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慈寺有个看门的,名字没人记得了,但看那做派,是个讲义气的侠义之人。那年是唐朝乾符二年,韦昭范考中了宏词科,这位韦公子跟户部度支使杨严是至亲。办庆功宴的时候,连帐幔餐具都是跟户部借的,杨大人还特意批了官库的东西来撑场面。
三月里曲江池边摆宴,那排场真是少见的热闹。正巧那天新科进士们也在别处设宴,长安城的老百姓都跑来看热闹。酒喝到兴头上,忽然来了个骑驴的年轻人,那副趾高气扬的架势,简直当周围人都是空气。
这小子直接凑到宴席前头,梗着脖子东张西望,还抄起根大棍子敲着地劝酒,满嘴都是不堪入耳的浑话。满座宾客正惊得说不出话,人群里突然窜出个人,照着他脸就是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紧接着拳脚像雨点般落下,有人夺过那根棍子,抡圆了抽了他百十来下。围观百姓也恼了,砖头瓦片劈头盖脸砸过去,眼看就要出人命。
这时候紫云楼的朱漆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几个穿紫衣的官差边跑边喊:"住手!快住手!"喊声一阵接一阵。又有个太监带着大队仪仗,骑着快马赶来救人。谁知那看门的汉子抄起棍子就迎上去,一棍子扫倒马前开路的随从,连传旨的太监都被掀下马来。这帮人吓得调转马头就往回跑,刚逃进大门,门就砰地关上了。
宴席上的贵人们又惊又愧,既想不通这祸事怎么来的,又怕牵连到宫里,灾祸转眼就到。赶紧凑了银钱绢帛,把打人的汉子叫来问话:"好汉是哪条道上的?跟咱们哪位郎君有交情,竟肯这般仗义出手?"
那看门的掸了掸衣袖:"小的是宣慈寺看大门的,跟诸位公子素不相识,就是看不惯那狗仗人势的做派。"
满座宾客听得肃然起敬,纷纷解囊相赠。等人散了,他们私下议论:"这汉子得赶紧逃命,不然非被官府逮住不可。"
谁知过了个把月,当初赴宴的宾客有从宣慈寺门前经过的,那看门的照样认得他们,恭恭敬敬行礼问好。奇怪的是,始终没见官府来拿人。
宣慈寺门子,不记姓氏,酌其人,义侠之徒也。唐乾符二年,韦昭范登宏词科,昭范乃度支使杨严懿亲。及宴席,帟幕器皿之类,假于计司,严复遣以使库供借。其年三月,宴于曲江亭子,供帐之盛,罕有伦拟。时进士同日有宴,都人观者甚众。饮兴方酣,俄睹一少年,跨驴而至,骄悖之状,傍若无人。
于是俯逼筵席,张目引颈及肩,复以巨塞振筑佐酒,谑浪之词,所不能听。诸君子骇愕之际,忽有于众中批其颊者,随手而堕。于是连加殴击,又夺所执塞箠之百余。众皆致怒,瓦砾乱下,殆将毙矣。当此之际,紫云楼门,轧然而开,有紫衣从人数辈驰告曰:“莫打,莫打!”
传呼之声相续。又一中贵,驱殿甚盛,驰马来救。门子复操箠迎击,中者无下面仆于地,敕使亦为所菱。既而奔马而反,左右从而俱入门,门亦随闭而已。坐内甚忻愧,然不恻其来,又虑事连宫禁,祸不旋踵,乃以缗钱束素,召行殴者讯之曰:“尔何人?与诸郎君阿谁有素,而能相为如此?”
对曰:“某是宣慈寺门子,亦与诸郎君无素,第不平其下人无礼耳。”
众皆嘉叹,悉以钱帛遗之。复相谓曰:“此人必须亡去,不然当为擒矣。”
后旬朔,座中宾客多有假途宣慈寺门者,门子皆能识之,靡不加敬,竟不闻有追问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