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郎他爹陈彝爽,跟周茂方打小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俩人都是洛阳福昌人,年轻时一块儿在三乡读书。后来彝爽考中进士衣锦还乡,娶了郭家闺女。茂方却屡试不第,只能红着眼眶跟好兄弟击掌为誓:"这辈子我跟你同进退!"
天宝年间,彝爽被派到蓬州仪陇当县令。老太太舍不得老宅子,死活不肯跟着儿子赴任。临行前几日,郭氏熬了三个通宵,用自己织染的细绢给婆婆做了件衣裳。谁知剪裁时一个失手,剪刀戳破指尖,鲜血洇在衣襟上像朵红梅。她捧着衣裳跪在婆婆跟前,喉咙发紧:"媳妇伺候您这些年,如今要随夫君远行..."话没说完眼泪就砸在血渍上,"这衣裳沾了血洗不净,您看见它,就像看见媳妇在跟前尽孝。"老太太搂着儿媳哭成一团。彝爽实在不放心老母,硬是拉着茂方同行。
两岁的义郎蹒跚学步时,茂方总抢着抱孩子,那亲热劲儿比亲爹还足。谁知走到离仪陇五百里的险路上,巴江水打着旋儿从万丈悬崖下流过,茂方突然支开随从:"你们先去驿站打点酒菜。"等众人走远,他假装帮彝爽牵马,走到绝壁处猛地抽出金锤,照着后脑勺就是一下。血点子溅在崖壁野花上,尸首被他踹进湍急的江水里。
"快来人啊!"茂方捶胸顿足地追上前队,"马惊了把大人摔下悬崖了!"当夜灵堂里,郭氏哭得昏死过去三次。茂方抹着眼泪劝:"事已至此,不如...横竖天高地远没人知道底细。我先顶着陈大人的名头赴任,等攒够盘缠再扶灵回乡。"仆人们收了厚赏封口,郭氏被蒙在鼓里,这一瞒就是十七年。
这些年茂方步步高升,从仪陇县令做到遂州曹掾。义郎长到十九岁那年,茂方觉得万事大吉了,特意让儿子绕道三乡探亲。少年在路边饭铺歇脚时,卖饭老太太盯着他直抹眼泪。临走要给饭钱,老人颤巍巍从箱底翻出血衣:"你长得真像我那苦命的孙儿..."少年把血衣藏进行囊,压根不知道这是当年祖母留给母亲的凭证。
第二年落第回乡,郭氏整理行装时突然浑身发抖——那件血衣在箱底泛着暗红。等儿子说完遇见老妇的经过,她反锁房门哭道:"那老妇人是你亲奶奶!现在枕边睡的杀父仇人..."话音未落,少年已经磨快了短刀。
当夜三更,茂方在睡梦中被割断喉咙。少年拎着血淋淋的人头击鼓鸣冤,节度使拍案称奇,当场赦免了他的罪过。郭氏搀着婆婆验看血衣时,十七年的泪把衣衫泡得能拧出水来。直到给老太太送终那日,这件血衣始终供在佛龛前,像团永不熄灭的火。
陈义郎父彝爽,与周茂方,皆东洛福昌人,同于三乡年习业。彝爽擢第归,娶郭愔女。茂方名竟不就,唯与彝爽交结相誓。唐天宝中,彝爽调集受蓬州仪陇令。其母恋旧居,不从子之官。行李有日,郭氏以自织染缣一匹裁衣,欲上其姑。误为交刀伤指,血沾衣上。启姑曰:"新妇七八年温清晨昏,今将随夫之官,远违左右,不胜咽恋。然手自成此衫子,上有剪刀误伤血痕。不能澣去。大家见之,即不忘息妇。"其姑亦哭。彝爽固请茂方同行。
其子义郎才二岁,茂方见之,甚于骨肉。及去仪陇五百里里,磴石临险,巴江浩渺。攀萝游览,茂方忽生异志,命仆夫等先行:“为吾邮亭具馔。”
二人徐步,自牵马行,忽于山路斗拔之所,抽金锤击彝爽碎颡,挤之于浚湍之中。佯号哭云:“某内逼北回,见马惊践长官殂矣,今将何之?”
一夜会丧,爽妻及仆御致酒感恸。茂方曰:“事既如此,如之何”况天下四方,人一无知者,吾便权与夫人乘名之官,且利一政俸禄,逮可归北,即与发哀。”
仆御等皆悬厚利,妻不知本末,乃从其计到任,安帖其仆。一年以后,谓郭曰:“吾志已成,誓无相背。”
郭氏藏恨,未有所施。茂方防虞甚切,秩满移官,家于遂州长江。又一选,授遂州曹掾。居无何,已十七年,子长十九岁矣。
茂方谓必无人知,教子经业,既而学成。遂州秩满,挈其子应举。是年东都举选,茂方取北路,令子取南路,茂方意令觇故园之存没。涂次三乡,有鬻饭媪留食,再三瞻瞩。食讫,将酬其直。媪曰:“不然,吾怜子似吾孙姿状。”
因启衣箧,出郭氏所留血污衫子以遗,泣而送之。其子秘于囊,亦不知其由,与父之本末。
明年,下第归长江。其母忽见血迹衫子,惊问其故。子具以三乡媪所对。及问年状、即其姑也。因大泣,引子于静室,具言之:“此非汝父,汝父为此人所害。吾久欲言,虑汝之幼。吾妇人,谋有不臧,则汝亡,父之冤无复雪矣,非惜死也。今此吾手留血襦还,乃无意乎?”
其子密砺霜刃,侯茂方寝,乃断吭,仍挈其首诣官。连帅义之,免罪。即侍母东归。其姑尚存,且叙契阔,取衫子验之,歔欷对泣。郭氏养姑三年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