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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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年间,有个叫裴航的秀才,科举落第后到鄂渚一带散心,顺道去拜访老友崔相国。那崔相国倒是念旧情,一出手就送了二十万钱给他。裴航得了这笔盘缠,便雇了艘大船,打算沿着湘江汉水一路回京城去。

这船上还住着位樊夫人,生得那叫一个天姿国色。虽然隔着帘子能听见她说笑,偶尔还能闻见熏香飘来,可裴航绞尽脑汁也找不着机会搭话。最后他咬牙掏出银钱,买通了夫人的贴身丫鬟袅烟,托她送进去一首诗:"同在异乡为异客,何况仙子隔帘栊。若得蟾宫折桂日,愿随青鸾上九重。"

诗送进去就像石沉大海。裴航急得天天追着袅烟问,小丫鬟被逼得没法子,跺脚说:"我家娘子看了诗就跟没看见似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裴航不死心,沿途见着名酒佳果就买,一股脑儿往夫人舱里送。这招倒是管用,终于有一天,袅烟来传话说夫人愿意见他。掀开帘子那刻,裴航只觉得眼前一亮——夫人肌肤像雪玉般莹润,眉如远山含黛,举手投足间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惊得他作揖时差点绊倒。

"我丈夫在汉南做官,正要辞官归隐。"夫人声音清冷,"这次是去与他诀别的。心中烦乱,实在没心思与人说笑。今日见郎君,不过是念在同船之谊。"裴航连忙称是,喝完茶就知趣地退下了,那态度恭敬得仿佛面对的是尊冰雕菩萨。

后来夫人让袅烟送来首诗:"琼浆饮罢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自有神仙府,何须辛苦觅玉京。"裴航捧着诗笺反复琢磨,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玄机。等船到襄汉,夫人带着丫鬟仆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声招呼都没打。

裴航失魂落魄回到京城,连科举都抛在脑后,整天满大街嚷嚷着要找玉杵臼。街坊都当这书生疯了,直到有天遇见个卖玉的老头:"虢州药铺的卞老来信说,他那儿倒是有个玉杵臼要卖。"裴航立刻变卖家当,连马匹都卖了,凑足二百贯钱直奔虢州。

当他气喘吁吁抱着玉杵臼跑回蓝桥驿时,茅屋前的老婆婆笑得直拍腿:"好个守信的后生!"屋里转出个姑娘来,正是当初帘后捧茶的云英,比初见时更添几分仙气。姑娘抿嘴一笑:"还得替我捣药百日才行。"从此裴航白天捣药,夜里就听见内室传来"咚咚"声。有次他偷看,竟发现是只玉兔在月光下捣药,满屋雪亮得能照见汗毛。

百日之期一到,老婆婆吞下药丸说:"我去洞府给你们准备新房。"转眼间山道上来了队车马,把裴航接到一处雕梁画栋的仙府。行婚礼时,他忽然发现座上宾客里有位霓裳仙子格外眼熟——正是当年船上的樊夫人!原来她是云英的姐姐,早已得道成仙。

后来裴航带着妻子住进玉峰洞,每日服食仙丹,渐渐也脱胎换骨成了神仙。太和年间,老友卢颢在蓝桥驿西边遇见他,求教成仙之法。裴航摸着胡子说:"老子讲'虚其心,实其腹',如今世人心里塞满欲望,肚子里却空空如也,如何能得道?"说罢赠了美玉和仙丹,化作一阵清风不见了。自那以后,再没人见过这位蓝桥遇仙的裴秀才。

原文言文

  长庆中,有裴航秀才,因下第游于鄂渚,谒故旧友人崔相国。值相国赠钱二十万,远挈归于京。因佣巨舟载于湘汉。

  同载有樊夫人,乃国色也。言词问接,帷帐昵洽。航虽亲切,无计道达而会面焉。因赂侍妾袅烟而求达诗一章,曰:“同为胡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倘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云。”

  诗往,久而无答。航数诘袅烟。烟曰:“娘子见诗若不闻,如何?”

  航无计,因在道求名酝珍果而献之。夫人乃使袅烟召航相识。及褰帷,而玉莹光寒,花明丽景,云低鬟鬓,月淡修眉,举止烟霞外人,肯与尘俗为偶。航再拜揖,愕胎良久之。夫人曰:“妾有夫在汉南,将欲弃官而幽栖岩谷,召某一诀耳。深哀草扰,虑不及期,岂更有情留盼他人,的不然耶?但喜与郎君同舟共济,无以谐谑为意耳。”

  航曰:“不敢。”

  饮讫而归。操比冰霜,不可干冒。夫人后使袅烟持诗一章,曰:“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王清。”

  航览之,空愧佩而已,然亦不能洞达诗之旨趣。后更不复见,但使袅烟达寒暄而已。遂抵襄汉,与使婢挈妆奁,不告辞而去。人不能知其所造。航遍求访之,灭迹匿形,竟无踪兆。

  遂饰妆归辇下。经蓝桥驿侧近,因渴甚,遂下道求浆而饮。见茅屋三四间,低而复隘。有老妪缉麻苎。航揖之,求浆。妪咄曰:“云英,擎一瓯浆来,郎君要饮。”

  航讶之,忆樊夫人诗有云英之句,深不自会。俄于苇箔之下,出双玉手,捧瓷。航接饮之,真玉液也。但觉异香氤郁,透于户外。因还匝,遽揭箔,睹一女子,露裛琼英,春融雪彩,脸欺腻玉,鬓若浓云,娇而掩面蔽身,虽红兰之隐幽谷,不足比其芳丽也。航惊怛植足,而不能去。因白妪曰:“某仆马甚饥,愿憩于此,当厚答谢,幸无见阻。”

  妪曰:“任郎君自便。”

  且遂饭仆秣马。良久,谓妪曰:“向睹小娘子,艳丽惊人,姿容擢世,所以踌蹰而不能适,愿纳厚礼而娶之,可乎?”

  妪曰:“渠已许嫁一人,但时未就耳。我今老病;只有此女孙。昨有神仙遗灵丹一刀圭,但须玉杵臼,捧之百日,方可就吞,当得后天而老。君约取此女者,得玉杵臼,吾当与之也。其余金帛,吾无用处耳。”

  航拜谢曰:“愿以百日为期,必携杵臼而至,更无他许人。”

  妪曰:“然。”

  航恨恨而去。及至京国,殊不以举事为意。但于坊曲闹市喧衢而高声访其玉杵臼,曾无影响。或遇朋友,若不相识,众言为狂人。数月余日,或遏一货玉老翁曰:“近得虢州药铺卞老书云:“有玉杵臼货之。”

  郎君恳求如此,此君吾当为书导达。”

  航愧荷珍重,果获杵臼。卞老曰:“非二百缗不可得。”

  航乃泻囊,兼货仆货马,方及其数。

  遂步骤独挈而抵蓝桥。昔日妪大笑曰:“有如是信士乎?吾岂爱惜女子而不酬其劳哉。”

  女亦微笑曰:“虽然,更为吾捣药百日,方议姻好。”

  妪于襟带间解药,航即捣之。昼为而夜息。夜则妪收药臼于内室。航又闻捣药声,因窥之,有玉兔持杵臼,而雪光辉室,可鉴毫芒。于是航之意愈坚。

  如此日足,妪持而吞之曰:“吾当入洞,而告姻戚为裴郎具帐帏。”

  遂挈女入山,谓航曰:“但少留此。”

  逡巡,车马仆隶,迎航而往。别见一大第连云,珠扉晃日,内有帐幄屏帏,珠翠珍玩,莫不臻至。愈如贵戚家焉。仙童侍女,引航入帐就礼讫。航拜妪悲泣感荷。妪曰:“裴郎自是清冷裴真人子孙,业当出世,不足深愧老妪也。”

  及引见诸宾,多神仙中人也。后有仙女,鬟髻霓衣,云是妻之姊耳。航拜讫,女曰:“裴郎不相识耶?”

  航曰:“昔非姻好,不醒拜侍。”

  女曰:“不忆鄂清同舟回而抵襄汉乎?”

  航深惊怛,恳悃陈谢,后问左右,曰:“是小娘子之姊,云翘夫人,刘纲仙君之妻也,已是高真,为玉皇之女吏。”

  妪遂遣航将妻入玉峰洞中,琼楼珠室而居之,饵以绛雪琼英之丹,体性清虚,毛发绀绿,神化自在,超为上仙。

  至太和中,友人卢颢遇之于蓝桥驿之西。因说得道之事。遂赠蓝田美玉十斤,紫府云丹一粒,叙话永日,使达书于亲爱,卢颢稽颡曰:“兄既得道,如何乞一言而教授?”

  航曰:“老子曰:“虚其心,实其腹。”

  今之人,心愈实,何由得道之理。”

  卢子懵然,而语之曰:“心多妄想,腹漏精溢,即虚实可知矣。凡人自有不死之术,还丹之方,但子未便可教,异日言之。”

  卢子知不可请,但终宴而去。后世人莫有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