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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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朝时候,汾阴有位侯先生,那可是天下少有的奇人。王度一直把他当老师一样敬重。

侯先生临终前,把一面古镜赠给王度,喘着气说:"拿着它,什么妖邪都不敢近身。"王度恭恭敬敬接过来,当宝贝似的收着。这镜子横着量有八寸宽,镜钮铸成麒麟蹲伏的模样,四周排着龟、龙、凤、虎四种神兽,各守一方。再往外一圈刻着八卦,八卦外头又排着十二生肖。最外沿还刻着二十四个古怪文字,笔画齐全却没人认得。侯先生说过:"这是二十四节气的象形字。"

最神奇的是,拿镜子对着太阳一照,背面的花纹图案就会清清楚楚映在影子里,连根头发丝那么细的纹路都不差。轻轻敲击镜面,清越的声音能悠悠回荡一整天。哎呀,这哪是寻常铜镜能比的?难怪连侯先生这样的高人都说它是通灵宝物。老人家还讲过:"当年黄帝铸过十五面镜子,头一面直径一尺五寸,取的是满月的尺寸。往后每面递减一寸,咱们这面正是第八镜。"虽说年代久远无从考证,但高人说的话总不会假。

王度想起古时候杨宝救黄雀得玉环,子孙代代显贵;张华丢了龙泉剑,果然命不久长。如今自己生逢乱世,眼见着隋朝江山摇摇欲坠,正愁没个安身之处,偏偏这宝镜也要离他而去,怎不叫人伤心?只好把镜子的灵异事迹记下来,但愿千百年后有人得到它,能知道这宝贝的来历。

大业七年五月,王度卸了御史官职回河东,正赶上侯先生过世,得了这面镜子。六月里回长安途中,在长乐坡程雄家借宿。程家新收留了个叫鹦鹉的丫鬟,生得十分标致。王度整理衣冠时拿镜子一照,那丫鬟远远看见竟吓得跪地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连声说:"奴婢这就走。"

王度找来程雄问缘由,程雄搓着手说:"两个月前有个过路客人带着这丫头投宿,说是丫鬟病得厉害暂时寄放,等回来接。可至今不见人影,我们也不清楚她的底细。"王度疑心是妖精,举起镜子就要照。鹦鹉立刻哀哀求饶:"求您收了镜子,我这就现原形。"

王度把镜子一掩:"你先说清楚来历,要是老实交代,或许饶你一命。"丫鬟又拜了两拜,颤着声说:"奴婢本是华山府君庙前千年老狐,因变化人形触怒神灵,被府君追捕逃到渭河一带。后来给下邽陈思恭家当养女,陈家待我极好,把我许配给同乡柴华。可我与柴华不合,逃到韩城县又被粗人李无傲强占。前几日路过这里被他撇下,没想到撞见天镜,实在无处藏身了。"

王度皱眉道:"你既已成精,难道不害人?"鹦鹉摇头:"变化人形不过是为活命,从不敢害人。只是这幻化之术本就为天道不容,今日合该命绝。"王度见她可怜,又问:"若放你走如何?"鹦鹉苦笑道:"蒙您开恩本不该推辞,可被天镜照过就再难遁形。只是做久了人,实在羞于变回狐狸模样。求您把镜子收进匣子,容我醉一场再死。"

王度故意试探:"镜子收起来,你跑了怎么办?"鹦鹉忽然笑了:"您方才还说要饶我,若我趁机逃走,岂不辜负这番恩情?实在是天镜当前,半点由不得自己。只求最后痛饮几杯,也算不枉此生。"王度当即把镜子装匣,又备下好酒,把程家邻居都请来热闹。酒过三巡,鹦鹉忽然起身挥袖而歌:"宝镜啊宝镜,我的命好苦!换了多少皮囊,过了几度春秋?活着虽快活,死了也不冤。何必恋恋不舍,困在这方寸之间!"唱完拜了又拜,倒地化作一只老狐狸断了气。满座宾客惊得说不出话。

第二年四月初一正午,王度在衙门当值,躺着忽然觉得天色转暗。差役来报说日食了。他整衣冠时取出镜子,发现镜面竟也暗淡无光。正纳闷宝镜怎会和天象相应,忽然镜面又亮起来,外头日食也渐渐消退。打那以后,每逢日食月食,镜子必定先暗后明。到了八月十五,友人薛侠得了把四尺长的古剑,剑柄雕着龙凤,左边纹路像火焰右边似水波,阳光下闪闪发亮。薛侠兴冲冲来找王度:"这剑每逢十五放在暗处会自发亮光,照得见丈把远。知道您最爱奇珍,今晚咱们试试?"

当夜果然晴空万里。两人封严门窗,王度把宝镜摆在案头。忽然镜面放出光华,照得满室通明。那柄宝剑躺在旁边反倒黯然失色。薛侠惊得直喊:"快收起来!"等镜子装回匣子,剑身才泛出微光,却不过照亮尺许。薛侠摸着剑叹道:"果然神物也分高下啊!"从此每月十五,王度都把镜子放在暗室,那光芒能照出好几丈远。可要是月光透进来,镜光就消失了——看来再厉害的宝物,也敌不过日月之辉啊!

这年冬天,王度奉命修史要给苏绰立传。家里老仆豹生原是苏家旧部,见着草稿突然老泪纵横。问起缘故,七十岁的老人抽噎着说:"当年苏公待我恩重如山。看您这宝镜,正是苏公好友苗季子所赠。苏公临终前闷闷不乐,特意请苗先生用蓍草占卜,算出他死后十几年苏家会失此镜,河汾一带将有宝气冲天,镜子要先归侯家再入王氏。如今句句应验,叫人怎不伤心?"王度查证后,果然苏家曾有此镜,后来不知所踪,便在传记末尾记下这段奇事。

大业九年正月初一,有个胡僧来王家化缘。王度的弟弟见这和尚气度不凡,请进屋招待。胡僧吃完饭忽然说:"施主府上似有稀世宝镜,能否让贫僧开开眼?"

隋朝那会儿,有个和尚气喘吁吁地找上门来,对着王度直拍大腿:"哎呀法师,您家这宝贝可了不得!"

王度听得直皱眉:"大师怎么知道的?"

那和尚抹了把汗说:"贫僧学过些识宝的秘术。这两年啊,天天见您宅子上头冒着碧莹莹的光,夜里还缠着红霞——这分明是宝镜的瑞气!今儿个特地挑了吉时来开开眼。"

等王度取出铜镜,和尚扑通就跪下了,捧着镜子手都在抖。他眼睛发亮地说:"这宝贝可神了!您拿金膏抹镜面,用珍珠粉擦亮,对着太阳一照——"说着比划起来,"连墙后头的东西都能照得透亮!"

和尚突然叹了口气:"可惜缺几味药引子,要不还能照见五脏六腑呢。不过您记着:拿金烟熏过,玉水洗过,照方才的法子保养,就算埋进泥里也不会生锈。"说完留下方子就走了,后来再没露过面。

那年秋收时节,王度到芮城当县令。衙门院里有棵老枣树,粗得三五个人都抱不过来。前任县令们个个都要祭拜它,不然准倒大霉。王度心里门儿清:"哪有什么树精?都是人自己吓自己。"可架不住县衙上下跪成一片,只得勉强办了场祭祀。

夜里他偷偷把镜子挂上树梢。二更天时,突然电闪雷鸣,那枣树被风雨裹着,道道闪电劈得树皮直冒火星。天亮后,只见条紫鳞赤尾的大蛇死在树下,额头上还顶着个"王"字。王度取下镜子,叫人把蛇拖到城外烧了。挖开树根一看,土里全是蛇爬过的痕迹。自打填平那个树洞,怪事再没发生过。

寒冬腊月,王度奉命开仓放粮。当时天下大乱,陕东一带瘟疫横行。有个叫张龙驹的小吏,全家老小都病倒了。王度心软,让他夜里拿镜子去照病人。说也奇怪,那些发烧说胡话的一见镜光,都说看见月亮贴着脸,凉丝丝的光往骨头缝里钻。不到天亮,热都退了。

可当天夜里,镜匣子突然自己嗡嗡响,声儿大得隔几条街都能听见。第二天龙驹慌慌张张来报信:"我梦见个龙头蛇身的仙人,穿着紫袍子说他是镜精,叫紫珍。他让我捎话——百姓的病是天罚,到下个月自会好,何必逆天而行呢?"王度将信将疑记下这事,结果下个月瘟疫真消停了。

大业十年开春,王度弟弟王勣辞官回来,说要学古人游山玩水去。王度急得直跺脚:"眼下到处是土匪,你这不是往虎口里送吗?"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王勣梗着脖子说:"孔圣人说过,不能夺人志向。人生在世,痛快最重要!"临走非要讨那面镜子:"我要踏遍名山大川,没件宝物防身怎么行?"

王度把镜子塞给他:"拿去吧!"这一别就是三年,直到大业十三年夏天,王勣才风尘仆仆回长安。

他拍着镜子直咧嘴:"哥,这真是件神物!"原来他在嵩山石洞里过夜时,碰见个白胡子老头和黑矮子。那俩越说越玄乎,王勣偷偷开匣照镜——好家伙!一个变乌龟,一个变猿猴,天亮都僵了。龟壳长绿毛,猴儿一身白毛。

后来过扬子江更悬。眼看黑浪要吞船,王勣举起镜子一照,江水分开条五十步宽的水路。等船刚靠岸,回头就见几十丈高的浪头砸下来。夜里走路时,镜光能把百步外树叶上的露珠都照得清清楚楚。

最绝的是在汴州,客栈家闺女夜夜惨叫。王勣拿镜子一照,姑娘喊:"戴帽郎君死啦!"果然在床底下发现只死公鸡,主人家养了七八年的老雄鸡。

隋朝那会儿啊,有个叫许藏秘的道士,自称是许旌阳仙师的七代孙,会踩着刀尖走路、踏着火焰跳舞的法术。这天他正跟人讲妖怪的故事,忽然说起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的事儿。

老李家三个闺女啊,这两年可遭了殃。个个得了怪病,请遍郎中都瞧不出毛病。许道士去作法也不顶用。正巧有个叫赵丹的老友在丰城当县尉,听说这事就上门拜访。

赵丹让衙役领着去李敬慎家落脚,刚坐下就拉着老李问缘由。李敬慎搓着手直叹气:"我那三个闺女住在内院阁楼上,每日太阳一偏西就开始梳妆打扮,换上鲜艳衣裳。天一黑就钻进阁楼吹灭灯烛,里头却传来嘀嘀咕咕的说笑声。第二天不喊根本醒不来,眼见着一天天瘦下去,饭都咽不下几口。"老李抹着眼泪说,"要是拦着不让她们梳妆,姑娘们就要上吊跳井啊!"

赵丹一听就来了精神:"带我去瞧瞧那阁楼。"只见阁楼东面有扇窗户,他怕打草惊蛇,白天先悄悄锯断四根窗棂,又拿木棍支着伪装原样。

黄昏时分,老李慌慌张张来报:"闺女们又进阁楼了!"等到一更天,里头果然传来嬉笑声。赵丹猛地拔开窗棂,举着面铜镜就翻进去。三个姑娘顿时尖叫:"你杀了我家郎君!"镜光所照之处,先是掉下来个东西,等镜子拿近了一照——好家伙!一只没毛的黄鼠狼,连头带尾一尺多长;还有只光溜溜的大老鼠,少说五斤重;最吓人的是条壁虎,足有巴掌大,浑身五彩鳞片,头顶两只半寸长的角,尾巴尖上一寸雪白。这三个怪物全死在墙洞前头了。打那以后,李家闺女的怪病真就好了。

后来赵丹带着这面宝镜上庐山寻仙,在深山里一住就是几个月。夜里虎豹豺狼围着草棚打转,他举起镜子一照,野兽全都趴着不敢动。

山里有位苏宾先生,是个能掐会算的高人。他摸着胡子劝赵丹:"这等神物不该久留人间。如今天下大乱,您还是带着镜子回乡吧。"赵丹听了劝往北走,半路梦见镜子说话:"承蒙您兄长厚待,如今我要离开人间了,特来告别,您快回长安吧。"醒来后赵丹心里直发慌,赶紧调头往西赶。

等见到兄长才放下心来,可镜子却说了:"恐怕这宝物终究要离您而去。"果然几个月后,大业七年七月十五那天,镜匣子里突然传出呜咽声,起初像远处丝竹,渐渐变成龙吟虎啸。等声音停了打开匣子,宝镜早已无影无踪。

原文言文

  隋汾阴侯生,天下奇士也。王度常以师礼事之。临终,赠度以古镜,曰:“持此则百邪远人。”

  度受而宝之。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

  侯生云:“二十四气之象形。”

  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嗟乎,此则非凡镜之所同也。宜其见赏高贤,自称灵物。侯生常云:“昔者吾闻黄帝铸十五镜其第一横径一尺五寸,法满月之数也。以其相差各校一寸,此第八镜也。”

  虽岁杞悠远,图书寂寞,而高人所述,不可诬矣。昔杨氏纳环,累代延庆,张公丧剑,其身亦终。今度遭世扰攘,居常郁怏,王室如毁,生涯何地?宝镜复去,哀哉!今具其异迹,列之于后。数千载之下,倘有得者,知其所由耳。”

  大业七年五月,度自御史罢归河东,适遇侯生卒,而得此镜。至其年六月,度归长安。至长乐坡,宿于主人程雄家。

  雄新受寄一婢,颇甚端丽,名曰鹦鹉。

  度既税驾,将整冠履,引镜自照。鹦鹉遥见,即便叩头流血,云:“不敢住。”

  度因召主人问其故,雄云:“两月前,有一客携此婢从东来。时婢病甚,客便寄留,云,‘还日当取。’比不复来,不知其婢由也。”

  度疑精魅,引镜逼之。

  便云:“乞命,即变形。”

  度即掩镜,曰:“汝先自叙,然后变形,当舍汝命。”

  婢再拜自陈云:“某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下千岁老狸,大形变惑,罪合至死。遂为府君搏逐,逃于河渭之间,为下邦陈思恭义女,思恭妻郑氏蒙养甚厚。嫁鹦鹉与同乡人柴华。鹦鹉与华意不相惬,逃而东,出韩城县,为行人李无傲所执。无傲,粗暴丈夫也,遂劫鹦鹉游行数岁。昨随至此,忽尔见留。不意遭逢天镜,隐形无路。”

  度又谓曰:“汝本老狐,变形为人,岂不害人也?”

  婢曰:“变形事人,非有害也。但逃匿幻惑,神道所恶,自当至死耳。”

  度又谓曰:“欲舍汝,可乎?”

  鹦鹉曰:“辱公厚赐,岂敢忘德。然天镜一照,不可逃形。但久为人形,羞复故体。愿缄于匣,许尽醉而终。”

  度又谓曰:“缄镜于匣,汝不逃乎?”

  鹦鹉笑曰:“公适有美言,尚许相舍。缄镜而走,岂不终恩?但天镜一临,窜迹无路。惟希数刻之命,以尽一生之欢耳。”

  度登时为匣镜,又为致酒,悉召雄家邻里,与宴谑。婢顷大醉,奋衣起舞而歌曰:“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而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歌讫,再拜,化为老狸而死。一座惊叹。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太阳亏。度时在台直,昼卧厅阁,觉日渐昏。诸吏告度以日蚀甚。整衣时,引镜出,自觉镜亦昏昧,无复光色。度以宝镜之作,合于阴阳光景之妙。不然,岂合以太阳曜而宝镜以无光乎?叹怪未已。俄而光彩出,日亦渐明。比及日复,镜亦精朗如故。自此之后,每日用薄蚀,镜亦昏昧。其年八月十五日,友人薛侠者获一铜剑,长四尺,剑连于靶,靶盘龙凤之状。左文如火焰,右文如水波。光彩的烁,非常物也。侠持过度,曰:“此剑侠常试之,每月十五日,天地清朗,置之暗室,自然有光,傍照数丈。侠持之有日月矣。明公好奇爱古,如饥如渴,愿与君今夕一试。”

  度喜甚。

  其夜,果遇天地清霁。密闭一室,无复脱隙,与侠同宿。度亦出宝镜,置于座侧,俄而镜上吐光,明照一室,相视如昼。剑横其侧,无复光彩。侠大惊,曰:“请内!”

  镜于匣。

  度从其言,然后剑乃吐光,不过一二尺耳。侠抚剑,叹曰:“天下神物,已有相伏之理也。”

  是后每至月望,则出镜于暗室,光尝照数丈。若月影入室,则无光也。岂太阳太阴之耀,不可敌也乎?其年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欲为苏绰立传。度家有奴曰豹生,年七十矣。本苏氏部曲,频涉史传,略解属文。

  见度传草,因悲不自胜,度问其故。谓度曰:“豹生常受苏公厚遇,今见苏公言验,是以悲耳。郎君所有宝镜,是苏公友人河南苗季子所遗苏公者。苏公爱之甚。苏公临亡之岁,戚戚不乐。常召苗生谓曰:“自度死日不久,不知此镜当入谁手,今欲以蓍筮一卦,先生幸观之也。”

  便顾豹生取蓍,苏生自揲布卦。

  卦讫,苏公曰:“我死十余年,我家当失此镜,不知所在。然天地神物,动静有征。今河汾之间往往有宝气,与卦兆相合,镜其往彼乎?”

  季子曰:“亦为人所得乎?”

  苏公又详其卦,云:“先入侯家,复归王氏。过此以往,莫知所之也。”

  豹生言讫涕位。度问苏氏,果云旧有此镜。苏公亮后亦失所在,如豹生之言。故度为苏公传,亦具其事于未篇,论苏公蓍筮绝伦,默而独用,谓此也。大业九年正月朔旦,有一胡僧行乞而至度家。弟出见之。觉其神采不俗,更邀入室,而为具食,坐语良久,胡僧谓曰:“檀越家似有绝世宝镜也,可得见耶?”

  曰:“法师何以得知之?”

  僧曰:“贫道受明录秘术,颇识宝气。檀越宅上每日常有碧光连日,绛气属月,此宝镜气也。贫道见之两年矣。今择良日,故欲一观。”

  出之,僧跪捧欣跃。又谓曰:“此镜有数种灵相,皆当未见。但以金膏涂之,珠粉拭之,举以照日,必影彻墙壁。”

  僧又叹息曰:“更作法试,应照见腑脏,所恨卒无药耳。但以金烟薰之,玉水洗之,复以金膏珠粉如法拭之,藏之泥中,亦不晦矣。”

  遂留金烟玉水等法。行之,无不获验。而胡僧遂不复见。其年秋,度出兼芮城令。今厅前有一枣树,围可数丈,不知几百年矣,前后令至,皆祠谒此树,否则殃祸立及也。度以为妖由人兴,淫祀宜绝。县吏皆叩头请度。

  度不得已,为之以祀。然阴念此树当有精魅所托,人不能除,养成其势。乃密悬此镜于树之间。其夜二鼓许,闻其厅前磊落有声若雷霆者。遂起视之。则风雨晦瞑,缠绕此树,电光晃耀,忽上忽下。至明,有一大蛇,紫鳞赤尾,绿头白角,额上有王字,身被数创,死于树。度便下收镜,命吏出蛇,焚于县门外。仍掘树,树心有一穴,于地渐大,有巨蛇蟋泊之迹。既而坟之,妖怪遂绝。其年冬,度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粮赈给陕东。时天下大乱,百姓疾病,蒲陕之间病疫尤甚。有河北人张龙驹,为度下小吏,其家良贱数十口一时遇疾。度悯之,赍此人其家,使龙驹持镜夜照。诸病者见镜,皆惊起,云:“见龙驹持一月来相照,光阴所及,如水著体。冷彻腑脏。”

  即时热定,至晚并愈。以为无害于镜,而所济于众。令密持此镜,遍巡百姓。

  其夜,镜于匣中冷然自鸣,声甚彻远,良久乃止。度心独怪。明早,龙驹来谓度曰:“龙驹昨忽梦一人。龙头蛇身,朱冠紫服:谓龙驹,我即镜精也,名曰紫珍。常有德于君家,故来相托。为我谢王公,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当见愈,无为我苦。”

  度感其灵怪,因此志之。至后月,病果渐愈,如其言也。大业十年,度弟动自六合丞弃官归,又将遍游山水,以为长往之策。度止之曰:“今天下向乱,盗贼充斥,欲安之乎?且吾与汝同气,未尝远别。此行也,似将高蹈!”

  昔尚子平游五岳,不知所之。汝若追踵前贤,吾所不堪也。”

  便涕位对曰:“意已决矣,必不可留。兄今之达人,当无所不体。孔子曰:“匹夫不夺其志矣。‘人生百年,忽同过隙。得情则乐,失志则悲。安遂其欲,圣人之义也。”

  度不得已,与之决别,勋曰:“此别也,亦有所求。兄所宝镜,非尘俗物也。勋将抗志云路,栖踪烟霞,欲兄以此为赠。”

  度曰:“吾何惜于汝也。”

  即以与之。得镜,遂行,不言所适。至大业十三年夏六月,始归长安。以镜归,谓度曰:“此镜真宝物也。辞兄之后,先游嵩!”

  降石梁,坐玉坛。属日暮,遇一嵌岩。有一石堂,可容三五人,栖息止焉。月夜二更后,有两人,一貌胡,须眉皓而瘦,称山公。一面阔,白须、眉长,黑而矮,称毛生,谓曰:“何人斯居也?‘曰:“寻幽探穴访奇者。’二人坐与谈久,往往有异义出于言外。疑其精怪,引手潜后开匣取镜。镜光出,而二人失声俯伏。矮者化为龟,胡者化为猿。悬镜至晓,二身俱殒。龟身带绿毛,猿身带白毛。即入箕山,渡颖水,历太和,视玉井。井傍有池,水湛然绿色。问樵夫,曰:“此灵漱耳。村间每八节—祭之,以祈福佑。若一祭有缺,即池水出黑云,大雹浸堤坏阜。‘引镜照之,池水沸涌,有雷如震,忽尔池水腾出池中,不遗涓滴。可行二百余步,水落于地。有一鱼,可长丈余,粗细大于臂。首红额白,身作青黄间色。无鳞有涎,蛇形龙角,嘴尖,状如鲟鱼,动而有光。在于泥水,因而不能远去。谓蚊也,失水而无能为耳。刃而为炙,甚膏,有味,以充数朝口腹。遂出于宋汴—,汴主人张琦家有女子患,入夜,哀痛之声实不堪忍。问其故,病来已经年岁。白日即安,夜常如此。

  停一宿,及闻女子声,遂开镜照之。痛者曰:“戴冠郎被杀。,其病者床下,有大雄鸡,死矣。乃是主人家七八岁老鸡也。游江南,将渡广陵扬子江,忽暗云覆水,黑风波涌。舟子失容,虑有覆没。携镜上舟,照江中数步,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须臾之间,达济天堑。脐摄山—麹芳岭。或攀绝顶,或入深洞。逢其群鸟,环人而噪。数熊当路而蹲。以镜挥之,熊鸟奔骇。是时利涉浙江,遇潮出海,涛声振吼,数百里而闻。舟人曰:“涛既近,未可渡南。若不回舟,吾辈必葬鱼腹。‘出镜照,江波下进,屹如云立。四面江水,豁开五十余步。水渐清浅,鼋鼍散走,举帆翩翩,直入南浦。然后起视,涛波洪涌,高数十丈,而至所渡之所也。遂登大台,周览洞壑。夜行佩之山谷,去身百步,四面光彻,纤微皆见,林间宿鸟,惊而乱飞。还履会稽,逢异人张始鸾,授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之事。与陈永同归。更游豫章!”

  见道士许藏秘,云是旌阳七代孙,有咒登刀履火之木。

  说妖怪之次,更言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在三女遭魁病,人莫能识。藏秘疗之无效。故人曰赵丹,有才器,任丰城县尉。因过之。丹命祗承人指停处。请曰:“欲得仓督李敬慎家居止。‘丹遽命敬慎为主,礼因问其故,敬曰:“三女同居堂内阁子,每至日晚,即靓妆服袨甲。黄昏后,即归所居阁子,灭灯烛。听之,窃与人言笑声。及其晓眠,非唤不觉。日日渐瘦,不能下食。制之下令妆梳,即欲自缢投井,无奈之何。’谓敬曰,‘引示阁子之处。’其阁东有窗。恐其门闭,固而难启,遂昼日先刻断窗棂四条,却以物支柱之如旧。至日暮,敬报曰:“妆梳人阁矣。‘至一更,听之,言笑自然。拔窗棂子持镜人阁照之。三女叫云:“杀我婿也。’初下见一物,悬镜至明,有一鼠狼,首尾长一尺三四寸,身无毛齿。有一老鼠亦无毛齿,其肥大可重五斤。又有守宫,大如人手,身披鳞甲,焕烂五色,头上有两角,长可半寸,尾长五寸以上,尾头一寸色白,并于壁孔前死矣。从此病愈。其后寻真至庐山,婆娑数月,或栖息长林,或露宿草莽。虎豹接尾,豺狼连迹。举镜视之,莫不窜伏。

  庐山处士苏宾,奇识之士也。洞明《易》道,藏往知来。谓曰:“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今宇宙丧乱,他乡未必可止。吾子此镜尚在,足下卫,幸速归家乡也。‘然其言,即时北归。便游河北,夜梦镜谓曰:“我蒙卿兄厚礼,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梦中许之。及晓,独居思之,恍恍发悸,即时西首秦路。今既见兄,不负诺矣。终恐今灵物亦非兄所有。”

  数月,还河东。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匣中悲鸣,其声纤远。俄而渐大,若龙咆虎吼,良信乃定。开匣视之,即失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