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季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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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四年春天,盐州防御使曾孝室有个孙子叫季衡,住在官署西边的偏院里。那院子房屋高大华丽,就季衡一个人住着。有个老仆人悄悄告诉他:"从前王使君的女儿就是在这屋里突然去世的,那可是个绝色美人啊。大白天里,她的魂魄偶尔还会在这儿出现,公子您可得当心些。"

季衡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了这话不但不怕,反倒盼着能遇见这桩奇事,压根不在乎人鬼殊途这回事。

他天天点着上好的熏香,刻意避开闲杂人等,常在院子里踱步沉思。这天傍晚,忽然有个梳着双鬟的丫鬟上前行礼:"我家小娘子派我来传话,想当面拜见公子。"话刚说完,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不一会儿,一阵异香飘来,季衡连忙整了整衣冠等着。只见先前那丫鬟引着个女子走来,那模样简直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季衡赶忙行礼,问姑娘姓名。女子轻声道:"我姓王,小字丽真。家父如今镇守要地,当年随父亲在此城任职时就住在这院里,后来不幸亡故。感念公子情深意重,所以不顾阴阳相隔,特来相会。其实早想见您,只是没遇上好时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还望公子垂怜。"

季衡留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临别时女子握着他的手说:"明日此时再来相会,千万莫要告诉旁人。"说完便带着丫鬟消失了。从此每天傍晚她都准时出现,这样过了快两个月,季衡从没起过疑心。

有天和祖父帐下的将校们闲聊,说起这桩艳遇,一时嘴快说漏了。那几个将校又惊又怕,非要眼见为实:"公子下次见她时,只要敲敲墙壁,我们几个就躲在暗处瞧瞧。"可真到了时候,季衡到底没忍心敲墙。

这天女子一见季衡,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声音都哽咽了:"为何要违背约定告诉别人?从今往后,再不能与公子欢聚了!"季衡羞愧难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女子叹道:"也不全怪你,怕是我们的缘分到头了。"

她留下首诗:"五原分袂真胡越,燕拆莺离芳草竭。年少烟花处处春,北邙空恨清秋月。"季衡不擅作诗,又怕丢脸,硬是凑了一首:"莎草青青雁欲归,玉腮珠泪洒临歧,云鬟飘去香风尽,愁见莺啼红树枝。"

女子从衣带上解下个蹙金绣花的香囊,又拔下支翠玉双凤簪递给季衡:"但愿公子日后看见这些物件能想起我,别因阴阳相隔就忘了情分。"季衡翻遍书箱,找出个鎏金楼花如意回赠:"这东西不算珍贵,只图个'如意'的好彩头,愿它常伴娘子左右。"

"这一别何时能再见?"季衡忍不住问。女子泪眼婆娑:"除非六十年后,再无相见之期。"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

打那以后,季衡日夜思念,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他祖父的老友王回懂些医术,用药调理了好几个月才见好。后来打听五原当地做针线的妇人,才知道:"王使君心爱的女儿当年在这院里无疾而终,如今葬在北邙山,逢阴雨天魂魄就会回来游荡,不少人都见过。"这才明白那诗中"北邙空恨清秋月"的深意。

原文言文

  大和四年春,盐州防御使曾孝室有孙曰季衡,居使宅西偏院,室屋壮丽,而季衡独处之。有仆乃告曰:“昔王使君女暴终于此,乃国色也;昼日,其魂或见于此,郎君慎之!”

  季衡少年好色,愿恍其灵异,终不以人鬼为间。

  频炷名香,颇疏凡俗,步游闲处,恍然凝思。一日晡时,有双鬟前揖曰:“王家小娘子遣某传达厚意,欲面拜郎君。”

  言讫,瞥然而没。俄顷,有异香袭衣,季衡乃束带伺之;见向双鬟引一女而至,乃神仙中人也。季衡揖之,问其姓氏。曰:“某姓王氏,字丽真。父今为重镇,昔侍从大人牧此城,据此室,无何物故,感君思深沓冥,情激幽壤,所以不间存殁,颇思神会。其来久矣,但非吉日良时;今方见愿,幸垂留意。”

  季衡留之款会,移时乃去,握季衡手曰:“翌日此时再会,慎勿泄之于人。”

  遂与侍婢俱去,自此每及晡一至,近六十余日,季衡不疑。因与大父麾下将校说及艳丽,误言之,将校惊惧,欲实其事,曰:“郎君将及此时,愿一扣壁,某当与二三辈潜窥焉。”

  季衡亦终不能扣壁。

  是日,女郎一见季衡,容色惨怛,语声嘶咽,握季衡手曰:“何为负约而泄于人,自此不可更接欢笑矣!”

  季衡惭悔,无词以应。女曰:“殆非君之过,亦冥数尽耳!”

  乃留诗曰:“五原分袂真胡越,燕拆莺离芳草竭。年少烟花处处春,北邙空恨清秋月。”

  季衡不能诗,耻无以酬,乃强为一篇曰:“莎草青青雁欲归,玉腮珠泪洒临歧,云鬟飘去香风尽,愁见莺啼红树枝。”

  女遂于襦带解蹙金结花合子,又抽翠玉双凤翘一只,赠季衡曰:“望异日恍物思人,无以幽冥为隔。”

  季衡搜书箧中,得小金楼花如意,酬之,季衡曰:“此物虽非珍异,但贵其名如意,愿长在五手操持耳。”

  又曰:“此别何时更会?”

  女曰:“非一甲子,无相见期。”

  言讫,呜咽而没。季衡自此寝寐求思,形体赢瘵。故旧丈人王回,推其方术,疗以药石,数月方愈。乃询五原纫针妇人,曰:“王使君之爱女,不疾而终于此院,今已归葬北邙山,或阴晦而魂游于此,人多见之。”

  则女诗云“北邙空恨清秋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