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世家·孔子世家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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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鲁国的昌平乡陬邑,一户姓孔的人家生了个男娃。这孩子的先祖本是宋国人,叫孔防叔。防叔生了伯夏,伯夏又生了叔梁纥。叔梁纥和颜家姑娘在尼丘山野地里相好,后来向山神祈祷,才得了这个孩子。那年是鲁襄公二十二年,孩子出生时头顶中间凹下去,像个小山丘,就给他起名叫丘,字仲尼。

小仲尼刚出生不久,父亲叔梁纥就去世了,埋在防山。防山在鲁国东边,可母亲从不说具体位置,小仲尼一直不知道父亲葬在哪里。这孩子从小爱玩摆祭器的游戏,把俎豆排得整整齐齐,学着大人行礼的模样。后来母亲也去世了,仲尼把灵柩停在五父之衢,迟迟不敢下葬——直到輓父的母亲告诉他父亲墓地的位置,这才把父母合葬在防山。

守孝期间,季氏家宴请士人,仲尼腰间还系着麻带就去了。季氏家臣阳虎拦在门口,斜着眼睛说:"季家请的是士人,可没请你啊!"仲尼默默转身离开。

十七岁那年,鲁国大夫孟釐子病得快不行了,把儿子懿子叫到床前:"孔丘是圣人的后代啊。当年他们祖上弗父何本可以继承宋国君位,却让给了弟弟厉公。后来正考父辅佐三位国君,官越做越大,人却越来越恭敬。他家鼎上刻着:'第一次受命弯腰,第二次受命躬身,第三次受命匍匐,沿着墙根走路,连喝粥都不敢出声。'我听说圣人的后代就算不当权,也必出大才。孔丘年纪轻轻就精通礼仪,怕就是要显达的人。我死后,你一定要拜他为师。"孟釐子咽气后,懿子果然带着南宫敬叔去学礼。这年季武子也去世了,平子接替了他的位置。

仲尼年轻时过得清苦。给季氏管过仓库,称量粮食分毫不差;当过牧场小吏,牛羊养得膘肥体壮。后来升到司空,却因故离开鲁国,在齐国被驱逐,在宋卫两国遭冷遇,困在陈蔡之间饿过肚子,最后又回到鲁国。他身高九尺六寸,人人都叫他"长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惊奇。好在鲁国还算善待他。

南宫敬叔对鲁君说:"让我陪仲尼去周朝都城学礼吧。"鲁君给了他们一辆车、两匹马,还派了个小童随行。在周都,仲尼见到了老子。临别时,老子送他到城门口:"富贵的人送人钱财,仁德的人赠人良言。我姑且冒充仁人跟你说几句:聪明深察的人容易招祸,因为他总爱议论别人;博学善辩的人常危及自身,因为他好揭人短处。做儿子的别总想着自己,做臣子的也别总惦记自己。"

从周都回来后,跟着仲尼学习的人渐渐多了。这时候天下不太平:晋平公昏庸,六卿专权,动不动就东征;楚灵王兵强马壮,在中原横行霸道;齐国又大又近,虎视眈眈盯着弱小的鲁国。鲁国像片风中的树叶,依附楚国晋国就生气,投靠晋国楚国就打来,稍不防备齐国又要入侵。

鲁昭公二十年,仲尼三十岁了。齐景公带着晏婴来访,景公问他:"当年秦穆公国家小又偏僻,怎么称的霸?"仲尼答道:"秦国虽小,志向却大;地方虽偏,行事端正。百里奚不过是个放羊的,秦穆公亲自提拔他,谈了三天就委以国政。这样用人,称王都够格,称霸还算委屈了。"景公听了直点头。

三十五岁那年,鲁国出了乱子。季平子和郈昭伯因为斗鸡闹矛盾,得罪了鲁昭公。昭公带兵讨伐季平子,结果被季氏、孟氏、叔孙氏三家联手打败,逃到齐国去了。仲尼也去了齐国,给高昭子当家臣,想通过他接近齐景公。有次听齐国乐师演奏韶乐,痴迷得三个月吃肉都不知道滋味。

景公问治国之道,仲尼说:"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景公拍腿叫好:"要是君不君、臣不臣的,粮食再多我也吃不着啊!"后来又问,仲尼说:"治国重在节俭。"景公一高兴,想封他尼谿的田地。晏婴却劝道:"儒者油嘴滑舌不守法度,傲慢自大不听使唤,讲究排场浪费钱财,到处游说混饭吃。周朝衰落就是礼乐太繁琐,现在仲尼搞那套礼仪,几辈子都学不完。您要用他改革齐国民俗,不是本末倒置吗?"后来景公再见仲尼,就不谈礼乐了。有天景公直说:"要我像季氏那样重用你,办不到。"齐国大夫们还想害仲尼,他只好又回鲁国。

四十二岁时,鲁昭公死在流亡地,定公即位。五年后的夏天,季平子去世,桓子继位。季桓子挖井挖出个土罐子,里面像是有只羊,偏问仲尼说是狗。仲尼说:"据我所知是羊。我听说山林里的精怪叫夔、罔阆,水里的精怪是龙、罔象,土里的精怪叫坟羊。"

吴国攻打越国,拆毁会稽城时发现一节骨头要专车运送。吴国使者来问仲尼,仲尼说:"当年大禹在会稽山会盟众神,防风氏迟到被杀,他的骨头一节就要装一车,这是最大的了。"使者问谁是神,仲尼说:"山川之神能维系天下秩序,守护山川的是神,守护社稷的是公侯,都归天子管辖。"

季桓子的宠臣仲梁怀与阳虎有仇。阳虎想赶走仲梁怀,被公山不狃劝阻。那年秋天,仲梁怀越发骄横,阳虎就把他抓起来。季桓子大怒,阳虎索性连桓子也囚禁,逼他立誓才放人。从此阳虎更不把季氏放在眼里,鲁国上下礼崩乐坏。仲尼见这情形,干脆不做官,专心整理诗书礼乐。远方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联合阳虎作乱,想废掉季桓子,改立阳虎的亲信。他们把季桓子抓起来,桓子使诈逃脱。第二年阳虎兵败逃到齐国。这时仲尼五十岁了。

公山不狃占据费邑反叛季氏,派人来请仲尼。仲尼多年不得志,暗自思量:"周文王、武王也是从丰镐小地方兴起的,费邑虽小,或许能成事?"子路不高兴地阻拦,仲尼说:"他们请我难道白请吗?要是用我,我就能在东方复兴周礼!"不过最后也没去成。

后来定公任命仲尼做中都宰。才一年工夫,四方诸侯都来效法他的治理方法。从中都宰升到司空,又从司空升到大司寇。

定公十年的春天,鲁国和齐国握手言和。

转眼到了夏天,齐国大夫黎鉏在朝堂上对景公说:"鲁国重用孔丘,这对咱们齐国可是个威胁啊。"景公一听,觉得有理,就派人去鲁国说要办个友好会盟,地点定在夹谷。鲁定公打算轻车简从去赴会。

这时候孔子正代理国相事务,他劝道:"臣听说办文事要有武备,办武事要有文备。古时候诸侯出国,必定带着全套官员随行。请带上左右司马吧。"定公点头答应,果然带着武官去了。

两国国君在夹谷相会,筑起高台,设了三层土阶,按着会盟的礼节互相作揖,谦让着登上高台。酒过三巡,齐国司仪突然快步上前说:"请允许演奏四方之乐。"景公刚点头,就见一群舞者举着旌旗羽毛,拿着长矛大戟,敲锣打鼓冲了上来。

孔子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衣袖一甩喝道:"我们两国君主友好会盟,怎么让这些蛮夷之乐来搅局!请司仪立即撤下!"齐国司仪偷眼去看晏子和景公,景公脸上挂不住,只好挥手让人退下。

没过多久,齐国司仪又上前说:"请欣赏宫中乐舞。"景公刚应声,就见一群侏儒艺人嬉闹着上前表演。孔子一个箭步冲上台阶,厉声道:"贱民竟敢迷惑诸侯,按律当斩!请司仪执法!"武士们当即把那些艺人拖下去处决了。

景公这下真吓着了,知道自己理亏,回去后坐立不安,对大臣们说:"鲁国用君子之道辅佐国君,你们却教寡人用蛮夷手段,这下得罪了鲁君,可如何是好?"有大臣建议:"君子犯错用行动弥补,小人犯错只会说漂亮话。您要是真心后悔,就该拿出实际行动。"于是齐国把侵占的郓、汶阳、龟阴三处土地还给了鲁国。

定公十三年夏天,孔子对定公说:"臣子不该私藏兵器,大夫的城墙不能超过百丈。"他派弟子子路去季氏家当总管,准备拆毁三家的城墙。叔孙氏先拆了郈邑。轮到拆费邑时,公山不狃带着费邑人偷袭鲁国都城。定公和三位大夫躲进季氏的宫室,登上武子台。费邑人攻不进去,眼看就要冲到国君跟前。孔子立即派申句须、乐颀两位将军出击,费邑人败退到姑蔑,最终溃散。那两个叛臣逃往齐国,费邑城墙终于被拆毁。

准备拆成邑时,公敛处父对孟孙说:"拆了成邑,齐国人就会打到北门。况且成邑是孟家的屏障,没了成邑就等于没了孟家。"结果那年十二月,定公带兵围攻成邑,没能打下来。

定公十四年,五十六岁的孔子从大司寇升任代理国相,脸上掩不住喜色。弟子们提醒:"听说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笑道:"是有这话。但不是说'高兴能以尊贵之身谦待他人'吗?"他执政后立即处死了扰乱朝政的少正卯。才三个月,市面上卖羊羔猪肉的不再哄抬价格;男女在路上各走一边;丢在路上的东西没人捡;四方来的客人不用找官府,都能得到妥善安置。

齐国听说后慌了神:"孔子执政鲁国必成霸主,咱们离得这么近,肯定第一个遭殃。不如割地求和吧?"黎鉏却说:"先试试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再割地也不迟。"他们精心挑选了八十个能歌善舞的美女,穿上华服跳康乐舞,又备了三十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送到鲁国南门外。季桓子偷偷跑去看了好几回,终于说服鲁定公以巡视为名,整天泡在那里观赏,朝政都荒废了。

子路劝孔子:"老师,咱们该走了。"孔子说:"眼看要举行郊祭,要是还能按规矩分祭肉给大夫,就还有希望。"结果季桓子收了齐国美女,三天不上朝;郊祭后也没分祭肉。孔子只好离开,当晚住在屯地。

送行的师己说:"这不是您的过错。"孔子问:"我唱首歌行吗?"接着唱道:"美人的口舌能把人赶走,美人的请求能让人败亡。不如悠闲自在地度过余生吧!"师己回去后,季桓子追问孔子说了什么,听完长叹:"老师这是在怪我沉迷女色啊!"

孔子去了卫国,住在子路的大舅子颜浊邹家。卫灵公问他:"在鲁国拿多少俸禄?"孔子答:"六万斗粟米。"卫国也给了同样的待遇。可没过多久,有人在灵公面前说孔子坏话。灵公派公孙余假监视孔子,孔子怕惹祸,住了十个月就离开了。

准备去陈国时路过匡城,颜刻赶车时用马鞭指着城墙缺口说:"当年我就是从这里进去的。"匡城人听见了,把孔子错认成曾经欺负过他们的阳虎。说来也巧,孔子长得还真像阳虎,结果被围困了五天。后来颜回赶到,孔子激动地说:"我还以为你死了!"颜回说:"老师还在,弟子怎么敢死?"匡人越围越紧,弟子们都慌了。孔子却说:"周文王死后,文化遗产不都在我这里吗?要是上天要灭绝这些文化,就不会让我来传承;要是上天不想灭绝,匡人能把我怎么样?"最后他派人联系卫国大臣宁武子,这才脱身。

离开匡城又经过蒲地,住了一个多月再回卫国,住在蘧伯玉家。灵公的夫人南子派人传话:"四方来的君子想和我们国君结交的,都要先见见我。"孔子推辞不过,只好去拜见。南子坐在纱帐后面,孔子进门行大礼,只听帐中环佩叮当,南子还了礼。出来后孔子说:"我本不想见,既然见了就得按礼节来。"子路很不高兴,孔子急得发誓:"我要是有半点非分之想,天打雷劈!"

在卫国又住了一个多月,有天灵公和南子同乘一辆车,让太监雍渠驾车,却叫孔子坐第二辆车,招摇过市。孔子叹气:"我没见过爱好德行像爱好美色这么专一的人。"觉得太丢脸,又离开卫国去了曹国。那年,鲁定公去世了。

孔子从曹国到宋国,和弟子们在大树下演习礼仪。宋国司马桓魋想杀孔子,派人来砍树。弟子们催着快走,孔子却说:"上天把德行赋予我,桓魋能把我怎样?"

到了郑国,孔子和弟子们走散了,独自站在东门外。有个郑国人对子贡说:"东门有个人,额头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不过腰以下比禹短三寸。垂头丧气的样子活像条丧家犬。"子贡如实告诉孔子,孔子哈哈大笑:"说我长相如何倒不重要,说像丧家犬?说得太对了!太对了!"

最后孔子到了陈国,住在司城贞子家。过了一年多,吴王夫差攻打陈国,夺了三座城。赵国也攻打朝歌,楚国围攻蔡国。有只中箭的隼鸟死在陈国宫廷,箭杆是楛木做的,箭头是石头,箭长一尺八寸。陈湣公特意派人来请教孔子。

春秋纪事·孔子周游列国

那日天高云淡,一只隼鸟突然坠落在陈国宫门前,身上插着支奇特的箭。孔子仔细端详后说:"这隼是从极远的地方飞来的啊,箭是肃慎国的贡品。"他抚着长须回忆道:"当年武王伐纣后,四方部族都来朝贡。肃慎人献的就是这种楛木箭杆、石头箭镞的箭,足有一尺八寸长。先王为彰显仁德,特意将肃慎箭赐给大姬公主,随她嫁到陈国。"陈王忙命人翻找旧库,果然在积灰的匣子里找到了同样的箭矢。

陈国的桃花开了又谢,转眼孔子已在此住了三年。这期间晋楚两国轮番来犯,吴国也时常侵扰。望着城外烽烟,孔子叹道:"回去吧,回去吧!家乡那些年轻人志向远大却行事狂放,该回去教导他们了。"说罢便收拾行囊离开陈国。

路过蒲城时,正遇上公叔氏叛乱。蒲城人拦住孔子一行,弟子公良孺瞪圆眼睛喝道:"先前在匡地遇险,今日又遭此难,这是命数!我宁可战死也要护夫子周全!"说罢挥剑冲杀,蒲人见他勇猛,吓得连忙求和:"只要你们不去卫国,我们就放行。"孔子被送出东门后,却径直往卫国去了。子贡急得直跺脚:"老师怎能违背盟约?"孔子淡然道:"被迫立的誓约,神明不会在意。"

卫灵公听说孔子来了,亲自到郊外迎接。秋风吹动旌旗,灵公指着蒲城方向问:"该不该讨伐他们?"孔子答道:"该伐。蒲城男子誓死守城,妇人誓死守节,要讨伐的不过四五个首恶罢了。"灵公连连称善,却始终按兵不动。后来灵公日渐衰老,政事懈怠,孔子望着宫墙叹道:"若有人用我,一年初见成效,三年必有大成。"

琴声在庭院中回荡,孔子正在击磬。有个背着草筐的老汉路过,驻足听了半晌,摇头道:"敲磬的人心事重重啊!既然没人懂你,何必自寻烦恼?"后来孔子向师襄子学琴,十天都不换新曲。师襄子说:"可以学新曲了。"孔子却道:"我虽熟曲调,还未掌握节奏。"又过几日,师襄子再劝,孔子仍说:"虽知节奏,未解其中深意。"直到某日黄昏,孔子忽然面露喜色:"我懂了!这曲子描绘的是文王啊,目光如炬,胸怀天下!"师襄子闻言大惊,连忙行礼:"这正是失传已久的《文王操》!"

黄河水浩浩荡荡,孔子本欲渡河西行,却听说赵简子杀了贤臣窦鸣犊和舜华。他望着浑浊的浪涛叹息:"多美的河水啊!我不能渡河,是天意啊!"转头对子贡解释:"鸟兽尚且避开不义之事,何况是人?"当晚他谱成《陬操》以悼念两位贤臣,琴声呜咽如泣。

次年春耕时节,卫灵公向孔子请教兵法。孔子正色道:"我只懂祭祀礼仪,不懂排兵布阵。"第二天谈话时,灵公望着天上飞雁出神,孔子见状立即告辞。这年夏天灵公去世,卫国陷入内乱。鲁国传来桓公、僖公庙失火的消息时,孔子正在陈国,他掐指一算:"火灾必是发生在桓僖二庙。"后来果然应验。

秋风卷着落叶时,季桓子病重乘车巡视鲁城。他望着城墙哽咽道:"当年这国家差点兴盛,都怪我得罪了孔子啊!"临终前嘱咐儿子康子:"我死后你要召回仲尼。"但家臣公之鱼劝阻道:"先前半途而废惹人笑话,若再如此岂不更丢脸?"最后只召回了孔子弟子冉求。得知消息的孔子望着北方喃喃自语:"回去吧,回去吧!那些年轻人文章锦绣,我该回去指点他们啊。"

第二年稻穗低垂时,孔子从蔡国前往叶邑。叶公请教为政之道,孔子说:"关键在于使远者来附,近者安心。"后来叶公向子路打听孔子为人,子路一时语塞。孔子知道后笑道:"你怎么不说'他这个人啊,学不厌教不倦,发愤时忘了吃饭,快乐时忘了忧愁,连自己快老了都不知道'呢?"

返程时遇见长沮、桀溺在田间耦耕。子路去问路,长沮反问:"车上那位不是认得路吗?"桀溺更劝道:"天下乱如滔滔洪水,你们跟着孔子到处躲避昏君,不如像我们这样避世隐居!"孔子听完怅然道:"人岂能与鸟兽同群?若天下太平,我又何必奔走改变呢?"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天,子路在路上走着,迎面碰见个扛着锄头的老汉。子路拱手问道:"老丈可曾见过我家老师?"老汉把锄头往地上一杵,哼了一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算什么老师!"说完就埋头锄草去了。

子路回来把这事告诉孔子,孔子捻着胡须说:"这是位隐士啊。"等他们再去找时,那老汉早没了踪影。

转眼孔子在蔡国住了三年。这年吴国攻打陈国,楚国发兵救援,大军驻扎在城父。楚昭王听说孔子在陈蔡一带,特地派使者来请。孔子正要动身,陈蔡两国的大夫们却慌了神。他们在帐中商议:"孔子那双眼睛啊,看诸侯的毛病一看一个准。这些年在咱们这儿,咱们干的那些事他早瞧不惯了。要是让楚国这样的大国重用他,咱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于是他们派兵把孔子一行人围在荒郊野地。粮食断了,弟子们饿得直不起腰,孔子却照样抚琴诵诗。子路憋着火闯进来:"老师,君子也会落到这般田地吗?"孔子手指按着琴弦:"君子困顿时守住本分,小人困顿时就要胡来了。"旁边的子贡听得脸色发白。

孔子把子路叫到跟前:"《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不是虎,为何徘徊在荒野',莫非是我的道错了?"子路挠着头:"是不是咱们仁德不够?或者智慧不足?"孔子摇头:"要是仁者必定被信任,伯夷叔齐怎会饿死?智者必定被重用,比干怎会被挖心?"

接着子贡进来,孔子又问同样的话。子贡搓着手说:"老师的道太伟大了,所以天下容不下。要不咱们把标准放低些?"孔子叹息:"好农夫能种未必能收,巧工匠能做未必合人意。君子修道就像织网,要经纬分明,哪能为了讨好别人就乱改尺寸?"

最后进来的是颜回。这年轻人眼睛亮晶晶的:"老师的道大如青天,天下装不下有什么关系?正是天下装不下,才显出君子的本色!"孔子开怀大笑:"颜家小子!你要是有钱,我情愿给你当管家。"

后来子贡设法去了楚国。楚昭王派兵来接,这才解了围。昭王想封给孔子七百里地,令尹子西却劝道:"咱们楚国的先祖不过封地五十里。要是让孔子这般人物扎根,他那帮弟子个个都是人才,只怕日后..."昭王听了就打消念头。谁知这年秋天,昭王竟在城父去世了。

有天孔子在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唱歌:"凤凰啊凤凰,德行怎么衰落了!过去的没法挽回,未来的还来得及呀!"孔子连忙下车,那狂人却一溜烟跑没影了。

孔子从楚国回到卫国时,已经六十三岁。第二年吴国向鲁国索要百牢大礼,季康子派子贡周旋才了事。卫出公想请孔子执政,子路问:"老师要先做什么?"孔子正色道:"先正名分!"子路嘟囔:"这也太较真了。"孔子瞪眼:"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事不成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刑罚就乱,刑罚一乱百姓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后来冉有帮季氏打赢了仗,季康子问:"你这用兵之道是天生的还是学的?"冉有说:"跟孔子学的。"季康子动了请孔子回来的心思。正巧卫国孔文子要攻打太叔,向孔子问计。孔子推说不知,转身就吩咐备车:"鸟儿能选树,树还能选鸟儿不成?"这时季康子派人带着厚礼来迎,孔子终于回到了阔别十四年的鲁国。

鲁哀公问政,孔子说:"关键在于选贤任能。"季康子问政,孔子道:"把正直的人提拔上来,邪曲的人自然就改正了。"可鲁国终究没能重用孔子,孔子也不再求官。那些年他整理古籍,常常对乐官说:"音乐啊,开始要庄重,展开要纯正,明亮而绵长..."暮色中老人抚着编钟轻叹:"我从卫国回来,才把《雅》《颂》的篇章都归到应有的位置。"

从前啊,诗经有三千多篇呢。到了孔子手里,老人家把重复的去掉,专挑那些合乎礼义教化的。从最早的契和后稷,到殷商周朝的盛世,再到幽王厉王那些败德的事儿,连男女闺房之事都收录了。所以《关雎》是国风开头,《鹿鸣》是小雅开篇,《文王》是大雅起始,《清庙》是颂诗之首。这三百零五篇诗啊,孔子都亲自弹着琴唱过,要让它们合得上韶乐武乐的调子。从此礼乐才算有了规矩,王道才算完备,六艺这才成型。

老人家晚年迷上了《易经》,给《彖》《系》《象》《说卦》《文言》都作了注解。读《易经》读得勤啊,穿竹简的牛皮绳都断了好几回。他总念叨:"要是老天能多给我几年工夫,我对《易经》的研究就能更透彻喽。"

孔子教学生讲究四门功课:文献典籍、德行修养、忠诚守信、诚实不欺。最忌讳四种毛病:瞎猜疑、死心眼、固执己见、自以为是。有三件事特别谨慎:斋戒祭祀、行军打仗、生病用药。平时很少谈利益、天命和仁德。教学生非得等他们想不通快急眼了才点拨,要是举一个例子不能举一反三,就不再往下教了。

在乡亲们面前,他总是一副老实巴交不太会说话的样子。可一到宗庙朝廷上,那话说得头头是道,只是格外谨慎。和上大夫说话,恭敬有礼;跟下大夫交谈,和和气气。进朝廷大门必定弯腰低头,快步走时衣袖飘飘像鸟儿展翅。国君派他接待宾客,立刻神色庄重;国君召见,等不及备车就小跑着去。

鱼肉不新鲜不吃,肉切得不方正不吃,席子摆歪了不坐。在戴孝的人旁边吃饭,从来不吃饱。当天哭过就不唱歌。遇见穿丧服的、盲人,就算是小孩子也会变色动容。

他常说:"三个人里准有能当我老师的。"最发愁的是"德行没修好,学问没讲透,知道对的不能照着做,有缺点不能改"。听到别人唱得好,定要人家再唱一遍,自己跟着和。

子贡说过:"老师讲诗书礼乐我们能听懂,可讲天道性命就摸不着头脑了。"颜回感叹得更绝:"越仰望越觉得高,越钻研越觉得深。刚看见在前头,忽然又到后头去了。老师循循善诱,用典籍开阔我眼界,用礼仪约束我言行,让人想停都停不下来。等我竭尽所能,明明看见真理就在眼前,可就是差那么一步够不着。"

有回街坊议论:"孔子学问真大,可惜没一样专长出名。"孔子听说就笑:"我专长什么?驾车吗?射箭吗?还是驾车吧。"他的学生牢说:"老师讲过'因为没被重用,所以学了各种技艺'。"

鲁哀公十四年开春,在大野打猎。叔孙氏的车夫鉏商抓到只怪兽,觉得不吉利。孔子一看就哭了:"这是麒麟啊!"接着叹道:"黄河不出八卦图,洛水不出龟甲书,我这辈子算完啦!"后来颜回死了,他哭天抢地:"老天要我的命啊!"等见到西狩捕获的麒麟,又哭:"我的路走到头了!"抹着眼泪说:"没人懂我啊!"子贡问:"怎么说没人懂您?"老人家答:"不怨天不尤人,下学人事上达天理,懂我的大概只有老天爷了!"

他总说伯夷叔齐"不降低志向,不辱没身份",说柳下惠、少连"委屈了志向辱没了身份",说虞仲、夷逸"隐居乱说话,行为倒清白,弃世也是权宜之计"。最后补一句:"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没什么可以的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有天他突然念叨:"不行啊不行啊,君子就怕死后名声不显。我的主张行不通了,拿什么让后人记住我呢?"于是根据鲁国史书编写《春秋》,从隐公记到哀公十四年,十二代国君。以鲁国为本,尊奉周室,追溯殷商,贯通三代。文字简练含义深远。像吴楚国君自称王,《春秋》偏称"子";践土会盟明明是诸侯召周天子,却写成"天王到河阳打猎"。用这套笔法来评判当世。后世君王若要推行王道,就得照着《春秋》的规矩来。这部经义一流行,天下的乱臣贼子都得发抖。

孔子判案子时,判决书常和别人商量着写。唯独写《春秋》,该写就写,该删就删,连子夏这样的高材生都插不上嘴。学生们学《春秋》时,他说:"后人夸我也因这部《春秋》,骂我也因这部《春秋》。"

第二年子路死在卫国。孔子病重时,子贡赶来探望。老人家正拄着拐杖在门口踱步,一见就埋怨:"赐啊,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说着突然唱起来:"泰山要塌了!梁柱要断了!哲人要枯萎了!"唱得老泪纵横。拉着子贡的手说:"天下无道太久了,没人听我的。夏朝人停灵在东阶,周朝人在西阶,殷人在两柱之间。昨晚我梦见自己坐在两柱间受祭,看来我真是殷人啊。"七天后就过世了,享年七十三岁,那天是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

鲁哀公哭丧着脸念悼词:"老天不开眼啊,不肯留下这位国老,扔下我孤零零在位,愁得我病痛缠身。呜呼哀哉!尼父啊,我以后可怎么自律啊!"子贡当场冷笑:"国君怕是在鲁国待不长了!老师说过:'失礼就会昏乱,失名就会犯错。'活着不用人家,死了来哭丧,这叫失礼;自称'余一人',这叫失名。"

孔子葬在鲁城北面的泗水边,弟子们守孝三年。三年期满,大家哭着告别,有的还舍不得走。只有子贡在坟边搭草庐又守了三年,前后整整六年才离开。后来弟子和鲁国人陆续搬来上百户人家,这地方就叫孔里。鲁国世代按节气祭祀孔子墓,儒生们常在墓前演习乡饮酒礼和大射礼。孔子墓占地一顷大,生前住的屋子被改成庙堂,收藏着他的衣冠、琴、车和书,到汉朝两百多年香火没断。汉高祖经过鲁地,用太牢大礼祭奠。后来官员上任,都得先来拜孔子再办公。

孔子儿子叫鲤,字伯鱼,五十岁就死了。伯鱼的儿子叫伋,字子思,六十二岁时在宋国受过困。子思写了《中庸》。子思生白,字子上,活到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四十五岁。子家生箕,字子京,四十六岁。子京生穿,字子高,五十一岁。子高生子慎,五十七岁,当过魏国国相。

子慎生鲋,也是五十七岁,给陈胜当博士,死在陈县。鲋的弟弟叫襄,五十七岁时当过汉惠帝的博士,后来做长沙太守,是个身高九尺六寸的大个子。子襄生忠,忠生武,武生延年和安国。安国是当今皇帝的博士,官至临淮太守,死得早。安国生卬,卬生驩。

太史公说:《诗经》有句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然达不到,心里总向往着。我读孔子的书,总想象他的为人。到鲁地参观孔庙,看见车驾礼服礼器,儒生们按时演习礼仪,感动得徘徊不去。天下的君王贤人多啦,活着显贵,死了就完。孔子一介布衣,传了十几代,读书人都尊奉他。从天子王侯到平民百姓,凡讲六艺的都以孔子为标准,真称得上至圣了!

从前啊,在商国的土地上,诞生了孔子的家族血脉。他的先祖弗父谦逊有礼,把王位让给了弟弟;正考父更是了不得,把先王的功绩都刻在青铜器上,让后人永远铭记。

后来防叔这一支迁到了邹地,当地百姓都热情地挽留他们。就在尼丘山脚下,圣人孔子降生了,阙里这片土地啊,从此有了德行的光芒。

老人家七十岁还在讲学,四方学子都来求教。他站在朝堂上直言敢谏,在夹谷之会时辅佐国君。可叹啊,那些当权者容不下他的正直,就像凤凰的歌声突然衰微,麒麟的出现又如此短暂。

但您瞧,九流十家的学问都把他当作明镜,千秋万代的人们,至今还在追寻圣人的足迹呢!

原文言文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於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於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孔子为兒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陬人輓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後往合葬於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釐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後,灭於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敢余侮。饘於是,粥於是,以餬余口。”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後,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及釐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由是为司空。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於陈蔡之间,於是反鲁。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適周。”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適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齐大而近於鲁。鲁小弱,附於楚则晋怒;附於晋则楚来伐;不备於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齐景公与晏婴来適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於齐,齐处昭公乾侯。其後顷之,鲁乱。孔子適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後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於会稽山,防风氏後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吴客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於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釐姓。在虞、夏、商为汪罔,於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客曰:“人长几何?”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於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脩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於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適,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桓子诈之,得脱。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子路不说,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然亦卒不行。

  其後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夏,齐大夫黎鉏言於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於夹谷。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於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於此!请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於鲁君,为之柰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於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於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於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於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於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於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孔子遂適卫,主於子路妻兄颜浊邹家。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居顷之,或谮孔子於卫灵公。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適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於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後,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後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从者为甯武子臣於卫,然後得去。

  去即过蒲。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原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珮玉声璆然。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巿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於是丑之,去卫,过曹。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去曹適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適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孔子遂至陈,主於司城贞子家。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勾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陈湣公使使问仲尼。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於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彊,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孔子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於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於匡,今又遇难於此,命也已。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毋適卫,吾出子。”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適卫。子贡曰:“盟可负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灵公曰:“善。”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孔子行。

  佛肸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击磬。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硜々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间,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孔子既不得用於卫,将西见赵简子。至於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於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陈。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迁于州来。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釐庙燔,南宫敬叔救火。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於桓釐庙乎?”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於孔子,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後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康子曰:“则谁召而可?”曰:“必召厓求。”於是使使召厓求。厓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厓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厓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後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楚侵蔡。秋,齐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他日,叶公问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对。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与?”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櫌而不辍。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他日,子路行,遇荷筱丈人,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穀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复往,则亡。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於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於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於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脩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脩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於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後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於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於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徵百牢。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而孔子弟子多仕於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孔子曰:“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君子於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其明年,厓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於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於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厓有曰:“学之於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於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於仲尼。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文子固止。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康子患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足,则吾能徵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後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吾自卫反鲁,然後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於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於易则彬彬矣。”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慎:齐,战,疾。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其於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其於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朝,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趋进,翼如也。君召使儐,色勃如也。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食於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三人行,必得我师。”“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蔑由也已。”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曰:“我何执?执御乎?执射乎?我执御矣。”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我则异於是,无可无不可。”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於後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於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後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於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明岁,子路死於卫。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於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殡於东阶,周人於西阶,殷人两柱间。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後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玦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毋自律!”子贡曰:“君其不没於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余一人”,非名也。”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赣庐於冢上,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馀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於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後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馀年不绝。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後从政。

  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於宋。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於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安国生卬,卬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適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於夫子,可谓至圣矣!

  孔子之胄,出于商国。弗父能让,正考铭勒。防叔来奔,邹人掎足。尼丘诞圣,阙里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则。卯诛两观,摄相夹谷。歌凤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镜,万古钦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