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世家·赵世家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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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赵家的先祖啊,跟秦国嬴姓本是一家人。传到中衍这一辈,给商王太戊当车夫。后来有个叫蜚廉的生了俩儿子,大儿子恶来跟着纣王混,结果被周武王给收拾了,这一支后来就成了秦国的祖先。恶来的弟弟季胜,就是赵家的老祖宗。

季胜生了个儿子叫孟增,在周成王那儿很得宠,封地在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又生造父。造父可了不得,周穆王特别喜欢他。这造父啊,从桃林找来四匹绝世好马——盗骊、骅骝、绿耳,献给穆王。穆王让他驾车,一路往西巡游,见着了西王母,乐不思蜀。这时候徐偃王造反了,造父驾着千里马日夜兼程赶回去,帮穆王把徐偃王打得落花流水。穆王一高兴,把赵城赏给造父,从此这一支就以赵为姓了。

从造父往下数六代,到了奄父这辈,跟着周宣王打戎狄,给宣王驾车。千亩之战时,要不是奄父机灵,宣王差点交代在那儿。奄父的儿子叔带可看不惯周幽王胡作非为,干脆带着全家投奔晋国,跟着晋文侯混,赵家这才在晋国扎下根。

叔带之后,赵家越来越兴旺。传到第五代的赵夙,正赶上晋献公十六年打霍国、魏国、耿国。赵夙带兵把霍国国君打得逃到齐国。后来晋国闹旱灾,占卜说是霍太山作怪。赵夙奉命去齐国把霍君请回来祭祀山神,果然下雨了。献公一高兴,把耿地赏给了赵夙。

赵夙的儿子共孟,生在鲁闵公元年。共孟生了个了不起的儿子赵衰,字子余。这赵衰会算卦,算来算去觉得跟着公子重耳最吉利,就死心塌地跟着重耳。后来重耳因为骊姬之乱逃到翟国,赵衰也跟着。翟国打廧咎如部落,抢来俩姑娘,小的嫁给重耳,大的给赵衰当媳妇,生了赵盾。

其实赵衰在晋国还有个老婆,生了赵同、赵括、赵婴齐三个儿子。赵衰跟着重耳在外流浪十九年,等重耳回国当上晋文公,赵衰当了原大夫,执掌国政。文公能回国称霸,多半靠赵衰出谋划策。

赵衰回国后,晋国的老婆非要接回翟国的老婆,还让赵盾当继承人,自己三个儿子都排在后面。晋襄公六年赵衰去世,谥号成季。

赵盾接班才两年,襄公就死了。太子夷皋年纪小,赵盾觉得国家多难,想立襄公的弟弟雍。雍在秦国呢,使者都派出去了。太子他妈天天哭,跪着问赵盾:"先君有什么罪?为什么要废嫡子?"赵盾怕出事,只好立了太子,就是晋灵公,还派兵把去秦国接人的使者拦回来。灵公上台后,赵盾大权独揽。

灵公越来越不像话,赵盾屡次劝谏都不听。有回吃熊掌没煮熟,灵公直接把厨子杀了扔出去,正好被赵盾看见。灵公做贼心虚,想杀赵盾。幸亏赵盾平时待人宽厚,有个饿汉曾经受过他的恩惠,关键时刻挺身相救,赵盾才逃过一劫。还没跑出国境,赵穿就把灵公杀了,立襄公另一个弟弟黑臀,就是晋成公。赵盾又回来掌权。但史官还是记了一笔"赵盾弑其君"。

到晋景公时赵盾去世,谥号宣孟,儿子赵朔继承爵位。景公三年,赵朔带兵救郑国,跟楚庄王在黄河边干了一仗。赵朔娶了晋成公的姐姐。

这时候大夫屠岸贾要收拾赵家。原来赵盾生前做过个怪梦,梦见祖先叔带抱着腰哭,后来又笑着唱歌。占卜的说这梦不祥,灾祸不在赵盾身上,但会报应在他子孙头上。

屠岸贾以前得宠于灵公,现在当上司寇,翻旧账要治赵家的罪。他对将领们说:"赵盾就算没参与弑君,也是主谋。这种人的子孙还在朝堂上,怎么惩戒奸臣?"韩厥反对说:"先君都觉得赵盾无罪,现在你们擅自杀人就是作乱。"还偷偷让赵朔快跑。赵朔不肯:"只要您能保住赵家香火,我死也瞑目。"

屠岸贾没请示国君就带兵血洗赵家,杀了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灭了三族。幸好赵朔老婆怀着孕,躲进宫里。赵朔的门客公孙杵臼问朋友程婴:"你怎么不殉主?"程婴说:"要是夫人生个儿子,我得抚养他;要是女儿,我再死也不迟。"

后来果然生了个男孩。屠岸贾派人搜宫时,夫人把孩子藏裤裆里,心里默念:"赵家要是该绝后,你就哭;不该绝,就别出声。"孩子居然真没哭。程婴跟公孙杵臼商量:"这次没搜到,下次怎么办?"公孙杵臼问:"抚养孤儿和死,哪个更难?"程婴说:"死容易,养孩子难。"公孙杵臼就说:"赵家待你不薄,你来做难的,我来做容易的。"

他俩找了个别人家的孩子冒充,包上华贵的襁褓藏山里。程婴假装告密,带着官兵去抓人。公孙杵臼故意大骂:"程婴你个王八蛋!当初说好一起藏孤儿,现在出卖我!"抱着孩子哭喊:"老天爷啊,孩子有什么罪?杀我好了!"官兵还是把他们都杀了,以为赵家绝了后。其实真孩子被程婴带着躲进深山。

十五年后,晋景公生病,占卜说是断了香火的祖先作祟。韩厥知道赵家孤儿还在,就说:"大业的后人在晋国绝祀的,不就是赵家吗?从老祖宗中衍开始,辅佐商周都有功。现在您灭了赵家,百姓都同情他们。"景公问:"赵家还有后人?"韩厥这才说出实情。景公和韩厥设计把赵武接回宫,趁众将探病时,让韩厥带兵逼着大家认下这个赵家孤儿。

各位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得叹气道:"当年下宫之难,都是屠岸贾那奸贼假传君命,逼着我们干的。要不是他仗着国君的名义,谁敢对赵家下手啊!就算您不提这事,我们早想请立赵家后人了。如今您下了命令,正合我们的心意。"

说罢,众人连忙把赵武和程婴请来,挨个儿给将军们行礼。这些当年参与灭赵的将领们,这会儿反倒调转枪头,跟着程婴和赵武一起杀向屠岸贾府上,把他全家老小杀了个干净。赵家当年的封地田产,也都物归原主。

等到赵武行过冠礼,长大成人那天,程婴突然向各位大夫告辞。他拉着赵武的手说:"当年下宫之难,公孙杵臼他们都能以死明志。我不是贪生怕死,是想着要保住赵家血脉。如今你已成人,官复原职,我该去九泉之下向赵宣孟和公孙杵臼复命了。"

赵武一听这话,扑通跪倒在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拽着程婴的衣角哭求:"我宁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您怎么忍心丢下我去死啊!"

程婴摇摇头:"不行啊。他们觉得我能成事,才先走一步。如今我要是不去复命,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说完就拔剑自刎了。赵武披麻戴孝整整三年,专门划出祭田,年年岁岁香火不断地祭祀这位恩人。

赵家复位第十一个年头,晋厉公突然杀了郤锜、郤犨、郤至三位大夫。栾书吓得要命,索性先下手为强,把厉公给宰了,改立襄公的曾孙周为国君,这就是晋悼公。打这儿起,晋国的大夫们势力越来越大了。

赵武执掌赵家二十七年时,晋平公即位。平公十二年,赵武当上了正卿。第二年,吴国的季札来晋国访问,看着朝堂形势直摇头:"晋国的政权早晚要落到赵武、韩起、魏舒他们后代手里。"后来赵武去世,谥号文子。

文子的儿子景叔当家时,齐景公派晏婴出使晋国。晏婴和晋国的叔向私下聊天,叹着气说:"齐国将来准是田家的天下。"叔向也愁眉苦脸:"晋国迟早要被六卿瓜分。这些卿大夫越来越嚣张,可咱们国君还不管不顾。"

赵景叔死后,儿子赵鞅继位,就是赵简子。晋顷公九年,简子正要召集诸侯保卫周王室。第二年果然护送周敬王回都城,因为王子朝作乱的缘故。

晋顷公十二年,六卿联手用律法诛灭公族祁氏和羊舌氏,把他们的封地分成十个县,六家各自安排族人去当县大夫。晋国公室从此更加衰微。

又过了十三年,鲁国的叛臣阳虎逃到晋国,赵简子收了他的贿赂,对他格外优待。

有天赵简子突然病倒,昏迷五天不省人事,大夫们都吓坏了。名医扁鹊来诊脉后,出门时被董安于拦住询问。扁鹊说:"脉象平稳得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当年秦穆公也这样,昏睡七天才醒。醒来后告诉公孙支和子舆说,他在天帝那儿快活极了,之所以待这么久,是要学些东西。天帝告诉他晋国将有大乱,五代不得安宁;之后会出现霸主,可惜英年早逝;霸主的儿子会让国家男女无别。后来秦国的预言书就是这么来的。晋献公时的动乱,晋文公称霸,晋襄公在崤山打败秦军后纵情声色,这些你们都听说过。现在主君的病和当年秦穆公一模一样,不出三天准会醒,醒了肯定有话要说。"

两天半后,简子果然睁开眼睛,对大夫们说:"我在天帝那儿可快活了,跟着众神在钧天游玩,听着仙乐看着万舞,那动静比人间的音乐动人多了。突然有头黑熊扑来,天帝让我射它,一箭毙命;又来头棕熊,也被我射死了。天帝特别高兴,赏我两个竹箱,里头还都有备用的。我看见个小孩站在天帝身边,天帝牵了条北狄猎犬给我,说等你儿子长大了就赐给他。天帝还说晋国要衰败,七代后灭亡,嬴姓会在范魁西边大败周人,但也守不住江山。现在天帝感念虞舜的功绩,准备把他的后代孟姚许配给你七世孙。"董安于赶紧把这些话记下来收藏。后来简子听说扁鹊的预言都应验了,赏了他四万亩田地。

过了些日子,简子出门时遇见个人挡道,随从们怎么赶都不走,气得要拔刀。那人却说:"我有话要跟主君说。"简子召见他时惊讶道:"咦,我好像在哪见过你?"那人要求屏退左右后才说:"主君生病时,我就在天帝身边站着。"简子忙问:"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那人解释道:"天帝让您射死的熊和罴,象征晋国两个卿大夫的祖先。晋国将有大难,要由您来平定。"简子又问天帝赏的两个竹箱什么意思,那人说:"您儿子将来要征服狄人的两个国家。"说到那个小孩和猎犬,那人神秘地笑道:"小孩就是您儿子,猎犬代表狄人的祖先。您的后代不但要统治狄地,还会推行胡服骑射,兼并两个狄国。"简子想留他做官,这人却说:"我只是个山野之人,传完天帝旨意就该走了。"说完就消失不见。简子把这些预言都收藏在府库中。

后来相士姑布子卿来给简子看相,简子把儿子们都叫来。子卿摇头说:"这些都不是当将军的料。"简子急了:"难道赵家要绝后?"子卿突然说:"我在路上见过您一个儿子,说不定是他。"简子赶紧把婢女所生的庶子毋恤叫来。子卿一见就站起来行礼:"这才是真将军啊!"简子将信将疑:"他母亲是个卑贱的狄人婢女..."子卿正色道:"上天选中的人,出身再低也会显贵。"从此简子常找儿子们谈话,发现毋恤确实最贤明。

有天简子对儿子们说:"我在常山上藏了宝符,谁先找到有赏。"儿子们争先恐后跑上山,却都空手而归。只有毋恤回来说:"我找到宝符了。"简子让他细说,毋恤指着山那边:"站在常山可以俯瞰代国,代国唾手可得。"简子这才确信毋恤真有才干,于是废掉太子伯鲁,改立毋恤为继承人。

两年后,晋定公十四年,范氏和中行氏造反。第二年开春,简子对邯郸大夫赵午说:"把我那五百户卫兵还来,我要安置在晋阳。"赵午当面答应,回去却被父兄劝阻,反悔了。简子一怒之下把赵午抓到晋阳关起来,还对邯郸人说:"这是我自家事,你们想立谁当大夫?"说完就把赵午杀了。赵午的家臣赵稷、涉宾立刻带着邯郸造反。晋君派籍秦围攻邯郸时,跟赵午交好的荀寅、范吉射不但不帮忙,反而密谋作乱。这事被董安于察觉了。到了十月,范氏和中行氏联合攻打赵鞅,赵鞅逃到晋阳被围困。这时范吉射和荀寅的仇人魏襄等人趁机谋划,要赶走荀寅让梁婴父接班,赶走范吉射让范皋绎取代。

那日朝堂之上,荀栎拱手对晋侯说道:"主君啊,您当初下令说,挑起祸端的大臣该当死罪。如今范氏、中行氏、赵鞅三人同时作乱,却只驱逐了赵鞅,这刑罚不公啊!"说着眼角余光扫过殿中诸臣。晋侯沉吟半晌,终于点头。

转眼到了十一月,荀栎带着韩不佞、魏哆奉晋侯之命讨伐范氏和中行氏。谁知这两家早有准备,不但没被打垮,反而调转矛头攻打晋侯。刀光剑影中,范氏和中行氏的兵马到底敌不过晋侯亲军,节节败退。到了丁未日,两家首领仓皇逃往朝歌。韩氏、魏氏趁机为赵氏求情。腊月里寒风刺骨时,赵鞅终于回到绛城,在宫门前与众人歃血为盟。

第二年开春,知伯文子捋着胡须对赵鞅说:"范氏、中行氏作乱不假,可最先动手的是您家臣安于啊。按晋国律法,这挑头的..."话未说完,赵鞅脸色已经变了。

安于得知后,整了整衣冠对赵鞅说:"主公,我这条命若能换赵氏安稳、晋国太平,死得值了。"说罢抽出佩剑就往颈间抹去。鲜血溅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赵鞅红着眼眶将此事告知知伯,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远在鲁国的孔子听说赵简子擅自抓捕邯郸午、退守晋阳的事,在竹简上重重写下"赵鞅据晋阳反叛"七个字。

赵简子有个叫周舍的臣子,是个直肠子。周舍死后,简子上朝时总是闷闷不乐。大夫们战战兢兢请罪,简子摆摆手:"不是你们的错。千张羊皮不如一只狐狸腋下的皮毛珍贵啊。如今满朝只听见唯唯诺诺,再没人像周舍那样直言敢谏了。"说着望向殿外飘落的梧桐叶。正因如此,赵氏领地人心归附,连晋国百姓都感念他的仁德。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把范氏、中行氏围困在朝歌。中行文子连夜逃往邯郸。来年槐花飘香时,卫灵公去世。简子与阳虎护送卫太子蒯聩回国,却被拒之门外,只得暂居戚地。

又过了三年,赵简子攻下邯郸,中行文子逃往柏人。简子乘胜追击,中行文子和范昭子最终逃往齐国。自此邯郸、柏人尽归赵氏,范氏、中行氏的其他封地则收归晋国公室。赵简子名义上是晋国卿大夫,实际上掌控着晋国大权,封地规模堪比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在黄池会盟争当盟主。赵简子随行,最终晋国略胜一筹。七年后定公去世,简子本应守孝三年,却只服丧一年就除服了。这年深秋,传来越王勾践灭吴的消息。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讨伐郑国。赵简子卧病在床,派太子毋恤领兵围郑。庆功宴上,知伯喝得酩酊大醉,竟拿着酒壶往毋恤头上浇。随行臣子气得要拼命,毋恤拦住他们:"父亲让我领兵,看中的就是我能忍辱。"话虽这么说,他攥紧的拳头却一直在发抖。知伯回来后,竟怂恿简子废黜太子。简子没答应,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晋出公十七年,赵简子去世,太子毋恤继位,就是赵襄子。

襄子即位那年,越国围困吴国。他特意减少饮食,派楚隆去慰问吴王。襄子的姐姐原是代王夫人。简子下葬后,襄子还在服丧期间,就登上夏屋山约见代王。宴席间,厨子们端着铜勺给代王及其随从斟酒,突然抡起铜勺砸向宾客。代地平定后,襄子姐姐听到消息,哭着拔下簪子自尽。代地百姓怀念她,把那座山叫做摩笄山。襄子封兄长伯鲁的儿子周为代成君——伯鲁本是太子,早逝未能继位。

襄子即位第四年,知伯联合赵、韩、魏三家瓜分范氏、中行氏的旧地。晋出公大怒,要联合齐、鲁讨伐四卿。四卿先发制人,出公逃亡齐国途中去世。知伯改立晋昭公曾孙骄为国君,即晋懿公。此后知伯越发骄横,先后向韩、魏索要土地,两家都忍气吞声给了。轮到赵国时,襄子想起当年受辱之事,断然拒绝。知伯勃然大怒,联合韩、魏攻打赵国。

襄子退守晋阳时,有个叫原过的随从落在后面。在王泽这个地方,原过遇见三个怪人——腰部以上看得见,以下却似雾中影。他们交给原过两节竹子,说:"把这个交给赵毋恤。"原过追上队伍后,将此事禀报襄子。

襄子斋戒三日,亲手剖开竹子,里面用朱砂写着:"赵毋恤,我等是霍泰山山阳侯的天使。三月丙戌日,将助你灭知氏。你要为我们立百座祭坛,我们会赐你林胡之地。你的后代将出位英主,面色赤黑,龙颜鸟嘴..."襄子对着竹简再三叩拜。

知伯联军围困晋阳一年多,最后引汾水灌城,城墙只剩六尺没被淹没。城里百姓悬着锅做饭,易子而食。大臣们都暗怀二心,唯有高共始终恪守臣礼。襄子派张孟同暗中联络韩、魏,终于在三月丙戌日联手反攻,灭了知氏。论功行赏时,襄子把高共排在第一。张孟同不解:"晋阳危难时,高共并无战功啊。"襄子望着城头残破的旗帜说:"当众人都不守礼法时,唯有他始终谨守本分。"

从此赵国北据代地,南并知氏领土,实力远超韩、魏。襄子命人在百邑祭祀三神,由原过主持霍泰山的祭礼。后来襄子娶空同氏女子,生下五个儿子。因对兄长伯鲁未能继位心怀愧疚,他坚持要传位给伯鲁之子代成君。不料代成君早逝,只得立其子浣为太子。

襄子去世三十三年后,浣继位为赵献侯。这位少年国君定都中牟,却被叔父桓子篡位。桓子仅在位一年就病死了,赵国贵族都说他得位不正,杀了他的儿子,重新迎回献侯。

献侯十三年修筑平邑城墙,十五年后去世,其子烈侯继位。烈侯六年,赵与魏、韩同时被周天子正式册封为诸侯。这位新晋诸侯酷爱音乐,有回对相国公仲连说:"寡人想提拔两个郑国来的乐师。"公仲连表面答应赐田万亩,实则拖着不办。烈侯从代地回来追问,公仲连装病不上朝。直到番吾君推荐牛畜、荀欣、徐越三位贤士,公仲连才带着他们面见烈侯。三人轮番进言,说的都是仁义治国、选贤任能、节俭爱民的道理。烈侯听得频频点头,最后竟把乐师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还赏赐公仲连两套朝服。

九年头上,烈侯咽了气,他弟弟武公接过权柄。武公在位十三个年头也撒手人寰,赵国人又把烈侯的太子章扶上君位,这就是敬侯。那年冬天特别冷,魏国的文侯也在这时候走了。

敬侯刚登基那年就出了乱子。武公的儿子朝不服气,带着人马来抢王位,结果没打赢,连夜逃到魏国去了。打这年起,赵国把都城迁到了邯郸城。

第二年开春,赵军在灵丘把齐国人打得丢盔弃甲。转过年来,魏国人在廪丘被围,敬侯派兵去救,顺道又把齐国揍得找不着北。可到了第四年,魏国就在兔台找回了场子。赵国人不甘心,在刚平筑起城墙,虎视眈眈盯着卫国。第五年齐国和魏国联手帮卫国报仇,刚平城到底让人家夺了回去。第六年敬侯想了个妙招,向楚国借兵攻打魏国,拿下了棘蒲这块地盘。第八年秋风起时,魏国的黄城插上了赵国旗号。第九年刀兵又指向齐国,正赶上齐国去打燕国,敬侯反倒派兵去救燕国。第十年战场上尘土飞扬,赵国和中山国的军队在房子这个地方杀得昏天黑地。

十一年发生了件大事。魏韩赵三家联手,把晋国最后那点地盘给瓜分了。这年赵军又和中山国在中人这个地方干了一仗。第二年槐花飘香的时候,敬侯病逝,他儿子成侯种继位。

成侯刚即位就遇上自家兄弟造反。公子胜不服气要争位,闹腾半天没成功。第二年六月天竟飘起鹅毛大雪,老辈人都说这是不祥之兆。第三年太戊午当上了相国。这年赵国发兵攻打卫国,一口气拿下七十三个村镇。可魏国也没闲着,在蔺地把赵军打得够呛。第四年赵军和秦军在高安交手,倒是打了个漂亮仗。第五年成侯带兵打到齐国的鄄城,回头却被魏国偷袭了怀地。第六年中山国忙着修长城的时候,赵国又去攻打魏国,在湪泽大获全胜,连魏惠王都被围住了。第七年战火烧到齐国长城脚下,转头又和韩国合伙去欺负周天子。第八年更过分,干脆和韩国把周王室的地盘给分了。第九年在阿城和齐国干仗,第十年攻下卫国的甄城。十一年秦国打魏国,成侯派兵去石阿救援。十二年少梁告急,赵军又去解围。十三年秦国庶长国带兵攻破少梁,连魏国太子和将军痤都当了俘虏。这年魏国在浍水大败赵军,夺走了皮牢关。成侯和韩昭侯在上党碰头密谈。十四年两国合兵攻秦,十五年间帮着魏国打齐国。

十六年三家再次分晋,把晋君封在端氏那个小地方。

十七年成侯和魏惠王在葛孽会面。十九年槐花又开时,与齐宋两国君主在平陆碰头,转头又和燕王在阿城相会。二十年魏国送来名贵的荣椽木,成侯用它建了座气派的檀台。二十一年魏军围了邯郸城,第二年开春城破,不过齐国在桂陵帮赵国找回了场子。二十四年魏国把邯郸还回来,两国在漳水边上歃血为盟。可秦国又趁机攻占了蔺地。二十五年成侯去世,公子緤和太子肃侯争位失败,逃到韩国去了。

肃侯元年就把晋君从端氏赶走,打发到屯留住着。二年和魏惠王在阴晋会面。三年公子范偷袭邯郸失败,把命都搭进去了。四年肃侯去朝见周天子。六年攻下齐国的高唐,七年派公子刻攻打魏国的首垣。十一年商鞅带秦军俘虏了魏将公子卬,赵国趁机也去攻打魏国。十二年秦孝公去世,商鞅被车裂。十五年肃侯开始给自己修寿陵。这年魏惠王也走了。

十六年肃侯去大陵游玩,经过鹿门时,太戊午拽着马缰绳劝谏:"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君王游玩一日,百姓百日不得温饱啊!"肃侯连忙下车认错。

十七年围攻魏国黄城没打下来,转头修筑长城。十八年齐魏联军来犯,赵国人掘开黄河水淹敌军,这才逼退他们。二十二年张仪当上秦国丞相,赵疵带兵与秦军交战,战死在河西,蔺地和离石都被秦国夺走。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联军在桑丘大战,结果兵败身亡。

二十四年肃侯去世时,秦楚燕齐魏五国各派上万精兵来参加葬礼。他儿子武灵王继位时才十五岁。

武灵王元年由阳文君赵豹辅政。梁襄王和太子嗣、韩宣王和太子仓都来信宫朝见。小国君年纪太轻,设了三位博闻师和六位司过官辅佐。等他能亲政时,第一个就请教老臣肥义,还给他加了俸禄。国内三位八十岁的长老,每月都能收到君王送来的礼物。

三年修筑鄗城,四年和韩王在区鼠会盟,五年娶了韩国公主做夫人。

八年韩国攻打秦国失利,灰溜溜撤兵回来。

这时五国纷纷称王,唯独赵国不跟风。武灵王说:"没有称王的实力,怎敢要这个虚名!"让百姓继续称自己为君。

九年联合韩魏攻秦,结果八万赵军被斩首。齐国又在观泽打败赵军。十年秦国夺走中都和西阳,齐国攻破燕国都城。十一年武灵王从韩国接回公子职,立为燕王,派乐池护送回国。十三年秦军攻占蔺地,俘虏将军赵庄。楚王和魏王路过邯郸时,武灵王亲自接待。十四年派赵何攻打魏国。

十六年秦惠王去世,武灵王去大陵游玩。

有天夜里他做了个怪梦,梦见个姑娘边弹琴边唱:"美人光彩照人啊,容颜像凌霄花般娇艳。命运啊命运,为何不让我叫嬴?"第二天喝酒时,武灵王反复说起这个梦。有个叫吴广的听说后,通过夫人把自己的女儿孟姚送进宫。这姑娘长得和梦中人一模一样,特别得宠,后来成了惠后。

十七年武灵王出巡到九门,筑起野台瞭望齐国和中山国的边境。

十八年秦武王举鼎砸断腿死了,武灵王派代相赵固去燕国接回公子稷,送他回秦国即位,就是秦昭王。

十九年正月初一,武灵王在信宫大朝会。他和肥义连续商议五天五夜,决定向北开拓中山国的土地。大军一路打到房子城,又向北到代地,最远到达无穷之门,西边到黄河边,还登上了黄华山。

有天他召来楼缓商量:"咱们先祖趁着乱世,在南边打下这片基业。靠着漳水、滏水天险,修筑长城,拿下蔺地、郭狼,在荏地打败林胡人,可大业还没完成。如今中山国卡在咱们心窝里,北有燕国,东有东胡,西边挨着林胡、楼烦、秦国、韩国,要是没有强兵,祖宗基业就要断送啊!我想改穿胡人服饰..."

楼缓点头称是,可其他大臣都摇头反对。

肥义来见时,武灵王推心置腹:"简公、襄公的功业,都是靠征服胡狄得来的。做臣子的,既要懂得孝悌礼节,更要辅佐君主建功立业。如今我想继承襄公的事业,开拓胡狄之地,可世人都不理解。对付弱小的敌人,事半功倍,既不让百姓太劳累,又能建立不世功勋。但凡要做大事,总会招来非议。我打算让全国改穿胡服练习骑射,可天下人肯定要笑话我..."

肥义拱手道:"老臣听说犹豫不决成不了事。大王既然立志改革,何必在意世人议论?德行至高者不必迎合世俗,功业伟大者不用和众人商量。当年舜对着有苗人跳舞,禹光着身子进裸国,都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教化百姓啊!蠢人等到事情成了才明白,智者却能预见未来,大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武灵王拍案道:"我不是犹豫改胡服,是怕天下人笑话。疯子高兴的事,智者会觉得悲哀;愚人嘲笑的,贤者反而能看清。只要有人支持我,胡服骑射的功业定能实现。就算全天下都笑话我,我也要拿下胡地和中山国!"第二天就换上了胡服。

赵武灵王派王緤去给公子成传话,语气诚恳又带着几分无奈:"老叔啊,我换上胡人衣裳上朝,也想请您跟着一块儿穿。在家听爹娘的,在国听君王的,这是自古的道理。儿子不违逆父母,臣子不顶撞君王,更是天经地义。如今我推行胡服改制,您要是不从,我怕天下人要说闲话啊。"

他搓了搓腰间新换的皮质腰带,继续道:"治国要讲章法,关键在利民;理政要有原则,重在令行禁止。施恩德得从底层开始,行政令得先让贵族信服。我改穿胡服可不是图新鲜——您看咱们东边有黄河、薄洛水,跟齐国、中山国共有水道,可咱们连条像样的船都没有。从常山到代郡、上党,东边挨着燕国和东胡,西边接着楼烦、秦国、韩国,可咱们连骑兵都凑不齐..."

王緤赶到公子成府上时,老臣正靠在榻上咳嗽。听完使者转述,公子成颤巍巍行了大礼:"老臣早听说改胡服的事。只是病得厉害,没能进宫劝谏。"他忽然直起腰,眼中精光一闪:"咱们中原是礼仪之邦,诗书礼乐的根子都在这里。如今大王要学蛮夷穿衣,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消息传回宫里,武灵王把青铜酒樽往案几上一顿:"我亲自去说!"

第二天朝露未干,武灵王就踏进公子成府邸。他撩起胡服下摆盘腿坐下,像草原上的牧人般自在:"衣裳图个方便,礼法为的实用。瓯越人纹身剪发,吴国人染黑牙齿,不都活得好好的?"说着突然拍案,"当年中山国引水淹鄗城,先王视为奇耻大辱!如今改胡服练骑射,近能守上党,远可雪前仇,老叔难道要守着旧衣裳误国吗?"

公子成浑身一震,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老臣糊涂!"第二日大朝会,这位白发老臣穿着崭新的胡服出现,满朝哗然。

但反对声浪更大了。赵文、赵造几个老臣联名进谏,武灵王直接在校场召见他们。秋风卷着草屑掠过马鞍,他抚摸着新驯的胡马冷笑:"三皇五帝哪个照搬前朝?俗话说'照着书本赶车摸不透马性子,守着古法治国看不清时势'!"突然翻身上马,弓弦震响间,百步外的箭靶应声而裂。

转眼二十年过去。武灵王骑着战马踏遍中山国土,西征打到榆中,林胡王乖乖献马求和。二十一年那场大战尤其痛快,三路大军合围曲阳,中山国献出四座城池才保住宗庙。到二十七年立夏时分,他把王冠戴在儿子何头上,自己换上胡服自称"主父"。

这位传奇君王最后的大戏在秦国上演。他假扮使节入秦,被秦昭王看出破绽时,已经策马冲出函谷关。后来人们才知道,他是为日后南下攻秦亲自探路。可惜天不假年,惠文王三年灭中山国后,这位胡服骑射的开创者在沙丘宫黯然离世,只留下代郡通往云中的驰道上,依旧回荡着胡马嘶鸣。

赵国那会儿,李兑找到老臣肥义,搓着手直叹气:"老哥啊,您看公子章那小子,膀大腰圆还心高气傲,身边聚着一帮子人,野心都快写在脸上了。那个田不礼更不是省油的灯,心狠手辣还目中无人。这俩人凑一块儿,准没好事!要我说啊,小人心思浅,光看见眼前好处,哪管身后洪水滔天。您如今位高权重,怕是要首当其冲啊。"

肥义摸着胡子直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当年先王把少主托付给我,拉着我的手说'老伙计,规矩不能改,主意不能变,要一条道走到黑'。我这把老骨头要是怕事躲清闲,岂不是辜负了先王?俗话说'死人复活,活人不愧',我既然应承了这事,就算豁出命去也得守住承诺。"

李兑听得眼圈都红了,抹着眼泪说:"罢了罢了,您多保重吧。"转身就去找公子成商量对策,暗地里防着田不礼使坏。

没过几天,肥义夜里睡不着觉,拉着信期说掏心窝子话:"公子章和田不礼这俩祸害,表面恭敬背地里使坏。我愁得饭都吃不下,您可得留神。往后要是有人假传王命,务必让我先去探路。"信期拍着大腿直点头。

转过年来大朝会,安阳君公子章也来了。老主父让新王坐在朝堂上,自己躲在屏风后头偷看。眼见大儿子对着弟弟俯首称臣,心里跟刀绞似的,盘算着要把代地分给公子章当王。这主意还没定下来,祸事就来了。

主父带着新王到沙丘游玩,分住在不同宫殿。公子章和田不礼趁机作乱,假传主父命令召见新王。肥义二话不说打头阵,结果被乱刀砍死。高信护着新王且战且退,公子成和李兑带着四城兵马赶来救驾,把叛党杀得片甲不留。

公子章走投无路逃到主父宫里,主父刚开门收留儿子,就被公子成的军队团团围住。事后这俩人一合计:"咱们围了主父的行宫,要是撤兵,非得被灭族不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宫里人"最后出来的杀无赦"。主父困在宫里,连麻雀蛋都掏来吃,硬生生饿了三个多月,活活饿死在沙丘宫。

这事儿说来也怨主父自己。早年立公子章当太子,后来宠幸吴娃,好几年不出宫门,生下公子何就改了主意。等吴娃死了,又心疼大儿子,想搞个两国并立,犹犹豫豫反倒害得父子双亡,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新王即位后第五年,跟燕国交换鄚、易二城。到第八年修筑南行唐城。第九年赵梁带兵联合齐国打韩国,一直打到鲁关。第十年秦国自称西帝,转过年来赵国又跟魏国合伙打宋国。这仗打得没完没了,直到十六年,齐国使者苏厉送来书信,掰着手指头给赵王算账:"秦国哪是真帮赵国?分明是要吞并韩国和周王室。您跟着秦国打齐国,好比帮着屠夫磨刀啊!"

赵王这才醒过神来,赶紧跟秦国撇清关系,转头和燕王会盟。派廉颇打下齐国的昔阳城,乐毅又带着赵军攻占魏国伯阳。秦国气不过,连着两年攻下赵国四座城池。直到赵奢出马,才在麦丘打了个漂亮仗。这一通折腾,把个赵国搞得跟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

赵国那些年啊,可真是热闹。话说赵惠文王二十年那会儿,老将廉颇带着大军去打齐国。就在那年秋天,赵王和秦昭王还在西河外头碰了个面,两位君王隔着河互相打量,谁也不知道对方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转过年来,赵国把漳水改道到了武平西边。可没想到第二年就闹起了大瘟疫,死了不少人。朝廷没法子,赶紧立公子丹当太子,好稳住人心。

到了二十三年,楼昌带兵去打魏国的几城,结果没打下来。腊月里廉颇老将军出马,这才把几城给拿下了。第二年廉颇又接连攻下魏国的房子城和安阳城,那叫一个威风。二十五年燕周将军也立了功,打下了昌城和高唐,还和魏国联手对付秦国。可惜秦将白起不是吃素的,在华阳把赵军打得大败,还活捉了个将军。

二十六年赵国总算出了口恶气,把东胡的欧代地给占了。转过年来又调整漳水河道,封赵豹做了平阳君。可这年夏天黄河发大水,淹了不少地方。

二十八年蔺相如带兵伐齐,一直打到平邑。这边刚把北边九门的大城墙给拆了,那边燕国就出了大事——将军公孙操把燕王给杀了。二十九年秦韩两国打起来,秦军围住了阏与。赵王派赵奢去救援,结果赵奢在阏与城下大破秦军,被封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去世,太子丹继位,就是孝成王。这位新王刚登基,秦国就来犯,一口气拿下三座城。年轻的赵王慌了神,朝政都由太后把持。秦国趁机加紧进攻,赵国只好向齐国求救。

齐国那边传过话来:"老哥啊,想要援兵可以,得把长安君送来当人质。"太后一听就急了,说什么也不答应。大臣们再三劝谏,太后把脸一拉,对左右说:"谁再提让长安君当人质,老娘就啐他一脸!"

这时候左师触龙求见。太后气呼呼地等着,只见触龙慢悠悠地挪进来,赔着笑说:"老臣腿脚不好,不能快走,好久没来给您请安了。心里惦记着太后凤体可还安康?"

太后哼了一声:"哀家现在全靠车辇代步。"

"饭量可还好?"

"也就喝点粥罢了。"

触龙叹气道:"老臣前阵子也是吃不下饭,后来硬撑着每天走三四里路,反倒开了胃口,身子骨也舒坦些。"

太后摇头:"哀家可做不到。"不过脸色倒是缓和了些。

触龙接着说:"老臣有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叫舒祺,想求太后给他在王宫谋个黑衣卫士的差事,也算是了却老臣一桩心事。"

太后问:"多大年纪了?"

"十五了。虽然年纪小,但老臣想在入土前给他找个出路。"

太后有些惊讶:"大丈夫也这么疼爱小儿子?"

触龙笑道:"比妇人还甚呢!"

太后终于笑了:"妇人才是最疼孩子的。"

触龙趁机说:"老臣觉得,太后疼爱燕后可比长安君更多些。"

"这你可说错了,哀家最疼长安君。"

触龙正色道:"父母爱子女,就要为他们做长远打算。当年送燕后出嫁时,太后拉着她的脚后跟直哭,是心疼她远嫁啊。走后每逢祭祀,太后都祈祷'千万别让她被休回来',这不就是为她的子孙能世代为王着想吗?"

太后点头称是。

触龙又问:"往前数三代,赵国国君的子孙还有几个保有爵位的?"

太后想了想:"没有了。"

"其他诸侯国呢?"

"也没听说过。"

触龙语重心长:"这些人近的自身遭祸,远的子孙不保。难道王侯子孙都不好吗?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却无功勋,俸禄丰厚却无劳绩啊!如今太后给长安君尊位,封他肥沃之地,赐他珍宝无数,却不让他为国家立功。一旦太后百年之后,长安君靠什么在赵国立足呢?"

太后恍然大悟:"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当即备好百乘车马,送长安君去齐国当人质。齐国这才发兵救援。

有个叫子义的听说这事,感叹道:"国君的亲生骨肉,尚且不能无功受禄,何况我们这些人呢?"

后来齐国的田单带着赵军攻下燕国中阳,又打下韩国的注人城。孝成王二年,惠文后去世,田单当了赵国的相国。

四年头上,赵王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穿着左右不同色的衣服,骑着飞龙上天,还没到顶就摔下来,看见满地金银珠宝堆成山。第二天找来占梦的筮史,那人说:"穿偏衣预示残缺,飞龙坠地是有气无力,金玉成山反是忧患之兆。"

果然三天后,韩国上党太守冯亭派使者来说:"韩国守不住上党了,要献给秦国。可官吏百姓都想归顺赵国,不愿做秦国人。十七座城邑,情愿献给赵王。"

赵王乐坏了,找来平阳君赵豹商量。赵豹皱眉道:"老哥啊,天上掉馅饼准没好事。秦国蚕食韩国土地,眼看就要到手,韩国这是要把祸水引到赵国啊!"

赵王不以为然:"百姓感念我的恩德,怎么叫无故之利?"

赵豹急得直跺脚:"小人心思浅,大国博弈深啊!秦国用牛车运粮,军队精锐,咱们惹不起。这便宜不能占!"

赵王不听,又召平原君赵胜和赵禹来问。这两人都说:"发百万大军打一年也未必能得一城,如今白得十七城,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赵王当即派赵胜去接收,许诺给冯亭万户的都城三个,千户的县城三个,官吏百姓都加爵三级,还赏黄金。冯亭却哭着不肯见使者,说:"我做了三件不义之事:不能誓死守地是一;不听王命降秦是二;卖地求荣是三。"

赵国还是发兵取了上党,派廉颇驻守长平。七月里赵王中了反间计,用赵括换下廉颇。结果赵括全军覆没,四十多万将士被活埋。赵王这才后悔没听赵豹的话。

秦军乘胜围攻邯郸,武垣县令傅豹等人带着燕国降兵造反。赵国把灵丘封给楚国春申君,求来援兵。八年时平原君亲自去楚国求援,后来楚魏两国发兵,才解了邯郸之围。

十年燕国攻下昌壮,五月赵国乐乘、庆舍击败秦将信梁。可没多久太子去世,秦国又攻下周地。十一年修建元氏城,设上原县。十二年邯郸发生大火,十四年平原君赵胜去世,赵国真是多事之秋啊。

十五年那会儿,赵国朝堂上热闹得很。老将廉颇披着战袍跪在殿前,赵王亲手将尉文这块封地赐给他,还封了个响当当的称号——信平君。堂下百官拱手道贺,可谁也不知道,这封赏背后藏着多少血雨腥风。

转过年来,燕国那边就闹腾起来了。燕王派丞相栗腹带着五百金美酒来赵国送礼,那栗腹在邯郸城里转悠了半个月,回去就跟燕王咬耳朵:"老哥啊,赵国壮丁都在长平死绝啦,现在剩下的都是没长齐牙的小娃娃!"说着还比划着砍瓜切菜的手势。

燕王召来昌国君乐闲问计,这位老将军急得直拍大腿:"使不得啊!赵国百姓都是在刀尖上滚大的,咱们去招惹他们不是找死吗?"可燕王偏不信邪,非要五打一。乐闲梗着脖子连说三个"不可",气得燕王把案几都掀了。满朝文武都跟着起哄,结果两路大军刚过边境,就被廉颇带着残兵败将杀得片甲不留。栗腹的脑袋挂在鄗城城门上,卿秦和乐闲倒成了赵国阶下囚。

十六年开春,廉颇带着报仇雪恨的劲儿把燕国围得水泄不通。赵王又封乐乘为武襄君,这员猛将第二年就假借相国名义,把燕国都城围得像铁桶似的。到十八年,连延陵钧都带着兵马来助阵。可就在这节骨眼上,秦国突然发难,连夺赵国三十七座城池。赵国没法子,只好跟燕国换地求和——龙兑、汾门这些要塞拱手让人,换来的不过是几座边陲小城。

二十年秦王政即位那年,晋阳城头换上了黑色秦旗。转过年来赵孝成王咽了气,廉颇正攻打繁阳呢,听说乐乘要来接班,气得直接调转枪头打自己人。这老将军也是倔,打了败仗就跑去魏国,到死都没再踏进赵国一步。

悼襄王刚继位就想打通平邑要道,结果白忙活一场。第二年李牧倒是争气,连克燕国两座重镇。可秦国使个绊子,把春平君扣在咸阳。有个叫泄钧的聪明人跟文信侯咬耳朵:"您扣着春平君正中了赵国那些小人的计,不如放他回去换平都侯。"这招果然灵验,春平君回国后,赵国割地赎人的车队排成了长龙。

到幽缪王即位时,赵国已是风雨飘摇。李牧在宜安、肥下接连击退秦军,受封武安君那日,邯郸城百姓欢呼声震天响。可谁能想到,五年后代地突然地动山摇,房屋城墙塌了大半,地上裂开百十步的大口子。第二年闹饥荒,民间传起歌谣:"赵人哭,秦人笑,不信且看地上毛。"

第七年最是凄惨,秦军压境时,赵王竟听信谗言杀了李牧。接替的赵匆和颜聚哪是秦军对手?转眼间邯郸城破,赵王迁被俘。那些逃亡的赵国大夫们拥立公子嘉在代地苦苦支撑六年,终究没能挡住大秦铁骑。

要说这赵王迁啊,他母亲本是歌姬出身,靠着枕边风让悼襄王废长立幼。这小子从小不学好,专听郭开这等小人挑唆,连李牧这样的顶梁柱都敢杀。倒是应了那句老话——自毁长城者,必亡其国!

原文言文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缪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以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霍公求奔齐。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晋献公赐赵夙耿。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赵衰,字子余。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

  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适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雍时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适子而更求君?”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于秦者。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赵盾骤谏,灵公弗听。及食熊蹯,胹不熟,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灵公由此惧,欲杀盾。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赵盾复返,任国政。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兆绝而后好。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郄。栾书畏及,乃遂弑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晋由此大夫稍强。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于晋,晏婴与晋叔向语。婴曰:“齐之政后卒归田氏。”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chèn于是出矣。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今余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当道者曰:“吾欲有谒于主君。”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见子晣也。”当道者曰:“屏左右,愿有谒。”简子屏人。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简子曰:“然,有之。子之见我,我【我:为衍字。】何为?”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简子曰:“是,且何也?”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皆子姓也。”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夫儿何谓以赐翟犬?”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于翟。”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见。简子书藏之府。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简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毋恤。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傒道贵哉?”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毋恤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恤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简子于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赵鞅捕午,囚之晋阳。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遂杀午。赵稷、涉宾以邯郸反。晋君使籍秦围邯郸。荀寅、范吉射与午善,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十月,范、中行氏伐赵鞅,鞅奔晋阳,晋人围之。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荀栎言于晋侯曰:“君命大臣,始乱者死。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丁未,二子奔朝歌。韩、魏以赵氏为请。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晋国有法,始乱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赵鞅患之。安于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遂自杀。赵氏以告知伯,然后赵氏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畔”。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简子曰:“大夫无罪。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是以忧也。”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明年,卫灵公卒。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赵竟有邯郸、柏人。范、中行余邑入于晋。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毋恤群臣请死之。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訽。”然亦愠知伯。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知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大膺大胸,修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hùn【休溷:北方少数民族,活动地区约在今内蒙古自治区河套一带。】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后娶空同氏,生五子。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于代,一年卒。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十三年,城平邑。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烈侯曰:“然。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公仲曰:“诺。”不与。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今公仲相赵,于今四年,亦有进士乎?”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进三人。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所与无不充【充:允当。】,君说。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是岁,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四年,魏败我兔台。筑刚平以侵卫。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八年,拔魏黄城。九年,伐齐。齐伐燕,赵救燕。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伐中山,又战于中人。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为相。伐卫,取乡邑七十三。魏败我蔺。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五年,伐齐于鄄。魏败我怀。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六年,中山筑长城。伐魏,败湪泽,围魏惠王。七年,侵齐,至长城。与韩攻周。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九年,与齐战阿下。十年,攻卫,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魏败我浍,取皮牢。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十四年,与韩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齐,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赵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起寿陵。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于鹿门,大戊午扣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肃侯下车谢。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张仪相秦。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子武灵王立。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四年,与韩会于区鼠。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齐败我观泽。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楚、魏王来,过邯郸。十四年,赵何攻魏。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于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于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奈何?”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愚者暗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于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行政先信于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圣贤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怫:通“悖”,逆。】学者,离中国,故臣愿王图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夫剪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却冠秫绌,大吴之国也。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于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辩。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骑射。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赵与之陉,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二十三年,攻中山。二十五年,惠后卒。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是为惠文王。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徼幸。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子傒不称疾毋出,传政于公子成?毋为怨府,毋为祸梯。”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变负之臣,不容于刑。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谗臣在中,主之蠹也。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见其长子章傫然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父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主父。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而食之,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主父死,惠文王立立。五年,与燕鄚、易。八年,城南行唐。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秦取梗阳。十二年,赵梁将攻齐。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公主死。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与秦会中阳。十五年,燕昭王来见。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甘露降,时雨至,年谷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怨毒积怒,非素深于齐也。秦赵与国,以强征兵于韩,秦诚爱赵乎?其实憎齐乎?物之甚者,贤主察之。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恐天下亟反也,故征兵于韩以威之。声以德与国,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亡韩,秦独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秦之上郡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愿王孰虑之。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属行,以谋王也。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五国三分王之地,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反高平、根柔于魏,反巠分、先俞于赵。齐之事王,宜为上佼,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愿王孰计之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秦义,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于王也。

  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大潦,漳水出。魏冉来相赵。十九年,秦取我二城。赵与魏伯阳。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又攻安阳,取之。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赵豹为平阳君。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罢城北九门大城。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耳。”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曰:“此其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于予乎?”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又攻韩注人,拔之。二年,惠文后卒。田单为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小弱顾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上乘倍战者,裂上国之地,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此大利也。”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王曰:“善。”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义二矣;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赵遂发兵取上党。廉颇将军军长平。

  七月,廉颇免而赵括代将。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馀万皆阬之。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秦围邯郸乃解。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太子死。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出。十一年,城元氏,县上原。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十二年,邯郸烧。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燕王令丞相栗腹约驩,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闲而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王曰:“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为可。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闲。

  十六年,廉颇围燕。以乐乘为武襄君。十七年,假相大将武襄君攻燕,围其国。十八年,延陵钧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十九年,赵与燕易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颇将,攻繁阳,取之。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春平君者言行信于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文信侯曰:“善。”因遣之。城韩皋。

  三年,庞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不拔;移攻齐,取饶安。五年,傅抵将,居平邑;庆舍将东阳河外师,守河梁。六年,封长安君以饶。魏与赵邺。

  九年,赵攻燕,取狸、阳城。兵未罢,秦攻邺,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幽缪王迁元年,城柏人。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却之。封牧为武安君。四年,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却之。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六年,大饥,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李牧诛,司马尚免,赵匆及齐将颜聚代之。赵匆军破,颜聚亡去。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适子嘉而立迁。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岂不缪哉!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赵氏之系,与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带始事晋,夙初有土。岸贾矫诛,韩厥立武。宝符临代,卒居伯鲁。简梦翟犬,灵歌处女。胡服虽强,建立非所。颇、牧不用,王迁囚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