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栖岩是岐阳人，正埋头苦读准备考进士，平日里在吴天观用功。这小伙子有个习惯，每天早晚都要对着道观里的神仙像恭恭敬敬行礼，盼着能沾点仙气，求个长生不老。那时候韦皋大将军坐镇蜀地，最爱结交四方豪杰，天南地北的读书人都往那儿跑。
栖岩也动了心思，打算去蜀地碰碰运气。临行前想买匹马，可兜里银子不多，只好在西市转悠。正发愁呢，碰上个胡人牵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价钱倒是便宜，他就买了下来。谁知这马越喂越瘦，眼瞅着要出远门，栖岩心里直打鼓，干脆去卦摊算了一卦。那道士盯着卦象直拍大腿："'飞龙在天'啊！这可是匹龙马，您可得当宝贝供着！"
走到蜀道最险要的栈桥时，那马突然惊了，连人带马栽下悬崖。也是命大，厚厚的落叶垫着，居然毫发无损。抬头望不见天，四下无路可走，栖岩索性卸了马鞍，由着马儿自己走。饿得发慌时，在枯叶堆里摸到拳头大的野栗子，吃一颗就饱了。
跟着马儿七拐八绕，竟发现个山洞。走了约莫十里地，眼前豁然开朗——遍地奇花异草，碧桃开得漫天漫地，清可见底的池塘边，躺着个白胡子老道，两个仙女在旁边伺候。栖岩赶忙上前行礼，仙女说这是太乙元君。老道眯着眼问他："你在人间也修道？"
"读过《庄子》《老子》和《黄庭经》。"栖岩老老实实回答。
老道突然考他："这三部经书里，哪句最得你心？"
小伙子脱口而出："《老子》说'精气至真'，《庄子》讲'真人呼吸通脚跟'，《黄庭经》有'但念一处寿无穷'。"话音刚落，老道哈哈大笑："有点根器！"叫人端来杯石髓酒，"嵇康想喝都喝不着，你小子有福气！"
正喝着，进来个打算盘的道士。老道出题考他："劈开华山的是哪位神仙？架起海桥的又是哪个鬼怪？"那道士噼里啪啦打了好一阵算盘："劈华山表面是巨灵神，实则是夸父；架海桥看着像丑八怪，其实是五个大力鬼。"老道又让他算今晚行程，道士掐指一算："您老今夜要东游十万里。"栖岩仔细一瞧，这不就是当初算卦那位嘛！
忽然仙童来报，说东皇君请去曲龙山桥赏月。老道拉着栖岩骑上仙鹿，眨眼功夫就到了天上。只见长桥如虹横贯星河，东皇君摆开酒宴，鸾凤和鸣响彻云霄。那东皇君一见栖岩就乐了："这不是许长史的孙子吗？有仙家气象！"
玩到天亮回洞府，住了半个月，栖岩想家了。老道叮嘱："你喝了石髓能活千岁，记住别纵欲泄了元气，以后还能再见。"叫人牵来那匹瘦马，揭开老底："它本是洞里的龙，因发脾气毁了庄稼才贬下凡间驮人。你有仙缘才遇见它，回去后放到渭河边，千万别留着。"
临行仙女悄悄说："龙子回去时，帮我在虢县田婆那儿捎包绣花针。"栖岩上马，一顿饭功夫就回到虢县老家，可村里早变了样。一打听才知人间已过六十年，找到田婆时，这老太太竟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把针系在马鬃上刚放手，那马一声长嘶化作金龙腾空而去。后来大中年间，有人看见栖岩又进了太白山，想必是寻仙去了。
许栖岩，岐阳人也。举进士，习业于吴天观。每晨夕，必瞻仰真像，朝祝灵仙，以希长生之福。时南康韦皋太尉镇蜀，延接宾客，远近慕义，游蜀者甚多。
岩将为入蜀之计，欲市一马，而力不甚丰，自入西市访之。有蕃人牵一马，瘦削而价不高，因市之而归。以其将远涉道途，日加刍秣，而肌肤益削。疑其不达前所，试诣卜肆筮之，得乾卦九五。道流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此龙马也，宜善宝之。”
洎登蜀道危栈，马惊，栖岩与马俱坠崖下，积叶承之，幸无所损；仰不见顶，四面路绝。计无所出，乃解鞍去卫，任马所往。于槁叶中得栗如拳，栖岩食之，亦不饥矣。寻其崖下，见一洞穴，行而乘之，或下或高，约十余里，忽尔及平川，花木秀异，池沼澄澈，见碧桃万余株，有一道士卧于石上，二女侍之。岩进而求见，问二玉女，云是太乙元君。岩即以行止告玉女。玉女悯之，白于元君，召曰：“尔于人世，亦好道乎？”
曰：“读《庄》、《老》、《黄庭》而已。”
曰：“三景之中，得何句也？”
答曰：“《老子》云：‘其精甚真。’”
《庄子》云：‘真人之息以踵。’《黄庭》云：‘但思一部寿无穷。’”
笑曰：“去道近矣，可教也。”
命坐，酌小杯以饮之。曰：“此石髓也，嵇康不能得近，尔得之矣，数也！”
乃邀入别室，有道士，云是颖阳尊师，为元君布算。元君曰：“请算三事：擘太华，何神也？立海桥，何鬼也？”
道士布算良久，曰：“擘太华虽云巨灵，实夸父之神也；立海桥虽云丑怪，乃五丁之鬼也。”
元君曰：“算吾今夕何为？”
曰：“今夕当东游十万里。”
岩熟视之，乃卜马道士也。道士曰：“乾卦今日中。”
逡巡，有仙童曰：“东皇君请今宵曲龙山桥玩月。”
元君请栖岩曰：“可同游曲龙。”
同跨鹿、龙而去。顷刻而至，见危桥，若长虹亘天，势连河汉，深入沧溟。东皇君命酌醴，鸾歌凤舞，响彻天外。见栖岩，喜曰：“许长史孙也，有仙相矣！”
及明，复从太乙君归太白洞中。
居半月，思家求还。太乙曰：“妆饮石髓，已寿千岁。无输泄，无荒淫，复此来，再相见也。”
命牵栖岩马来。将行，谓曰：“此马，吾洞中龙也，以作怒伤稼，谪其负荷；子有仙骨，故得值之；不然，此太白洞天，瑶华上宫，何由而至也？汝到人间，放之渭曲，任其所适，勿复留之。”
玉女曰：“龙子回日，虢县田婆针寄少许来。”
跨马，食顷达虢县旧庄，则无复故居矣。问乡人，年代已六十年。询田婆，曰：“太乙家紫霄姊妹，尝寄信买针。”
遂取针系马鬣，放之渭滨，化龙而去。栖岩幼在乡里，已见田婆，至此惟田婆容状如旧，盖亦仙人也。栖岩大中未年复入太白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