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世家·田敬仲完世家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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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陈国有个公子叫陈完,是陈厉公他(tuō)的儿子。这孩子刚出生那会儿,正赶上一位周王室的太史路过陈国。厉公就请这位太史给儿子算一卦,结果占得《观》卦变《否》卦。太史捋着胡子说:"这卦象是说这孩子将来能见识国家荣光,会成为君王的座上宾啊!莫非是要取代陈国国君?不过不在陈国,而在别国。而且不是应在他身上,要应在子孙后代。若是异国的话,必定是姜姓国家——姜姓可是上古四岳的后裔。世间万物盛极必衰,等陈国衰败之时,这支血脉就要兴旺喽!"

说起这陈厉公,本是陈文公的小儿子,母亲是蔡国女子。文公去世后,本该由厉公的兄长鲍继位,就是陈桓公。桓公和厉公不是一个娘生的。后来桓公病重,蔡国人帮着厉公杀了桓公和太子免,硬是把厉公扶上了君位。厉公即位后娶了蔡女,可这蔡女不守妇道,老往蔡国跑,厉公也三天两头往蔡国溜达。桓公的小儿子林记恨厉公杀害父兄,暗中勾结蔡人设局杀了厉公,自己当了国君,就是陈庄公。这一来,陈完就没了继位的指望,只当了个大夫。《春秋》记载这事时特意写成"蔡人杀陈他",就是点名道姓地指责厉公荒淫误国。

庄公死后,他弟弟杵臼继位,就是陈宣公。宣公二十一年,突然杀了太子御寇。这御寇跟陈完交情特别好,陈完怕受牵连,连夜逃往齐国。

当时齐桓公在位十四年,见陈完来投,想封他做卿。陈完连连摆手:"我一个流亡之人,能免于扛包袱逃命就是大恩了,哪敢居高位?"桓公就让他当了工正官。齐国大夫懿仲想招陈完做女婿,占卜问吉凶。

卦象显示:"这好比凤凰比翼飞,鸣声相和真美妙。妫姓的后裔啊,要在姜姓之地生根苗。五代之后必兴旺,位同正卿显赫耀。传到八代往后看,天下无人比得了。"懿仲乐得合不拢嘴,当即把女儿许配给陈完。陈完死后谥号敬仲,儿子叫稚孟夷。打从陈完到齐国,就把陈氏改成了田氏。

田稚孟夷生了愍孟庄,愍孟庄又生了文子须无。田文子侍奉齐庄公时,正赶上晋国大夫栾逞造反失败逃到齐国。庄公对栾逞厚待有加,田文子和晏婴劝谏,庄公全当耳旁风。

文子去世后,儿子桓子无宇继承家业。这无宇力大无穷,深得齐庄公宠爱。

无宇生了两个儿子,武子开和厘子乞。田乞在齐景公朝中当大夫时,玩了一手漂亮的收买人心——收赋税用小斗,放粮救济用大斗。老百姓感恩戴德,景公却睁只眼闭只眼。这么一来,田氏家族越来越强,百姓都念田家的好。晏婴多次劝景公提防,景公就是不听。

后来晏婴出使晋国,私下对叔向叹气:"我看齐国的江山,早晚要姓田啊!"

晏婴死后,晋国的范氏、中行氏造反。晋军围剿得紧,范氏就向齐国借粮。田乞正想结党营私,趁机鼓动景公:"范氏对咱齐国有恩,不能不救。"于是齐国派田乞运粮接济。

景公的太子早逝,宠姬芮子生了儿子荼。景公病重时,嘱咐国相惠子和高昭子立荼为太子。景公一死,两位国相就拥立荼即位,就是晏孺子。这可把田乞气坏了——他一心想立景公另一个儿子阳生,因为阳生跟他交情好。晏孺子上台后,阳生吓得逃到鲁国。

田乞开始耍心眼,假装巴结高昭子和国惠子。每天上朝都给他们当车夫,还故意说:"当初大夫们都不愿立孺子。现在您二位辅政,大伙儿都怕被清算,正密谋造反呢!"转头又对其他大夫说:"高昭子要动手了,咱们得先发制人!"大夫们都被他煽动起来。

后来田乞联合鲍牧带兵杀进宫廷,高昭子闻讯和国惠子赶来护驾,结果惨败。田乞的人马追杀国惠子到莒国,回头就把高昭子给宰了。晏孺子的亲信晏圉逃往鲁国。

田乞派人到鲁国接回阳生,藏在自己家里。某天他宴请众大夫:"贱内准备了家常便饭,各位赏脸来喝一杯?"等大伙儿在田家坐定,田乞突然抬出个大口袋,哗啦倒出个人来——正是阳生!田乞高喊:"这才是咱齐国真正的国君!"大夫们吓得赶紧跪拜。

正要盟誓拥立时,田乞突然栽赃:"这事我和鲍牧早就商量好了。"鲍牧当场跳脚:"你们忘了景公遗命吗?"大夫们犹豫起来,阳生赶紧磕头:"行就行,不行就算了。"鲍牧怕惹祸上身,马上改口:"反正都是景公的儿子,有什么不行!"于是就在田乞家里,阳生被立为齐悼公。随后田乞派人把晏孺子赶到骀地,转头就把他杀了。悼公即位后,田乞当上国相,独揽大权。

四年后田乞去世,儿子田常接班,就是田成子。

鲍牧跟悼公有仇,后来把悼公给杀了。齐国贵族共立悼公之子壬继位,就是齐简公。田常和监止分别担任左右相。田常嫉妒监止得宠,一时又扳不倒他,就学他爹田乞那套——借粮用大斗,收租用小斗。齐国百姓编成歌谣唱道:"采野菜的老婆婆啊,心里向着田成子!"

朝廷议事时,大夫御鞅劝简公:"田常和监止不能并用,您得选一个。"简公不听。

监止的同宗子我跟田氏有仇,偏巧田氏远亲田豹在子我手下当差。有天子我放狠话:"我要把田家嫡系全宰了,让田豹继承宗祠!"田豹假装推辞:"我跟主家关系远着呢。"转头就向田常告密:"子我要灭门,咱不先动手就完了!"

那天子我在王宫值班,田常带着三个兄弟闯宫行刺。子我紧闭宫门。简公正和妃子在檀台喝酒,听说要收拾田常。太史子余劝道:"田常不是造反,是来除害的。"简公就没插手。田常退出来后听说简公发怒,吓得要逃亡。

谋士田子行大喝:"犹豫误事!"田常转身就杀了个回马枪。子我带人反攻失败,逃到半路被田家追兵杀死,监止也送了命。

简公仓皇出逃,在徐州被田家人抓住。简公悔得直跺脚:"早听御鞅的话,何至于此!"田家党羽怕简公复辟报复,索性把他杀了。简公在位才四年。

田常接着立简公弟弟骜当傀儡,就是齐平公。为防诸侯讨伐,他把侵占鲁国、卫国的土地全还了,跟晋国的韩赵魏三家结盟,又派使者结交吴越。对内论功行赏,收买民心,齐国这才安定下来。

田常对平公说:"施恩惠的事您来做,得罪人的事我来办。"五年下来,齐国大权尽归田氏。田常趁机把鲍氏、晏氏、监止家族和公室强者杀个精光,自己占了安平以东到琅琊的大片封地,比国君的领地还大。

这田常还有个荒唐事:把齐国身高七尺以上的女子都选进后宫,足足上百人。还纵容门客随意出入后宫。等他死时,居然有七十多个儿子!

田常去世后,他的儿子田襄子田盘接替了位置,当上了齐国的相国。田常死后被追封为成子。

田襄子当上齐宣公的相国后,正赶上晋国的韩、赵、魏三家灭了知伯,瓜分了他的地盘。田襄子趁机让自己家族的人全都当上了齐国各地的大夫,还跟韩赵魏三家互通使节,这样一来,田家在齐国的势力就更稳固了。

田襄子死后,他儿子田庄子田白继位。田庄子继续辅佐齐宣公。宣公四十三年那会儿,齐国出兵攻打晋国,把黄城给毁了,还包围了阳狐。第二年又去打鲁国,占了葛和安陵两个地方。再过一年,又从鲁国手里抢了一座城。

田庄子去世后,他儿子田太公田和接班。田太公辅佐齐宣公期间,宣公四十八年时又占了鲁国的郕城。第二年,宣公和郑国人在西城会盟。接着去打卫国,拿下了毌丘。宣公五十一年去世时,田家的田会从廪丘起兵造反。

宣公死后,他儿子齐康公田贷继位。这位康公在位十四年,整天就知道喝酒玩女人,根本不理朝政。田太公一看这情况,干脆把康公赶到海边去了,只给他一座城让他祭祀祖先。第二年,鲁国在平陆打败了齐国。

过了三年,田太公和魏文侯在浊泽会面,想让周天子封自己为诸侯。魏文侯还真派人去跟周天子和各国诸侯说情,请求正式册封田和为齐侯。周天子答应了。康公十九年那年,田和正式当上了齐侯,名正言顺地成了周朝的诸侯,开始用新的纪年。

齐侯田和在位才两年就去世了,他儿子齐桓公田午继位。桓公五年时,秦国和魏国联手攻打韩国,韩国赶紧派人来齐国求救。

齐桓公召集大臣商量:"咱们是早点去救好,还是晚点去救好?"

驺忌说:"要我说干脆别救。"

段干朋反对:"不救的话,韩国肯定扛不住要投降魏国,不如去救。"

田臣思眼珠一转:"主上您想岔了!秦魏打韩国,楚国赵国肯定会去救,这不正是老天爷把燕国送给咱们齐国的好机会吗?"

桓公一拍大腿:"妙啊!"于是偷偷告诉韩国使者先回去,表面上答应救援。韩国以为有齐国撑腰,就跟秦魏开战了。果然楚国赵国听说后立刻发兵救援。齐国趁机出兵偷袭燕国,拿下了桑丘。

桓公六年时又去救援卫国。后来桓公去世,他儿子齐威王田因齐继位。就在这一年,被废的齐康公也死了,因为没有后代,他原先的封地全都归了田家。

齐威王刚即位时,韩赵魏三国趁着齐国办丧事来攻打灵丘。三年后,这三家把晋国给瓜分了。六年时鲁国打进阳关,晋国军队打到博陵。七年卫国来犯,占了薛陵。九年赵国又来抢了甄城。

威王刚当国君那会儿,整天不管政事,全交给下面的大夫们处理。结果九年里头各国都来欺负齐国,国内也是一团糟。

有一天威王把即墨大夫叫来:"自从你去即墨上任,天天有人在我耳边说你坏话。可我派人去暗访,发现即墨的田地都开垦得很好,百姓丰衣足食,官府办事利索,东部地区太平无事。这说明你没花钱收买我身边的人替你说好话。"当场赏了他万户封地。

又把阿城大夫叫来:"你治理阿城,天天有人夸你。可我派人去看,田地荒芜,百姓穷苦。之前赵国打甄城你不救援,卫国占薛陵你都不知道。你是靠贿赂我身边人换来的名声!"当天就把阿城大夫给煮了,连带着那些收钱说好话的近臣也一块儿下锅。接着发兵西征,在浊泽打败魏国,把魏惠王都给围住了。魏惠王只好献出观城求和,赵国也把长城一带还给了齐国。这一下齐国上下都吓坏了,再没人敢弄虚作假,全都老老实实办事。齐国从此大治,二十多年再没有诸侯敢来侵犯。

有个叫驺忌子的琴师来见威王,弹了首曲子。威王听得高兴,让他在宫里住下。

过了会儿威王自己弹琴,驺忌子推门进来夸道:"弹得真好啊!"

威王突然沉下脸,把琴一推按住剑问:"你才听了个开头,怎么就知道弹得好?"

驺忌子不慌不忙:"那粗弦浑厚如春风化雨的,好比君王的气度;细弦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就像贤相的才干;按得深放得缓的,正是政令的节奏;高低音和谐共鸣,就像四季有序更替。所以我知道弹得好。"

威王脸色稍缓:"你倒是懂音乐。"

驺忌子接着说:"岂止是音乐,治理国家安抚百姓的道理都在琴声里。"

威王又不高兴了:"要说音乐理论,确实没人比得上先生。可治国安邦跟弹琴有什么关系?"

驺忌子解释道:"粗弦如君,细弦如相,弹按如政令,和谐如四季。往复而不乱才能昌盛,连贯而直接才能存亡。所以说琴音调和天下就太平。治国安邦的道理,没有比五音之理更明白的了。"

威王终于点头:"说得好。"

三个月后,驺忌子就当上了相国。

淳于髡听说后跑来见驺忌子:"先生真会说话!我有些粗浅的想法想说给您听。"

驺忌子恭敬地说:"请指教。"

淳于髡说:"事情做圆满就兴旺,做不圆满就败亡。"

驺忌子答:"谨记教诲,我一定时刻牢记。"

淳于髡又说:"给车轴抹猪油是为了转得顺溜,可方孔里塞不进圆轴。"

驺忌子答:"明白,我会注意处理好身边人的关系。"

淳于髡接着说:"用胶粘弓是为牢固,但填不满大缝隙。"

驺忌子说:"懂了,我要贴近百姓。"

淳于髡又说:"狐皮大衣破了,不能用狗皮来补。"

驺忌子答:"记住了,我一定选用贤才,不让小人混进来。"

淳于髡最后说:"大车不调试就载不动重物,琴瑟不调音就奏不出和声。"

驺忌子郑重回答:"我一定完善法令,严查贪官。"

淳于髡说完就走,到门口对随从说:"我说了五句隐语,他句句对答如流,这人很快就要受封了。"果然一年后,驺忌子就被封为成侯,领地下邳。

威王二十三年,和赵王在平陆会盟。第二年又和魏王在郊外打猎。

魏王问:"齐王有什么宝贝吗?"

威王说:"没有。"

魏王得意道:"我们魏国虽小,还有十颗能照亮十二辆车的夜明珠。齐国这么大反而没宝贝?"

威王笑道:"我们眼中的宝贝不一样。我有檀子守南城,楚国就不敢来犯,泗水十二诸侯都来朝拜;有朌子守高唐,赵国就不敢到黄河捕鱼;有黔夫守徐州,燕国人在北门祭祀,赵国人在西门祭祀,跟着搬来的百姓有七千多家;有种首维持治安,路上丢东西都没人捡。这些人才是能照亮千里的宝贝,岂止照亮十二辆车?"魏惠王听得满脸通红,灰溜溜地走了。

二十六年时,魏惠王围攻邯郸,赵国向齐国求救。

齐威王召集群臣商议:"救还是不救?"

驺忌子说:"不如不救。"

段干朋反对:"不救就不讲义气,而且对咱们也不利。"

齐威王捋着胡须,眯起眼睛问道:"这话怎么说?"

驺忌子不慌不忙地答道:"魏国吞并邯郸,对齐国有什么好处?要是现在去救赵国,把军队驻扎在赵国城郊,那等于让赵国不用打仗就能保全,魏国也完好无损。不如咱们往南打襄陵,让魏国疲于奔命。等邯郸被攻破,魏国也耗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手不迟。"威王听得连连点头,当即拍板按这个计策来。

没过多久,朝中两位重臣驺忌和田忌闹起了矛盾。公孙阅悄悄给驺忌出主意:"大人何不提议攻打魏国?田忌肯定要领兵。打赢了是您的计策高明,打输了不是战死就是败逃,到时候生死还不是您说了算?"驺忌眼珠一转,转头就向威王建议派田忌南攻襄陵。那年十月,邯郸果然陷落,齐国趁机发兵攻打疲惫的魏军,在桂陵杀得魏军丢盔弃甲。这一仗打得齐国威震诸侯,连周天子都要看齐国脸色。

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还没完。三十五年的时候,公孙阅又给驺忌支招:"大人不如派人拿十金去集市上算卦,就说'我是田忌的人。我家主人三战三胜,威震天下。现在想干件大事,不知吉凶如何?'"等算卦的一出门,立刻派人把他抓起来,带到威王面前对质。田忌听说这事,气得带着亲信攻打临淄要找驺忌算账,结果没打赢,只好逃往国外。

转年威王去世,儿子宣王继位。这位新君刚上任就赶上秦国重用商鞅变法,周天子忙不迭给秦孝公送去了方伯的称号。第二年魏国攻打赵国,赵韩联军在南梁吃了败仗。宣王赶紧把田忌召回来官复原职。韩国使者来求救时,宣王召集大臣商议:"早救还是晚救?"

驺忌捋着胡子说:"不如不救。"田忌立即反驳:"不救的话,韩国转头就会投靠魏国,不如早点出兵。"这时孙膑慢悠悠开口:"现在韩魏军队还没损耗就去救,等于我们替韩国挨打,反倒要听韩国调遣。魏国存心要灭韩,韩国眼看要亡国,必定会来求齐国。咱们不如先和韩国结盟,等魏军疲惫再出手,既能得利又能扬名。"

宣王拍案叫绝,暗中告诉韩国使者先回去坚守。韩国仗着有齐国撑腰,结果连打五场败仗,最后彻底倒向齐国。齐国这才发兵,派田忌、田婴为将,孙膑当军师,在马陵道设伏,杀得魏军片甲不留,连魏国太子申都当了俘虏。这一仗打完,韩赵魏三国君主都跑到齐国博望台朝见齐王,结盟之后才敢回国。

后来齐宣王特别喜欢招揽文人说客,驺衍、淳于髡这些名士在他朝堂上高谈阔论,光领俸禄不干实事。稷下学宫又热闹起来,聚集了上千学子。可惜好景不长,宣王去世后儿子愍王继位,这时的天下已经风云变幻。

到了愍王三十六年,齐秦两国同时称帝,一个东帝一个西帝。燕国来的说客苏代在章华东门见到齐王,齐王兴奋地说:"哎呀来得正好!秦国派魏冉来商量称帝的事,你怎么看?"

苏代不紧不慢地说:"大王问得突然,可祸患往往起于微末。不如先接受但不急着用帝号。要是天下人接受秦国称帝,咱们再跟进也不迟;要是天下人反对,咱们正好收买人心。再说了,两个皇帝并立,天下人是尊齐还是尊秦?"

齐王皱眉:"自然是尊秦。"

"那要是放弃帝号呢?"

"肯定向着齐国,讨厌秦国。"

苏代趁热打铁:"与其和秦国约着打赵国,不如打残暴的宋国来得实惠。放弃帝号能赢得人心,转头攻打宋国,既得实利又得美名,这才是汤武之业啊!"齐王听得心服口服,第二天就宣布取消帝号。秦国见状也不好意思独称皇帝,只好跟着取消。这一手玩得漂亮,齐国声望顿时如日中天。

可齐王没想到,这一连串操作早惹恼了秦昭王。当齐国攻打宋国时,秦昭王气得拍桌子:"我把宋国当新城、阳晋一样疼爱。韩聂明明是我的朋友,却来打我心头好,这算怎么回事?"

苏代替齐国去游说秦王,他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韩聂攻打宋国,那可都是为了大王您啊。您想啊,齐国本来就强,要是再吞并了宋国,楚魏两国肯定吓得发抖。他们一害怕,还不赶紧来投靠秦国?到时候您不用动一兵一卒,安安稳稳就能拿下安邑,这可是韩聂天天烧香拜佛都盼着给您送上的大礼啊。"

秦王摸着下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就怕齐国这老狐狸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跟咱们好得穿一条裤子,一会儿又翻脸不认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苏代一拍大腿:"嗨,天下诸侯谁不知道齐国那点心思?他们打宋国,不就是想借咱们秦国的势嘛。要是不抱紧秦国这条大腿,宋国这块肥肉他们能咽得下去?"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您瞧那些整天在各国游说的说客,往西边跑的没一个说齐国好话,往东边跑的也没一个替秦国美言。为啥?还不是怕齐秦两家穿一条裤子!晋楚那帮人精得很,知道齐秦联手准没好事。要我说啊,这事儿明摆着——晋楚合谋肯定要算计齐秦,齐秦联手必然要收拾晋楚。"

秦王听得直点头:"有道理!"就这么着,齐国放心大胆去攻打宋国。宋王仓皇出逃,最后死在了温城。齐国趁机南下占了楚国的淮北,西进抢了三晋的地盘,连周天子都不放在眼里。泗水边上的邹国、鲁国这些小诸侯,吓得赶紧俯首称臣。

可好景不长。三十九年头上,秦国突然翻脸,一口气夺了齐国九座城。转过年来,燕国、秦国、楚国加上三晋联手,精锐尽出在济西把齐军打得落花流水。齐愍王灰溜溜撤退时,燕将乐毅趁机杀进临淄,把齐国的金银财宝抢了个精光。愍王逃到卫国,卫君倒是客气,腾出宫殿让他住,还以臣子之礼相待。可这位落难君王架子不倒,对卫国人吆五喝六的,结果被人轰了出来。

他又跑到邹国、鲁国,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德行,两国国君连城门都没让他进。最后逃到莒城时,楚国派将军淖齿来"救援",结果这淖齿更狠,直接把愍王宰了,跟燕国瓜分了齐国的地盘和宝物。

愍王的儿子法章吓得隐姓埋名,在莒城太史敫家当佣工。太史家闺女看他相貌堂堂不像普通人,经常偷偷给他送吃的穿的,俩人就好上了。等淖齿离开莒城,齐国遗老们想找愍王的后人继位。法章躲了老半天,才敢站出来认祖归宗。莒城人立刻拥立他为齐襄王,消息传遍齐国:"新王已经在莒城即位了!"

襄王娶了太史家闺女当王后,就是后来的君王后。太史敫气得直跺脚:"闺女不经过媒人就自己嫁了,这不是我们家的种!"从此再也不见女儿。不过君王后贤惠,照样尽孝道。

襄王在莒城窝了五年,直到田单从即墨大破燕军,才把他接回临淄。齐国失地全部收复,田单被封为安平君。可好日子没过多久,十四年时秦国又来打刚寿。襄王死后,他儿子建继位。

齐王建六年,秦国攻打赵国,齐国和楚国去救援。秦国盘算着:"要是齐楚真联手,咱们就撤;要是装样子,就接着打。"赵国断粮了,向齐国求援,齐王建愣是不给粮。

谋士周子急得直跳脚:"现在救赵国就像捧着漏水的瓦罐去浇烧红的锅——十万火急啊!赵国就是咱们的嘴唇,嘴唇没了牙齿能不冷吗?今天赵国亡了,明天就轮到咱们!救赵国既能显仁义又能退秦兵,放着这样名利双收的事不干,反倒心疼那点粮食,这不是犯糊涂吗?"可齐王建就是不听。结果秦军在长平坑杀四十多万赵军,转头就包围了邯郸。

后来秦国灭周朝时,贤明的君王后去世了。到二十八年,齐王建居然去咸阳朝见秦王政,还喝上了人家设的宴席。三十五年秦国灭韩,三十七年灭赵,三十八年发生荆轲刺秦王,三十九年秦军就把燕王撵到了辽东。四十年灭魏,四十二年灭楚,四十三年连代王嘉和燕王喜也收拾了。

到了四十四年,秦军终于打到齐国门口。齐王建听了宰相后胜的馊主意,一箭不放就开城投降。结果被秦国流放到共地,齐国就这么亡了。说起来,之前全靠君王后周旋,齐国才能在东海边太平四十多年。等她一死,后胜这厮收了秦国黑钱,派去的门客个个都成了秦国间谍,整天劝齐王建别跟其他诸侯联手,连战备都荒废了。等五国全灭,秦军开进临淄时,老百姓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

后来齐国人编了首歌骂齐王建:"是松树啊还是柏树?把咱王上送到共地的,不就是那帮吃里扒外的门客吗!"这是恨他用人不明啊。

太史公说:当年周朝太史给田完占卜,说十世之后要发达;后来田乞、田常接连专权,难道真是命中注定?田完逃难到齐国时,谁能想到会有这般造化?可惜啊,月满则亏,齐国终究还是亡了。望着王建被流放时路过的松柏,真叫人唏嘘不已。

原文言文

  陈完者,陈厉公他(tuō)之子也。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pǐ》:“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而在异国乎?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若在异国,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后。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

  厉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桓公与他异母。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厉公。厉公既立,娶蔡女。蔡女淫于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桓公之少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林自立,是为庄公。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桓公使为工正。齐懿仲欲妻完,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有妫gu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卒妻完。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完卒,谥为敬仲。仲生稚孟夷。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

  田稚孟夷生愍孟庄,田愍孟庄生文子须无。田文子事齐庄公。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于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厘xī子乞。田厘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行阴德于民,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强,民思田氏。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于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其卒归于田氏矣。”

  晏婴卒后,范、中行氏反晋。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于齐。田乞欲为乱,树党于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齐不可不救。”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景公太子死,后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子阳生。阳生素与乞欢。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jǔ,遂返杀高昭子。晏圉奔鲁。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阳生至齐,匿田乞家。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shū之祭,幸而来会饮。”会饮田氏。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可则立之,不可则已。”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遂立阳生于田乞之家,是为悼公。乃使人迁晏孺子于骀,而杀孺子荼。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鲍牧与齐悼公有郄,杀悼公。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田常成子与监止俱为左右相,相简公。田常心害监止,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于是田常复修厘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君弗听。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常与田氏有郄。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适,以豹代田氏宗。”豹曰:“臣于田氏疏矣。”不听。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子我舍公宫,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欲杀子我。子我闭门。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太史子余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简公乃止。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田子行曰:“需,事之贼也。”田常于是击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不及此难。”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简公立四年而杀。于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修功行赏,亲于百姓,以故齐复定。

  田常言于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行之五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田常于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强者,而割齐自安平以东至琅邪,自为封邑。封邑大于平公之所食。

  田常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后宫,后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后宫者不禁。及田常卒,有七十余男。

  田常卒,子襄子盘代立,相齐。常谥为成子。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分其地。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

  襄子卒,子庄子白立。田庄子相齐宣公。宣公四十三年,伐晋,毁黄城,围阳狐。明年,伐鲁、葛及安陵。明年,取鲁之一城。

  庄子卒,子太公和立。田太公相齐宣公。宣公四十八年,取鲁之郕。明年,宣公与郑人会西城。伐卫,取毌丘。宣公五十一年卒,田会自廪丘反。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贷立十四年,淫于酒妇人,不听政。太公乃迁康公于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明年,鲁败齐平陆。

  三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求为诸侯。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立齐相田和为诸侯。周天子许之。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列于周室,纪元年。

  齐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子桓公午立。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于齐。齐桓公召大臣而谋曰:“蚤救之孰与晚救之?”驺忌曰:“不若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若救之。”田臣思曰:“过矣君之谋也!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桓公曰:“善。”乃阴告韩使者而遣之。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齐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

  六年,救卫。桓公卒,子威王因齐立。是岁,故齐康公卒,绝无后,奉邑皆入田氏。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三年,三晋灭晋后而分其地。六年,鲁伐我,入阳关。晋伐我,至博陵。七年,卫伐我,取薛陵。九年,赵伐我,取甄。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卫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于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余年。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jué之深,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善也。”王曰:“善语音。”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若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间?”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王曰:“善。”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髡有愚志,愿陈诸前。”驺忌子曰:“谨受教。”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狶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居期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威王二十三年,与赵王会平陆。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于郊。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朌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十遗。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梁惠王惭,不怿而去。

  二十六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于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威王曰:“何也?”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于齐何利哉?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郸拔而乘魏之弊。”威王从其计。

  其后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于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三十三年,杀其大夫牟辛。

  三十五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于王之所。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胜而奔。

  三十六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强立。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周致伯于秦孝公。

  二年,魏伐赵。赵与韩亲,共击魏。赵不利,战于南梁。宣王召田忌复故位。韩氏请救于齐。宣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孙子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诉于齐矣。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重利而得尊名也。”宣王曰:“善。”乃阴告韩之使者而遣之。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庞涓,虏魏太子申。其后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于博望,盟而去。

  七年,与魏王会平阿南。明年,复会甄。魏惠王卒。明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十年,楚围我徐州。十一年,与魏伐赵,赵决河水灌齐、魏,兵罢。十八年,秦惠王称王。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十九年,宣王卒,子愍王地立。

  愍王元年,秦使张仪与诸侯执政会于啮桑。三年,封田婴于薛。四年,迎妇于秦。七年,与宋攻魏,败之观泽。

  十二年,攻魏。楚围雍氏,秦败屈丐。苏代谓田轸曰:“臣愿有谒于公,其为事甚完,使楚利公,成为福,不成亦为福。今者臣立于门,客有言曰魏王谓韩冯píng、张仪曰:‘煮枣将拔,齐兵又进,子来救寡人则可矣;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拔。’此特转辞也。秦、韩之兵毋东,旬余,则魏氏转韩从秦,秦逐张仪,交臂而事齐楚,此公之事成也。”田轸曰:“奈何使无东?”对曰:“韩冯之救魏之辞,必不谓韩王曰‘冯以为魏’,必曰‘冯将以秦韩之兵东却齐宋,冯因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于楚,故地必尽得之矣’。张仪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曰‘仪以为魏’,必曰‘仪且以秦韩之兵东距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于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而归,此王业也’。公令楚王与韩氏地,使秦制和,谓秦王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于楚’。韩冯之东兵之辞且谓秦何?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韩以窘魏,魏氏不敢东,是孤齐也’。张仪之东兵之辞且谓何?曰‘秦韩欲地而兵有案,声威发于魏,魏氏之欲不失齐楚者有资矣’。魏氏转秦韩争事齐楚,楚王欲而无与地,公令秦韩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秦韩之王劫于韩冯、张仪而东兵以徇服魏,公常执左券以责于秦韩,此其善于公而恶张子多资矣。”

  十三年,秦惠王卒。二十三年,与秦击败楚于重丘。二十四年,秦使泾阳君质于齐。二十五年,归泾阳君于秦。孟尝君薛文入秦,即相秦。文亡去。二十六年,齐与韩魏共攻秦,至函谷军焉。二十八年,秦与韩河外以和,兵罢。二十九年,赵杀其主父。齐佐赵灭中山。

  三十六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苏代自燕来,入齐,见于章华东门。齐王曰:“嘻,善,子来!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王之问臣也卒,而患之所从来微。愿王受之而勿备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且让争帝名,无伤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尊秦乎?”王曰:“尊秦。”曰:“释帝,天下爱齐乎?爱秦乎?”王曰:“爱齐而憎秦。”曰:“两帝立约伐赵,孰与伐桀宋之利?”王曰:“伐桀宋利。”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愿王明释帝以收天下,倍约宾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间举宋。夫有宋,卫之阳地危;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有淮北,楚之东国危;有陶、平陆,梁门不开。释帝而贷之以伐桀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敬秦以为名,而后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愿王孰虑之。”于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

  三十八年,伐宋。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韩聂与吾友也,而攻吾所爱,何也?”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所以为王也。齐强,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安邑也,此韩聂之所祷于王也。”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一从一衡,其说何也?”对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齐以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治不安。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西驰者,未有一人言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何则?皆不欲齐秦之合也。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秦王曰:“诺。”于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于温。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三十九年,秦来伐,拔我列城九。

  四十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王解而却。燕将乐毅遂入临菑,尽取齐之宝藏器。愍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愍王不逊卫人侵之。愍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愍王。淖齿遂杀愍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

  愍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庸。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恒人,怜而常窃衣食之,而与私通焉。淖齿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齐亡臣相聚求愍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愍王子也”。于是莒人共立法章,是为襄王。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已立在莒矣。”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为王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终身不睹君王后。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

  襄王在莒五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于莒,入临菑。齐故地尽复属齐。齐封田单为安平君。

  十四年,秦击我刚寿。十九年,襄王卒,子建立。

  王建立六年,秦攻赵,齐楚救之。秦计曰:“齐楚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赵无食,请粟于齐,齐不听。周子曰:“不如听之以退秦兵,不听则秦兵不却,是秦之计中而齐楚之计过也。且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且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瓮沃焦釜也。夫救赵,高义也;却秦兵,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之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秦破赵于长平四十余万,遂围邯郸。

  十六年,秦灭周。君王后卒。二十三年,秦置东郡。二十八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三十五年,秦灭韩。三十七年,秦灭赵。三十八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杀轲。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明年,秦灭魏,秦兵次于历下。四十二年,秦灭楚。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

  四十四年,秦兵击齐。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秦虏王建,迁之共。遂灭齐为郡。天下壹并于秦,秦王政立号为皇帝。始,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于秦,以故王创建四十余年不受兵。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五国已亡,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王建遂降,迁于共。故齐人怨王建不蚤与诸侯合从攻秦,听奸臣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后;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

  田完避难,奔于大姜;始辞羁旅,终然凤皇。物莫两盛,代五其昌。二君比犯,三晋争强。和始擅命,威遂称王。祭急燕、赵,弟列康、庄。秦假东帝,莒立法章。王建失国,松柏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