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世家·晋世家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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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晋国的开国老祖宗唐叔虞,那可是大有来头。他是周武王的亲儿子,周成王的亲弟弟。当年他娘怀他的时候,武王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老天爷对他说:"我让你媳妇生个儿子,名字就叫虞,我要把唐地赐给他。"等孩子生下来一看,嘿,手掌心上还真有个"虞"字纹路,就这么着取名虞。

后来武王驾崩,成王继位。那会儿唐地闹叛乱,周公带兵平了乱。有一天小成王跟弟弟玩耍,随手摘了片梧桐叶子削成玉圭模样,笑嘻嘻地说:"这个封给你啦!"旁边史官史佚一听,立刻郑重其事地请成王选吉日正式册封。成王摆摆手说:"我闹着玩呢。"史佚却板着脸说:"天子口中无戏言,说出来的话史官要记录,礼官要操办,乐官还要谱成曲子传唱呢!"就这么着,小叔虞真被封在唐地,那块地方在黄河、汾河东边,方圆百里,从此人称唐叔虞。

唐叔虞的儿子燮当了晋侯,之后代代相传:武侯宁族、成侯服人、厉侯福、靖侯宜臼。从唐叔虞到靖侯正好五代,可惜年头太久,具体年份都记不清了。

到了靖侯十七年,周厉王暴虐无道,老百姓造反把他赶到了彘地。第二年靖侯去世,儿子厘侯继位。厘侯十四年周宣王登基,又过了四年厘侯也走了,献侯继位。献侯十一年后,穆侯费王上位。

穆侯四年娶了齐国姜氏做夫人。七年打条地时生了太子仇,十年伐千亩又生了个儿子叫成师。晋国大臣师服直摇头:"怪哉!太子叫仇(仇敌的意思),小儿子反倒叫成师(成就大业),这不是嫡庶颠倒吗?晋国怕是要乱啊!"

果然,穆侯死后弟弟殇叔抢了位子,太子仇流亡在外。殇叔三年周宣王驾崩,第二年太子仇带人杀回来夺位,就是晋文侯。文侯三十五年去世,儿子昭侯继位。

昭侯刚上位就把叔叔成师封到曲沃。这曲沃比国都翼城还大,成师号称桓叔,五十八岁的人很得民心。明眼人都说:"晋国的祸根就在曲沃这儿了,枝干比主干还粗,民心都向着他,能不出乱子吗?"

果然七年后,大臣潘父杀了昭侯想迎桓叔入主。结果晋国军民不答应,把桓叔打回曲沃,另立昭侯儿子为孝侯。后来曲沃那边祖孙三代更狠:庄伯杀了孝侯,武公又俘虏哀侯,最后连小国君都诱杀了。周天子派兵干涉也没用,折腾了六十七年,到底让曲沃武公吞并了晋国,周厘王只好承认既成事实,封他为晋武公。

武公在位三十九年去世,儿子献公诡诸继位。这位献公可了不得,伐骊戎得了骊姬姐妹,宠得不得了。听士蒍挑唆把公子们杀的杀、赶的赶,还故意把太子申生派去守曲沃,重耳、夷吾也打发到边境,明摆着要废长立幼。后来让太子带兵打东山,士蒍劝太子逃跑,太子又不听。这晋国的风雨,眼看着就要来了......

晋国朝堂上,烛火摇曳。里克拱手上前,对献公说:"太子本该每日在宗庙主持祭祀,早晚侍奉君上膳食,这才叫嫡长子。您外出时他镇守国都,国都有守将时他才随行。随行叫抚军,留守叫监国,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带兵打仗要临机决断,誓师出征更是国君和重臣谋划的大事——哪是太子该插手的?军队讲究令行禁止,事事请示就没了威严,擅自做主又是不孝。所以啊,继承大位的嫡子绝不能领兵。您这么安排不合礼制,太子带兵没了威严,这仗还怎么打?"

献公摩挲着玉圭冷笑:"寡人儿子多得很,还不定立谁当太子呢。"里克不再言语,躬身退出时衣带扫过青铜灯盏,在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东宫庭院里,太子申生攥着剑穗的手指发白:"我是不是要被废了?"里克望着廊下惊飞的雀鸟低声道:"太子多虑了!让您学习兵法是为防战事不利,怎会因此废立?您该担心的是不够孝顺,而非能否继位。管好自己别苛责他人,灾祸自然远离。"

出征那日,献公给太子穿上左右异色的战袍,戴上金玉残缺的佩饰。里克称病不出,太子独自领着军队开往东山。马蹄扬起的尘土里,有老臣摇头叹息。

转眼腊祭将至,献公在暖阁对骊姬说:"当年庄伯、武公平定晋国内乱时,虢国总帮着晋国打我们,还窝藏流亡公子。这祸患不除,子孙后代都要遭殃。"便派荀息带着屈地产的宝马去虞国借道。虞公摸着宝马油亮的鬃毛满口答应,晋军穿过虞国直扑虢国,夺了下阳城凯旋。

夜里红烛高烧,献公搂着骊姬咬耳朵:"我想废了申生,让傒齐当太子。"骊姬突然推开他跪倒在地,眼泪珠子似的往下掉:"太子之位诸侯皆知,他又常带兵深得民心。您要是为了妾身废长立幼,我这就撞死在这儿!"转身却在暗处派人散布太子恶行,盘算着让自己儿子上位。

槐花飘香时节,骊姬急匆匆找到太子:"君上梦见你生母齐姜了,快去曲沃祭祀,把祭肉带回来给君上。"太子连忙到曲沃祭母,捧着还冒热气的祭肉回宫。偏巧献公外出打猎,祭肉就放在殿中。骊姬指甲缝里的毒药悄无声息混了进去。

两日后献公回宫,厨官刚要切肉,骊姬一把按住:"大老远带回来的,先试试。"肉扔在地上,泥土立刻翻起泡沫;喂给狗吃,狗蹬着腿断了气;给小臣尝,小臣当场七窍流血。骊姬揪着衣襟哭喊:"太子竟狠心至此!连亲爹都要毒杀,何况旁人?君上年迈,他就这般等不及吗?"又转头对献公抽泣:"太子这是恨我和傒齐啊。我们母子不如躲到别国去,省得被他剁成肉酱..."

太子逃到新城时,献公已杀了他的老师杜原款。有人悄悄说:"明明是骊姬下的毒,您怎不辩白?"太子望着宫墙外的流云:"君上离了骊姬就睡不着吃不下。我若辩解,只会让他更恼怒。"又有人劝他逃亡,太子苦笑着摇头:"背着弑父罪名,哪个国家敢收留?"腊月寒风里,申生在新城自缢,白绫悬在梁上晃晃悠悠。

正巧重耳、夷吾来朝见,骊姬听到风声说两位公子恨她诬陷太子,立刻先发制人向献公告状:"下毒的事他俩也有份!"两位公子连夜逃回封地,一个守蒲城,一个守屈城。当初献公派士蒍给他们筑城,士蒍偷工减料,被夷吾告发后还哼着小调:"狐裘毛蓬松,一国仨主公,叫我听谁的?"如今这城墙倒成了保命屏障。

转年开春,献公越想越气,派兵攻打蒲城。太监勃鞮提着刀闯进重耳住处逼他自尽,重耳翻墙逃跑时被斩断一截衣袖,头也不回往翟国逃去。晋军转攻屈城,却久攻不下。

秋收刚过,晋国又向虞国借道伐虢。大夫宫之奇拽着虞公袖子劝:"晋国这是要灭虞啊!"虞公满不在乎:"我们同姓同宗,他们不会打我。"宫之奇急得直跺脚:"当年太伯、虞仲都是太王之子,太伯出走才没继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功勋记在周王室档案里。晋国连虢国都要灭,会在乎虞国?您看桓叔、庄伯的后人,不也被杀光了?虞虢两国就像嘴唇和牙齿,唇亡齿寒啊!"虞公甩开他径自答应借道。宫之奇带着全族离开时,秋风卷着枯叶打旋儿。

寒冬腊月,晋军灭了虢国回师,顺手把虞国也端了。荀息牵着当年送给虞公的宝马回来,献公拍着马背大笑:"马还是我的马,就是老掉牙喽!"

骊姬生下悼子那年,葵丘会盟的鼓乐声传到晋国。献公在赴会途中咳血不止,遇到周王室宰孔劝他:"齐桓公越来越骄横,您别去受这个气。"献公本就病重,当即折返。

弥留之际,献公死死攥住荀息的手:"傒齐年幼,大臣们怕是不服。你能辅佐他吗?"荀息额头抵着床沿:"能。"献公喘着气问:"拿什么担保?"荀息抬头时眼眶发红:"就算死者复生,我面对他们也问心无愧。"献公这才闭眼。

秋蝉嘶鸣时,里克等人找到荀息:"三位公子的旧部要造反,秦国晋国都有人支持,您怎么办?"荀息抚着棺木说:"我不能辜负先君。"没过多久,里克在灵堂杀了傒齐,荀息本想殉死,被人劝住改立悼子。谁知十一月朝会上,里克又当众刺死悼子,荀息终于横剑自刎,鲜血溅在未干的墨字竹简上。

后来人们说起这事都摇头,就像诗经里唱的:"白玉有瑕还能磨,言语有失没法活。"说的就是荀息这样的人啊。当年献公攻打骊戎前占卜,卦象显示"齿牙为祸"。等俘获骊姬宠爱非常,果然把晋国搅得天翻地覆。

晋国的朝堂上,烛火摇曳不定。里克一帮人刚把傒齐和悼子给宰了,赶紧派人去翟国接公子重耳回来当国君。重耳听完使者的话,连连摆手:"我爹活着的时候我就逃出晋国,现在他死了,我连给他守丧的礼数都没尽到,哪还有脸回去当国君?你们还是另选别人吧。"

使者灰溜溜地回去复命,里克转头就派人去梁国接夷吾。夷吾一听要当国君,乐得直搓手。他身边两个谋士吕省和郄芮赶紧拉住他:"公子且慢!国内又不是没别的公子,偏要跑到国外找人,这里头肯定有诈。要我说,不如先去秦国借兵,有了强国撑腰才稳妥。"

夷吾眼珠子一转,马上让郄芮带着厚礼去秦国,拍着胸脯保证:"只要秦君帮我回国,河西那片地就归秦国!"转头又给里克写了封信:"要是真能当上国君,汾阳那块封地就是你的。"秦缪公被说动了,派兵护送夷吾回国。这时候齐桓公听说晋国内乱,也带着诸侯军队赶来。两支军队在晋国边境碰头,齐桓公派隰朋跟着秦军一起把夷吾送进国都,这就是后来的晋惠公。

惠公刚坐上君位就翻脸不认账。他派邳郑去秦国赔罪:"当初答应给河西之地,可大臣们都说那是先君的地盘,我争不过他们啊。"对里克更狠,不但不给汾阳封地,还夺了他的兵权。四月里,周襄王派周公忌父来册封,惠公看着里克就心里发毛——这人连杀两位公子,哪天会不会对自己下手?

这天惠公把里克叫来,阴着脸说:"没有你,我当不上国君。可你也杀了两位公子和大夫荀息,跟着你这样的臣子,国君多难当啊?"里克冷笑一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杀就杀,找什么借口!"说完拔剑自刎。邳郑这时候正在秦国出差,躲过一劫。

晋国给申生太子重新下葬时出了怪事。老臣狐突去封地路上,突然看见申生的鬼魂坐在车上对他说:"夷吾不讲信用,我已经请示天帝,要把晋国送给秦国。"狐突急得直跺脚:"神灵不吃别家祭品,您这样祭祀不就断了吗?"申生沉吟片刻:"那我再去请示天帝。十天后在新城西边,会有巫师见到我。"

十天后狐突真在指定地点又见到申生。这次申生说:"天帝答应惩罚夷吾了,就在韩原。"没多久民间就传开童谣:"太子改葬十四年,晋国要衰败,兴旺还得靠他哥哥。"

邳郑在秦国听说里克被杀,赶紧给秦缪公出主意:"吕省那帮人跟惠公不是一条心,只要重金收买,把惠公赶下台,迎重耳回国准能成。"秦缪公觉得有理,派人带着厚礼回晋国联络。谁知吕省他们一碰头:"礼重话甜,准是邳郑在秦国出卖我们!"转头就把邳郑和七个大夫全杀了。邳郑的儿子豹逃到秦国,撺掇秦国攻打晋国,秦缪公没答应。

惠公这人言而无信,割地食言,诛杀大臣,搞得人心离散。第二年周王室派召公来访问,惠公摆架子怠慢人家,被记了一笔。第四年晋国闹饥荒,向秦国买粮。秦缪公问百里傒,老臣说:"天灾难免,救济邻国是正道。"邳豹却嚷嚷:"正好趁机攻打!"缪公摇头:"国君可恶,百姓何辜?"下令运粮车队从雍城一直排到绛城。

转过年来秦国遭灾,向晋国买粮。庆郑劝惠公:"当初秦国帮过我们,现在该报恩了!"虢射却冷笑:"上次老天把晋国送给秦国,他们不懂接手。现在老天把秦国送给晋国,咱们能违抗天意吗?"惠公听了虢射的话,不但不卖粮,还发兵攻打秦国。这下可把秦国惹毛了。

第六年开春,秦军大举进攻。惠公慌慌张张问庆郑:"秦军来势汹汹,怎么办?"庆郑冷笑:"您先是赖账,又趁人饥荒攻打,人家能不拼命吗?"占卜显示庆郑适合驾车,惠公嫌他说话难听,换了别人。九月在韩原大战,惠公的战车陷在泥里,急召庆郑。庆郑扭头就走:"不听劝告,活该倒霉!"结果晋军大败,惠公反倒被秦军活捉。

秦国人要把惠公当祭品,幸亏他姐姐是秦缪公夫人,披麻戴孝来哭求。缪公叹气:"本想拿晋侯出口恶气,看这情形...当年箕子说过晋国会强大,灭不得啊。"就在王城立约放人。惠公回国前还假惺惺让吕省传话:"我愧对祖宗,你们早点立太子圉吧。"百姓听了都痛哭。

秦缪公问吕省:"晋国人团结吗?"吕省实话实说:"平民怕亡国,嚷着要报仇;贵族知道理亏,愿意报恩。"缪公听完,给惠公升级了牢房待遇,十一月放他回国。惠公一回去就杀了庆郑,又担心流亡在外的重耳,派人去狄国追杀。重耳听到风声,赶紧逃往齐国。

第八年,惠公把太子圉送到秦国当人质。原来当年惠公流亡梁国时,梁伯把女儿嫁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占卜说男孩将来是臣子,女孩是奴婢,所以取名圉(马夫)和妾。第十年秦国灭梁国,就因为梁伯老折腾百姓修城墙,搞得民怨沸腾,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喊"秦军来了",最后真把秦军喊来了。

十三年惠公病重,太子圉打起了小算盘:"我姥姥家梁国被灭,在秦国没靠山,在国内没帮手。万一父君驾崩,大夫们肯定另立公子。"连夜带着妻子(秦女)逃跑。秦女倒明白事理:"您是太子,在这受委屈。秦国让我伺候您就是为安您的心。您要逃我不拦着,但也不能告密。"太子圉跑回晋国第二年,惠公就死了,他继位成为怀公。

怀公怕秦国算账,更怕重耳回来夺位,下令所有跟随重耳流亡的人限期回国,逾期就灭族。狐突的两个儿子跟着重耳在秦国,死活不回来。怀公把老头抓来,狐突梗着脖子说:"我儿子效忠重耳多年,现在叫他们背叛?没这个道理!"怀公一怒之下杀了狐突。这下秦缪公找到借口,发兵护送重耳回国,联络栾氏、郄氏里应外合,在高梁杀了怀公。重耳终于登上君位,这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晋文公。

晋文公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从小喜欢结交有才之士,十七岁那年,身边就有五位贤士追随:赵衰、狐偃咎犯(重耳的舅舅)、贾佗、先轸和魏武子。晋献公还是太子的时候,重耳就已经长大成人了。献公即位时,重耳二十一岁。

献公十三年,因为骊姬的缘故,重耳被派去镇守蒲城防备秦国。到了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了太子申生,骊姬又在背后说重耳的坏话。重耳害怕了,连辞别都没敢跟献公说,就逃回蒲城守着。第二年,献公派宦官履鞮去杀重耳。重耳翻墙逃跑时,履鞮追上来一刀砍断了他的衣袖。重耳就这样逃到了狄国——他母亲的故国。那年他四十三岁,身边跟着那五位贤士,还有几十个不知名的随从。

狄国攻打咎如部落,抢来两个姑娘:把姐姐嫁给重耳,生了伯鯈和叔刘;把妹妹嫁给赵衰,生了赵盾。在狄国住了五年,晋献公去世了。里克已经杀了奚齐和悼子,派人来迎接重耳回去继位。重耳怕回去被杀,坚决推辞不敢回国。后来晋国改迎他弟弟夷吾继位,就是晋惠公。惠公七年,担心重耳威胁自己,又派那个履鞮带着刺客去杀重耳。

重耳听说后,跟赵衰他们商量:"当初逃到狄国,不是觉得这里能成事,只是离得近方便落脚。现在歇得够久了,该去大国了。齐桓公喜好贤才,志在称霸,收留落难的诸侯。听说管仲、隰朋刚去世,他正需要帮手,咱们去齐国吧?"于是启程出发。

临走时重耳对妻子说:"等我二十五年,要是还不回来,你就改嫁。"妻子笑着说:"二十五年后,我坟头的柏树都长成材了。不过我还是会等你。"重耳在狄国一共住了十二年才离开。

路过卫国时,卫文公不肯接待他们。走到五鹿这个地方,饿得向农夫讨饭。农夫把土块装在碗里递过来,重耳气得要发作。赵衰赶紧说:"土块象征土地,这是吉兆啊,您该拜谢接受。"

到了齐国,齐桓公热情款待,还把宗室女子嫁给他,配了二十辆车马。重耳过得舒坦,在齐国住了两年后桓公去世,竖刀等人作乱,新即位的齐孝公又常被诸侯攻打。重耳在齐国一住就是五年,舍不得离开齐女。赵衰和咎犯躲在桑树下商量对策,没想到齐女的侍女在树上听见了,回去告密。齐女立刻杀了侍女,劝重耳赶紧走。

重耳却说:"人生在世图个安乐,还管别的干什么?我死也要死在这儿!"齐女急得直跺脚:"您是一国公子,落难到此,那么多贤士把性命都托付给您。不赶快回国报答忠臣,反倒贪恋儿女私情,我都替您害臊!现在不争取,什么时候才能成功?"于是和赵衰他们合谋,灌醉重耳装上车。走了很远重耳才醒,气得抄起长戈要杀咎犯。

咎犯伸长脖子说:"杀我能成全您,正是我的心愿。"重耳咬牙切齿:"要是大事不成,我吃你的肉!"咎犯笑道:"要是不成,我的肉又腥又臊,哪配让您吃?"重耳这才罢休,继续赶路。

经过曹国时,曹共公不但不招待,还想偷看重耳并生的肋骨。大夫厘负羁劝道:"晋公子贤明,又是同宗,落难经过我国,怎能无礼?"曹共公不听。负羁私下给重耳送饭,碗底藏了块玉璧。重耳收了饭菜,把玉璧退了回去。

到了宋国,宋襄公刚在泓水被楚国打败,身上还带着伤。听说重耳贤明,用国君之礼相待。宋国司马公孙固跟咎犯交好,私下说:"宋国小又新败,帮不上忙,你们还是去大国吧。"于是他们又离开。

路过郑国,郑文公也不肯接待。大夫叔瞻劝谏:"晋公子贤明,随从都是治国之才,还是同宗。郑国出自周厉王,晋国出自周武王啊!"郑文公不以为然:"路过这儿的流亡公子多了,哪能个个都招待?"叔瞻又说:"要不礼遇,不如杀掉,免得日后成祸患。"郑文公还是不听。

重耳到了楚国,楚成王用招待诸侯的礼仪接待他。重耳推辞不敢当,赵衰劝道:"您流亡十多年,小国都轻视您,何况大国?现在楚国这样厚待,这是上天给您开路啊。"重耳这才以宾客之礼相见。楚成王对他很好,重耳表现得特别谦卑。

有天楚成王问:"您要是回国,怎么报答我?"重耳恭敬地说:"珍禽异兽、美玉绸缎,您都不缺,我真不知拿什么报答。"楚王坚持问:"总该有点表示吧?"重耳想了想说:"如果不得已要在战场相见,我愿退避三舍(九十里)。"楚国大将子玉当场发怒:"大王待他如此优厚,他却出言不逊,请杀了他!"楚成王摇头:"晋公子贤能,流亡多年,随从都是栋梁之材,这是天意啊。况且他这话说得很有分寸。"住了几个月,听说晋太子圉从秦国逃跑了,秦国正恼火,就来召重耳去。

楚成王说:"楚国离晋国远,要经过好几个国家。秦国跟晋国接壤,秦君贤明,您快去那儿吧!"备了厚礼送行。

到了秦国,秦缪公把五个宗室女子嫁给重耳,其中包括太子圉原来的妻子。重耳不想接受,司空季子劝道:"连晋国都要去打,何况娶他不要的妻子?这是结好秦国、借兵回国的好机会,您怎能拘泥小节?"重耳这才答应。秦缪公很高兴,设宴款待。宴席上赵衰唱起《黍苗》这首诗,缪公听了会意:"知道你们急着想回国了。"赵衰和重耳离席下拜:"我们仰慕您,就像禾苗盼着春雨。"这时是晋惠公十四年秋天。九月惠公去世,太子圉继位。十一月安葬惠公后,十二月晋国栾枝、郄縠等大夫暗中联络重耳,愿意做内应。于是秦缪公发兵送重耳回国。晋国派兵抵抗,但将士们心里都盼着重耳回来。只有惠公的老臣吕省、郄芮不愿拥立重耳。重耳流亡十九年终于回国,已经六十二岁了,晋国百姓纷纷归附。

文公元年春天,秦军护送重耳到黄河边。咎犯突然说:"我跟随您周游列国,犯的错太多了。我自己都记得清楚,何况您呢?请允许我就此告别。"重耳连忙把玉璧扔进河里发誓:"要是回国后不和您同甘共苦,河神作证!"当时介子推也在船上,冷笑道:"明明是上天保佑公子,咎犯却把功劳据为己有,真够无耻的。我不屑与这种人为伍。"悄悄渡河隐居去了。

秦军包围令狐时,晋军驻扎在庐柳。二月初四,咎犯代表重耳与秦晋大夫在郇地会盟。初五,重耳进入晋军大营。初九到达曲沃。初十在武宫朝拜先祖,正式即位为晋文公。群臣都来朝见,怀公圉逃往高梁。十一日,文公派人杀了怀公。

怀公的旧臣吕省、郄芮本来就不服文公,怕被清算,密谋火烧宫殿刺杀文公。文公毫不知情。当年那个刺杀过文公的宦官履鞮得知阴谋,想将功赎罪,求见文公告密。

晋文公重耳冷着脸不见那个来报信的宦官,派手下人去传话:"当年在蒲城那档子事,你一刀砍断我的衣袖。后来我跟狄君打猎,你又替惠公来追杀我。惠公给你三天期限,你一天就杀到,怎么这么着急啊?这些事,你可都记着呢吧?"

那宦官跪在殿外,额头抵着青砖:"小的不过是个受过刑的残废人,只知道忠心侍奉主子,不敢三心二意,这才得罪了您。如今您已经回国当上国君,难道还要计较蒲城、翟国那些旧怨吗?当年管仲射中齐桓公的衣带钩,桓公照样重用他成就霸业。现在我这个残废人来通风报信,您若不见,怕是祸事又要临头了。"

重耳听到这儿,终于召见了他。宦官赶紧把吕甥、郄芮要谋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重耳想召见吕、郄二人,可他们党羽太多,自己刚回国根基不稳,怕百姓被煽动。于是换了便装偷偷溜出城,到王城秘密会见秦穆公,国内谁都不知道这事。

三月初九这天,吕、郄果然造反,放火烧宫室,没找到重耳。重耳的护卫队和他们打起来,叛军见势不妙想逃跑,秦穆公早埋伏在黄河边,把吕、郄一伙全杀了。晋国这才安定下来,重耳顺利回朝。入夏时,他派人到秦国接回夫人,当年秦穆公许配给他的那位终于当上正宫娘娘。秦国还派了三千精兵护送,防备晋国再出乱子。

重耳开始整顿朝政,给百姓发粮施粥。封赏跟着他流亡的功臣,功劳大的给封地,小的升官爵。还没封赏完,周襄王那边出事了——他弟弟王子带造反,逼得天子逃到郑国避难,派人来向晋国求救。晋国刚稳定,重耳怕出兵又生乱子,结果漏赏了隐居的介子推。子推也不提封赏的事,自然也没人给他。

介子推在家对老母亲说:"献公九个儿子,如今只剩主君一个。惠公、怀公不得人心,内外都抛弃他们。老天不想让晋国绝嗣,总得有个人来主持宗庙祭祀,不是主君还能是谁?这本是天意,那帮人却说是自己的功劳,这不是骗人吗?偷人钱财尚且叫盗贼,何况贪天之功呢?下面的人冒领功劳,上面的人滥加封赏,上下互相欺骗,我实在没法跟他们相处!"

他母亲叹气:"你何不也去要个封赏?不然白白饿死,怨谁呢?"

子推摇头:"明知是错还去效仿,罪过更大。况且我已经说了这些怨言,更不能吃他的俸禄。"

老母亲擦擦眼泪:"那总该让主君知道你的心思吧?"

"言语是用来装饰行为的,"子推扶着母亲坐下,"我既然决心隐居,还要这些虚名做什么?说了反倒像在求显达。"

"你真能做到?"母亲颤巍巍站起来,"那娘陪你一起隐居。"从此母子俩再没露过面。

介子推的随从看不下去,在宫门上挂了幅字:"龙要上天,五蛇相助。龙已腾云,四蛇各得其所,唯有一蛇心怨,终无归宿。"重耳出门看见,拍着宫墙说:"这是说子推啊!我正操心周王室的事,倒忘了他这份功劳。"派人去找,早没了踪影。打听到他们躲进绵上山,重耳就把整座山圈起来封给子推,取名介山,说:"这既是为记着我的过错,也是为表彰贤人。"

有个叫壶叔的跟班委屈巴巴来找重耳:"主君封赏三次都没轮到我,是不是我犯了什么错?"

重耳亲自扶他起来:"用仁义引导我,用德惠规劝我的人,该受头等赏赐;辅助我行事,帮我成就大业的,受二等赏;冒着箭石冲锋陷阵的,受三等赏;单凭力气侍奉我却不能补我不足的,只能排在后头。这三等封完,自然就轮到你了。"晋国人听说这事,都夸国君公道。

第二年开春,秦军陈兵黄河边,准备护送周襄王回京。

赵衰捋着胡子说:"要称霸就得抢先尊奉周王。咱们和周室同姓,要是让秦国抢了先,以后还怎么号令诸侯?现在尊王正是晋国的好机会。"三月十九,晋军开到阳樊,包围温邑,把周襄王护送回洛邑。四月杀了造反的王子带。周襄王一高兴,把河内阳樊这块地赐给晋国。

第四年冬天,楚成王带着诸侯联军包围宋国,宋国派公孙固来求救。

先轸拍案而起:"报答宋国恩惠、奠定霸业,就在今日!"

狐偃摸着腰间玉佩献计:"楚国刚得到曹国,又和卫国新结亲。咱们要是攻打曹、卫,楚军必定回救,宋国之围自然就解了。"于是晋国扩编三军。赵衰推荐郄縠统帅中军,郄臻辅佐;狐偃统领上军,狐毛当副手;栾枝带下军,先轸为副将;荀林父驾车,魏犫做车右。大军开拔时正值隆冬十二月,先拿下山东地区,把原地封给赵衰。

来年开春,重耳要打曹国,向卫国借道被拒。晋军只好从南河绕道,先侵犯曹国,再攻打卫国。正月拿下五鹿,二月和齐昭公在敛盂会盟。卫成公想来结盟,晋国不答应。卫成公想投靠楚国,百姓不答应,干脆把他赶出国都讨好晋国。卫成公逃到襄牛,留公子买守城。楚国救卫没成功。三月丙午这天,晋军攻入曹国都城,把曹共公揪出来数落:"不用厘负羁的忠言,反倒让三百个美女坐着大夫的车招摇过市!"特意下令不许骚扰僖负羁家族报恩。这时楚军还在围宋,宋国又派人来求救。重耳很为难——救宋就要打楚国,可楚国对自己有恩;不救吧,宋国也帮过自己。

先轸献计:"咱们把曹共公抓起来,把曹、卫的土地分给宋国。楚国着急曹、卫安危,自然就会撤宋国之围。"重耳照办,楚成王果然退兵。

楚国大将子玉不服气:"大王待晋侯够厚道了,他明知楚国在意曹、卫还故意攻打,这是轻视您啊!"

楚成王望着营帐外的篝火:"晋侯流亡十九年,什么苦没吃过?如今回国掌权,深知民间疾苦,能得百姓死力。这是老天要让他兴起,不可硬抗。"

子玉抱拳请战:"不敢说一定能赢,只想堵住那些说闲话的嘴。"楚王拗不过他,只给少量兵马。子玉派宛春到晋营提议:"只要恢复曹、卫国君之位,我们立刻解宋国之围。"

狐偃气得胡子直翘:"子玉太无礼!他一个做臣子的,倒想赚两份便宜,不能答应!"

先轸却摆手:"安定他国才叫合礼。楚国一句话保全三国,咱们一句话灭三国,反倒是咱们失礼。不如私下答应曹、卫复国来离间他们,再把宛春扣下激怒楚国,等打起来再见机行事。"重耳就把宛春关在卫国,暗中许诺曹、卫复国。曹、卫果然宣布跟楚国断交。子玉气得率军追击,晋军却往后撤。

将士们不解:"为啥要退兵?"

重耳望着南方叹道:"当年在楚国,我答应过退避三舍,岂能失信?"楚军想撤,子玉非要打。四月戊辰,晋、宋、齐、秦四国联军在城濮摆开阵势。第二天会战,楚军大败,子玉收拾残兵逃走。五月甲午,晋军在衡雍休整,给周襄王修了座行宫。

原先帮楚国的郑国吓坏了,赶紧派人来求和。重耳和郑文公盟誓。

五月丁未,晋国给周天子献上楚国俘虏——披甲战马百匹,步兵千人。周襄王派王子虎正式册封重耳为诸侯之长,赏赐大辂车、红弓红箭百支、黑弓黑箭千支,还有香酒、玉勺和三百虎贲卫士。重耳推辞三次才叩头接受。

周王室特意颁布《晋文侯命》:"王这样说:叔父以义和诸侯,光大文王、武王之道,能慎行明德,光辉达于上天,声誉传于下土,是以上天将大命托付于文王、武王。望体恤朕躬,使我永保天子之位。"从此晋文公称霸诸侯。癸亥日,王子虎在王宫主持诸侯会盟。

晋军焚烧楚军遗弃的物资,大火几天不灭。重耳望着浓烟叹气,侍从们不解:"打了胜仗您怎么还忧心?"

晋文公坐在帐中,手指轻轻敲着案几,眉头紧锁:"我听说只有圣人才能在胜利后保持安定,所以心里实在不安。再说那子玉还活着,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报——楚军主帅子玉兵败回楚,楚成王怒斥他不听军令、贪功冒进,子玉羞愤之下拔剑自刎。

文公闻言抚掌大笑:"我在外头打败楚军,楚王在里头诛杀大将,这内外呼应,真是天助我也!"六月的阳光晒得黄河水泛着金光,晋军押着卫侯渡过北岸。论功行赏时,文公把首功给了狐偃。

有人不服气:"城濮之战明明是先轸的计谋。"文公捋着胡须解释:"狐偃劝我不可失信于诸侯。先轸虽说过'兵不厌诈'让我取胜,但狐偃的忠言才是流传万世的道理,怎能因一时得失就忘了根本?"

腊月里,文公在温地会盟诸侯,想带大家去朝见周天子。又怕诸侯生变,便派人放出风声说周襄王要去河阳狩猎。果然,各路诸侯都跟着文公到践土朝拜。后来孔子读到这段史书,摇头叹道:"诸侯哪有资格召见天子?'王狩河阳'不过是《春秋》为尊者讳的笔法。"

转年春寒料峭时,诸侯联军围住许国。曹国大夫悄悄对晋文公说:"当年齐桓公称霸还扶持异姓诸侯,您如今反倒要灭同宗兄弟。曹国始祖叔振铎和晋国始祖唐叔本是亲兄弟啊!"文公听得面红耳赤,当即下令恢复曹伯爵位。

晋军这时新建三支步兵,中军荀林父、右军先縠、左军先蔑各领一军。待到第七年槐花飘香时,文公联合秦穆公围困郑国——既为报复当年流亡时郑国的无礼,也为惩罚郑国在城濮之战助楚。郑国大夫叔瞻闻讯自尽,郑人抬着他的尸首来求和。

晋军却嚷着要活捉郑伯才解恨。郑国暗中派使者挑拨秦穆公:"灭郑只会让晋国更强大,对秦国有什么好处?不如结个善缘,日后秦使东来也有个落脚处。"秦军果然撤兵,晋军也只能作罢。

文公去世那年冬天特别冷,新即位的晋襄公刚服完丧,就听说郑伯也死了。郑国有人偷偷向秦国献城,秦军趁着腊月借道晋国边境。来年开春,这支傲慢的秦军经过周都时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被王孙满当众讥讽。行至滑国地界,碰见郑国商人弦高正赶着十二头牛要去周都贩卖。这机灵的商人立即假称奉郑伯之命犒军,吓得秦军以为郑国有备,顺手灭了滑国就撤兵。

先轸在朝堂上拍案而起:"秦穆公不听蹇叔劝谏,军心涣散,正是天赐良机!"栾枝却反对:"先君刚受秦恩,怎能翻脸?"先轸怒道:"他们欺负新丧,攻打我们的同姓诸侯,还讲什么恩义!"四月里,晋军穿着黑色丧服在殽山设伏,生擒秦将孟明视、西乞秫、白乙丙。下葬文公时,全军还穿着墨染的丧服。

文公的秦国夫人哭求襄公放回三将,襄公应允。先轸得知后跌足长叹:"祸事来了!"急忙去追,只见三将已在渡船上叩首致谢,终究没能追回。三年后,孟明视果然率秦军来报仇,夺取晋国汪城。又过一年,秦军大举渡河,在殽山收敛尸骨后扬长而去,晋军竟不敢出战。直到第五年,晋军才攻下秦国新城雪耻。

转眼间赵衰、栾枝等老臣相继离世,年轻的赵盾开始执政。襄公去世时太子夷皋尚在襁褓,大臣们想立年长的公子雍。赵盾力排众议:"公子雍仁厚,先君喜爱,又与秦国交好。"但太子的母亲缪嬴抱着幼子日夜在朝堂哭诉:"先君有什么罪?他的孩子有什么罪?"又跑到赵盾府前叩头:"先君临终托付时说'这孩子成才便是你的功劳,不成才就怨你',如今言犹在耳啊!"赵盾被逼无奈,只得改立太子,发兵在令狐击退护送公子雍的秦军。

灵公长大后越发荒唐,夏天在宫墙镶嵌彩贝,冬天在高台上用弹弓射路人取乐。有次厨师没把熊掌炖烂,他竟当场杀人,让宫女抬着尸首招摇过市。赵盾和随会多次劝谏,有天又看见被砍断的人手,两人再次进谏。灵公怀恨在心,派刺客鉏麑行刺。

鉏麑凌晨摸到赵府,见大门敞开,赵盾早已穿戴整齐在批阅竹简。这刺客退到院外老槐树下长叹:"杀忠臣和违君命都是死罪啊!"说完就撞树身亡。

原来多年前赵盾在首山打猎时,曾遇见饿晕在桑树下的武士灵辄。赵盾给他食物,他却留了一半。问起缘由,灵辄说:"在外当差三年,不知老母是否健在,想带回去给她。"赵盾感动得又赠饭肉。后来灵辄进宫当了厨师,赵盾早忘了这事。

九月宴会上,灵公埋伏甲士要杀赵盾。灵辄察觉危险,上前劝酒:"君王赐酒,三巡就够了。"想借机让赵盾离席。赵盾刚走,灵公急忙放出恶犬"敖"追咬。灵辄冲出来徒手搏杀猛犬,赵盾还纳闷:"不用忠臣反用恶犬,再凶又有何用?"直到甲士追杀出来时,灵辄返身死战,赵盾才得以脱险。这时他才认出,这个拼死相救的厨师,正是当年桑树下的饿汉。

赵盾皱着眉头问那个救他的人:“你为何要帮我?”那人拍拍身上的尘土说:“我就是当年在桑树下快饿死的人。”赵盾想问他姓名,那人却摆摆手转身就走,天亮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盾匆匆逃离都城,还没走出晋国边境。那年乙丑日,他的堂弟赵穿带兵在桃园突袭,杀了残暴的灵公,又派人接赵盾回来。赵盾向来德高望重,百姓都向着他;灵公年纪轻轻却骄奢淫逸,早失了民心,所以这场弑君就像砍瓜切菜般容易。赵盾刚回到朝堂,太史董狐就当众写下“赵盾弑君”四个大字。

赵盾急得直跺脚:“明明是赵穿动的手,与我何干?”董狐捋着胡子说:“您身为正卿,逃亡不越国境,回朝又不惩办凶手,这弑君的罪名不扣您头上扣谁头上?”后来孔子听说这事,感叹道:“董狐真是古往今来第一硬骨头史官!赵盾也是个好官,可惜啊,要是当初跨出国境半步,这黑锅就不用背了。”

赵盾赶紧派赵穿去周朝接回襄公的弟弟黑臀,这就是后来的晋成公。成公即位那天,武宫的台阶被朝臣的靴子踏得咚咚响。刚满一年,他就赐赵家世代为公族。这时候郑国背叛晋国,晋军立刻挥师南下。第三年郑国新君即位,刚倒向晋国,楚国人就气得跳脚,发兵攻打郑国,晋国又得去救火。

第六年跟秦国干仗,活捉了秦将赤。第七年成公和楚庄王较劲,在扈地会盟诸侯。陈国怕楚国不敢来,晋国派中行桓子教训陈国,顺道救郑国,把楚军打得落花流水。可就在这年,成公突然去世,儿子景公继位。

景公二年,楚国收拾了弑君的夏征舒。第三年楚军围困郑国,晋国派荀林父带着三军救援。六月刚到黄河边,听说郑国已经投降——郑伯光着膀子跟楚国结盟了。荀林父想撤兵,先縠急得扯住他袖子:“咱们兴师动众来救人,连郑国城墙都没摸到就回去,将士们心就散了!”结果渡河后才发现,楚军早以饮马黄河为名撤走了。郑国刚归顺楚国,反倒帮着楚军打晋军。晋军大败,逃到黄河边抢船逃命,落水的人把河水都搅浑了,连智罃将军都被俘虏。

回朝后荀林父跪着请死,景公刚要点头,随会赶紧劝:“当年楚成王杀了败将子玉,晋文公乐得睡不着觉。现在咱们要是自毁大将,岂不是帮楚国报仇?”这才保住荀林父性命。可先縠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因为主张渡河导致惨败,怕被问罪,干脆投奔狄人想反攻晋国。事情败露后,整个先家都被灭族——要知道他爹可是大名鼎鼎的先轸啊!

第五年晋国又打郑国,因为郑国总跟楚国眉来眼去。这时候楚庄王势头正猛,前几年在黄河边把晋军打得够呛。第六年楚国攻宋国,晋国想救又不敢,伯宗仰天长叹:“楚国这是得上天眷顾啊!”最后派解扬假装救宋,结果被郑国抓住献给楚国。楚人重金收买他喊话让宋国投降,解扬表面答应,登上城楼却高喊晋国援军将至。楚王要杀他,被人劝住才放他回国。

第七年随会灭了赤狄,第八年郄克出使齐国闹出笑话。齐顷公的母亲在城楼上看见郄克驼背、鲁国使者瘸腿、卫国使者独眼,故意安排同样残疾的侍从接待。郄克气得在黄河边发誓:“不报此仇,河神作证!”回朝就要发兵,景公摆摆手:“你受点羞辱就要动用国家军队?”没同意。不过后来魏文子退休,郄克掌了权。

第九年楚庄王去世,晋国趁机伐齐,齐国送太子来当人质才罢休。第十一年春天齐国欺负鲁国,郄克终于逮到机会,带着八百辆战车联合鲁卫攻齐。鞍之战把齐顷公打得换装逃命,晋军追到齐国都城。齐国献宝求和,郄克非要齐君母亲当人质,齐国使者急得跳脚:“要国君母亲做人质,这像话吗?”最后晋国才勉强收兵。

十二年冬天,齐顷公来朝见,差点把景公捧成周王,吓得景公连连推辞。这时候晋国扩编六军,韩厥他们都升了卿。十三年鲁成公来朝见受冷落,气得回去就叛变。十四年梁山崩塌,伯宗却说不足为奇。

十六年楚国大将子反因为记恨巫臣投晋,把巫臣全族都杀了。巫臣写信诅咒:“我要让你跑断腿!”转身就去教吴国车战,从此吴国成为楚国心腹大患。十七年赵家遭灭门,韩厥急得直跺脚:“赵衰赵盾的功劳能忘吗?”好歹保住赵武这支血脉。

十九年夏天,景公病重,刚立太子寿曼为厉公,个把月就去世了。厉公上台想跟诸侯和好,跟秦桓公隔着黄河结盟,结果秦国转头就勾结狄人。第三年派吕相谴责秦国,联合诸侯把秦军打得在麻隧找不着北,活捉秦将成差。

五年时,三个郄氏大臣进谗言害死直臣伯宗,百姓都暗骂厉公。第六年郑国又倒向楚国,栾书拍案而起:“不能在我辈手里丢掉盟主地位!”厉公亲征渡过黄河,听说楚军来援,范文子想撤兵,郄至嚷嚷:“见到强敌就躲,还怎么号令诸侯?”结果鄢陵之战一箭射中楚共王眼睛。楚将子反收拾残兵想再战,谁知侍从阳谷灌醉了他。楚共王气得赐死子反,撤兵回国。晋国这下威风了,厉公却开始宠信美妾的兄弟,尤其那个跟郄至有仇的胥童。

有天楚国派人来挑拨:“鄢陵之战其实是郄至勾结我国想造反!”厉公找栾书商量,栾书装模作样说:“要不派人去周朝查查?”结果设套让郄至遇见公子周。厉公一看更疑心了。八年打猎时,郄至杀猪献给厉公,却被太监抢走,郄至一箭射死太监。厉公暴跳如雷:“郄至欺人太甚!”正要动手,郄钩放狠话:“我们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郄至挺直腰杆,声音像铁锤砸在铜鼎上:"我郄至做事,对得起良心!一不背叛国君,二不祸害百姓,三不作乱犯上。要是连这三条都做不到,还有谁愿意跟着我?大不了就是个死!"他说这话时,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腊月里寒风刺骨,晋厉公悄悄召来胥童,给了他八百精兵。天还没亮透,这支人马就摸进了郄家宅院。刀光剑影间,郄至三兄弟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披挂,就倒在了血泊里。

胥童提着血淋淋的剑上朝,突然带兵围住了栾书和中行偃。他冲着晋厉公嚷嚷:"这两个祸害不除,迟早要咬到主公身上!"厉公看着阶下瑟瑟发抖的两位老臣,叹气道:"一天之内杀了三位卿大夫,寡人实在下不去手了。"胥童急得直跺脚:"您不忍心,他们可忍心害您呐!"

厉公到底没听劝,反而亲自给栾书他们松绑,陪着笑脸说:"两位爱卿受惊了,这都是郄氏罪有应得,快请回原位吧。"栾书和中行偃脑门磕得咚咚响,嘴里不住念叨:"主公英明!主公英明!"可他们低垂的眼皮底下,藏着淬了毒的眼神。

转眼到了闰月,厉公去匠骊氏家游玩。谁承想栾书他们早就埋伏好人马,一声令下就把国君捆成了粽子。胥童当场被乱刀砍死,血溅了三尺远。那边厢快马已经往周王室飞奔,去接流亡在外的公子周。

来年开春,新君即位大典上,十四岁的少年国君声音发颤:"我祖父、父亲都没能当上国君,最后客死他乡。我本是个疏远的宗室,哪敢妄想君位?全赖各位大夫不忘文公、襄公的遗志..."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七个不服管的大臣,又忙着抚恤功臣后代,秋天就带着大军把郑国揍得满地找牙。

三年后会盟诸侯时,祁傒举荐人才让人啧啧称奇。先推举自己的仇人解狐,再推荐亲生儿子祁午。连列国使节都在交头接耳:"这才是真君子啊!"可会盟场上出了乱子,悼公弟弟杨干的车驾横冲直撞,魏绛二话不说就把车夫给宰了。年轻的国君气得直哆嗦,后来听说魏绛是为整肃军纪,反倒重重赏了他。十一年后论功行赏,魏绛再三推辞才收下那套编钟。

转眼到了平公时代,晋国军队把齐国都城临淄烧成了火海。晏婴扯着齐灵公袖子喊:"主公别逞强了!"结果晋军追着溃兵一直打到胶东。后来栾逞这个反骨仔带着齐军杀回绛都,把平公吓得要抹脖子,多亏范献子带家丁拼死护驾。等曲沃百姓把栾逞的脑袋送来时,人们才发现这个叛贼竟是当年栾书的亲孙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六卿的势力像野草般疯长。叔向对着齐国来的晏婴叹气:"我们晋国啊,就像秋天的知了——没几天叫头了。"果然,到顷公时连周王室内乱都要靠晋国六卿去平叛。可这些卿大夫们转头就把公族祁氏、叔向家族连根拔起,把他们的封地瓜分得干干净净。

定公在位时更热闹,赵鞅被范氏、中行氏联手打得躲进晋阳城。结果韩、魏两家反水,帮着国君反过来围攻范氏。等尘埃落定,范氏和中行氏只能灰溜溜逃往齐国。黄池会盟那天,晋国使团眼睁睁看着吴王夫差抢了盟主之位,赵鞅攥着玉佩的手青筋暴起。

等到出公年间,知伯带着三卿瓜分范氏地盘时,年轻的国君终于忍无可忍。他偷偷派人向齐、鲁求援,谁知消息走漏,四卿的兵马直接把国君逼死在逃亡路上。知伯扶立的哀公就是个提线木偶,连宫里的厨子都知道政令全出自知伯府上。

最后的转折来得突然。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三家联手,在宴席上把不可一世的知伯当场格杀。鲜血还没擦干净,三家就忙着瓜分知伯的土地。幽公死得憋屈,半夜偷会情妇被强盗砍死在巷子里。等魏文侯带兵赶来,只能给这位荒唐国君收尸了。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的春天,当赵、韩、魏三家使者捧着诸侯印信回到晋国时,老晋人望着宗庙方向直抹眼泪。静公二年那个雪夜,三家的兵马开进绛都,把最后一任晋君赶去当平民。供桌上的祭品还没撤下,象征着晋国六百年香火的青铜鼎就被抬出去熔成了三块新铸的诸侯大印。

太史公曾经这样评价晋文公——这位古人眼中的明君啊,在外流亡整整十九年,吃尽了苦头。可等到他登上王位大行封赏的时候,居然还是把介子推给忘了。连这样的贤君都会犯糊涂,何况那些骄横的君主呢?

后来晋灵公被人刺杀,继位的成公、景公倒是严厉治国。可到了厉公这儿,手段就太过苛刻了。大夫们整天提心吊胆怕被杀头,终于酿成大祸。等传到悼公手里,晋国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六卿把持朝政,国君反倒成了摆设。所以说啊,当君主的要想驾驭臣下,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想当初叔虞受封于唐地时何等风光。可自从桐叶封国的典故成了往事,河汾之间的基业就渐渐荒废了。文侯虽然继承了正统,曲沃那边的势力却越来越强。还没等世人看清局势,桓叔、庄伯两代就把晋国搅得天翻地覆。

献公老糊涂了,害得太子申生遭殃。多亏重耳历经磨难终成霸业,在河阳会盟时还能让周天子来朝见。可灵公丢了德行,厉公又不知防范,四个卿大夫肆意欺凌君主。好好一个晋国,转眼间就亡了。

原文言文

  晋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圭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

  唐叔子燮,是为晋侯。晋侯子宁族,是为武侯。武侯之子服人,是为成侯。成侯子福,是为厉侯。厉侯之子宜臼,是为靖侯。靖侯已来,年纪可推。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

  十八年,靖侯卒,子厘侯司徒立。厘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十八年,厘侯卒,子献侯籍立。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立。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七年,伐条。生太子仇。十年,伐千亩,有功。生少子,名曰成师。晋人师服曰:“异哉,君之命子也!太子曰仇,仇者雠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适庶名反逆,此后晋其能毋乱乎?”

  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太子仇出奔。殇叔三年,周宣王崩。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

  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立。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于翼。翼,晋君都邑也。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

  七年,晋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还归曲沃。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诛潘父。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子鳝代桓叔,是为曲沃庄伯。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其君晋孝侯于翼。晋人攻曲沃庄伯,庄伯复入曲沃。晋人复立孝侯子郄为君,是为鄂侯。

  鄂侯二年,鲁隐公初立。

  鄂侯六年卒。曲沃庄伯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哀侯。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庄伯立,是为曲沃武公。哀侯六年,鲁弑其君隐公。哀侯八年,晋侵陉廷。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

  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周桓王使虢仲伐曲沃武公,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

  晋侯缗四年,宋执郑祭仲而立突为郑君。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弑其君襄公。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厘王。厘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于是尽并晋地而有之。

  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曰晋武公。晋武公始都晋国,前即位曲沃,通年三十八年。

  武公称者,先晋穆侯曾孙也,曲沃桓叔孙也。桓叔者,始封曲沃。武公,庄伯子也。自桓叔初封曲沃以至武公灭晋也,凡六十七岁,而卒代晋为诸侯。武公代晋二岁,卒。与曲沃通年,即位凡三十九年而卒。子献公诡诸立。

  献公元年,周惠王弟颓攻惠王,惠王出奔,居郑之栎邑。

  五年,伐骊戎,得骊姬、骊姬弟,俱爱幸之。

  八年,士蒍说公曰:“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十年,晋欲伐虢,士蒍曰:“且待其乱。”

  十二年,骊姬生傒齐。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屈边翟,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献公与骊姬子傒齐居绛。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献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伐灭霍,灭魏,灭耿。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士蒍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为之极,又安得立!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太子不从。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万,盈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仕于晋国,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后必蕃昌。”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里克谏献公曰:“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率师,专行谋也;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太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适不可以帅师。君失其官,率师不威,将安用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太子曰:“吾其废乎?”里克曰:“太子勉之!教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里克谢病,不从太子。太子遂伐东山。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傒齐代之。”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奈何以贱妾之故废嫡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骊姬佯誉太子,而阴令人谮恶太子,而欲立其子。

  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厘于君。”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地坟;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弑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弑之!”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傒齐之故。妾愿子母辟之他国,若早自杀,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至于今,妾殊自失于此。”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我自杀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

  此时重耳、夷吾来朝。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初,献公使士蒍为二公子筑蒲、屈城,弗就。夷吾以告公,公怒士蒍。士蒍谢曰:“边城少寇,安用之?”退而歌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卒就城。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二十二年,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蒲人之宦者勃鞮dī命重耳促自杀。重耳逾垣,宦者追斩其衣祛。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是岁也,晋复假道于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之亲能亲于桓、庄之族乎?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虞公不听,遂许晋。宫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傒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荀息牵曩所遗虞屈产之乘马奉之献公,献公笑曰:“马则吾马,齿亦老矣!”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屈溃。夷吾将奔翟。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于秦,秦强,吾君百岁后可以求入焉。”遂奔梁。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啮桑,晋兵解而去。

  当此时,晋强,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

  骊姬弟生悼子。

  二十六年夏,齐桓公大会诸侯于葵丘。晋献公病,行后,未至,逢周之宰孔。宰孔曰:“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诸侯弗平。君弟毋会,毋如晋何。”献公亦病,复还归。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傒齐为后,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献公曰:“何以为验?”对曰:“使死者复生,生者不惭,为之验。”于是遂属傒齐于荀息。荀息为相,主国政。秋九月,献公卒。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乱,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十月,里克杀傒齐于丧次,献公未葬也。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傒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十一月,里克弑悼子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其荀息之谓乎!不负其言。”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里克等已杀傒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于翟,欲立之。重耳谢曰:“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还报里克,里克使迎夷吾于梁。夷吾欲往,吕省、郄芮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计非之秦,辅强国之威以入,恐危。”乃使郄芮厚赂秦,约曰:“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及遗里克书曰:“诚得立,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秦缪公乃发兵送夷吾于晋。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立为晋君,是为惠公。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谓曰:“微里子寡人不得立。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诛之,其无辞乎?乃言为此!臣闻命矣。”遂伏剑而死。于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秋,狐突之下国,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后十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弊于韩。”儿乃谣曰:“恭太子更葬矣,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郄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于秦。”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二年,周使召公过礼晋惠公,惠公礼倨,召公讥之。

  四年,晋饥,乞籴于秦。缪公问百里傒,百里傒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国之道也。与之。”邳郑子豹曰:“伐之。”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

  五年,秦饥,请籴于晋。晋君谋之,庆郑曰:“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而谋之!”虢射曰:“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六年春,秦缪公将兵伐晋。晋惠公谓庆郑曰:“秦师深矣,奈何?”郑曰:“秦内君,君倍其赂;晋饥秦输粟,秦饥而晋倍之,乃欲因其饥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晋卜御右,庆郑皆吉。公曰:“郑不孙。”乃更令步阳御戎,家仆徒为右,进兵。九月壬戌,秦缪公、晋惠公合战韩原。惠公马騺不行,秦兵至,公窘,召庆郑为御。郑曰:“不用卜,败不亦当乎!”遂去。更令梁繇靡御,虢射为右,辂秦缪公。缪公壮士冒败晋军,晋军败,遂失秦缪公,反获晋公以归。秦将以祀上帝。晋君姊为缪公夫人,衰绖涕泣。公曰:“得晋侯将以为乐,今乃如此。且吾闻箕子见唐叔之初封,曰‘其后必当大矣’,晋庸可灭乎!”乃与晋侯盟王城而许之归。晋侯亦使吕省等报国人曰:“孤虽得归,毋面目见社稷,卜日立子圉。”晋人闻之,皆哭。秦缪公问吕省:“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惧失君亡亲,不惮立子圉,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其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此二故,不和。”于是秦缪公更舍晋惠公,馈之七牢。十一月,归晋侯。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教。谋曰:“重耳在外,诸侯多利内之。”欲使人杀重耳于狄。重耳闻之,如齐。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女为妾。

  十年,秦灭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沟,民力罢,怨,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于秦而内无援于国。君即不起,病大夫轻,更立他公子。”乃谋与其妻俱亡归。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以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归晋。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肯召。怀公怒,囚狐突。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怀公卒杀狐突。秦缪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郄之党为内应,杀怀公于高梁,入重耳。重耳立,是为文公。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祛。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余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傒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愿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于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过卫,卫文公不礼。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刀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留齐凡五岁。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于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愿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曹大夫厘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奈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去,过宋。宋襄公新困兵于楚,伤于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于重耳。宋司马公孙固善于咎犯,曰:“宋小国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国。”乃去。

  过郑,郑文公弗礼。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后为国患。”郑君不听。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适诸侯礼待之,重耳谢不敢当。赵衰曰:“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余,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报不谷?”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孙,请杀之。”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所置,庸可杀乎?且言何以易之!”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闻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厚送重耳。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缪公大欢,与重耳饮。赵衰歌《黍苗》诗。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是时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十一月,葬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郄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于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郄之属不欲立重耳。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秦兵围令狐,晋军于庐柳。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壬寅,重耳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群臣皆往。怀公圉奔高梁。戊申,使人杀怀公。

  怀公故大臣吕省、郄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其徒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祛。其后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锯之余,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于君。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今刑余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于是见之,遂以吕、郄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吕、郄,吕、郄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会秦缪公于王城,国人莫知。三月己丑,吕、郄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郄等引兵欲奔,秦缪公诱吕、郄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

  从亡贱臣壶叔曰:“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文公报曰:“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辅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赏。矢石之难,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若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此复受次赏。三赏之后,故且及子。”晋人闻之,皆说。

  二年春,秦军河上,将入王。赵衰曰:“求霸莫如入王尊周。周晋同姓,晋不先入王,后秦入之,毋以令于天下。方今尊王,晋之资也。”三月甲辰,晋乃发兵至阳樊,围温,入襄王于周。四月,杀王弟带。周襄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

  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定霸,于今在矣。”狐偃曰:“楚新得曹而初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宋免矣。”于是晋作三军。赵衰举郄縠将中军,郄臻佐之;使狐偃将上军,狐毛佐之,命赵衰为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犫为右:往伐。冬十二月,晋兵先下山东,而以原封赵衰。

  五年春,晋文公欲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还自河南度,侵曹,伐卫。正月,取五鹿。二月,晋侯、齐侯盟于敛盂。卫侯请盟晋,晋人不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晋。卫侯居襄牛,公子买守卫。楚救卫,不卒。晋侯围曹。三月丙午,晋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厘负羁言,而用美女乘轩者三百人也。令军毋入僖负羁宗家以报德。楚围宋,宋复告急晋。文公欲救则攻楚,为楚尝有德,不欲伐也;欲释宋,宋又尝有德于晋:患之。先轸曰:“执曹伯,分曹、卫地以与宋,楚急曹、卫,其势宜释宋。”于是文公从之,而楚成王乃引兵归。

  楚将子玉曰:“王遇晋至厚,今知楚急曹、卫而故伐之,是轻王。”王曰:“晋侯亡在外十九年,困日久矣,果得反国,险厄尽知之,能用其民,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请曰:“非敢必有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也。”楚王怒,少与之兵。于是子玉使宛春告晋:“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咎犯曰:“子玉无礼矣,君取一,臣取二,勿许。”先轸曰:“定人之谓礼。楚一言定三国,子一言而亡之,我则毋礼。不许楚,是弃宋也。不如私许曹、卫以诱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晋侯乃囚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楚得臣怒,击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为何退?”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楚师欲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次城濮。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得臣收余兵去。甲午,晋师还至衡雍,作王宫于践土。

  初,郑助楚,楚败,惧,使人请盟晋侯。晋侯与郑伯盟。

  五月丁未,献楚俘于周,驷介百乘,徒兵千。天子使王子虎命晋侯为伯,赐大辂lù,彤弓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圭瓒,虎贲三百人。晋侯三辞,然后稽首受之。周作《晋文侯命》:“王若曰:父义和,丕显文、武,能慎明德,昭登于上,布闻在下,维时上帝集厥命于文、武。恤朕身、继予一人永其在位。”于是晋文公称伯。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

  晋焚楚军,火数日不息,文公叹。左右曰:“胜楚而君犹忧,何?”文公曰:“吾闻能战胜安者唯圣人,是以惧。且子玉犹在,庸可喜乎!”子玉之败而归,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贪与晋战,让责子玉,子玉自杀。晋文公曰:“我击其外,楚诛其内,内外相应。”于是乃喜。

  六月,晋人复入卫侯。壬午,晋侯度河北归国。行赏,狐偃为首。或曰:“城濮之事,先轸之谋。”文公曰:“城濮之事,偃说我毋失信。先轸曰‘军事胜为右’,吾用之以胜。然此一时之说,偃言万世之功,奈何以一时之利而加万世功乎?是以先之。”

  冬,晋侯会诸侯于温,欲率之朝周。力未能,恐其有畔者,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阳。壬申,遂率诸侯朝王于践土。孔子读史记至文公,曰:“诸侯无召王,‘王狩河阳’者,《春秋》讳之也。”

  丁丑,诸侯围许。曹伯臣或说晋侯曰:“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曹,叔振铎之后;晋,唐叔之后。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晋侯说,复曹伯。

  于是晋始作三行。荀林父将中行,先縠将右行,先蔑将左行。

  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围郑,以其无礼于文公亡过时,及城濮时郑助楚也。围郑,欲得叔瞻。叔瞻闻之,自杀。郑持叔瞻告晋。晋曰:“必得郑君而甘心焉。”郑恐,乃间令使谓秦缪公曰:“亡郑厚晋,于晋得矣,而秦未为利。君何不解郑,得为东道交?”秦伯说,罢兵。晋亦罢兵。

  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是岁郑伯亦卒。

  郑人或卖其国于秦,秦缪公发兵往袭郑。十二月,秦兵过我郊。襄公元年春,秦师过周,无礼,王孙满讥之。兵至滑,郑贾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十二牛劳秦师。秦师惊而还,灭滑而去。

  晋先轸曰:“秦伯不用蹇叔,反其众心,此可击。”栾枝曰:“未报先君施于秦,击之,不可。”先轸曰:“秦侮吾孤,伐吾同姓,何德之报?”遂击之。襄公墨衰绖。四月,败秦师于殽,虏秦三将孟明视、西乞秫、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文公夫人秦女,谓襄公曰:“秦欲得其三将戮之。”公许,遣之。先轸闻之,谓襄公曰:“患生矣。”轸乃追秦将。秦将渡河,已在船中,顿首谢,卒不反。

  后三年,秦果使孟明伐晋,报殽之败,取晋汪以归。四年,秦缪公大兴兵伐我,度河,取王官,封殽尸而去。晋恐,不敢出,遂城守。五年,晋伐秦,取新城,报王官役也。

  六年,赵衰成子、栾贞子、咎季子犯、霍伯皆卒。赵盾代赵衰执政。

  七年八月,襄公卒。太子夷皋少。晋人以难故,欲立长君。赵盾曰:“立襄公弟雍。好善而长,先君爱之;且近于秦,秦故好也。立善则固,事长则顺,奉爱则孝,结旧好则安。”贾季曰:“不如其弟乐。辰嬴嬖于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赵盾曰:“辰嬴贱,班在九人下,其子何震之有!且为二君嬖,淫也。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僻也。母淫子僻,无威;陈小而远,无援:将何可乎!”使士会如秦迎公子雍。贾季亦使人召公子乐于陈。赵盾废贾季,以其杀阳处父。十月,葬襄公。十一月,贾季奔翟。是岁,秦缪公亦卒。

  灵公元年四月,秦康公曰:“昔文公之入也无卫,故有吕、郄之患。”乃多与公子雍卫。太子母缪嬴日夜抱太子以号泣于朝,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适而外求君,将安置此?”出朝,则抱以适赵盾所,顿首曰:“先君奉此子而属之子,曰‘此子材,吾受其赐;不材,吾怨子’。今君卒,言犹在耳,而弃之,若何?”赵盾与诸大夫皆患缪嬴,且畏诛,乃背所迎而立太子夷皋,是为灵公。发兵以距秦送公子雍者。赵盾为将,往击秦,败之令狐。先蔑、随会亡奔秦。秋,齐、宋、卫、郑、曹、许君皆会赵盾,盟于扈,以灵公初立故也。

  四年,伐秦,取少梁。秦亦取晋之郩。六年,秦康公伐晋,取羁马。晋侯怒,使赵盾、赵穿、郄缺击秦,大战河曲,赵穿最有功。七年,晋六卿患随会之在秦,常为晋乱,乃详令魏寿余反晋降秦。秦使随会之魏,因执会以归晋。

  八年,周顷王崩,公卿争权,故不赴。晋使赵盾以车八百乘平周乱而立匡王。是年,楚庄王初即位。十二年,齐人弑其君懿公。

  十四年,灵公壮,侈,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观其避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灵公怒,杀宰夫,使妇人持其尸出弃之,过朝。赵盾、随会前数谏,不听;已又见死人手,二人前谏。随会先谏,不听。灵公患之,使锄chú麑ní刺赵盾。盾闺门开,居处节,锄麑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

  初,盾常田首山,见桑下有饿人。饿人,眯明也。盾与之食,食其半。问其故,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不,愿遗母。”盾义之,益与之饭肉。已而为晋宰夫,赵盾弗复知也。九月,晋灵公饮赵盾酒,伏甲将攻盾。公宰眯明知之,恐盾醉不能起,而进曰:“君赐臣,觞三行可以罢。”欲以去赵盾,令先,毋及难。盾既去,灵公伏士未会,先纵啮狗名敖。明为盾搏杀狗。盾曰:“弃人用狗,虽勐何为。”然不知明之为阴德也。已而灵公纵伏士出逐赵盾,眯明反击灵公之伏士,伏士不能进,而竟脱盾。盾问其故,曰:“我桑下饿人。”问其名,弗告。明亦因亡去。

  盾遂奔,未出晋境。乙丑,盾昆弟将军赵穿袭杀灵公于桃园而迎赵盾。赵盾素贵,得民和;灵公少,侈,民不附,故为弑易。盾复位。晋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以视于朝。盾曰:“弑者赵穿,我无罪。”太史曰:“子为正卿,而亡不出境,反不诛国乱,非子而谁?”孔子闻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宣子,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出疆乃免。”

  赵盾使赵穿迎襄公弟黑臀于周而立之,是为成公。

  成公者,文公少子,其母周女也。壬申,朝于武宫。

  成公元年,赐赵氏为公族。伐郑,郑倍晋故也。三年,郑伯初立,附晋而弃楚。楚怒,伐郑,晋往救之。

  六年,伐秦,虏秦将赤。

  七年,成公与楚庄王争强,会诸侯于扈。陈畏楚,不会。晋使中行桓子伐陈,因救郑,与楚战,败楚师。是年,成公卒,子景公据立。

  景公元年春,陈大夫夏征舒弑其君灵公。二年,楚庄王伐陈,诛征舒。

  三年,楚庄王围郑,郑告急晋。晋使荀林父将中军,随会将上军,赵朔将下军,郄克、栾书、先縠、韩厥、巩朔佐之。六月,至河。闻楚已服郑,郑伯肉袒与盟而去,荀林父欲还。先縠曰:“凡来救郑,不至不可,将率离心。”卒度河。楚已服郑,欲饮马于河为名而去。楚与晋军大战。郑新附楚,畏之,反助楚攻晋。晋军败,走河,争度,船中人指甚众。楚虏我将智罃。归而林父曰:“臣为督将,军败当诛,请死。”景公欲许之。随会曰:“昔文公之与楚战城濮,成王归杀子玉,而文公乃喜。今楚已败我师,又诛其将,是助楚杀仇也。”乃止。

  四年,先縠以首计而败晋军河上,恐诛,乃奔翟,与翟谋伐晋。晋觉,乃族縠。縠,先轸子也。

  五年,伐郑,为助楚故也。是时楚庄王强,以挫晋兵河上也。

  六年,楚伐宋,宋来告急晋,晋欲救之,伯宗谋曰:“楚,天方开之,不可当。”乃使解扬绐dài为救宋。郑人执与楚,楚厚赐,使反其言,令宋急下。解扬绐许之,卒致晋君言。楚欲杀之,或谏,乃归解扬。

  七年,晋使随会灭赤狄。

  八年,使郄克于齐。齐顷公母从楼上观而笑之。所以然者,郄克偻,而鲁使蹇,卫使眇,故齐亦令人如之以导客。郄克怒,归至河上,曰:“不报齐者,河伯视之!”至国,请君,欲伐齐。景公问知其故,曰:“子之怨,安足以烦国!”弗听。魏文子请老休,辟郄克,克执政。

  九年,楚庄王卒。晋伐齐,齐使太子强为质于晋,晋兵罢。

  十一年春,齐伐鲁,取隆。鲁告急卫,卫与鲁皆因郄克告急于晋。晋乃使郄克、栾书、韩厥以兵车八百乘与鲁、卫共伐齐。夏,与顷公战于鞍,伤困顷公。顷公乃与其右易位,下取饮,以得脱去。齐师败走,晋追北至齐。顷公献宝器以求平,不听。郄克曰:“必得萧桐侄子为质。”齐使曰:“萧桐侄子,顷公母;顷公母犹晋君母,奈何必得之?不义,请复战。”晋乃许与平而去。

  楚申公巫臣盗夏姬以奔晋,晋以巫臣为邢大夫。

  十二年冬,齐顷公如晋,欲上尊晋景公为王,景公让不敢。晋始作六军,韩厥、巩朔、赵穿、荀骓、赵括、赵旃皆为卿,智自楚归。

  十三年,鲁成公朝晋,晋弗敬,鲁怒去,倍晋。晋伐郑,取汜。

  十四年,梁山崩。问伯宗,伯宗以为不足怪也。

  十六年,楚将子反怨巫臣,灭其族。巫臣怒,遗子反书曰:“必令子罢于奔命!”乃请使吴,令其子为吴行人,教吴乘车用兵。吴晋始通,约伐楚。

  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奈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后,复与之邑。

  十九年夏,景公病,立其太子寿曼为君,是为厉公。后月余,景公卒。

  厉公元年,初立,欲和诸侯,与秦桓公夹河而盟。归而秦倍盟,与翟谋伐晋。三年,使吕相让秦,因与诸侯伐秦。至泾,败秦于麻隧,虏其将成差。

  五年,三郄谗伯宗,杀之。伯宗以好直谏得此祸,国人以是不附厉公。

  六年春,郑倍晋与楚盟,晋怒。栾书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乃发兵。厉公自将,五月度河。闻楚兵来救,范文子请公欲还。郄至曰:“发兵诛逆,见强辟之,无以令诸侯。”遂与战。癸巳,射中楚共王目,楚兵败于鄢陵。子反收余兵,拊循欲复战,晋患之。共王召子反,其侍者竖阳谷进酒,子反醉,不能见。王怒,让子反,子反死。王遂引兵归。晋由此威诸侯,欲以令天下求霸。

  厉公多外嬖姬,归,欲尽去群大夫而立诸姬兄弟。宠姬兄曰胥童,尝与郄至有怨,及栾书又怨郄至不用其计而遂败楚,乃使人间谢楚。楚来诈厉公曰:“鄢陵之战,实至召楚,欲作乱,内子周立之。会与国不具,是以事不成。”厉公告栾书。栾书曰:“其殆有矣!愿公试使人之周微考之。”果使郄至于周。栾书又使公子周见郄至,郄至不知见卖也。厉公验之,信然,遂怨郄至,欲杀之。八年,厉公猎,与姬饮,郄至杀豕奉进,宦者夺之。郄至射杀宦者。公怒,曰:“季子欺予!”将诛三郄,未发也。郄钩欲攻公,曰:“我虽死,公亦病矣。”郄至曰:“信不反君,智不害民,勇不作乱。失此三者,谁与我?我死耳!”十二月壬午,公令胥童以兵八百人袭攻杀三郄。胥童因以劫栾书、中行偃于朝,曰:“不杀二子,患必及公。”公曰:“一旦杀三卿,寡人不忍益也。”对曰:“人将忍君。”公弗听,谢栾书等以诛郄氏罪:“大夫复位。”二子顿首曰:“幸甚幸甚!”公使胥童为卿。闰月乙卯,厉公游匠骊氏,栾书、中行偃以其党袭捕厉公,囚之,杀胥童,而使人迎公子周于周而立之,是为悼公。

  悼公元年正月庚申,栾书、中行偃弑厉公,葬之以一乘车。厉公囚六日死,死十日庚午,智罃迎公子周来,至绛,刑鸡与大夫盟而立之,是为悼公。辛巳,朝武宫。二月乙酉,即位。

  悼公周者,其大父捷,晋襄公少子也,不得立,号为桓叔,桓叔最爱。桓叔生惠伯谈,谈生悼公周。周之立,年十四矣。悼公曰:“大父、父皆不得立而辟难于周,客死焉。寡人自以疏远,毋几为君。今大夫不忘文、襄之意而惠立桓叔之后,赖宗庙大夫之灵,得奉晋祀,岂敢不战战乎?大夫其亦佐寡人!”于是逐不臣者七人,修旧功,施德惠,收文公入时功臣后。秋,伐郑。郑师败,遂至陈。

  三年,晋会诸侯。悼公问群臣可用者,祁傒举解狐。解狐,傒之仇。复问,举其子祁午。君子曰:“祁傒可谓不党矣!外举不隐仇,内举不隐子。”方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戮其仆。悼公怒,或谏公,公卒贤绛,任之政,使和戎,戎大亲附。十一年,悼公曰:“自吾用魏绛,九合诸侯,和戎、翟,魏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乃受之。冬,秦取我栎。

  十四年,晋使六卿率诸侯伐秦,度泾,大败秦军,至棫林而去。

  十五年,悼公问治国于师旷。师旷曰:“惟仁义为本。”冬,悼公卒,子平公彪立。

  平公元年,伐齐,齐灵公与战靡下,齐师败走。晏婴曰:“君亦毋勇,何不止战?”遂去。晋追,遂围临菑,尽烧屠其郭中。东至胶,南至沂,齐皆城守,晋乃引兵归。

  六年,鲁襄公朝晋。晋栾逞有罪,奔齐。八年,齐庄公微遣栾逞于曲沃,以兵随之。齐兵上太行,栾逞从曲沃中反,袭入绛。绛不戒,平公欲自杀,范献子止公,以其徒击逞,逞败走曲沃。曲沃攻逞,逞死,遂灭栾氏宗。逞者,栾书孙也。其入绛,与魏氏谋。齐庄公闻逞败,乃还,取晋之朝歌去,以报临菑之役也。

  十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晋因齐乱,伐败齐于高唐去,报太行之役也。

  十四年,吴延陵季子来使,与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语,曰:“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

  十九年,齐使晏婴如晋,与叔向语。叔向曰:“晋,季世也。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其可久乎!”晏子然之。

  二十二年,伐燕。二十六年,平公卒,子昭公夷立。

  昭公六年卒。六卿强,公室卑。子顷公去疾立。

  顷公六年,周景王崩,王子争立。晋六卿平王室乱,立敬王。

  九年,鲁季氏逐其君昭公,昭公居干侯。十一年,卫、宋使使请晋纳鲁君。季平子私赂范献子,献子受之,乃谓晋君曰:“季氏无罪。”不果入鲁君。

  十二年,晋之宗家祁傒孙,叔向子,相恶于君。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尽灭其族,而分其邑为十县,各令其子为大夫。晋益弱,六卿皆大。

  十四年,顷公卒,子定公午立。

  定公十一年,鲁阳虎奔晋,赵鞅简子舍之。十二年,孔子相鲁。

  十五年,赵鞅使邯郸大夫午,不信,欲杀午,午与中行寅、范吉射亲攻赵鞅,鞅走保晋阳。定公围晋阳。荀栎、韩不信、魏侈与范、中行为仇,乃移兵伐范、中行。范、中行反,晋君击之,败范、中行。范、中行走朝歌,保之。韩、魏为赵鞅谢晋君,乃赦赵鞅,复位。二十二年,晋败范、中行氏,二子奔齐。

  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会黄池,争长,赵鞅时从,卒长吴。

  三十一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立简公弟骜为平公。三十三年,孔子卒。

  三十七年,定公卒,子出公凿立。

  出公十七年,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故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

  哀公大父雍,晋昭公少子也,号为戴子。戴子生忌。忌善知伯,蚤死,故知伯欲尽并晋,未敢,乃立忌子骄为君。当是时,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强。

  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知伯,尽并其地。

  十八年,哀公卒,子幽公柳立。

  幽公之时,晋畏,反朝韩、赵、魏之君。独有绛、曲沃,余皆入三晋。

  十五年,魏文侯初立。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是为烈公。

  烈公十九年,周威烈王赐赵、韩、魏皆命为诸侯。

  二十七年,烈公卒,子孝公颀立。孝公九年,魏武侯初立,袭邯郸,不胜而去。十七年,孝公卒,子静公俱酒立。是岁,齐威王元年也。

  静公二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灭晋后而三分其地。静公迁为家人,晋绝不祀。

  太史公曰:晋文公,古所谓明君也,亡居外十九年,至困约,及即位而行赏,尚忘介子推,况骄主乎?灵公既弑,其后成、景致严,至厉大刻,大夫惧诛,祸作。悼公以后日衰,六卿专权。故君道之御其臣下,固不易哉!

  天命叔虞,卒封於唐。桐珪既削,河、汾是荒。文侯虽嗣,曲沃日彊。未知本末,祚倾桓庄。献公昏惑,太子罹殃。重耳致霸,朝周河阳。灵既丧德,厉亦无防。四卿侵侮。晋祚遽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