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冯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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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江的冯老婆子,是个乡里小吏的寡妇,穷得叮当响,膝下又没个儿女,乡里人都瞧不上她。元和四年那会儿,淮楚一带闹饥荒,冯老婆子只好到舒州去讨生活。那天路过牧犊墅的时候,天色已晚,偏又赶上风雨交加,她只好躲在一棵老桑树下避雨。

忽然瞧见路边有间屋子,窗棂里透出昏黄的烛光。冯老婆子赶忙上前敲门求宿。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生得眉清目秀,衣裳也体面,怀里还搂着个三岁大的娃娃,正倚着门框抹眼泪。再往里看,屋里还坐着个老头老太太,两人盘腿坐在床榻上,脸色阴沉沉的,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看那架势,活像是在讨债似的。

那对老夫妻一见冯老婆子进来,立刻闭了嘴,一声不吭地起身走了。年轻妇人这才止住哭声,把冯老婆子让进屋,又是张罗饭菜,又是收拾床铺,还热情地招呼她吃饭歇息。冯老婆子忍不住问起缘由,那妇人又抽抽搭搭哭起来:"这孩子的爹...就是我丈夫...明天要另娶新人了。"

"方才那两位老人家是谁啊?怎么对你凶神恶煞的?"冯老婆子往门外努了努嘴。

"是我公婆。"妇人绞着衣角,"如今儿子要另娶,他们来讨要我陪嫁的箱笼、剪刀尺子这些旧物,说是要送给新媳妇。我...我舍不得给..."

冯老婆子咂咂嘴:"那你前夫如今在哪儿高就啊?"

"我是淮阴县令梁情的女儿,嫁到董家七年,生了两儿一女。"妇人说着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两个儿子跟着他们爹,就剩这个丫头跟着我。如今县里那个董江...就是我前夫。他在酂县当县丞,家里金山银山堆着..."

话没说完又哽咽起来。冯老婆子听着也没往心里去,她这些年饥一顿饱一顿的,如今吃着热饭,躺着暖炕,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倒是那妇人,对着烛火哭了一宿。

天蒙蒙亮,冯老婆子告辞上路。走了二十来里地,到了桐城县。只见城东有座大宅院张灯结彩,门口摆着羔羊大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说是今晚有官老爷办喜事。冯老婆子一打听,新郎官正是董江。

"董县丞不是有老婆吗?"冯老婆子扯住个路人,"怎么又娶亲?"

"您老记错了吧?"那人摆摆手,"董大人的妻女早过世啦!"

冯老婆子一拍大腿:"昨儿晚上我还遇着董夫人梁氏呢!就在牧犊墅那边,风雨里收留我一宿,怎么说没了?"

当地人一听这地方,脸色都变了——那分明是董江亡妻的坟地啊!等冯老婆子比划着形容那对老夫妻的模样,大伙儿更是倒吸凉气:那不就是董江过世多年的爹娘么?董江本是舒州人,这些事街坊邻里都门儿清。有人跑去给董江报信,董江非说冯老婆子妖言惑众,派衙役把她轰出了城。老百姓们听说这事,没有不摇头叹息的。那天晚上,董江照样热热闹闹地把新媳妇娶进了门。

转眼到了元和六年夏五月,江淮从事李公佐奉旨进京,回程时在汉南驿站歇脚。正好碰上渤海的髙钺、天水的赵儹、河南的字文鼎几位大人。夜里围炉闲话,说起各地的奇闻异事。髙钺就把冯老婆子这段遭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李公佐听得入神,当下就记了下来。

原文言文

  冯媪者,庐江里中啬夫之妇,穷寡无子,为乡民贱弃。元和四年,淮楚大歉。媪遂食于舒,途经牧犊墅。暝值风雨,止于桑下。忽见路隅一室,灯烛荧荧。媪因诣求宿。见一女子,年二十余,容服美丽。携三岁儿,倚门悲泣。前,又见老叟与媪,据床而坐。神气惨戚,言语呫嗫!”

  有若征索财物、追逐之状。见冯媪至,叟媪默然舍去。女久乃止泣,入户备饩食,理床榻,邀媪食息焉。媪问其故。女复泣曰:“此儿父,我之夫也。明日别娶。”

  媪曰:“向者二老人,何人也,于汝何求,而发怒?”

  女曰:“我舅姑也。今嗣子别娶,征我筐筥刀尺祭祀旧物,以授新人。我不忍与,是有斯责。”

  媪曰:“汝前夫何在?”

  女曰:“我淮阴令梁情女,适董氏七年。有二男一女。男皆随父,女即此也。今前邑中重江,即其人也。江官为丞酂,家累巨产。”

  发言不胜呜咽。媪不之异;又久困寒饿,得美食甘寝,不复言。女泣至晓。

  媪辞去,行二十里,至桐城县。县东有甲第,张帘帷,具羔雁,人物纷然,云今夕有官家礼事。媪问其郎,即董江也。媪曰:“董有妻,何更娶焉?”

  邑人曰:“董妻及女亡矣。”

  媪曰:“昨宵我遇雨,寄宿董妻梁氏舍,何得言亡?”

  邑人询其处,即董妻墓也。询其二老容貌,即董江之先父母也。董江,本舒州人,里中之人皆得详之。有告董江者,董以妖妄罪之,令部者迫逐媪去。媪言于邑人,邑人皆为感叹。是夕,董竟就婚焉。元和六年夏五月,江淮从事李公佐使至京,回次汉南,与渤海高钺,天水赵儹,河南字文鼎会于传舍。宵话征异,各尽见闻。钺具道其事,公佐为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