅崔壳薛浑(并长庆元年)韦澌李余(并二年)
郭崖(三年)李景方卢镒(并宝历元年)
韦敖(二年)元道韦衍(并大和二年)
殷恪刘筠(并八年)崔濆(开成二年)
胡 澳樊京(并卒)温 岐(四年)
苏俊(卒)韩宁(会昌二年)李暮韩肱(并三年)
魏镣孙玙(并四年卒)韦硎沈驾罗隐周繁(并乾符三年)
为等第后久方及第
韦力仁赵蕃(并三年)黄颇刘綦(后二十一年)
论曰:孟轲言:“遇不遇,命也。”或曰:性能则命通。以此循彼,匪命従于性耶!若乃大者科级,小者等列,当其角逐文场,星驰解试,品第潜方于十 哲,春闱断在于一鸣;奈何取舍之源,殆不踵此!或解元永黜,或高等寻休。黄颇以洪奥文章,蹉跎者一十三载;刘綦以平漫子弟,汨没者二十一年。温 岐滥窜于白 衣,罗隐负冤于丹桂。由斯言之,可谓命通性能,岂曰“性能命通”者欤!苟怫于是,何奸宄乱常不有之矣!
海述解送
荆南解比,号“天荒”。大中四年,刘蜕舍人以是府解及第。时崔魏公作镇,以破天荒钱七十万资蜕。蜕谢书略曰:“五十年来,自是人废;一千里外,岂曰天荒!”主
争解元叩贡院门求试后到附
同、华解最推利市,与京兆无异,若首送,无不捷者。元和中,令狐文公镇三锋,时及秋赋,榜云:“特加置五场。”盖诗、歌、文、赋、帖经,为五 场。常年以清要书题求荐者,率不减十数人,其年莫有至者。虽不远千里而来,闻是皆浸去;惟卢宏正尚书独诣华请试。公命供帐,酒馔侈靡于往时。华之寄客毕, 纵观于侧。宏正自谓独步文场。公命日试一场,务精不务敏也。宏正已试两场,而马植下解。植,将家子弟,従事辈皆窃笑。公曰:“此未可。”既而试《登山采珠 赋》。略曰:“文豹且异于骊龙,采斯疏矣;白石又殊于老蚌,剖莫得之。”公大伏其精当,遂夺宏正解元。后宏正自丞郎将判鹾,俄而为植所据。宏正以手札戏植 曰:“昔日华元,已遭毒手;今来鹾务,又中老拳。”复日,试破《竹赋》。
咸通末,永乐崔侍中廉问江 西,取罗邺为督邮,邺因主解试。时尹璞自远来求计偕,璞有文而使气,邺挟私黜之,璞大恚,怒疏邺云:“罗邺讳则,则可也。”邺父则,为余杭盐铁小吏。
白乐天典杭州,江 东进士多奔杭取解。时张祐自负诗名,以首冠为己任。既而徐凝后至。会郡中有宴,乐天讽二子矛盾。祐曰:“仆为解元,宜矣。”凝 曰:“君有何嘉句”祐曰:“甘露寺诗有‘日月光先到,山河势尽来。’又金山寺诗有‘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凝曰:“善则善矣,奈无野人句云‘千长如 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祐愕然不对。于是一座尽倾。凝夺之矣。
大中中,纥干峻与魏钅渠争府元,而纥干屈居其下。翌日,钅渠暴卒。时峻父方镇南海,由是为无名子所谤,曰:“离南海之日,应得数斤;当北阙之前,未消一捻。”因此峻兄弟皆罢举。
张又新时号“张三头”。
国朝自广明庚子之乱,甲辰,天下大荒,车驾再幸岐梁,道馑相望,君国率不以贡士为意。江 西钟传令公起于义聚,奄有疆土,充庭述职,为诸侯表式, 而乃孜孜以荐贤为急务。虽州里白丁,片文只字求贡于有司者,莫不尽礼接之。至于考试之辰,设会供帐,甲于治平。行乡饮之礼,常率宾佐临视,拳拳然有喜色。 复大会以饯之,筐篚之外,率皆资以桂玉。解元三十万,解副二十万,海送皆不减十万。垂三十载,此志未尝稍怠。时举子有以公卿关节,不远千里而求首荐者,岁 常不下数辈。
合淝李郎中群,始与杨衡、符载等,同隐庐山,号“山中四友”。先是封川李相迁阁长,会有名郎出牧九江 郡者,执辞之际,屡以文柄迎贺于公。公曰: “诚如所言,庐山处士四人,傥能计偕,当以到京兆先后为齿。”既,公果主文。于是拥旌旗,造柴关,激之而笑。时三贤皆胶固,惟合淝公年十八,矍然曰:“及 其成功,一也!”遂束书就贡。比及京师,已锁贡院,乃槌院门请引见。公问其所止。答云:“到京后时,未遑就馆。”合淝神质瑰秀,主副为之动容。因曰:“不 为作状头,便可延于吾庐矣。”杨衡后因中表盗衡文章及第,诣阙寻其人,遂举,亦及第。或曰:“见衡业调诗,其自负者,有“一一鹤声飞上天”之句。初遇其人 颇愤怒,既而问曰:“且‘一一鹤声飞上天’在否?”前人曰:“此句兄最惜,不敢辄偷。”衡笑曰:“犹可恕矣。”符载后佐李骘为江 西副使,失意,去従刘辟。
高贞公郢就府解后,时试官别出题目曰“沙洲独鸟赋”。郢拔笔而成曰:“鴥有飞鸟,在河之洲。一饮一啄,载沈载浮。赏心利涉之地,浴质至清之流。”
得失以道
李翱与弟正辞书,其书曰:“汝京兆府取解,不得如其所怀,念勿在意。凡人之穷达,所遇犹各有时尔,何独至于贤丈夫而反无其时哉!此非吾人之所忧 也。吾所忧者何畏吾之道未到于天人之际耳。其心既自以为到,且无谬,则吾何往而不得所乐何必与夫时俗之人同得失忧喜而动乎心借如用汝之所,分为十焉,用其 九学圣人之道而和其心,使余者以与时进退俯仰,如可求也,则不啻富且贵也;如非吾力也,虽尽其十,只益动其心尔,安能有所得乎汝勿信人号文章为一艺。夫所 谓一艺者,乃时俗所好之文,或有盛名于近代者是也;其能到人者,则仁义之辞也,恶得一艺而名之哉!仲尼、孟轲,没千余岁矣,吾不及见其人,能其圣且贤者, 以吾读其辞而得之者也。后来者不可期,安其读吾辞者而不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诬也。夫性于仁义者,未见其无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则吾未见其不力于仁义也。由 仁义而后文者,性也;由文而后义者,习 也。犹诚明之必相依尔。贵与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其无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爱屑屑于其间哉!仁义与文章,生 乎内者也,吾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惧而不为哉!汝虽性过于人,然而未能浩浩于其心,吾故书其所怀以张汝,且以乐言吾道云尔。”
恚恨
太和初,李相回任京兆府参军,主试,不送魏相公謩,深衔之。会昌中,回为刑部侍郎,謩为御史中丞,尝与次对,官三数人候对于阁门。謩曰:“某顷 岁府解,蒙明公不送,何幸今日同集于此?”回应声答曰:“经,如今也不送。”謩为之色变,益怀愤恚。后回谪牧,建州謩大拜,回有启状,謩悉不纳。既而回怒 一衙官,决杖勒停,建州衙官能庇徭役,求隶籍者所费不下数十万,其人切恨停废。后因亡命至京师,接时相诉冤,诸相皆不问。会停午,憩于槐阴,颜色憔悴,傍 人察其有私,诘之。其人具述本意,于是诲之曰:“建杨相公素与中书相公有隙,子盍诣之!”言讫,魏公导骑自中书而下;其人常怀文状,即如所诲,望尘而拜。 导従问,对曰:“建州百姓诉冤。”公闻之,倒持尘尾,敲檐子门,令止;及览状,所论事二十余件,第一件取同姓子女入宅。于是为魏相极力锻成大狱。时李相已 量移邓 州刺史,行次九江 ,遇御史鞠,却回建阳,竟坐贬抚州司马,终于贬所。
卢吉州肇,开成中,就江 西解试,为试官不送。肇有启谢曰:“巨鳌屃赑,首冠蓬山。”试官谓之曰:“昨某限以人数挤排,虽获申展,深惭名第奉浼,焉得翻有‘首冠蓬山’之谓”,肇曰:“必明公垂问。大凡顽石处土,巨鳌戴之,岂非‘首冠’耶!”一座闻之大笑。
华良夫尝为京兆解,不送。良夫以书让试官曰:“圣唐有天下,垂二百年;登进士科者,三千余人。良夫之族,未有登是科者,以此慨叹愤惋。従十岁读书,学为文章,手写之文,过于千卷。”
王冷然与御史高昌宇书曰:“仆之怪君,甚久矣。不忆往日任宋城县尉乎仆稍善文章,每蒙提奖,勤勤见过;又以齐甿,叨承恩顾,铭心在骨。复闻升进 不出台省,当为风波可望,故旧不遗。近者,伏承‘皇皇者华’,出使江 外,路次于宋,依然旧游,门生故人,动有十辈,蒙问及者众矣,未尝言冷然。明公纵欲高 心,不垂半面,岂不畏天下窥公侯之浅深与著绿袍,乘骢马,跄跄正色,谁敢直言仆所以数日伺君,望尘而拜,有不平事,欲图于君,莫厌多言而彰公短也。先天年 中,仆虽幼小,未闲声律,辄参举选。公既明试,量拟点额;仆之枉落,岂肯缄口!是则公之激仆,仆岂不!公之辱仆,仆终不忘,其故亦上一纸书,蒙数遍读,重 相摩奖,道有性灵云。某年来掌试,仰取一名,于是逡巡受命,匍匐而归,一年在长安,一年在洛下,一年在家园。去年冬十月得送,今年春三月及第。往者虽蒙公 不送,今日亦自致青云。天下进士有数,自河以北,惟仆而已。光华藉甚,不是不,君须稍垂后恩,雪仆前耻;若不然,仆之方寸别有所施。何者故旧相逢,今日之 谓也。仆之困穷,如君之往昔;君之未遇,似仆之今朝。因斯而言,相去何远!君是御史,仆是词人,虽贵贱之间,与君隔阔;而文章之道,亦谓同声。而不可以富 贵骄人,亦不可以礼义见隔。且仆家贫亲老,常少供养,兄弟未有官资,嗷嗷环堵,菜色相看,贫而卖浆。值天凉,今冬又属停选。试遣仆为御史,君在贫途,见天 下文章,精神、气调得如王子者哉!实能忧其危,拯其弊。今公之富贵亦不可多得。意者,望御史今年为仆索一妇,明年为留心一官。幸有余力,何惜些些此仆之宿 憾,口中不言;君之此恩,顶上相戴。傥也贵人多忘,国士难期,使仆一朝出其不意,与君并肩台阁,侧眼相视,公始悔而谢仆,仆安能有色于君乎仆生长草野,语 诚触忤。并诗若干首,别来三日,莫作旧眼相看。山东布衣,不识忌讳。冷然顿首。”
论曰: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又曰:“求己,不责于人。”君子振迹发身,咸顗善地。反之于己,何得丧之不常;望之于人,则爱憎 之竞作。王冷然之负气,推命何疏;魏丞相之复仇,尤人太过。陵轹险诐,二子得之。有若李文公诲弟之书,华良夫于时之启,所谓君子之儒也。徐凝、马植,岂非 得之!且武当垂名于不朽,尹璞所谓虽文何益!后之学者,得不以为炯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