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云雾缭绕处,住着位许老翁,谁也不知他从哪儿来,更不知他活了多少年月。那年头正是大唐天宝年间,益州衙门里有个姓柳的士曹,娶了个天仙似的李娘子。恰逢节度使章仇兼琼刚打下吐蕃的安戎城,派柳士曹押送物资去边关,这一去就是三年杳无音信。
李娘子独守官舍,平日里大门紧闭。这日忽有个姓裴的兵曹来敲门,自称是李家表叔。李娘子隔着门道:"我娘家从没有姓裴的亲戚。"那裴兵曹不慌不忙,先说出她闺名小字,又将她娘家婆家族谱说得一清二楚。李娘子这才开门见礼,吩咐备茶待客。
这裴兵曹生得眉目如画,吃着茶突然问道:"柳郎君离家多久了?"听说是三年,他搁下茶盏轻叹:"三年恩义断绝,古人都这么说。如今我与你既有亲缘,不如结为夫妻如何?"说来也怪,李娘子竟像着了魔似的,迷迷糊糊就应下了。其实这裴兵曹早有家室,只是节度使章仇兼琼听说李娘子美貌,存心要见一见。
章仇夫人设宴遍请官眷,唯独李娘子推说丈夫远行不便赴宴。章仇夫人派婢女传话:"只管来,莫要推辞。"李娘子怕得罪上官,只得梳妆打扮。她穿上益州最时兴的衣裳——鹅黄银泥罗裙配五色晕染衫子,外罩红纱银泥披风,整个人像朵盛放的牡丹。
裴兵曹却对着衣裳直摇头:"人间的华服不过如此。"转头吩咐小童:"回家开箱取第三套衣裳来。"李娘子纳闷:"为何不拿最好的第一套?"裴兵曹笑而不答,只说:"这第三套本就不是凡间之物。"待衣裳送到,满室异香扑鼻。裴兵曹检视衣裳时忽然变了脸色,低声叮嘱小童:"这般打扮去见章仇无妨,可千万别让许老翁知晓。"
李娘子穿着天衣赴宴,才进花厅,满座官眷都惊得站起身来。章仇夫人忙派人传话:"柳士曹夫人当真貌若天仙!"章仇兼琼闻讯赶来,喝退众人独自细看。他摸着李娘子披风啧啧称奇,取来试过水火不侵,当即扣下衣裳盘问来历。等差役赶到裴家,早已人去楼空。
章仇兼琼连夜写奏章,连那件天衣一起送往长安。朝廷下旨要寻许老翁,章仇琢磨神仙总该在药铺出入,便派药师蹲守。第四日果然有个小童来抓药,药师故意给些霉烂药材。小童回来抱怨:"家师许老翁要责罚我呢!"差役们跟着小童上山,只见峭壁千仞,小童踩着云雾飘然而上。许老翁站在崖边怒道:"带这许多官兵作甚?"
老翁终究跟着来到府衙,对跪地哀求的差役说:"你们先回,我随后就到。"果然众人刚回衙门,老翁已端坐堂上。章仇兼琼恭敬行礼,老翁却冷着脸问:"娶李娘子的是谁?"听罢缘由才道:"不过是上元夫人衣库的小官,凡心未泯罢了。"
玄宗皇帝在长安城摆开仪仗恭迎老翁。天子躬身问道:"那天官私娶凡女,天庭可知?"老翁捋须答道:"已罚他下界做一国君主了。"皇帝又问天衣如何处置,老翁让设坛供奉。果然一阵旋风卷走衣裳,众人再回头时,老翁已无影无踪。
许老翁者,不知何许人也。隐于峨眉山,不知年代。唐天宝中,益州士曹柳某妻李氏,容色绝代。时节度使章仇兼琼,新得吐番安戎城,差柳送物至城所。三岁不复命。李在官舍,重门未启,忽有裴兵曹诣门,云是李之中表丈人。李云:“无裴家亲。”
门不令启。裴因言李小名,兼说其中外氏族。李方令开门致拜。因欲餐,裴人质甚雅,因问:“柳郎去几时?”
答云:“已三载矣。”
裴云:“三载义绝,古人所言,今欲如何?且丈人与子业因,合为伉俪,愿无拒此。”
而竟为裴丈所迷,似不由人可否也。裴兵曹者,亦既娶矣。而章仇公闻李美姿,欲窥觇之。乃令夫人特设筵会,屈府县之妻,罔不毕集。唯李以夫婿在远,辞焉。章仇妻以须必见,乃云:“但来,无苦推辞。”
李惧责,遂行。着黄罗银泥裙、五晕罗银泥衫子、单丝罗红地银泥帔子,盖益都之盛服也。裴顾衣而叹曰:“世间之服,华丽止此耳。”
回谓小仆:“可归开箱,取第三衣来。”
李云:“不与第一而与第三,何也?”
裴曰:“第三已非人世所有矣。”
须臾衣至,异香满室。裴再视,笑谓小仆曰:“衣服当须尔耶!若章仇何知,但恐许老翁知耳。”
乃登车诣节度家。
既入,夫人并座客,悉皆降阶致礼。李既服天衣,貌更殊异,观者爱之。坐定,夫人令白章仇曰:“士曹之妻,容饰绝代。”
章仇径来入院,戒众勿起。见李服色,叹息数四,乃借帔观之,则知非人间物。试之水火,亦不焚污。因留诘之,李具陈本末。使人至裴居处,则不见矣。兼琼乃易其衣而进,并奏许老翁之事。敕令以计须求许老。章仇意疑仙者往来,必在药肆。因令药师候其出处。居四日得之,初有小童诣肆市药,药师意是其徒,乃以恶药与之。小童往而复来,且嘱云:“大人怒药不佳,欲见捶挞。”
因问:“大人为谁?”
童子云:“许老翁也。”
药师甚喜,引童白府。章仇令劲健百人,卒吏五十人,随童诣山,且申敕令。山峰巉绝,众莫能上。童乃自下大呼。
须臾,老翁出石壁上,问:“何故领尔许人来?”
童具白其事。老翁问:“童曷不来,童曷不来?”
童遂冉冉蹑虚而上。诸吏叩头求哀云:“大夫之暴,翁所知也。”
老翁乃许行,谓诸吏曰:“君但返府,我随至。”
及吏卒至府未久,而翁亦至焉。章仇见之,再拜俯伏。翁无敬色。因问:“娶李者是谁?”
翁曰:“此是上元夫人衣库之官,俗情未尽耳。”
章仇求老翁诣帝。许云:“往亦不难。”
乃与奏事者克期至长安。先期而至,有诏引见。玄宗致礼甚恭。
既坐,问云:“库官有罪,天上知否?”
翁云:“已被流作人间一国主矣。”
又问:“衣竟何如?”
许云:“设席施衣于清净之所,当有人来龋”上敕人如其言。初不见人,但有旋风卷衣入云,顾盼之间,亦失许翁所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