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年间,吴郡有个读书人进京赶考。刚到长安那会儿,他在街巷里闲逛散心。忽然迎面走来两个年轻人,穿着粗麻布衣裳,冲他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这举人心里直犯嘀咕:我可不认得他们啊,莫不是认错人了?
过了几天,又在街上碰见这俩人。这回他们热络得很:"您到京城这些日子,我们还没尽地主之谊呢。今儿正要去请您,可巧就遇上了,真是天遂人愿啊!"说着就拽他袖子往前走。举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拐过几条街巷,东市边上有家不起眼的小店。进门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桌椅摆设齐整得很。两个年轻人引着他登上厅堂,只见满桌珍馐美馔早已备好。三人刚在胡床上坐定,又进来七八个二十出头的后生,个个规规矩矩行礼,时不时往门外张望,像是在等什么贵客。
日头偏西时分,外头突然传来车马声。少年们慌忙迎出去,但见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径直驶到阶前。车帘一挑,下来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乌黑发髻插满珠花,素白衣裙却衬得肌肤胜雪。先前那两个年轻人立刻伏地跪拜,姑娘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是举人跟着行礼时,她才微微颔首。
众人重新入席,那姑娘径自坐在主位。酒过三巡,她忽然擎着酒杯看向举人:"听他们二位说,您身怀绝技?"举人连忙摆手:"我打小只读圣贤书,琴棋书画都不曾学。"姑娘抿嘴一笑:"不是这些。您再想想,可有什么拿手的?"举人抓耳挠腮半天,突然拍腿:"倒是在学堂闹着玩时,能穿着靴子在墙上走几步。"
"这就够了。"姑娘眼睛一亮。举人只得硬着头皮表演,果然贴着墙壁走了三四步。满座哗然中,姑娘转头对那群少年说:"都别藏着了。"只见后生们轮番上阵,有的倒挂房梁如履平地,有的单手抓着椽子翻飞腾挪,活像一群穿花蝴蝶。举人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酒杯差点摔在地上。
宴席散时,那姑娘起身便走。举人回到客栈还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又过了几日,街上那两个年轻人突然找来借马。他稀里糊涂应下,谁知第二天就听说皇宫丢了宝贝。官兵顺着驮货的马匹追查,竟把他给锁拿下狱。
阴暗的牢房里,狱卒猛地把他推进深坑。抬头只见碗口大的天光,每天只有一根绳子吊着饭食下来。这夜他正悲叹命运不公,忽然听见头顶"扑棱棱"一阵响——竟是个大活人从天而降!
"别怕。"熟悉的嗓音让他浑身一激灵,正是那日的姑娘。她利索地用绢布捆住他腰身,自己拽着另一头纵身跃起。两人如同纸鸢般飘过宫墙,落在几十里外的荒郊。姑娘解开绢布时说:"您先回江南吧,功名之事...且待来日。"
这举人哪还敢耽搁,一路风餐露宿逃回吴地。后来有人再劝他进京赶考,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肯再踏足长安半步。
唐开元中,吴郡人入京应明经举。至京,因闲步坊曲。忽逢二少年,著大麻布衫,揖此人而过,色甚卑敬,然非旧识,举人谓误识也。
后数日,又逢之。二人曰:“公到此境,未为主领,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实慰我心。”
揖举人便行,虽甚疑怪,然强随之。抵数坊,于东市一小曲内,有临路店数间,相与直入。舍字甚整肃,二人携引升堂,列筵甚盛。二人与客据绳床清坐定,于席前更有数少年,各二十余,礼颇谨,数出门,若伫贵客。至午后,方云:"来矣。"闻一车直门来,数少年随后。直至堂前,乃一钿车,卷帘,见一女子从车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花梳满髻,衣则纨素。二人罗拜,此女亦不答。此人亦拜之,女乃答。遂揖客入,女乃升床,当局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又有十余后生,皆衣服轻新,各设拜,列坐于客之下。陈以品味,馔至精洁。饮酒数巡,至女子,执杯顾谓客:"闻二君奉谈,今喜展见,承有妙技,可得观乎?"此人卑逊辞让,云:"自幼至长,唯习儒经,弦管歌声,辄未曾学。"女曰:"所习非此事也,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沈思良久,曰:"某为学堂中,著靴于壁上行得数步。自余戏剧,则未曾为之。"女曰:"所请只然。"请客为之,遂于壁上行得数步。女曰:"亦大难事。"乃回顾坐中诸后生,各令呈技。俱起设拜,有于壁上行者,亦有手撮椽子行者,轻捷之戏,各呈数般,状如飞鸟。此人拱手惊惧,不知所措。少顷,女子起,辞出。举人惊叹,恍恍然不乐。经数日,途中复见二人,曰:"欲假盛驷可乎?"举人曰:"唯。"至明日,闻宫宛中失物,掩捕失贼,唯收得马,是将驮物者。验问马主,遂收此人,入内侍省勘问,驱入小门。吏自后推之,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开尺余。自旦入,至食时,见一绳缒一器食下。此人饥急,取食之。
食毕,绳又引去。深夜,此人忿甚,悲惋何诉,仰望忽见一物,如鸟飞下,觉至身边,乃人也。以手抚生,谓曰:“计甚惊怕,然某在,无虑也。”
听其声,则向所遇女子也,云:“共君出矣。”
以绢重系此人胸膊讫。绢一头系女人身。女人耸身腾上,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云:“君且便归江淮,求仕之计,望俟他日。”
此人大喜,徒步潜窜,乞食寄宿,得达吴地,后竟不敢求名西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