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长庆年间,有个叫马拯的隐士,性子淡泊,最爱游山玩水。再险峻的山路他都不怕,总能攀到最高处。那年湘中暑气正盛,他独自登上衡山祝融峰,遇见个伏虎禅师。那佛堂收拾得纤尘不染,供桌上的果子还飘着香,旁边摆着亮晃晃的银器。老和尚盘腿坐在佛榻上,雪白的眉毛垂到脸颊,看着粗犷却透着威严。见马拯来了,老僧眉开眼笑,招呼小沙弥接过行囊。
"劳烦您家仆役跑趟县城,买些盐和乳酪来。"老僧合十请求。马拯爽快答应,眼看着仆人揣着银子下山,老和尚转眼也不见了踪影。
日头西斜时,山里来了个叫马沼的采药人。两人一见如故,马沼突然压低声音:"方才在山道上撞见只猛虎,正啃着个人..."他描述那人的衣裳,马拯顿时手脚冰凉——正是自家仆人!马沼接着道:"更骇人的是,那虎吃完人竟褪下虎皮,披上袈裟变成了老和尚!"
正说着,佛堂木门吱呀一响,那老僧踱步进来。马沼猛地攥住马拯手腕,指甲都掐进肉里:"就是他!"马拯强作镇定对老僧说:"这位马兄说,我家仆人在半山腰遭了虎害..."老僧突然翻脸,禅杖重重顿地:"胡吣!老衲这山头,虎狼绝迹,蛇虫不生,哪来的吃人猛虎?"烛光摇曳间,马拯分明看见他嘴角还沾着暗红血渍。
入夜后,两人借口诵经留在斋堂,把门窗闩得死死的。三更时分,庭院里突然腥风大作,有猛兽用头"咚咚"撞门,震得房梁都在抖。他们哆嗦着给宾头卢罗汉像上香,忽听泥塑竟开口吟诗:"寅人但溺栏中水,午子须分艮畔金..."马沼眼睛一亮:"寅是虎,栏中水就是井!午子指咱俩,艮畔金定是那些银器!"
天刚蒙蒙亮,老僧就来拍门:"两位施主,该用早斋了。"他们战战兢兢开门,喝粥时悄悄商议:"这虎精不除,咱们怎么下山?"于是假装惊呼:"大师快看,井里有东西!"老僧刚探头,两人猛一推,只听井里"扑通"一声,银光闪过,竟浮起只斑斓猛虎。他们赶紧搬来巨石砸下,井水顿时泛起血红。
揣着银器下山时,日头已经西沉。树林里突然闪出个猎户,蹲在树杈上喊:"别碰我的弩箭!"原来他在道上设了机关,"山下虎群正闹得凶,不如上来躲躲。"两人刚爬上树棚,忽见三五十人吵吵嚷嚷过来,有和尚有道士,还有穿红着绿的妇人,走到弩箭处突然炸锅:"早上两个贼人杀了咱们禅师,正要拿他们呢!"说着触动了机关扬长而去。
猎户听他们说完,冷笑道:"这些都是伥鬼——被虎咬死的可怜人,反倒给虎当开路小鬼。"马拯心头一震:"阁下莫非姓牛名进?"见猎户点头,两人喜极而泣:"罗汉诗里'特进重张弩'说的就是您啊!"他们帮着猎人重新装好弩箭。果然片刻后腥风扑面,一只吊睛白额虎咆哮而来,前爪刚踏中机关,三棱箭"嗖"地穿透心窝。
那些伥鬼呜咽着围上来,摸着虎尸痛哭:"谁害了我们将军?"马拯气得大骂:"你们这些糊涂鬼!被虎吃了还认贼作父!"鬼群里有个老者突然顿悟,扑上去撕扯虎皮:"原来日日驱使我们的竟是仇人!"众鬼这才恍然大悟,千恩万谢地散了。
晨光染红山尖时,三人把银器分了。马拯和马沼踩着露水下
唐长庆中,有处士马拯,性冲淡,一寻山水,不择险峭,尽能脐樊。一日,居湘中,因之衡山祝融峰,食伏虎师。佛室内道场严洁,果食馨香,兼列白金皿。于佛榻上,见一老僧,眉毫雪色,朴野魁之。甚喜拯来,使仆挈囊。僧曰:“假君仆使近县市少盐酪。”
拯许之。仆乃挚金下山去,僧亦不知去向。俄有一马沼山人,亦独登此来,见拯,甚相慰悦,乃告拯曰:“适来道中遇一虎,食一人,不知谁氏之子。”
说其服饰,乃拯仆夫也。拯大骇。沼又云:“遥见虎食人尽,乃脱皮,改服禅衣,为一老僧也。”
拯甚怖惧。及沼见僧,曰:“只此是也。”
拯白僧曰:“马山人来,云某仆使至半山路,已被虎伤,奈何!”
僧怒曰:“贫道此境,山无虎狼,草无去螫,路绝蛇虺,林绝鸱鴞,无信妄语耳。”
拯细窥僧吻,犹带殷血。向夜,二人宿其食堂,牢肩其户,明烛伺之。夜已深,闻庭中有虎怒,首触其扉者三四,赖户壮而不堕。二子惧而焚香,虔诚叩首于堂内土偶宾头卢者。良久,闻土偶吟诗曰:“寅人但溺栏中水,午子须分良畔金,若教特进重张弩,过去将军必损心。”
二子聆之,而解其意曰:“寅人,虎也。栏中,即井。午子,即我耳。艮畔金,即银皿耳。其下两句未能解。”
及明,僧叩门曰,”郎君起来食粥。”
二子方敢启关。
食粥毕,二子计之曰:“此僧且在,我等何由下山?”
遂诈僧云:“井中有异。”
使窥之。僧窥次,二子推僧堕井,其僧即时化为虎,二子以巨石镇之而毙矣。二子遂取银皿下山。近昏黑而遇一猎人,干道旁张□弓,树上为棚而居,语二子曰:“无触我机”。兼谓二子曰:“去山下不远,诸虎方暴,何不且上棚来?”
二子悸怖,遂攀缘而上。将欲人定,忽三五十人过,或僧、或道、或丈夫、或妇女,歌吟者、戏舞者,前至□弓所,众怒曰:“朝来被二贼杀戎禅和,今方追捕之,又敢有人张我将军。”
遂发其机而去。二子并闻其说,遂诘猎者。曰:“此是伥鬼、被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
二子因徵猎者之姓氏,曰:“名进,姓牛。”
二子大喜曰:“土偶诗下句有验矣:特进,乃牛进也;将军,即此虎也。”
遂劝猎者重张其箭,猎者然之。张毕登棚,果有一虎,哮吼而至,前足触机,箭乃中其三斑,贯心而踣。逡巡,诸怅奔走却回,伏其虎,哭甚哀,曰:“谁人又杀我将军?”
二子怒而叱之曰:“汝辈无知下鬼,遭虎啮死,吾今为汝报仇,不能报谢,犹敢恸哭,岂有为鬼不灵如是?”
遂悄然。忽有一鬼答曰:“都不知将军乃虎也,聆郎君之说,方大醒悟。”
就其虎而骂之,感谢而去。及明,二子分银与猎者而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