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咱们楚国的老祖宗啊,那可是大有来头。最早要追溯到黄帝的孙子颛顼高阳那一辈。高阳生了个儿子叫称,称又生了卷章,卷章的儿子重黎可不得了,在帝喾手下当火正官,管着天下火事,功劳大得很,帝喾赐他个尊号叫"祝融"。
后来共工氏造反,帝喾派重黎去平乱,结果没收拾干净。帝喾一怒之下,在庚寅日那天把重黎给杀了,让他弟弟吴回接替职位,还是叫祝融。
吴回的儿子陆终更神奇,生了六个儿子,居然是从肋下剖出来的!老大叫昆吾,老二是参胡,老三就是那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老四会人,老五曹姓,老六季连——这位就是咱们楚国的直系祖先,姓芈。昆吾和彭祖两家后来都在夏商时期当过诸侯,可惜最后都被灭了。
季连这一支传到周文王时,有个叫鬻熊的后人,给文王当过老师,可惜死得早。他儿子熊丽,孙子熊狂,曾孙熊绎,到了周成王时终于熬出头。成王念在他们家祖上功劳,把熊绎封在楚蛮之地,给了个子爵的封号,定都丹阳。那时候跟他一起伺候成王的,可都是鲁国、卫国这些大国的开国君主呢!
熊绎往下传了六代,到熊渠当家时正赶上周王室衰微。这熊渠在江汉一带很得民心,干脆发兵把庸国、杨粤这些邻居都收拾了。他大手一挥说:"咱们是蛮夷,不跟中原诸侯玩那套虚的!"直接把三个儿子都封了王。可等到暴脾气的周厉王上台,熊渠又怂了,赶紧把王号撤了。
后来楚国内部也不太平,兄弟相残的事没少发生。传到熊通这辈,正是个狠角色。他先借口随国"有罪"发兵,其实是想让周天子给他升官。随国使者去洛阳跑了一趟,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熊通气得直拍桌子:"我家祖宗鬻熊是文王的老师,成王就给我们这么小块地方?"干脆自封武王,从此楚国开始称王了。
这位楚武王在位五十一年,把周边小国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儿子文王更厉害,把国都迁到郢城,先后灭了申国、邓国,连蔡国国君都抓回来当过俘虏。到齐桓公称霸的时候,楚国已经是个让人不敢小觑的大家伙了。
文王的孙子成王更是个角色。齐桓公带兵打来时,他派将军屈完去应付,最后硬是逼着齐桓公签了盟约。后来宋襄公想当盟主,请他赴会,他表面答应,暗地里却把宋襄公抓起来羞辱一顿。最绝的是晋国公子重耳流亡到楚国,他不但盛情款待,还派人护送重耳回晋国即位——就是后来的晋文公。
不过这位雄主晚年却犯了糊涂。他不听令尹子上的劝告,非要立长子商臣当太子。子上说商臣"眼睛像毒蜂,声音像豺狼",将来必定是个狠角色。果然,当成王想改立小儿子时,商臣设了个局,故意对父王的宠姬江芈无礼。江芈气得脱口而出:"怪不得大王要废了你改立子职!"商臣确认消息后,在老师潘崇的怂恿下,带兵包围了王宫......
话说那商臣听了谋士的话,眼睛一眯,拍案道:"我能办到!"转眼到了十月寒冬,商臣带着宫中卫兵把父王团团围住。成王知道大限将至,颤巍巍地请求:"让我吃完熊掌再死吧。"可商臣哪肯答应?到了丁未日这天,老君王含着泪,自己找了根绳子了结了性命。商臣就这样坐上了王位,后人称他楚穆王。
穆王刚登基,就把太子宫赏给了功臣潘崇,封他做太师总管国事。第三年灭了江国,第四年又接连吞并了六国和蓼国——这两个小国可都是上古贤臣皋陶的后代啊。到了第八年,楚国大军又开向陈国。在位十二年后,穆王去世,儿子熊侣继位,就是后来的楚庄王。
庄王头三年压根不理朝政,整天沉溺酒色,还下了道死命令:"谁敢劝谏,杀无赦!"大夫伍举实在看不下去,硬着头皮进宫。只见庄王左搂着郑国美女,右抱着越国佳人,正在钟鼓声中寻欢作乐。
伍举灵机一动说:"臣有个谜语请教。山上有只鸟,三年不飞也不叫,您说这是什么鸟?"庄王醉眼朦胧地笑道:"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你退下吧,我明白啦。"可几个月过去,庄王反而变本加厉。大夫苏从豁出性命又来劝谏。
庄王拍案怒喝:"你没听过我的禁令吗?"苏从挺直腰板:"能用性命唤醒君王,是臣的荣幸!"这话像盆冷水浇醒了庄王。他当即罢免了数百昏官,提拔了数百贤才,重用伍举、苏从治国,百姓们欢天喜地。当年就灭了庸国,第六年伐宋缴获战车五百辆。
第八年春天,楚军打到陆浑戎的地界,一路冲到周天子都城洛邑郊外耀武扬威。周定王赶紧派王孙满带着酒肉来犒劳。
庄王盯着王孙满突然问:"周朝的九鼎有多重啊?"王孙满正色道:"治国靠的是德行,不是鼎的大小。"庄王不屑地摆手:"别糊弄我!光我们楚国将士的兵器尖儿,就够铸九个鼎了。"王孙满不卑不亢:"先王铸鼎是为教化百姓。夏桀失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归周室。如今周德虽衰,天命未改,这鼎的分量,还不是您该问的。"庄王听完,悻悻地撤兵了。
后来庄王平定若敖氏叛乱,吞并舒国,又因陈国大夫夏征舒弑君而出兵讨伐。攻破陈国后,大臣们都来道贺,唯独出使齐国的申叔时回来不贺。庄王追问缘由,申叔时说:"好比有人牵牛踩了别人庄稼,田主就把牛抢走。讨伐乱臣是义举,趁机吞并他国就过分了。"庄王幡然醒悟,立即恢复了陈国。
十七年春天,楚军围困郑国三个月。郑襄公光着膀子牵着羊来投降,言辞恳切。楚臣们都说不能轻饶,庄王却感叹:"国君能这般屈尊,定能善待百姓,我们见好就收吧。"亲自挥动令旗退兵三十里,与郑国讲和。这年夏天在黄河边大败来援的晋军。
二十年因宋国杀害楚使,庄王发兵围宋。五个月后宋国粮尽,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宋臣华元冒死出城讲实话,庄王赞叹:"真君子!"当即撤兵。二十三
楚灵王听完臣子的话,眼睛一眯,拍案道:"说得好!"他最喜欢听这些古时候的故事了。
转眼到了第十二年开春,灵王在干溪玩得乐不思蜀,就是不肯回都城。老百姓可遭了殃,被繁重的劳役折磨得苦不堪言。想当初灵王在申地会盟诸侯时,就杀了越国大夫常寿过和蔡国大夫观起。观起的儿子逃到吴国,这会儿正撺掇吴王攻打楚国呢。这小子还暗中联络常寿过,在吴国当起了内应。
他们假传公子弃疾的命令,把流亡在晋国的公子比召回来。公子比一到蔡地,就和吴国、越国的军队密谋偷袭蔡国。后来又让公子比去见弃疾,两个人在邓地结盟。就这样,叛军杀进楚国都城,把灵王的太子禄给宰了,立公子比当新王,公子子皙做令尹,弃疾当司马。
叛军先清理了王宫,观从带着人马杀到干溪,对着楚军大喊:"咱们国家有新王啦!现在回去的,官复原职,田产房屋统统归还。要是执迷不悟,等着流放吧!"楚军一听,顿时作鸟兽散,把灵王一个人扔在那儿。
灵王听说太子被杀,从车上栽下来,捶胸顿足:"天下父母疼爱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旁边侍从小声说:"都是这样的。"
灵王苦笑道:"我杀了别人那么多儿子,能没有报应吗?"
右尹劝他:"大王不如先在郊外等等,看看百姓的态度。"
灵王摇头:"众怒难犯啊。"
"那咱们去大县调兵?"
"全都反了。"
"要不投奔其他诸侯?"
灵王叹气道:"好运不会来第二次,去了也是自取其辱。"说完就要坐船去鄢城。右尹看劝不动他,怕跟着送死,也溜了。
这下灵王真成了孤家寡人,在山里转来转去,连樵夫都不敢靠近。有天他碰见以前宫里的伙夫,赶紧拉住人家:"给我找点吃的吧,我都三天没吃饭了。"
伙夫为难道:"新王下了死命令,谁敢给您送饭,要灭三族的。再说这荒山野岭的,我也没处找吃的啊。"灵王枕着他的腿就睡着了。伙夫趁机用土块代替自己的腿,撒腿就跑。等灵王醒来,早不见人影,饿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芋尹申无宇的儿子申亥想起父亲的旧恩:"我爹两次违抗王命,大王都没杀他,这恩情比天还大!"就带着人去找,终于在厘泽找到饿得半死的灵王,把他接回家。那年夏五月癸丑日,灵王死在申亥家里。申亥让两个女儿陪葬,把她们和灵王埋在了一起。
虽然楚国已经立了公子比当新王,可大家都怕灵王杀回来,又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观从提醒新王:"不杀弃疾,就算得了王位也不安稳。"
新王犹豫道:"我下不去手。"
观从急得直跺脚:"您不忍心,别人可忍心!"见劝不动,观从也跑了。这下弃疾可算逮着机会。
都城里的百姓天天做噩梦,半夜总有人喊:"灵王回来啦!"乙卯日深夜,弃疾派人划船在江上大喊:"灵王到啦!"吓得全城鸡飞狗跳。
他又派曼成然去吓唬新王和令尹子皙:"灵王杀回来了!百姓要造反,司马的大军也到了!您二位趁早自我了断吧,省得受辱。这民怨像洪水烈火,挡不住的。"新王和子皙果然吓得自杀了。第二天丙辰日,弃疾顺利即位,改名熊居,就是后来的楚平王。
平王靠阴谋诡计连杀两王才上位,怕百姓和诸侯不服,就拼命收买人心。把陈国、蔡国的地盘还给他们,让两国复国;又把侵占郑国的土地还回去。对内休养生息,整顿朝纲。吴国趁着楚国内乱,抓了五个将领回去。平王对观从倒是大方:"想要什么官随便挑。"观从选了卜尹,平王爽快答应了。
说起楚国王位,还有段往事。当年共王有五个宠爱的儿子,不知道该立谁,就祭拜神灵请求指示。他偷偷和巴姬在宫里埋了块玉璧,让五个儿子斋戒后进来。康王从玉璧上跨过去,灵王用手肘压着,子比、子皙都离得老远。平王年纪最小,是被抱着跪拜的,结果正压在玉璧的纽带上。所以康王因为是长子继位,可到他儿子就丢了王位;灵王在位时被弑杀;子比只当了十几天国王,子皙连王位都没摸着,最后都不得好死。这四个儿子都没留下后代,只有弃疾成了平王,延续了楚国香火,正应了当年的神兆。
早先子比从晋国回来时,韩宣子问叔向:"您看子比能成事吗?"
叔向摇头:"没戏。"
韩宣子不解:"他们同仇敌忾,跟做买卖似的,怎么就不行?"
叔向掰着手指头分析:"得国有五大难处:有宠臣没贤臣,一难;有贤臣没靠山,二难;有靠山没谋略,三难;有谋略没民心,四难;有民心没德行,五难。子比在晋国十三年,晋国、楚国的随从里没一个有名望的,这叫没人;亲族都背叛他,这叫没靠山;没机会就动手,这叫没谋略;一辈子流亡在外,这叫没民心;逃亡时没人同情,这叫没德行。灵王虽然暴虐但没人敢反抗,子比带着这五难弑君,谁能帮他?要我说,得楚国的怕是弃疾吧?他治理陈蔡时,方城以外都归附。那里没有苛政,盗贼绝迹,私欲不违公道,百姓毫无怨言。神灵选他,百姓信他。芈姓内乱时,往往是最小的儿子继位,这是楚国的老规矩了。再说子比,官职不过是右尹,出身是庶子,离神灵的指示差得远,百姓也不惦记他,凭什么当王?"
韩宣子还不死心:"齐桓公、晋文公不也是这样的吗?"
叔向笑道:"那可不一样。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受宠于厘公。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辅佐,外有莒国、卫国支持,内有高氏、国氏撑腰。从善如流,乐善好施。得国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们晋文公,他是狐季姬的儿子,受献公宠爱。十七岁就有五位贤士追随,有心腹子余、子犯,有得力助手魏犨、贾佗,外有齐、宋、秦、楚支持,内有栾、郄、狐、先四家拥护。流亡十九年,志向越发坚定。惠公、怀公失去民心,百姓都跟了文公。所以他得国也是理所当然。可子比呢?没给百姓做过好事,外面没帮手,离开晋国没人送行,回到楚国没人迎接,凭什么得国?"后来果然被子向说中,子比没当几天王,最后是弃疾坐稳了王位。
平王二年,派费无忌去秦国给太子建说亲。姑娘很漂亮,在回国路上,费无忌抢先跑回来献媚:"秦女太美了,大王您自己娶了吧,给太子另找一个。"平王真就自己娶了秦国公主,生下熊珍。另外给太子找了媳妇。当时伍奢是太子太傅,费无忌是少傅。费无忌不受太子待见,就整天在平王面前说太子坏话。太子建这时十五岁,他母亲是蔡女,本来就不受宠,平王越发疏远这母子俩。
到了第六年,平王让太子建去守边关。费无忌天天煽风点火:"自从我带回秦女,太子就记恨上了,对大王您也有怨气。现在太子手握兵权,又和诸侯勾结,怕是要造反啊!"平王把伍奢叫来训斥。
伍奢知道是费无忌使坏,直言道:"大王怎么能听信小人的话,疏远自己的骨肉呢?"
费无忌阴恻恻地说:"现在不制止,将来后悔就晚了。"平王就把伍奢关了起来,派司马奋扬去杀太子。太子听到风声,连夜逃往宋国。
费无忌又出毒计:"伍奢有两个儿子,不杀将来必是祸害。不如假装赦免他们父亲,骗他们回来。"平王就派人威胁伍奢:"把你两个儿子叫来就饶你不死,叫不来就等死吧。"
伍奢捋着胡子说:"尚儿会来,胥儿不会来。"
楚王眉头一皱:"这是为何?"
伍奢叹了口气:"尚儿性子耿直,重情重义,听说能救父亲,就算刀山火海也会赶来。胥儿却是个聪明人,能谋善断,知道来了必死,肯定不会上当。可要我说,将来让楚国头疼的,必定是这小子。"
楚王眼珠一转,立刻派人去召他们:"来见我,我就饶你们父亲一命。"
伍尚拉着弟弟的手说:"父亲有难不去救,是为不孝;父亲被害不报仇,是为无谋。你本事比我大,快走吧,我去送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伍胥抄起弓箭冲出门,对着使者冷笑:"父亲有罪,关儿子什么事?"说着就要放箭,吓得使者抱头鼠窜。当天夜里,伍胥就逃往吴国去了。
伍奢听说后,仰天长叹:"胥儿跑了,楚国要遭殃啊!"没过多久,楚王就杀了伍奢和伍尚。
转眼十年过去,楚太子建的母亲在居巢私通吴国。吴国派公子光带兵攻打楚国,把陈国、蔡国打得落花流水,还掳走了太子建的母亲。楚国上下慌了神,赶紧加固郢都城防。
说起这场祸事,还得从两群孩子抢桑叶说起。吴国边城卑梁和楚国钟离的小孩为争桑叶打起来,两家大人也跟着动手,最后卑梁人吃了亏。卑梁大夫火冒三丈,带着守军杀到钟离。楚王听说后勃然大怒,派大军踏平了卑梁。吴王闻讯拍案而起,正好借着太子建母亲这层关系发兵报仇,一口气灭了钟离和居巢。楚国这才吓得赶紧修城墙。
楚平王死后,将军子常嘀咕:"太子珍年纪小,他母亲还是原先要娶给太子建的。"想改立令尹子西。子西是平王的庶弟,为人正直,连连摆手:"祖宗规矩不能乱,废长立幼要出大事。"最后还是立了太子珍,就是楚昭王。
昭王刚即位,楚国百姓就恨透了费无忌。就是这个奸臣害得太子建逃亡,害得伍奢父子惨死。伍奢的族人伯嚭和伍子胥都逃到吴国,带着吴兵三天两头来骚扰,楚国人恨不得生吞了费无忌。令尹子常只好杀了费无忌平民愤,大家这才消停。
吴国三位公子投奔楚国,昭王封他们做官防备吴国。结果第五年吴国就来报仇,连夺楚国六、潜两城。第七年楚国派子常反击,却在豫章被打得丢盔弃甲。
第十年寒冬腊月,吴王阖闾带着伍子胥、伯嚭,联合唐国、蔡国大举攻楚。楚军一败涂地,吴兵长驱直入杀进郢都,连平王的坟都给刨了——这都是伍子胥要报杀父之仇啊!当初两军在汉水两岸对峙,吴军一个冲锋就打跑了子常,这败军之将逃去了郑国。吴军乘胜追击,连赢五仗直捣郢都。昭王仓皇出逃,第二天吴军就进了城。
昭王逃到云梦泽,当地百姓不认识他,一箭射中他肩膀。带伤逃到郧城,郧公的弟弟红着眼说:"平王杀我父亲,我杀他儿子天经地义!"幸亏郧公拦住,但怕弟弟再起杀心,连夜带着昭王逃往随国。
吴王听说昭王下落,立即追到随国,威胁道:"周王室分封在江汉的诸侯,都被你们楚国灭光了。"逼着随国交人。昭王的臣子子綦急中生智,自己扮成昭王站出来:"把我交给吴国吧!"随国人占卜发现不吉利,就回绝吴王:"昭王真不在这儿。"吴军要进城搜查,随国硬顶着没答应,吴军只好撤走。
昭王逃出郢都时,派申包胥去秦国求救。秦国派出五百辆战车,加上楚国残兵,终于在稷地打败吴军。这时吴王弟弟夫概见大军受挫,偷偷回国自立为王。阖闾急忙撤兵回国平叛,夫概战败后也逃到楚国,昭王封他在堂谿,后来就成了堂谿氏。
这年秋天昭王回国,发现唐国趁乱捣鬼,顺手就灭了它。可第二年吴国又来攻打,占了番地。楚国吓得迁都到鄀城。
孔子在鲁国当宰相那年,楚国灭了顿国和胡国。后来吴王阖闾攻打越国,被越王勾践射伤致死,吴国从此跟越国结下死仇,倒是暂时放过楚国。
二十七年开春,吴国攻打陈国,昭王带兵救援,驻扎在城父。十月间军中突发怪事,天上赤云如鸟,围着太阳打转。昭王问周王室太史,太史沉吟道:"这对楚王不利,但可以转嫁给将相。"将领们听说后,纷纷要求替王上承受灾祸。
昭王摇头:"将相是我的左膀右臂,岂能嫁祸给你们?"占卜说是黄河作祟,大夫们要祭祀河神。昭王又拒绝:"自从先祖受封,我们祭祀从不超过长江汉水,黄河与我们有何干系?"
远在陈国的孔子听说后赞叹:"楚昭王明白大道理啊!这样的国君怎能不保住国家?"
昭王病重时召集大臣说:"我没本事,让楚国军队屡遭羞辱,如今能得善终已是万幸。"要把王位让给弟弟公子申,公子申死活不肯。又让给二弟公子结,也不答应。连让五次,最后公子闾才勉强点头。可就在准备作战时,昭王病逝军中。
公子闾含泪说:"王上病重时让位,我们答应是为宽他的心。如今王上归天,我们岂敢真占王位?"秘密派人接回昭王与越女所生的儿子章,立为惠王,这才发丧安葬。
惠王二年,子西把流亡吴国的太子建之子胜接回来,封为巢大夫,人称白公。白公整天练兵招贤,一心要报仇。六年后他请求子西出兵伐郑——原来他父亲建当年逃亡郑国被杀,这笔账他一直记着。子西嘴上答应却迟迟不发兵。两年后晋国攻郑,子西救郑后竟收了贿赂撤兵。白公怒不可遏,带着死士石乞等人冲进朝堂,当场杀死子西和子綦,把惠王软禁在高府。
幸亏惠王的随从屈固背着他逃到昭王夫人宫里。白公自立为王才个把月,叶公就带兵杀到,联合惠王旧部诛杀白公,惠王这才复位。同年,楚国顺手灭了陈国设为县治。
后来吴王夫差强盛时又来犯楚,不过没多久越国就灭了吴国。楚惠王在位期间,先后吞并蔡国、杞国,与秦国修好。这时越国虽灭吴却无力控制江淮以北,楚国趁机东扩到泗水流域。
惠王死后,儿子简王继位,第一年就北伐灭了莒国。八年后见证魏、韩、赵三家分晋。简王传位给声王,六年后声王被盗贼所杀,其子悼王继位。悼王年间楚国与三晋互有攻伐,曾打到周天子地盘上。二十一年后肃王即位,这是后话了。
肃王四年那会儿,蜀国突然发兵攻打楚国,把兹方这块地方给占了。楚国人赶紧在边境修了座扞关,像道铁闸似的挡着蜀军。可没过几年安稳日子,魏国又趁火打劫,把鲁阳给抢走了。等到肃王咽气的时候,连个继承香火的儿子都没留下,大臣们只好扶他弟弟熊良夫上位,这就是后来的宣王。
宣王六年开春,周天子居然给秦献公送贺礼去了。这时候秦国刚缓过劲儿来,三晋更是势头凶猛,特别是魏惠王和齐威王,那叫一个威风。三十年头上,秦国把商地封给卫鞅,转头就南下欺负楚国。也就在这一年,宣王撒手人寰,儿子熊商继位,史称威王。
威王六年的时候,周显王把祭祀用的胙肉送给秦惠王,这面子给得可够大的。转过年来,齐国田婴耍诈欺负楚国,威王哪受得了这个气,发兵把齐军揍得丢盔卸甲,非得逼着齐国把田婴赶走不可。
田婴急得直跺脚,手下张丑给他出主意,假装去劝楚王:"大王在徐州能打赢,全因田盼子没上阵。这人在齐国深得民心,将士们都肯为他卖命。田婴偏偏不用他,非让申纪带兵——那是个没人待见的货色。您现在要是赶走田婴,田盼子肯定掌权,到时候带着精锐部队来找您报仇,您可就麻烦喽!"楚威王一听是这么个理儿,就把这事撂下了。
十一年冬天,威王病逝,儿子怀王熊槐刚继位,魏国就趁丧发兵,把陉山给夺了去。怀王元年,张仪当上秦国丞相。四年后,秦惠王头一个称王,可把其他诸侯气坏了。
六年开春,楚国大将昭阳带着虎狼之师先破魏国襄陵,连夺八座城池,又调转枪头对准齐国。齐王急得团团转,正巧碰上秦国使者陈轸来访。齐王扯着陈轸袖子问:"这可如何是好?"
陈轸不慌不忙:"大王别急,我去给您摆平。"转头就去了楚军大营,见到昭阳就问:"听说楚国军法,破敌杀将者能封什么官?"
昭阳挺直腰板:"官拜上柱国,赐执圭爵位。"
"还有比这更高的吗?"
"那就只剩令尹了。"
陈轸拍手笑道:"您如今已是令尹,顶到天啦!我给您说个故事——有群人分酒,约定谁先画完蛇谁喝。有个人抢先画完,偏要添足,结果酒被别人喝了,说他画的是四脚蛇。您现在就像那个画蛇添足的人,打魏国已是头功,再打齐国,赢了不加官,输了丢性命,何苦呢?"昭阳恍然大悟,当即撤兵。
十一年秋,苏秦撺掇六国合纵攻秦,怀王当盟主。结果函谷关前,秦军一冲,六国军队全跑了,就剩齐国断后。第二年齐国又跟秦国较劲,把赵魏联军打得落花流水。
十六年寒冬,秦王想打齐国又怕楚齐联盟,就让张仪假装被罢官去楚国忽悠。张仪见到怀王就拍马屁:"我们秦王最敬重大王,最恨齐王。您要是跟齐国绝交,我们立刻归还商於六百里地。"怀王乐得找不着北,天天设宴款待张仪,还当众宣布要收回失地。群臣都来道贺,唯独陈轸哭丧着脸。
怀王纳闷:"你哭什么?"
陈轸急得直搓手:"秦国看重楚国,就因为咱们有齐国这个盟友。现在地没到手先绝交,楚国就孤立无援了!到时候秦国翻脸不认账,咱们既得罪齐国,又惹怒秦国,两国夹击可怎么得了?"怀王哪听得进去,派将军去接收土地。
张仪回秦国就装醉摔伤,躺了三个月不露面。楚将急得跳脚,最后才被告知:"哪来六百里?就六里地!"怀王气得七窍生烟,发兵要打秦国。陈轸又劝:"不如送座城给秦国,联手伐齐弥补损失。"怀王正在气头上,哪管这些。
十七年开春,丹阳一战楚军大败,八万将士血染沙场,连大将屈匄都被俘虏。怀王红了眼,倾全国之兵再战蓝田,又遭惨败。韩魏两国趁机南下,一直打到邓城。楚军只得灰溜溜撤兵。
第二年秦国来求和,愿意割让半个汉中。怀王咬牙切齿:"我不要地,就要张仪的脑袋!"张仪听说后主动请缨去楚国。秦王担心:"楚王正恨你入骨呢!"张仪胸有成竹:"我买通了靳尚,靳尚又搞定了郑袖夫人。再说为了国家利益,我死也值当。"
果然,张仪刚到楚国就被关进大牢。靳尚赶紧去劝怀王:"杀张仪会惹怒秦国。"又偷偷吓唬郑袖:"秦王要用六县地和美女换张仪,到时候您就失宠啦!"郑袖连夜吹枕头风,怀王竟把张仪放了,还设宴款待。等屈原从齐国赶回来劝阻,张仪早跑没影了。这年冬天,秦惠王也驾崩了。
话说那一年,正是楚怀王二十年。齐国的齐愍王想当六国合纵的盟主,最怕楚国和秦国勾搭在一块儿,就派使者给楚王送来一封书信。那信上说得可诚恳了:"大王啊,我替您着急啊!您怎么就看不清这天下大势呢?如今秦惠王死了,新即位的秦武王把张仪赶去了魏国,重用樗里疾和公孙衍。您要是还跟着秦国混,那可就危险了!"
信使念到这里,殿上的楚国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齐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樗里疾跟韩国交好,公孙衍跟魏国亲近。要是楚国先投靠秦国,韩魏两国害怕,肯定也会跟着巴结秦国。到时候燕国、赵国一看这架势,还不都得争着讨好秦国?四国都去巴结秦国,楚国可就沦为秦国的郡县啦!"
楚怀王听得眉头直跳,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案几。那齐使越说越激动:"大王何不跟咱们齐国联手,把韩魏燕赵都拉过来,一起尊奉周天子,让天下太平?到时候您振臂一呼,谁敢不听?再带着诸侯联军伐秦,保管能打得秦国满地找牙!武关、蜀汉这些地盘都是您的,吴越的财富、江海的利益都归您独占。韩魏再把上党割让给您,咱们西进函谷关,楚国的强盛指日可待啊!"
说到这里,齐使突然压低声音:"当年张仪那厮欺骗大王,害得咱们丢了汉中,蓝田一战损兵折将,天下人都替您抱不平。如今您反倒要先向秦国低头?请大王三思啊!"
楚怀王本来正打算跟秦国和好,看了这封信又拿不定主意了。他把这事交给大臣们商议,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有人主张继续亲秦,有人嚷嚷着要听齐国的。
这时昭雎站出来,袖子一甩:"大王,咱们虽然在东边从越国得了些地盘,可这哪够洗刷当年的耻辱?非得从秦国身上咬块肉下来才行!依我看,不如先跟齐国、韩国搞好关系,给樗里疾撑腰。这样咱们就能借韩齐的势力向秦国要地了。"
他掰着手指头分析:"秦国去年攻下韩国的宜阳,可韩国还是乖乖听话,为啥?因为韩国先王的陵墓在平阳,离秦国的武遂才七十里,他们怕啊!要是咱们不帮忙,秦国攻三川,赵国打上党,楚国取河外,韩国非亡国不可。咱们救韩国,未必能保住它不亡,但能让韩国记住这份恩情的只有楚国。"
昭雎越说越起劲:"等韩国从秦国手里拿回武遂,以山河为屏障,他们报答恩情还能比报答楚国更厚道吗?齐国为啥信任韩国?不就因为韩公子眛在齐国当相国嘛!大王要是对韩国好,让他们帮着在樗里疾面前说好话。樗里疾有了齐韩撑腰,秦王就不敢冷落他。再加上咱们楚国的分量,樗里疾肯定能说服秦王把侵占的地盘还回来!"
楚怀王听得直点头,当场拍板不和秦国结盟,转头就跟齐国、韩国好上了。
可到了怀王二十四年,楚国又反悔了,背弃齐国跟秦国勾搭。刚即位的秦昭王出手阔绰,给楚国送了大批财宝,还娶了楚国的公主。第二年,怀王亲自去跟秦昭王在黄棘会盟,秦国把上庸还给了楚国。
这下可把齐国、韩国、魏国气坏了。三国一合计:"楚国背叛盟约投靠秦国,太不仗义了!"怀王二十六年,三国联军浩浩荡荡杀向楚国。楚怀王赶紧把太子送到秦国当人质,求秦国出兵救援。秦国派了个客卿带兵来救,三国军队这才退兵。
可消停日子没过多久。怀王二十七年,秦国有个大夫跟楚国太子打架,太子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连夜逃回楚国。第二年,秦国联合齐韩魏再次攻楚,杀了楚将唐眛,抢走重丘。二十九年秦军又打过来,斩杀楚军两万,大将景缺战死。怀王吓坏了,赶紧把另一个儿子送到齐国当人质求和。
三十年头上,秦国还是不依不饶,一口气夺了楚国八座城池。秦昭王这时送来国书,话说得可漂亮了:"当初我跟大王在黄棘结为兄弟,太子来当人质,多好的交情啊!可太子杀我重臣,连句道歉都没有就跑了,我实在气不过才出兵。听说您现在又把太子送到齐国求和?咱们两国接壤,世代联姻,要是闹僵了,还怎么在诸侯面前做人?不如在武关见个面,重新结盟如何?"
楚怀王捧着信左右为难。去吧,怕中计;不去吧,又怕秦国翻脸。昭雎急得直跺脚:"大王千万别去!秦国是虎狼之国,存着吞并天下的野心啊!"可怀王的儿子子兰劝道:"父王要是不去,岂不寒了秦王的心?"最后怀王还是去了武关。
这一去可上了大当!秦昭王早设下埋伏,派个将军冒充自己在武关等着。等楚怀王一到,立即关上城门,把人押到咸阳。到了章台宫,秦王让楚王像附属国的臣子那样朝见,根本不行平等礼节。怀王气得浑身发抖,后悔没听昭雎的劝。秦国扣住楚王,非要他割让巫郡和黔中郡。
楚怀王拍案而起:"你们骗我来,还要强占土地?"死活不答应。秦国就把人扣下了。
楚国大臣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王被扣在秦国,太子又在齐国当人质,要是齐秦联手,楚国可就完了!"有人提议另立新君。昭雎连忙阻止:"大王和太子都在外国受难,咱们要是擅自立庶子,不合规矩啊!"
他们想了个计策,假装去齐国报丧。齐愍王跟相国商量:"不如扣下楚国太子,换淮北之地。"相国摇头:"郢都要是立了新王,咱们留着太子就是白费劲,还要被天下人骂不义。"有人出主意:"可以让楚国新王拿东国来换太子的命,不然咱们就联合三国另立他人。"最后齐王听了相国的话,把太子放了回去。
太子横回到楚国即位,就是楚顷襄王。立即给秦国捎信:"托祖宗保佑,我们楚国又有新君了!"
这下可把秦昭王惹毛了。顷襄王元年,秦国发兵出武关攻楚,斩杀楚军五万,夺取十五座城池。第二年,楚怀王偷偷逃跑,想经赵国回楚。可赵惠王刚即位,不敢收留。怀王又想逃往魏国,结果被秦军追上,又给抓回秦国,不久就病死了。秦国把灵柩送回楚国时,楚国百姓哭得像死了自家亲人,诸侯各国也都觉得秦国这事做得太不地道。
楚顷襄王六年,秦国大将白起在伊阙大败韩军,斩首二十四万。秦昭王又给楚国来信威胁:"楚国背叛秦国,我要联合诸侯来讨伐。请大王整顿军队,咱们痛痛快快打一仗!"顷襄王吓坏了,赶紧又跟秦国和好,第七年还娶了秦国公主。
到了顷襄王十一年,齐秦两国各自称帝,过了一个多月又自己取消了帝号。十四年,楚王和秦王在宛城会盟和好。十五年,楚国跟着秦国和三晋、燕国一起伐齐,夺取淮北。十六年秋天,又在穰城跟秦王会面。这一来二去的,楚国就像墙头草,在秦齐之间摇摆不定,可把家底都快折腾光了。
话说那一年,楚国有个奇人,专爱用轻弓细箭射落归巢的大雁。楚顷襄王听说这事,觉得有趣,就把这人召来问话。
那猎雁人跪在殿前,搓着手说:"大王啊,小人这点射雁捉鸟的把戏,哪值得您过问呢?要说咱们楚国地大物博,又有您这样的明君,该射的可不只是这些鸟儿啊!"说着眼睛一亮,"您看那秦国、魏国、燕国、赵国,不就是一群肥雁?齐国、鲁国、韩国、卫国,活像青头野鸭。至于邹、费、郯、邳这些小国,不过是些麻雀罢了。"
襄王听得入神,身子不由得往前倾。猎雁人趁机抓起案上的果盘比划:"大王何不用圣人当弓,勇士作箭,把这些肥雁野鸭一网打尽?"他手指蘸着酒水在案上画起地图,"先射魏国大梁,断它右臂连着韩国,中原要道就掐断了;再射圉城以东,斩断魏国左膀子,定陶就是囊中之物..."
殿外蝉鸣突然大作,猎雁人声音也跟着高起来:"等拿下大梁,咱们饮马黄河,那才叫痛快!要是大王还不过瘾,就往东射东海之滨,把长城当靶场..."他说得唾沫横飞,突然压低声音,"如今秦国看着威风,其实早累得够呛。咱们养精蓄锐,等他们打盹的时候..."
襄王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拍案而起。原来这猎雁人句句戳他痛处——先王被秦国欺负,死在异乡的旧恨还没报呢!他红着眼睛吼道:"我楚国方圆五千里,雄兵百万,难道要窝囊到死?"当即派出使者联络各国,要合纵抗秦。
消息传到咸阳,秦国立刻发兵来攻。楚军节节败退,连着丢了上庸、汉北。第二年秦将白起攻破西陵,又过一年连国都郢都也陷落了。楚王祖坟被挖,宗庙烧成白地,只能带着残兵败将逃到陈城。
后来楚王勉强凑齐十多万兵马,夺回些失地。可等到太子从秦国逃回来继位时,楚国早已元气大伤。新即位的考烈王把春申君封在吴地,指望着能重振旗鼓。谁知秦国越来越强,楚国却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
等到负刍篡位当上楚王时,秦国大将王翦已经带着虎狼之师杀到门口。楚军像割麦子般倒下,最后连国都寿春也守不住了。那曾经说要射落六国的大话,终究随着楚王被俘,化作了咸阳城头的一缕青烟。
太史公摇头叹道:当年楚灵王在申地会盟诸侯,连周王室的九鼎都敢讨要,何等威风?最后却饿死在臣子家里。可见人啊,得势时千万要留余地。那楚平王抢儿媳妇,差点把国家都折腾没了,可不就是前车之鉴?
话说那一年,周天子把鬻熊的后人封在了楚地。这地方可偏得很,在荆山蛮荒之间,楚人穿着破衣烂衫,赶着柴车,硬是在荒山野岭里开出一条活路来。
后来楚国渐渐强盛起来,竟敢自称"武王",这可是僭越啊。到了文王时候,他们发兵攻打申国;成王在位时,又假惺惺地赦免了许国。您说这楚国人,是不是挺会耍手段?
可这王位传承啊,总是带着血腥味。子圉这小子不地道,硬是抢了嫡子的位子;商臣更狠,连亲爹都敢杀。老天爷降下灾祸警告他们,可这帮人非但不悔改,反倒变本加厉地作恶。
昭王那会儿可惨了,被人追得东躲西藏;怀王更倒霉,直接当了俘虏。等到顷襄王、考烈王继位时,楚国的气数啊,就像南方的夕阳,眼瞅着就要落下去了。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其长一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芈mǐ姓,楚其后也。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䵣,熊䵣生熊胜。熊胜以弟熊杨为后。熊杨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人。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后为熊毋康,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挚红立。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曰熊延。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
熊严十年,卒。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鼢冒。鼢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鼢冒十七年,卒。鼢冒弟熊通弑鼢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国晋孝侯。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邓侯不许也。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强,陵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十三年,卒,子熊囏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于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乃释之。二十二年,伐黄。二十六年,灭英。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而厚送之于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榖,置齐桓公子雍焉。齐桓公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夏,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晋果败子玉于城濮。成王怒,诛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而又多内宠,绌乃乱也。楚国之举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不可立也。”王不听,立之。后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商臣闻而未审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崇曰:“飨王之宠姬江芈而勿敬也。”商臣从之。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蹯而死,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宫予潘崇,使为太师,掌国事。穆王三年,灭江。四年,灭六、蓼。六、蓼,皋陶之后。八年,伐陈。十二年,卒。子庄王侣立。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是岁灭庸。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八年,伐陆浑戎,遂至洛,观兵于周郊。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殷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必重;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昔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
九年,相若敖氏。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王击灭若敖氏之族。十三年,灭舒。
十六年,伐陈,杀夏征舒。征舒弑其君,故诛之也。已破陈,即县之。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王问,对曰:“鄙语曰,牵牛径人田,田主取其牛。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后。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入自皇门,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宾之南海,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不忘厉、宣、桓、武,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楚群臣曰:“王勿许。”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潘尪wāng入盟,子良出质。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遂至衡雍而归。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围宋五月,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宋华元出告以情。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共王十六年,晋伐郑。郑告急,共王救郑。与晋兵战鄢陵,晋败楚,射中共王目。共王召将军子反。子反嗜酒,从者竖阳榖进酒,醉。王怒,射杀子反,遂罢兵归。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员立,是为郏敖。
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皙、弃疾。郏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主兵事。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弑之,遂杀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于郑。伍举问曰:“谁为后?”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诸侯皆会楚于申。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丰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灵王曰:“用桓公。”时郑子产在焉,于是晋、宋、鲁、卫不往。灵王已盟,有骄色。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纣为黎山之会,东夷叛之。幽王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君其慎终!”
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以封徇,曰:“无效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诸大夫!”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于是灵王使疾杀之。
七年,就章华台,下令内亡人实之。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灵王次于干溪以待之。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bì露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对曰:“畏哉!”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干溪,不能去也。国人苦役。初,灵王会兵于申,僇越大夫常寿过,杀蔡大夫观起。起子从亡在吴,乃劝吴王伐楚,为间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为吴间。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于邓。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皙为令尹,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干溪,令楚众曰:“国有王矣。先归,复爵邑田室。后者迁之。”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曰:“且入大县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于是王乘舟将欲入鄢。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灵王于是独傍徨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饷王从王者,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卧。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诛,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饥于厘泽,奉之以归。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并葬之。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王曰:“余不忍。”从曰:“人将忍王。”王不听,乃去。弃疾归。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国人愈惊。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皙曰:“王至矣!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君蚤自图,无取辱焉。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皙遂自杀。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平王以诈弑两王而自立,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复陈蔡之地而立其后如故,归郑之侵地。存恤国中,修政教。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欲为卜尹,王许之。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适立,乃望祭群神,请神决之,使主社稷,而阴与巴姬埋璧于室内,召五公子斋而入。康王跨之,灵王肘加之,子比、子皙皆远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围为灵王,及身而弑;子比为王十余日,子皙不得立,又俱诛。四子皆绝无后。唯独弃疾后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对曰:“不就。”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为不就?”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有人无主,二也;有主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无衅而动,可谓无谋矣;为羁终世,可谓无民矣;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矣。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难以弑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方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民无怀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厘公。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有高、国以为内主。从善如流,施惠不倦。有国,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好学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郄、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子比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迎。何以有国!”子比果不终焉,卒立者弃疾,如叔向言也。
平王二年,使费无忌如秦为太子建取妇。妇好,来,未至,无忌先归,说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为太子更求。”平王听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为太子娶。是时伍奢为太子太傅,无忌为少傅。无忌无宠于太子,常谗恶太子建。建时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无宠于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无忌又日夜谗太子建于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无望于王,王少自备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责之。伍奢知无忌谗,乃曰:“王奈何以小臣疏骨肉?”无忌曰:“今不制,后悔也。”于是王遂囚伍奢。乃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欲诛之。太子闻之,亡奔宋。
无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杀者为楚国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于是王使使谓奢:“能致二子则生,不能将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曰:“尚之为人,廉,死节,慈孝而仁,闻召而免父,必至,不顾其死。胥之为人,智而好谋,勇而矜功,知来必死,必不来。然为楚国忧者必此子。”于是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尔父。”伍尚谓伍胥曰:“闻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报,无谋也;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归死。”伍尚遂归。伍胥弯弓属矢,出见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为?”将射,使者还走,遂出奔吴。伍奢闻之,曰:“胥亡,楚国危哉。”楚人遂杀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开吴。吴使公子光伐楚,遂败陈、蔡,取太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钟离。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钟离、居巢。楚乃恐而城郢。
十三年,平王卒。将军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欲立令尹子西。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义。子西曰:“国有常法,更立则乱,言之则致诛。”乃立太子珍,是为昭王。
昭王元年,楚众不说费无忌,以其谗亡太子建,杀伍奢子父与郄宛。宛之宗姓伯氏子嚭及子胥皆奔吴,吴兵数侵楚,楚人怨无忌甚。楚令尹子常诛无忌以说众,众乃喜。
四年,吴三公子奔楚,楚封之以扞吴。五年,吴伐取楚之六、潜。七年,楚使子常伐吴,吴大败楚于豫章。
十年冬,吴王阖闾、伍子胥、伯嚭与唐、蔡俱伐楚,楚大败,吴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吴兵之来,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夹汉水阵。吴伐败子常,子常亡奔郑。楚兵走,吴乘胜逐之,五战及郢。己卯,昭王出奔。庚辰,吴人入郢。
昭王亡也至云梦。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王走郧。郧公之弟怀曰:“平王杀吾父,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止之,然恐其弑昭王,乃与王出奔随。吴王闻昭王往,即进击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封于江汉之间者,楚尽灭之。”欲杀昭王。王从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为王,谓随人曰:“以我予吴。”随人卜予吴,不吉,乃谢吴王曰:“昭王亡,不在随。”吴请入自索之,随不听,吴亦罢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鲍胥请救于秦。秦以车五百乘救楚,楚亦收余散兵,与秦击吴。十一年六月,败吴于稷。会吴王弟夫概见吴王兵伤败,乃亡归,自立为王。阖闾闻之,引兵去楚,归击夫概。夫概败,奔楚,楚封之堂谿,号为堂谿氏。
楚昭王灭唐。九月,归入郢。十二年,吴复伐楚,取番。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鲁。二十年,楚灭顿,灭胡。二十一年,吴王阖闾伐越。越王句践射伤吴王,遂死。吴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吴伐陈,楚昭王救之,军城父。十月,昭王病于军中,有赤云如鸟,夹日而蜚。昭王问周太史,太史曰:“是害于楚王,然可移于将相。”将相闻是言,乃请自以身祷于神。昭王曰:“将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祸,庸去是身乎!”弗听。卜而河为祟,大夫请祷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而河非所获罪也。”止不许。孔子在陈,闻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国,宜哉!”
昭王病甚,乃召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国之师,今乃得以天寿终,孤之幸也。”让其弟公子申为王,不可。又让次弟公子结,亦不可。乃又让次弟公子闾,五让,乃后许为王。将战,庚寅,昭王卒于军中。子闾曰:“王病甚,舍其子让群臣,臣所以许王,以广王意也。今君王卒,臣岂敢忘君王之意乎!”乃与子西、子綦谋,伏师闭涂,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为惠王。然后罢兵归,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于吴,以为巢大夫,号曰白公。白公好兵而下士,欲报仇。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初,白公父建亡在郑,郑杀之,白公亡走吴,子西复召之,故以此怨郑,欲伐之。子西许而未为发兵。八年,晋伐郑,郑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郑,受赂而去。白公胜怒,乃遂与勇力死士石乞等袭杀令尹子西、子綦于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弑之。惠王从者屈固负王亡走昭王夫人宫。白公自立为王。月余,会叶公来救楚,楚惠王之徒与共攻白公,杀之。惠王乃复位。是岁也,灭陈而县之。
十三年,吴王夫差强,陵齐、晋,来伐楚。十六年,越灭吴。四十二年,楚灭蔡。四十四年,楚灭杞。与秦平。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简王中立。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四年,楚伐周。郑杀子阳。九年,伐韩,取负黍。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楚厚赂秦,与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肃王臧立。
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于是楚为扞hàn关以距之。十年,魏取我鲁阳。十一年,肃王卒,无子,立其弟熊良夫,是为宣王。
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秦始复强,而三晋益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强。三十年,秦封卫鞅于商,南侵楚。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于秦惠王。
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威王伐齐,败之于徐州,而令齐必逐田婴。田婴恐,张丑伪谓楚王曰:“王所以战胜于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盼子者,有功于国,而百姓为之用。婴子弗善而用申纪。申纪者,大臣不附,百姓不为用,故王胜之也。今王逐婴子,婴子逐,盼子必用矣。复搏其士卒以与王遇,必不便于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xíng山。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于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陈轸适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奈何?”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即往见昭阳军中,曰:“愿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之?”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圭。”陈轸曰:“其有贵于此者乎?”昭阳曰:“令尹。”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此国冠之上。臣请得譬之。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遍,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一人曰:‘吾蛇先成。’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及其为之足,而后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齐,攻齐胜之,官爵不加于此;攻之不胜,身死爵夺,有毁于楚:此为蛇为足之说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此持满之术也。”昭阳曰:“善。”引兵而去。
燕、韩君初称王。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啮桑。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楚怀王为从长。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后。十二年,齐愍王伐败赵、魏军,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所甚愿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仪西取故秦所分楚商于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则齐弱矣。是北弱齐,西德于秦,私商于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怀王大悦,乃置相玺于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于之地”。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怀王曰:“何故?”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且先出地而后绝齐,则秦计不为。先绝齐而后责地,则必见欺于张仪。见欺于张仪,则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于秦。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不闻六里。”即以归报怀王。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不如因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取偿于齐也,吾国尚可全。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遂绝和于秦,发兵西攻秦。秦亦发兵击之。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虏我大将军屈匄、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余人,遂取汉中之郡。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战于蓝田,大败楚军。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于邓。楚闻,乃引兵归。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愿得张仪,不愿得地。”张仪闻之,请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于子,奈何?”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于楚王幸姬郑袖,袖所言无不从者。且仪以前使负楚以商于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臣非面自谢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诚杀仪以便国,臣之愿也。”仪遂使楚。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仪私于靳尚,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郑袖卒言张仪于王而出之。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谏王曰:“何不诛张仪?”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是岁,秦惠王卒。
二十年,齐愍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则燕、赵亦宜事秦。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于天下?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强百万也。且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兵锉cuò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今乃欲先事秦!愿大王孰计之。”
楚王业已欲和于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昭雎曰:“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刷耻;必且取地于秦,而后足以刷耻于诸侯。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韩已得武遂于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齐之所信于韩者,以韩公子眛为齐相也。韩已得武遂于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于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赂于楚。楚往迎妇。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质于秦而请救。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眛,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于齐以求平。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欢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敢以闻下执事。”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欲往,恐见欺;无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怀王子子兰劝王行,曰:“奈何绝秦之欢心?”于是往会秦昭王。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蕃臣,不与亢礼。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不复许秦。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于齐,齐愍王谓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间道走赵以求归。赵主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怀王遂发病。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绝。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于伊阙,大胜,斩首二十四万。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楚顷襄王患之,乃谋复与秦平。七年,楚迎妇于秦,秦楚复平。
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月余,复归帝为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结和亲。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顷襄王闻,召而问之。对曰:“小臣之好射鶀雁,罗鸗,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战国。故秦、魏、燕、赵者,鶀雁也;齐、鲁、韩、卫者,青首也;驺、费、郯、邳者,罗鸗也。外其余则不足射者。见鸟六双,以王何取?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其获非特凫雁之实也。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还射圉之东,解魏左肘而外击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且魏断二臂,颠越矣;膺击郯tán国,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缴兰台,饮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若王之于弋诚好而不厌,则出宝弓,碆新缴,射噣鸟于东海,还盖长城以为防,朝射东莒,夕发浿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西结境于赵而北达于燕,三国布,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若夫泗上十二诸侯,左萦而右拂之,可一旦而尽也。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则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王出宝弓,碆新缴,涉塞,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可得而一也。劳民休众,南面称王矣。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击韩魏,垂头中国,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方三千里,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于是顷襄王遣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秦闻之,发兵来伐楚。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周王赧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夫弑共主,臣世君,大国不亲;以众胁寡,小国不附。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夫一周为二十晋,公之所知也。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于晋之城下,锐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结于两周以塞驺鲁之心,交绝于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无攻之,名为弑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是何也?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仇楚也。臣请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犹攻之也。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于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贪而何?《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我西陵。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于秦。楚使左徒侍太子于秦。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号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是时楚益弱。
六年,秦围邯郸,赵告急楚,楚遣将军景阳救赵。七年,至新中。秦兵去。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东徙都寿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李园杀春申君。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吕不韦卒。九年,秦灭韩。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二月余,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是岁,秦虏赵王迁。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二年,秦使将军伐楚,大破楚军,亡十余城。三年,秦灭魏。四年,秦将王翦破我军于蕲,而杀将军项燕。
五年,秦将王翦、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郡云。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势之于人也,可不慎与?弃疾以乱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几再亡国!
鬻熊之嗣,周封於楚。僻在荆蛮,荜路蓝缕。及通而霸,僭号曰武。文既伐申,成亦赦许。子圉篡嫡,商臣杀父。天祸未悔,凭奸自怙。昭困奔亡,怀迫囚虏。顷襄、考烈,祚衰南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