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赵合,生得眉清目秀,为人温厚正直,最是古道热肠。那年大和初年,他游历到五原一带,走在茫茫沙碛中,望着荒凉景象正自叹息。这天夜里他与随从痛饮几杯,主仆二人都醉倒在沙丘上。
半夜里凉风一吹,赵合迷迷糊糊醒来,只见月光如水,忽然听见沙地里传来女子幽幽的吟诗声:"云鬟消尽转蓬稀,埋骨穷荒无所依..."那声音凄楚得让人心头发颤。赵合连忙爬起来循声找去,果然看见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得跟画里人似的,正抹着眼泪对他说:"我姓李,本是奉天人,姐姐嫁在洛源镇,那年去探亲路上被党羌人掳来,抢了首饰就把我打死在这儿。后来有好心人把我埋在沙里,整整三年了..."
姑娘说着突然跪下:"听说您最是侠义,求您把我的尸骨送回奉天城南小李村,那是我家祖坟所在,来世定当报答!"赵合听得鼻子发酸,当即拍胸脯答应,仔细记下埋骨的位置。天刚蒙蒙亮,他正收拾骸骨,忽然来了个穿紫袍的骑马人,拱手就说:"听说公子仁义,李某特来道谢。"
这紫衣人自称是李文悦尚书,说起当年守五原的旧事:"元和十三年,三十万犬戎兵把城围得铁桶似的,箭像雨点般射来。我带着三千守军,连妇人孩子都搬砖运土..."他说得激动起来,手指在沙地上划着当年布阵的图形,"我在城北用计炸了他们的瞭望楼,夜里用铁索吊火把照出他们赶牛羊假扮援兵的把戏..."
月光照着他眉间深深的皱纹:"最险那次西北城墙塌了十几丈,我连夜带人泼水结冰补墙,天亮时城墙亮得像银子,胡人看得直瞪眼!"他突然苦笑一声:"后来朝廷只赏个虚衔...如今听说韦大夫当年修堤尚有功德碑,我守城救下满城百姓,却连块砖头都没留下..."
赵合听得热血沸腾,赶到五原城就找刺史说这事。谁知刺史当他是疯子,百姓也直摇头。他垂头丧气往回走,又在沙丘遇见那紫衣人。对方叹道:"愚民无知啊!这城三十日内必有大灾。"说罢化作青烟消散。
果然不到一月,五原城闹起饥荒,饿殍遍地。赵合日夜兼程把李姑娘尸骨送回奉天安葬。第二天路过坟地,忽然看见那姑娘提着篮子来谢他:"我祖父是得道高人,留了《演参同契》真传,您若修炼,金丹指日可成!"
赵合接过竹篮,姑娘就不见了。他从此放下功名,在少室山潜心修道。头年能把瓦片点成金子,第二年能救活死人,第三年炼成仙丹。如今嵩山采药的人,偶尔还能看见云里有他的身影呢。
进士赵合,貌温气直,行义甚高。大和初,游五原,路经沙碛,睹物悲叹。遂饮酒,与仆使并醉,因寝于沙碛。中宵半醒,月色皎然,闻沙中有女子悲吟曰。”
云鬟消尽转蓬稀,埋骨穷荒无所依,牧马不嘶沙月白,孤魂空逐雁南飞。”
合遂起而访焉。果有一女子,年犹未笄,色绝代,语合曰:“某姓李氏,居于奉天,有姊嫁洛源镇帅,因往省焉。道遭党羌所虏,至此挝杀,劫其首饰而去。后为路人所悲,掩于沙内,经今三载,知君颇有义心,倘能为归骨于奉天城南小李村,即某家枌榆耳,当有奉报。”
合许之,请示其掩骼处;女子感泣,告之。合遂收其骨,包于囊中,伺旦。俄有紫衣丈夫跃骑而至,揖合曰:“知子仁而义,信而廉,女子启祈,尚有感激。我李文悦尚书也。元和十三年曾守五原,为犬戎三十万围逼,城池之四隅,兵各厚十数里。连弩洒雨,飞梯排云,穿壁决壕,昼夜攻击;城中负户而汲者,矢如猬毛。当其时,御捍之兵才三千,激厉其居人,妇女老幼,负土而立者,不知寒馁。犬戎于城北造独脚楼,高数十丈,城中巨细,咸得窥之。某遂设奇计定,中其楼立碎,羌酋愕然,以为神功。又语城中人曰:“慎勿拆屋烧,吾且为汝取薪。”
积于城下,许人钩上。又太阴稍晦,即闻城之四隅,多有人物行动声,言云:“夜攻城耳。”
城中慑栗,不敢暂安。某曰:“不然。”
潜以铁索下烛而照之,乃空驱牛羊行,胁其城,兵士稍安。又西北隅被攻摧十余丈,将遇昏晦,群胡大喜,纵酒狂歌,云:“候明晨而入。”
某以马弩五百,张而拟之,遂下皮墙障之,一夕并工暗筑,不使有声,涤之以水;时寒,来日冰坚,城之莹如银,不可攻击。又羌酋建大将之旗,乃赞普所赐,立之于五花营内;某夜穿壁而夺之如飞,众羌号位、誓请还前掳掠之人而赎其旗,纵其长幼妇女百亲人,得其尽归,然后掷旗而还之。
时邠、泾救兵二万人临其境,股票不进。如此相持三十七日,羌酋乃遥拜曰:“此城内有神将,吾今下敢欺。”
遂卷甲而去,不信宿,达宥州,一昼而攻破其城,老少三万人、尽遭掳去。以此利害,则余之功及斯城不细。但当时时相使余不得仗节出此城,空加一貂蝉耳。余闻钟陵韦大夫旧筑一堤,将防水潦,后三十年,尚有百姓及廉问周公感真功,而奏立德政碑峨然。若余当时守壁不坚,城中之人,尽为羌胡之贱隶,岂存今日子孙乎?知子有心,请白其百姓,讽其州尊,与立德政碑足矣。”
言讫,长揖而退。
合既受教,就五原以语百姓及刺史,俱以为妖,不听;惆怅而返。至沙中,又逢昔日神人,谢合曰:“君为言五原,无知之俗,刺史不明。此城当有人灾,方与祈求幽府。吾言于五原之事不谐,此意亦息,其祸不三旬而及矣。”
言讫而没。果如期灾生,五原城馑死万人,老幼相食。合挚女骸骨至奉天,访得小李村而葬之。明日,道侧,合遇昔日之女子来谢,而言曰:“感君之义,吾大父乃贞元中得道之士,有《演参同契》、《续混元经》,子能穷之,龙虎之丹,不日而成矣。”
合受之,女子已没,合遂舍举,究其玄微,居于少室。烧之一年,皆使瓦砾为金宝;二年,能起毙者;三年,饵之能度世。今日有人遇之于嵩岭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