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八十九·杂传记六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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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正是唐德宗真元年间的光景,有个叫牛僧孺的读书人进京赶考落了榜,垂头丧气往老家宛叶一带走。这日行到伊阙南边的鸣皋山下,眼瞅着日头西沉,原打算在大安村的农家借宿,谁知走着走着竟迷了路。

月牙儿刚爬上树梢,他深一脚浅一脚又走了十来里,忽然闻到一阵异香——那香气贵气得紧,倒像是宫里才有的熏香。他循着香气紧赶几步,远远望见灯火通明,还当是到了庄户人家。近前一看,好家伙,朱门高墙分明是富贵宅院!

正发愣呢,打门里出来个穿黄衣的看门人:"这位公子打哪儿来?"牛僧孺赶忙作揖:"在下牛僧孺,科举落第回乡,本要去大安村投宿,不想走岔了路......"话没说完,里头又转出个梳着小髻的青衣丫鬟,冲着黄衣人直瞪眼:"外头是谁在聒噪?"

黄衣人赔着笑:"贵客临门哩!"转身进去通报。不多时出来传话:"请公子进来说话。"牛僧孺刚要问这是谁家府邸,黄衣人摆摆手:"您只管进来,莫要多问。"这一路穿过十几道门廊,但见珠帘低垂的大殿前,数百名红衣黄衣的侍从雁翅排开。

刚在阶前站定,左右齐声喝道:"行礼!"帘后传来个温厚女声:"老身是汉文帝生母薄太后,此处乃是庙宇。郎君本不该来,怎的屈尊到此?"牛僧孺额头沁汗:"小生家住宛叶,迷路至此,怕夜间遭野兽毒手,斗胆求个庇护......"

话音未落,珠帘哗啦啦卷起,只见一位身着素绢的老妇人离席相迎:"老身不过是前朝遗妇,郎君乃当朝名士,不必行君臣大礼,快请上殿说话。"这薄太后虽鬓发微霜,通身气度却如古玉生辉。她细细打量牛僧孺:"路上可吃了苦头?"正要赐座,忽听得殿后传来阵阵娇笑。

"今夜风清月朗,恰巧有两位姑娘来访,又逢贵客登门,岂能不设宴同乐?"太后笑着吩咐:"快请二位娘子来见牛秀才。"约莫半盏茶功夫,香风袭人处转出两位丽人,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侍女。打头那位腰肢纤细,瓜子脸上不施粉黛,一袭青衣约莫二十出头。

太后引见道:"这是高祖爷的戚夫人。"牛僧孺刚要下拜,戚夫人已盈盈还礼。另一位肌肤如雪,眉目间自带风流韵致,五彩绣衣映得满室生辉,看着比太后年轻些。"这位是汉元帝时的王昭君。"太后刚说完,昭君已轻移莲步回礼。

众人方落座,太后又命紫衣女官:"去请杨家和潘家的来。"但见天边飘来五色祥云,莺声燕语由远及近。太后笑道:"杨家到了!"霎时间车马喧阗,罗绮生光,晃得人眼花缭乱。两位仙子踏云而降,牛僧孺慌忙起身。为首的女子纤腰楚楚,明眸善睐,头戴玉冠,鹅黄衫子衬得雍容华贵。

"此乃大唐杨太真。"太后话音未落,牛僧孺已跪伏在地行臣子礼。杨贵妃却侧身避让:"妾身获罪于肃宗皇帝,早被褫夺妃位,这礼数实在当不起。"说着竟回了一礼。另一位肌肤丰润,明眸皓齿,裹着宽袍大袖的衣裳。"这是南齐潘淑妃。"太后话音刚落,潘妃已笑着受了礼。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那些菜肴香得离奇,牛僧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酒器更是皇家规制,金樽玉盏晃得人眼晕。太后抿着酒问杨玉环:"怎的许久不来?"杨贵妃正色道:"三郎常驻华清宫,妾身随驾不便离宫。"转头又问潘妃,这俏佳人却捂嘴直笑,倒是杨贵妃代答:"潘姐姐说齐东昏侯成日打猎,害得她总不得空来拜见。"

酒过三巡,太后突然问:"当今天子是哪位?"牛僧孺恭敬答道:"今上乃德宗皇帝,先帝长子。"杨贵妃噗嗤一笑:"沈婆的儿子当皇帝了?真真稀奇!"太后追问:"这皇帝当得如何?"牛僧孺支吾道:"小臣岂敢妄议......"太后摆摆手:"但说无妨。"他这才小心翼翼道:"民间都夸圣明神武。"太后听得连连点头。

丝竹声里,太后提议:"牛秀才难得来,诸位又恰巧聚首,何不各赋诗一首?"侍女们捧来纸笔,不消片刻诗成。薄太后的诗道尽汉宫沧桑,王昭君的诗怨透画师毛延寿,戚夫人字字血泪控诉吕后,杨贵妃句句都是马嵬坡的痛,潘淑妃则笑叹物是人非。轮到牛僧孺时,他硬着头皮吟道:"香风引到大罗天......"满座皆称妙。

席间有个短发丽人笛声哀怨,潘妃介绍说是绿珠姑娘。这绿珠姑娘也赋诗一首,听得众人唏嘘不已。酒酣耳热时,太后突然笑道:"牛秀才远道而来,今夜该由谁作陪?"戚夫人连连摆手:"我儿如意尚在,使不得。"潘妃也推辞:"东昏侯为我亡国,妾身不敢负他。"绿珠更摇头:"石崇大人性子烈,妾身不敢造次。"太后目光转向王昭君:"昭君先后嫁父子两代单于,塞外苦寒都熬过来了,今夜就莫推辞了。"昭君低头绞着衣带,耳根红得要滴血。

更鼓敲过三更,牛僧孺被引入昭君闺阁。天蒙蒙亮时,侍女来催起身,昭君含泪相送。忽听得外头太后传召,他整衣出见,却见晨雾中宫殿楼阁竟如海市蜃楼般渐渐消散......

冥音录

那太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郎君的肩膀:"这儿可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快些回去吧。咱们就此别过,只盼你别忘了今日的欢聚。"说着又叫人添酒,酒过两巡,戚夫人、潘妃和绿珠都忍不住落下泪来,终究还是送客了。太后派了个穿红衣的侍女送他到大安里,走到西道口,一转身那红衣人就不见了踪影。这时候天刚蒙蒙亮,他走进大安里打听,当地人说:"往西十几里地,有座薄后庙。"他折返回去,远远望见那庙宇早已荒废,杂草丛生,哪还有方才的繁华景象?奇怪的是,他身上沾染的香气十几天都不散,这事儿可真叫人想不明白。

再说庐江尉李侃,本是陇西人,后来在洛阳南边安了家。太和初年在任上去世了。他有个外室崔氏,原是广陵的歌伎,生了两个女儿。丈夫死后,母女三人孤苦无依,老母亲含辛茹苦把她们拉扯大,后来就搬到了庐江住。说来也怪,李侃那些在朝中做官的亲戚,竟没一个来照应这孤儿寡母的。倒是庐江本地人都很同情她们,夸赞这家人虽然贫苦却很要强。崔氏平生最爱音乐,再穷也要弹琴唱歌解闷。她有个妹妹叫菃奴,长得标致,弹得一手好筝,堪称当世一绝,可惜十七岁还没出嫁就死了,街坊邻居没有不惋惜的。两个女儿从小跟着学艺,大女儿嫁给了本地人丁玄夫,天资不算聪颖。小时候学艺稍有差池,她娘就抄起鞭子抽打,可再怎么打也弹不出那个韵味来。

这姑娘常常暗自神伤:"我好歹也是菃奴姨的亲外甥女,如今阴阳两隔。姨母在世时那么聪明,死后怎么就不知道保佑保佑我,让我也能开开窍,赶上那些同行呢?"逢年过节,她总要往南边洒酒祭奠,哭得肝肠寸断,这么着整整坚持了八年。她娘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开成五年四月初三夜里,大女儿突然从梦中惊醒,哭着对她娘说:"方才梦见姨母拉着我的手哭诉:'我死后在阴间入了教坊,跟着李元凭博士学曲。元凭多次向宪宗皇帝举荐我,后来被召入宫中住了一年。之后又轮值伺候穆宗皇帝,带着筝教导妃嫔们,在宫里又待了一年。后来上天诛杀郑注,普天同庆。唐朝历代皇帝在宫中挑选乐伎,我有幸又被选去侍奉宪宗皇帝。每月初五要在长秋殿当值,其他日子可以在宫里随意走动,就是不能出宫。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没法子来看你。最近襄阳公主认我作义女,疼惜得很,许我自由出入公主府。我偷偷答应回来成全你的心愿,你可要把握住机会。阴间律法森严,万一被皇帝知道,不但我要受重罚,连公主也要受牵连。'"说完母女俩抱头痛哭。第二天她们就打扫出一间净室,摆上供桌酒果,就像真有人要来似的。女儿抱着筝坐下,闭着眼睛弹奏,手指像有人牵引般灵活自如。往常学一首人间的曲子,十天半月都学不会,这回一天就学会了十首。这些曲调古怪得很,不像是阳间的调子。那声音凄楚哀怨,时而像夜猫子啼哭,时而像野鬼嚎叫,听得人心里发酸。曲名有《迎君乐》《槲林叹》《秦王赏金歌》《广陵散》《行路难》《上江虹》《晋城仙》《丝竹赏金歌》《红窗影》,都是些闻所未闻的曲子。

弹完十首,她神色黯然地对女儿说:"这些都是宫里新谱的曲子,皇帝特别喜爱。《槲林叹》《红窗影》这些,每逢宴饮时,宫女们就抛彩球、传酒杯,通宵达旦地助兴。穆宗皇帝还特意命元稹学士填了几十首新词,唱起来格外动听。皇帝常常亲自拿着玉如意打拍子。这些曲调看管得极严,生怕被外邦学了去。要等到地府大变动的年头,才能流传到人间。阴阳两隔,今日能这样相通,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你务必要把这十首曲子献给当今天子,别让它们在盛世埋没了。"这事儿很快传到州府,刺史崔璹亲自召她来试弹。那筝声清越激扬,与寻常琴瑟大不相同。用其他乐器合奏时,调子怎么也合不上。母亲让小女儿也来磕头学艺,竟把十首曲子都学会了,直到天黑才告别。

过了几天,姨母又来说:"听说扬州节度使要召你去,怕你记错了曲子,再给你温习一遍。"还额外教了一首《思归乐》。果然没多久,州府就派人送她们去扬州,演奏时半点差错都没有。当时的淮南节度使李德裕还特意上表奏明此事,可惜这姑娘不久就去世了。

原文言文

  周秦行记(牛僧孺撰)  

  余真元中,南进士落第,归宛子间。至伊阙南道鸣皋山下,将宿大安民舍。道暮,失道不至。更十余里,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闻有异气如贵香,因趋进行,不知厌远。郎火明,意庄家,更前驱,至一宅,门庭若富家。有黄衣阍人曰:“郎君何至?”余答曰:“僧孺姓牛,应进士落弟,本往大安民舍,误道来此,直乞宿,无他。”中有小髻青衣出,责黄衣曰:“门外谓谁?”黄衣曰:“有客有客。”黄衣入告,少时出曰:“请郎君入。”余问谁大宅,黄衣曰:“但进,无须问。”入十余门,至大殿,蔽以珠帘,有朱衣黄衣阍人数百。立阶,左右曰:“拜。”帘中语曰:“妾汉文帝母薄太后,此是庙,郎君不当来,何辱至此?”余曰:“臣家宛子,将归失道,恐死豺虎,敢托命。”语讫,太后命使轴帘避席曰:“妾故汉室老母,君唐朝名士,不相君臣,幸希简敬,便上殿来郎。”太后着练衣,状貌瑰玮,不甚年高。劳余曰:“行役无苦乎?”召坐。食顷,闻殿内有笑声。太后曰:“今夜风月甚佳,偶有二女伴相寻,况又遇嘉宾,不可不成一道。”呼左右屈二娘子出郎秀才。良久,有女子二人从中至,从者数百。前立者一人,狭腰长面,多发不妆,衣青衣,仅可二十余。太后曰:“高祖戚夫人。”余下拜,夫人亦拜。更一人,柔肌稳身,貌舒态逸,光彩射远近,多服花绣,年低太后。后曰:“此元帝王嫱。”余拜如戚夫人,王嫱复拜。各就坐,坐定,太后使紫衣中贵人曰:迎杨家潘家来。”久之,空中郎五色云下,闻笑语声寝近。太后曰:“杨家至矣。”忽车音马迹相杂,罗绮焕耀,旁视不给。有二女子从云中下,余起立于侧,郎前一人,纤腰修眸,仪容甚丽,衣黄衣,冠玉冠,年三十许。太后曰:“此是唐朝太真妃子。”予即伏谒,拜如臣礼。太真曰:“妾得罪先帝(先帝谓肃宗也),三朝不置妾在后妃数中,设此礼,岂不虚乎?不敢受。”却答拜。更一人,厚肌敏视,小质洁白,齿极卑,被宽博衣。太后曰:“齐潘淑妃。”余拜之如妃子。既而太后命进馔,少时馔至,芳洁万端,皆不得名,余但欲充腹,不能足食。已更具酒,其器用尽如王者。太后语太真曰:“何久不来相看?”太真谨容对曰:“三郎(天宝中。宫人呼玄宗多曰三郎)数幸华清宫,扈从不得至。”太后又谓潘妃曰:“子亦不来,何也?”潘妃匿笑不禁,不成对。太真乃视潘妃而对曰:“潘妃向玉奴(太真名也)说,懊恼东昏侯疏狂,终日出猎,故不得时谒耳。”太后问余:“今天子为谁?”余对曰:“今三帝先帝长子。”太真笑曰:“沈婆儿作天子也,大奇。”太后曰:“何如主?”余对曰:“小臣不足以知君德。”太后曰:“然无嫌,但言之。”余曰:“民间传圣武。”太后首肯三四。太后命进酒加乐,乐妓皆年少女子。酒环行数周,乐亦随辍。太后请戚夫人鼓琴,夫人约指玉环,光照于座(《西京杂记》云:“高祖与夫人环,照郎指骨也”),引琴而鼓,其声甚怨。太后曰:“牛秀才邂逅到此,诸娘子又偶相访,今无以尽平生欢。牛秀才固才士,盍各赋诗言志,不亦善乎?”遂各授与笺笔,逡巡诗成。太后诗曰:“月寝花宫得奉君,至今犹愧管夫人。汉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王嫱诗曰:“雪里穹庐不郎春,汉衣虽旧泪痕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戚夫人诗曰:“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太真诗曰:“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潘妃诗曰:“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业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曾披金缕衣。”再三邀余作诗,余不得辞,遂应命作诗曰:“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别有善笛女子,短发丽服,貌甚美,而且多媚。潘妃偕来,太后以接座居之,时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顾而问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故潘妃与俱来。”太后因曰:“绿珠岂能无诗乎?”绿珠乃谢而作诗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翠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诗毕,酒既至,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夕谁人为伴?戚夫人先起辞曰:“如意成长,固不可,且不可如此。”潘妃辞曰:“东昏以玉儿身死国除,玉儿不宜负也(明抄本作他)。”绿珠辞曰:“石卫尉性严急,今有死,不可及乱。”太后曰:“太真今朝光帝贵妃,不可言其他。”乃顾谓王嫱曰:“昭君始嫁呼韩单于,复为株累弟单于妇,固自用(“用”原作“困”,据明抄本改),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昭君不对,低眉羞恨。俄各归休,余为左右送入昭君院。道将旦,侍人告起,昭君垂泣持别。忽闻外有太后命,余遂出郎太后。太后曰:“此非郎君久留地,宜亟还,便别矣,幸无忘向来欢。”更索酒,酒再行已,戚夫人、潘妃、绿珠皆泣下,竟辞去。太后使朱衣送往大安,抵西道,旋失使人所在。时始明矣,余就大安里,问其里人,里人云:“此十余里,有薄后庙。”余却回,望庙宇,荒毁不可入,非向者所郎矣。余衣上香经十余日不歇,竟不知其何如。

  冥音录  

  庐江尉李侃者,陇西人,家于洛之河南。太和初,卒于官。有外妇崔氏,本广陵倡家,生二女,既孤且幼,孀母抚之以道,近于成人,因寓家庐江。侃既死,虽侃之宗亲居显要者,绝不相闻。庐江之人,咸哀其孤藐而能自强。崔氏性酷嗜音,虽贫苦求活。常以弦歌自娱。有女弟菃奴,风容不下,善鼓筝,为古今绝妙,知名于时。年十七,未嫁而卒,人多伤焉。二女幼传其艺。长女适邑人丁玄夫,性识不甚聪慧。幼时,每教其艺,小有所未至,其母辄加鞭棰,终莫究其妙。每心念其姨曰:“我姨之甥也,今乃死生殊途,恩爱久绝。姨之生乃聪明,死何蔑然,而不能以力祐助,使我心开目明,粗及流辈哉?”每至节朔,辄南觞酹地,哀咽流涕,如此者八岁。母亦(“亦”原作“玄”,据明据本改)哀而悯焉。开成五年,四月三日,因夜寐,惊起号泣,谓其母曰:“向者梦姨执手泣曰:'我自辞人世,在阴司簿属教坊,授曲于博士李元凭。元凭屡荐我于宪宗三帝,帝召居宫一年。以我更直穆宗三帝宫中,以筝导诸妃,出入一年。上帝诛郑注,天下大酺。唐氏诸帝宫中互选妓乐,以进神尧、太宗二宫,我复得侍宪宗。每一月之中,五日一直长秋殿,余日得肆游观,但不得出宫禁耳。汝之情恳,我乃知也,但无由得来。近日襄阳公主以我为女,思念颇至,得出入主第。私许我归,成汝之愿,汝早图之。阴中法严,帝或闻之,当获大谴,亦上累于主。'”复与其母相持而泣。翼日,乃洒扫一室,列虚筵,设酒果,仿佛如有所郎。因执筝就坐,闭目弹之,随指有得。初授人间之曲,十日不得一曲,此一日获十曲。曲之名品,殆非生人之意。声调哀怨,幽幽然鸮啼鬼啸,闻之者莫不嘘唏。曲有《迎君乐》(正商调,二十八叠)、《槲林叹》(分丝调,四十四叠)、《秦王赏金歌》(小石调,二十八叠)、《广陵散》(正商调,二十八叠)、《行路难》(正商调,二十八叠)、《上江虹》(正商调,二十八叠)、《晋城仙》(小石调,二十八叠)、《丝竹赏金歌》(小玉调,二十八叠)、《红窗影》(双柱调,四十叠)。十曲毕,惨然谓女曰:“此皆宫闱中新翻曲,帝尤所爱重。《槲林叹》《红窗影》等,每宴饮,即飞球舞盏,为佐酒长夜之欢。穆宗敕修文舍人元稹撰其词数十首,甚美,宴酣,令宫人递歌之。帝亲执玉如意,击节而和之。帝秘其调极切,恐为诸国所得,故不敢泄。岁摄提,地府当有大变,得以流传人世。幽明路异,人鬼道殊,今者人事相接,亦万代一时,非偶然也。道以吾之十曲,献阳地天子,不可使无闻于明代。”于是县白州,州白府,刺史崔璹亲召试之,则丝桐之音,枪鏦可听,其差琴调不类秦声。乃以众乐合之,则宫商调殊不同矣。母令小女再拜,求传十曲,亦备得之,至暮诀去。数日复来曰:“闻扬州连帅欲取汝,恐有谬误,汝可一一弹之。”又留一曲曰《思归乐》。无何,州府果令送至扬州,一无差错。廉使故相李德裕议表其事,女寻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