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三十·器玩二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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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威的故事

隋朝有个宰相叫苏威,他有一面特别精致的铜镜。奇怪的是,每当发生日食月食,这镜子就会变得漆黑一片,什么都照不出来。苏威起初以为是仆人没擦干净,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有次月食只遮住半边月亮,那镜子竟也跟着半边发暗,这下苏威才晓得是宝贝,赶紧珍藏起来。

有天夜里,柜子里突然响起雷声般的轰鸣,家人吓得四处寻找,发现竟是铜镜在震动。没过多久,苏威的儿子苏夔就去世了。后来镜子又发出响声,这回轮到苏威丢了官位。再后来,这面神奇的镜子就不知去向了。

王度的奇遇

隋朝汾阴有位侯先生,是天下闻名的奇人。王度一直把他当老师敬重。侯先生临终前,送了王度一面古镜,说:"带着它能驱邪避灾。"王度如获至宝。

这镜子可了不得,直径八寸,镜钮铸成麒麟蹲伏的模样。围着镜钮排着四方神兽——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外圈还刻着八卦图案,八卦外面又排着十二生肖。最外沿还有二十四个古怪文字,像是隶书又没人认得。侯先生说那是二十四节气的象征。

最神奇的是,拿镜子对着太阳一照,背面的花纹就会清清楚楚映在影子里,连根毫毛都不差。轻轻敲击镜面,清越的声音能回荡一整天。侯先生讲过,当年黄帝铸过十五面宝镜,第一面直径一尺五寸象征满月,其余依次递减一寸。王度这面正是第八镜。

那年五月,王度卸任御史回河东,正赶上侯先生过世。六月返长安途中,他在长乐坡程雄家借宿。程家新收留了个叫鹦鹉的丫鬟,生得端庄秀丽。王度整理衣冠时拿镜子一照,鹦鹉远远看见就跪地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直喊"不敢住"。

程雄解释说,两个月前有个过路客人带着这丫鬟投宿,见她病得厉害就留下她,说回头来接,结果再没露面。王度疑心是妖怪,举着镜子逼近她。鹦鹉立刻求饶,现出了原形。

"先说说来历,再变原形,我就饶你。"王度把镜子扣在桌上。鹦鹉哭着交代,自己是华山府君庙前千年老狸猫,因迷惑凡人被追捕,逃到下邽给陈思恭当义女,后来嫁给同乡柴华。因夫妻不和逃到韩城县,被粗鲁汉子李无傲抓去游荡多年。

"变成人形害过人吗?"王度追问。鹦鹉摇头:"只是逃避追捕罢了,但被天镜照到注定难逃一死。"见王度心软,她恳求道:"只求把镜子收进匣子,让我痛饮一场再死。"

王度依言收好镜子,摆酒设宴。鹦鹉喝得大醉,挥袖起舞唱道:"宝镜啊宝镜,我的命真苦。变作人形后,历经几番轮回。活着虽快乐,死去也不悲伤,何必留恋这一方天地?"唱完倒地变成老狸猫死了,满座宾客惊得说不出话。

第二年四月朔日,王度在衙门当值。正午时分天色突然暗下来,同僚们喊着"日食了"。他掏出宝镜一看,镜面果然也暗淡无光。等日食结束,镜子才恢复光亮。从此每逢日月食,镜子都会跟着变暗。

八月十五那天,友人薛侠带来把四尺长的古剑。剑柄雕着龙凤纹,左边像火焰右边似水波,光彩夺目。薛侠说每逢十五月圆,这剑在暗室会自发亮光。当晚两人关紧门窗试验,王度把宝镜放在旁边。忽然镜面大放光明,照得满室如昼,那宝剑反倒黯然失色。薛侠惊叹:"原来神物也分高下!"

这年冬天,王度奉命修史。家里七十岁的老仆豹生原是苏威家旧部,看到王度写苏威传记时突然老泪纵横。原来王度这面宝镜本是苏威好友苗季子所赠,苏威临终前用蓍草占卜,预言镜子会先到侯家,再归王氏。豹生哭着说:"如今句句应验,怎能不伤心?"

转过年来正月初一,有个胡僧来王家化缘。王度的弟弟王勣见他气度不凡,请进屋用斋饭。僧人忽然说:"施主家可有稀世宝镜?能否让贫僧一观?"王勣大吃一惊:"法师怎会知道?"

那和尚双手合十,眼睛亮得像是点了灯:"贫僧修习秘术多年,最会看宝气。施主您这宅子里啊,天天泛着碧光,夜里还有红气连着月亮,这是宝镜的灵气啊!贫僧看了足足两年,今儿个特意挑了吉日,想开开眼。"王勣一听,赶紧把镜子捧出来。和尚一见就跪下了,捧着镜子欢喜得直哆嗦。

他摩挲着镜面说:"这宝贝有好多神通您怕是还没见识过。要是用金膏涂抹,拿珍珠粉擦拭,对着太阳一照,连墙后头的东西都能照透。"说着忽然叹气:"可惜眼下缺几味药,要不还能照见五脏六腑。不过您记着,用金烟熏过,玉水洗过,再照我说的法子保养,就是埋在土里也不会生锈。"和尚留下方子就不见了,那年秋天,王度到芮城当县令去了。

县衙前有棵老枣树,粗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历任县令都得祭拜它,不然准倒大霉。王度本不信这套,可架不住县吏们跪着哀求,只得勉强祭了。他心里却琢磨:"这树八成成了精。"趁夜里没人,偷偷把镜子挂到树上。二更天时,突然电闪雷鸣,那枣树被风雨裹着,雷光在树梢窜来窜去。天亮一看,树下躺着条大蛇——紫鳞红尾绿脑袋,白角上还顶着个"王"字,浑身是伤,早断气了。王度取下镜子,叫人把蛇拖到城外烧了,连树根都挖出来,果然见着蛇窝,填平之后,再没闹过妖怪。

冬天王度奉命去河北放粮。那年闹饥荒,陕东一带还流行瘟疫。手下小吏张龙驹一家子都病倒了,王度心软,把镜子借给他。病人夜里被镜子一照,都说看见龙驹捧着月亮进来,冷光透骨,烧立马退了。王度觉得这是好事,让他挨家挨户去照。谁知半夜镜匣突然自己响起来,声音大得吓人,好半天才停。

第二天龙驹慌慌张张跑来:"大人,我梦见个龙头蛇身的神仙,穿着紫袍戴红冠,说他是镜精紫珍。他埋怨咱们逆天行事——这些人生病是老天爷罚的,哪能随便治好?还说下个月自然会好,让您别折腾了。"王度将信将疑记下来,果然下个月疫情就退了。

大业十年,王度弟弟王勣辞官回来,说要游山玩水当隐士。王度急得直掉眼泪:"如今天下大乱,你我同胞兄弟,你这一走,叫我怎么放心?"王勣铁了心要走,临走还要走了宝镜。

这一走就是三年。再回来时,王勣黑瘦了不少,却两眼放光:"哥,这镜子真神了!"原来他在嵩山夜宿石洞,遇见两个怪人谈玄说妙,他疑心是妖精,拿镜子一照,果然现出原形——一个变乌龟,一个变猴子,天亮都死了。后来路过口神池,镜子照得池水干涸,抓了条丈把长的怪鱼烤着吃,香得很。

在汴梁住店时,夜里总听见姑娘哭。拿镜子一照,病人喊"戴冠郎死了",果然从床底下拖出只老公鸡。最险的是过扬子江,眼看要翻船,镜子往江面一照,风浪立刻平息,江水自动分开条路。等船刚靠岸,回头就见巨浪轰地砸下来。后来在天台山夜行,镜子亮得跟灯笼似的,连百步外草叶上的露珠都看得清。

王勣说着掏出镜子,镜面映着烛火,仿佛有星河在里头流转。

丹赶紧叫来手下人,指着王勣落脚的地方吩咐。王勣对丹说:"我想住到粮仓督管李敬慎家里去。"丹二话不说,立刻安排李敬慎接待这位贵客。

李敬慎给王勣端茶时,王勣瞧见他愁眉不展,便问起缘由。敬慎搓着手说:"家里三个闺女同住在后堂的阁楼里,怪事就出在那儿。每天太阳一偏西,她们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上最体面的衣裳。等天擦黑回了阁楼,立马吹灯拔蜡。可你贴着门缝听,里头分明有说有笑,闹腾到天亮才睡。不叫她们起床,能睡到日上三竿。眼见着一天天瘦下去,饭都咽不下几口。"

敬慎说着眼圈就红了:"我们当爹娘的狠心拦着不让梳妆,她们竟要上吊跳井!实在是没辙了......"

王勣听完放下茶盏:"带我去瞧瞧那阁楼。"转到阁楼东侧,他盯着窗户琢磨半晌——这房门从里头闩得死紧,硬闯怕要打草惊蛇。当下抄起家伙,悄没声地把四根窗棂齐齐锯断,又拿木棍支棱着,远看跟原样分毫不差。

日头西沉时,敬慎慌慌张张跑来报信:"姑娘们又梳妆打扮进阁楼了!"等到一更天,阁楼里果然传出嬉笑声。王勣猛地拔开窗棂,一个鹞子翻身跃进屋内,手里铜镜往四下里一照。

"杀我夫君啊!"三个姑娘尖叫起来。起初镜中空无一物,待王勣把镜子转了个面,但见一只黄鼠狼张牙舞爪,从头到尾足有一尺三四寸长,浑身光秃秃没根毛;旁边蹲着只硕鼠,少说五斤重,同样寸草不生;最骇人的是条壁虎,足有成人巴掌大,五彩鳞甲闪闪发亮,头顶两支半寸长的角,尾巴五寸开外,末梢一寸雪白。这三个精怪正在墙洞前抽搐,转眼就断了气。

打那以后,李家姑娘的病不药而愈。王勣揣着宝镜云游到庐山,在深山里一住就是大半年。有时宿在古木参天的林子里,有时干脆幕天席地。那些虎豹豺狼排着队来窥探,只要宝镜一照,全都夹着尾巴逃窜。

隐居庐山的苏宾是位奇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这日他捋着胡须对王勣说:"这等神器本不该久留凡尘。如今天下大乱,异乡终非久居之地。阁下既然有宝镜护身,不如早日还乡。"王勣听得心头一震,当即收拾行装往北走,先去河北转了一圈。

某夜梦中,那镜子竟开口说话:"承蒙令兄厚待,如今我该离开尘世了。临别想见他一面,请速回长安。"王勣梦里应承下来。醒来后独坐窗前,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立刻快马加鞭往西赶。如今见到兄长,总算没有食言,只是这灵物恐怕终究要离您而去。

果然几个月后,王勣回到河东那日——正是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镜匣里突然传出呜咽声。起初如泣如诉,渐渐变成龙吟虎啸,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待声响平息,开匣一看,宝镜早已不知所踪。

原文言文

  苏威 王度

  苏威  隋仆射苏威有镜殊精好。日月蚀既,镜亦昏黑无所见。威以左右所污,不以为意。他日,月蚀半缺,其镜亦半昏如之,于是始宝藏之。后柜中有声如雷,寻之乃镜声,无何而子夔死。后又有声而威败。其后不知所在。(出《传记》)

  王度  

  隋汾阴侯生,天下奇士也。王度常以师礼事之。临终,赠度以古镜曰:持此则百邪远人。度受而宝之。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侯生云:二十四气之象形。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嗟乎,此则非凡镜之所同也,宜其见赏高贤,自称灵物。侯生常云:昔者吾闻黄帝铸十五镜。其第一横径一尺五寸,法满月之数也。以其相差,各校一寸。此第八镜也。虽岁祀攸远,图书寂寞,而高人所述,不可诬矣。昔杨氏纳环,累代延庆。张公丧剑,其身亦终。今度遭世扰攘,居常郁怏。王室如毁,生涯何地。宝镜复去,哀哉!今具其异迹,列之于哀哉后。数千载之下,倘有得者,知其所由耳。大业七年五月,度自御史罢归河东,适遇侯生卒而得此镜。至其年六月,度归长安。至长乐坡,宿于主人程雄家。雄新受寄一婢,颇甚端丽,名曰鹦鹉。度既税驾,将整冠履,引镜自照。鹦鹉遥见,既便叩首流血云,不敢住。度因召主人问其故,雄云:两月前,有一客携此婢从东来。时婢病甚,客便寄留,云还日当取。比不复来,不知其婢由也。度疑精魅,引镜逼之。便云:乞命。即变形。度即掩镜曰:汝先自叙,然后变形,当舍汝命。婢再拜自陈云:某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下千岁老狸,大行变惑,罪合至死。遂为府君捕逐,逃于河渭之间。为下邽陈思恭义女,蒙养甚厚,嫁鹦鹉与同乡人柴华。鹦鹉与华意不相惬,逃而东出韩城县。为行人李无傲所执,无傲粗暴丈夫也,遂将鹦鹉游行数岁。昨随至此,忽尔见留。不意遭逢天镜,隐形无路。度又谓曰:汝本老狸,(狸原作狐,据明抄本改。)变形为人,岂不害人也?婢曰:变形事人,非有害也。但逃匿幻惑,神道所恶,自当至死耳。度又谓曰:欲舍汝可乎?鹦鹉曰:辱公厚赐,岂敢忘德。然天镜一照,不可逃形。但久为人形,差复故体。愿缄于匣,许尽醉而终。度又谓曰:缄镜于匣,汝不逃乎?鹦鹉笑曰:公适有美言,尚许相舍。缄镜而走,岂不终恩。但天镜一临,窜迹无路,惟希数刻之命,以尽一生之欢耳。度登时为匣镜,又为致酒。悉召雄家邻里,与宴谑,婢顷大醉。奋衣起舞而歌曰: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于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歌讫再拜,化为老狸而死,一座惊叹。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太阳亏。度时在台直,昼卧厅阁。觉日渐昏,诸吏告度以日蚀甚。整衣时,引镜出,自觉镜亦昏昧,无复光色。度以宝镜之作,合于阴阳光景之妙。不然,岂合以太阳失曜而宝镜亦无光乎?叹怪未已。俄而光彩出,日亦渐明。比及日复,镜亦精朗如故。自此之后,每日月薄蚀,镜亦昏昧。其年八月十五日,友人薛侠者获一铜剑长四尺。剑连于靶,靶盘龙凤之状,左文如火焰,右文如水波。光彩灼烁,非常物也。侠持过度曰:此剑侠常试之,每月十五日天地清朗,置之暗室,自然有光,傍照数丈,侠持之有日月矣。明公好奇爱古,如饥如渴,愿与君今夕一试。度喜甚。其夜果遇天地清霁,密闭一室,无复脱隙,与侠同宿。度亦出宝镜,置于座侧。俄而镜上吐光,明照一室。相视如昼。剑横其侧,无复光彩。侠大惊曰:请内镜于匣。度从其言。然后剑刀吐光,不过一二尺耳。侠抚剑叹曰:天下神物,亦有相伏之理也。是后每至月望,则出镜于暗室,光尝照数丈。若月影入室,则无光也。岂太阳太阴之耀,不可敌也乎。其年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明抄本国作周。)史,欲为苏绰立传。度家有奴曰豹生年七十矣,本苏氏部曲。颇涉史传,略解属文。见度传草,因悲不自胜。度问其故,谓度曰:豹生常受苏公厚遇,今见苏公言验,是以悲耳。郎君所有宝镜,是苏公友人河南苗季子所遗苏公者,苏公爱之甚。苏公临亡之岁,戚戚不乐。常召苗生谓曰:'自度死日不久,不知此镜当入谁手。今欲以蓍筮一卦,先生幸观之也。'便顾豹生取蓍,苏公自揲布卦。卦讫。苏公曰:'我死十余年,我家当失此镜,不知所在。然天地神物,动静有征。今河泒之间,往往有宝气与卦兆相合,镜其往彼乎。'季子曰:'亦为人所得乎?'苏公又详其卦云:'先入侯家,复归王氏。过此以往,莫知所之也。'豹生言讫涕泣。度问苏氏,果云旧有此镜。苏公死后,亦失所在,如豹生之言。故度为苏公传,亦具言其事于末篇。论苏公蓍筮绝伦,默而独用,谓此也。大业九年正月朔旦,有一胡僧行乞而至度家。弟勣出见之,觉其神彩不俗,更邀入室,而为具食。坐语良久,胡僧谓勣曰:檀越家似有绝世宝镜也,可得见耶?勣曰:法师何以得知之。僧曰:贫道受明录秘术,颇识宝气。檀越宅上,每日常有碧光连日,绛气属月,此宝镜气也。贫道见之两年矣。今择良日,故欲一观。勣出之,僧跪捧欣跃。又谓勣曰:此镜有数种灵相,皆当未见。但以金膏涂之,珠粉拭之,举以照日,必影彻墙壁。僧又叹息曰:更作法试,应照见腑脏,所恨卒无药耳。但以金烟薰之,玉水洗之,复以金膏珠粉,如法拭之,藏之泥中,亦不晦矣。遂留金烟玉水等法,行之无不获验。而胡僧遂不复见。其年秋,度出兼芮城令。令厅前有一枣树围可数丈,不知几百年矣。前后令至,皆祠谒此树,否则殃祸立及也。度以为妖由人兴,淫祀宜绝。县吏皆叩头请度,度不得已,为之以祀。然阴念此树当有精魅所托,人不能除,养成其势,乃密悬此镜于树之间。其夜二鼓许,闻其厅前磊落有声,若雷霆者。遂起视之,则风雨晦暝,缠绕此树。雷光晃耀,忽上忽下。至明,有一大蛇,紫鳞赤尾,绿头白角,额上有王字。身被数疮,死于树。度便下收镜,命吏出蛇,焚于县门外。仍掘树,树心有一穴,于地渐大,有巨蛇蟠泊之迹,既而坟之,妖怪遂绝。其年冬。度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粮,赈给陕东。时天下大饥,百姓疾病,莆陕之间,疠疫尤甚。有河北人张龙驹,为度下小吏。其家良贱数十口,一时遇疾。度悯之,赉此入其家,使龙驹持镜夜照。诸病者见镜,皆惊起云:见龙驹持一月来相照,光阴所及,如冰著体,冷彻腑脏。即时热定,至晚并愈。以为无害于镜,而所济于众。令密持此心镜,遍巡百姓。其夜,镜于匣中冷然自鸣,声甚彻远,良久乃止。度心独怪。明早,龙驹来谓度曰:龙驹昨忽梦一人,龙头蛇身,朱冠紫服。谓龙驹,'我即镜精也,名曰紫珍。常有德于君家,故来相讬,为我谢王公。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当渐愈,无为我苦。'度感其灵怪,因此志之。至后月,病果渐愈,如其言也。大业十年,度弟勣,自六合丞弃官归。又将遍游山水,以为长往之策。度止之曰:今天下向乱,盗贼充斥,欲安之乎?且吾与汝同气,未尝远别。此行也,似将高蹈。昔尚子平游五岳,不知所之。汝若追踵前贤,吾所不堪也。便涕泣对勣。勣曰:意已决矣,必不可留。兄今之达人,当无所不体。孔子曰:'匹夫不夺其志矣。,人生百年,忽同过隙。得情则乐,失志则悲。安遂其欲,圣人之义也。度不得已,与之决别。勣曰:此别也,亦有所求。兄所宝镜,非尘俗物也。勣将抗志云路,勣踪烟霞,欲兄以此为赠。度曰:吾何惜于汝也。即以与之。勣得镜遂行,不言所适。至大业十三年夏六月,始归长安,以镜归。谓度曰:此镜真宝物也。辞兄之后,先游嵩山少室。降石梁,坐玉坛。属日暮,遇一嵌岩。有一石堂可容三五人,勣栖息止焉。月夜二更后,有两人。一貌胡,须眉皓而瘦,称山公。一面阔,白须眉长,黑而矮,称毛生。谓勣曰:'何人斯居也?'勣曰:'寻幽探穴访奇者。'二人坐,与勣谈久,往往有异义出于言外。勣疑其精怪,引手潜后,开匣取镜。镜光出而二人失声俯伏。矮者化为龟,胡者化为猿。悬镜至晓,二身俱殒。龟身带绿毛,猿身带白毛。即入箕山,渡颍水。历太和,视玉井。井傍有池,水湛然绿色。问樵夫,曰:'此灵湫耳,村闾每八节祭之,以祈福佑。若一祭有阙,即池水出黑云大雹,浸堤坏阜。'勣引镜照之,池水沸涌,有雷如震。忽尔池水腾出,池中不遗涓滴。可行二百余步,水落于地。有一鱼,可长丈余,粗细大于臂。首红额白,身作青黄间色,无鳞有涎,龙形蛇角。嘴尖,状如鲟鱼,动而有光。在于泥水,困而不能远去。勣谓鲛也,失水而无能为耳。刃而为炙,甚膏有味,以充数朝口腹。遂出于宋汴。汴主人张琦家有女子患。入夜,哀痛之声,实不堪忍。勣问其故,病来已经年岁,白日即安,夜常如此。勣停一宿,及闻女子声,遂开镜照之。痛者曰:'戴冠郎被杀。其病者床下,有大雄鸡死矣,乃是主人七八岁老鸡也。游江南。将渡广陵扬子江,忽暗云覆水,黑风波涌,舟子失容,虑有覆没。勣携镜上舟,照江中数步,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须臾之间,达济天堑。跻摄山,趋(趋原作踘,据明抄本改。)芳岭。或攀绝顶,或入深洞。逢其群鸟环人而噪,数熊当路而蹲,以镜挥之,熊鸟奔骇。是时利涉浙江,遇潮出海。涛声振吼,数百里而闻。舟人曰:'涛既近,未可渡南。若不回舟,吾辈必葬鱼腹。'勣出镜照,江波不进,屹如云立。四面江水豁开五十余步,水渐清浅,鼋鼍散走。举帆翩翩,直入南浦。然后却视,涛波洪涌,高数十丈,而至所渡之所也。遂登天台,周览洞壑。夜行佩之山谷,去身百步,四面光彻,纤微皆见。林间宿鸟,惊而乱飞。还履会稽。逢异人张始鸾,授勣'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之事。与陈永同归,更游豫章。见道士许藏秘,云是旌阳七代孙,有呪登刀履火之术,说妖怪之次。更言丰城县仓督李慎家有三女遭魅病,人莫能识,藏秘疗之无效。勣故人曰赵丹有才器,任丰城县尉,勣因过之。丹命祗承人指勣停处,勣谓曰:'欲得仓督李敬慎家居止。'丹遽命敬为主礼。勣问其故,敬曰:'三女同居堂内阁子,每至日晚,即靓妆衙服。黄昏后,即归所居阁子,灭灯烛。听之,窃与人言笑声,及至晓眠。非唤不觉,日日渐瘦,不能下食。制之不令妆梳,即欲自缢投井。无奈之何?勣谓敬曰:'引示阁子之处。'其阁东有窗,恐其门闭固而难启,遂昼日先刻断窗棂四条,却以物支柱之如旧。至日暮,敬报勣曰:'妆梳入阁矣。'至一更,听之,言笑自然。勣拔窗棂子,持镜入阁照之。三女叫云:'杀我婿也。'初不见一物,县镜至明,有一鼠狼。首尾长一尺三四寸,身无毛齿。有一老鼠,亦无毛齿,其肥大可重五斤。又有守宫,大如人手。身披鳞甲,焕烂五色,头上有两角,长可半寸,尾长五寸已上,尾头一寸色白,并于壁孔前死矣。从此疾愈。其后寻真至庐山,婆娑数月。或栖息长林,或露宿草莽。虎豹接尾,豺狼连迹。举镜视之,莫不窜伏。庐山处士苏宾,奇识之士也。洞明易道,藏往知来。谓勣曰:'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今宇宙丧乱,他乡未必可止。吾子此镜尚在,足下卫,幸速归家乡也。'勣然其言,即时北归,便游河北。夜梦镜谓勣曰:我蒙卿兄厚礼,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勣梦中许之。及晓,独居思之,恍恍发悸。即时西首秦路。今既见兄,勣不负诺矣,终恐此灵物亦非兄所有。数月,勣还河东。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匣中悲鸣,其声纤远,俄而渐大,若龙咆虎吼,良久乃定。开匣视之,即失镜矣。(出《异闻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