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世家·魏世家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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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魏国的先祖,那可是大有来头。他们的老祖宗叫毕公高,跟周天子是本家亲戚。当年周武王伐纣的时候,论功行赏,把毕地封给了毕公高,从此这一支就以毕为姓。后来家道中落,子孙们有的留在中原,有的流落四方。传到毕万这一代,正赶上在晋献公手下当差。

晋献公十六年那会儿,赵夙驾车,毕万做车右,带着人马一口气灭了霍、耿、魏三个小国。献公论功行赏,把耿地给了赵夙,魏地封给毕万,还封他做了大夫。当时有个神算子卜偃掐指一算:"毕万的后代要发达啊!'万'是满数,'魏'是高大之意,这封号就是天意。天子管百姓叫'兆民',诸侯称'万民',如今赐他'万'字封号,将来必定人丁兴旺。"更奇的是,毕万早先占卜仕途,得了个"屯卦变比卦",占卜师辛廖拍案叫绝:"大吉大利!这卦象注定要子孙满堂。"

果然,毕万受封十一年后,晋献公去世,四个儿子争位闹得晋国大乱。可毕万家族反而越来越兴旺,干脆以封地"魏"为氏。他儿子魏武子跟着晋公子重耳流亡十九年,后来重耳成了晋文公,让魏武子继承魏氏封地,世代为大夫。传到魏绛时更不得了,有次晋悼公的弟弟杨干在盟会上捣乱,魏绛二话不说就把他给绑了。悼公气得要杀魏绛,被人劝住后反而重用他。后来魏绛调和戎狄关系,八年里帮晋国九次会盟诸侯,悼公高兴得赏他乐队,魏绛推让三次才接受。

时光荏苒,魏家传到魏献子这代,正赶上晋国六卿专权。他们把祁氏、羊舌氏的封地瓜分成十个县,各家子弟都去当县官。再后来魏献子的曾孙魏桓子更厉害,联合韩、赵两家灭了智伯,三家分晋。桓子的孙子魏文侯继位时,魏国已经是个响当当的诸侯国了。

这位魏文侯可是个明白人,他拜子夏为师,每次经过名士段干木的巷子都要扶着车轼行礼。有回秦国想打魏国,有人劝道:"魏君礼贤下士,百姓归心,打不得啊!"文侯重用西门豹治邺城,把河内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选相国时,他问李克该选魏成子还是翟璜,李克说了五个看人标准:平时看交往,富贵看施舍,显达看推荐,困顿时看不做什么,贫穷看不拿什么。文侯一听就定了魏成子,把翟璜气得直跳脚,等李克解释魏成子推荐的人君王都当老师,自己推荐的人只当臣子,翟璜才惭愧认输。

文侯儿子子击有回遇见老师田子方,赶紧下车行礼,田子方却爱答不理。子击忍不住问:"是富贵者该骄傲,还是贫贱者该骄傲?"田子方一席话说得他哑口无言:"诸侯骄傲会亡国,大夫骄傲会败家。贫贱者不合心意随时能走,像脱鞋一样简单,哪能相提并论?"

文侯在位三十八年,打过秦国,占过中山,和韩、赵一起被周天子正式封为诸侯。他去世后儿子武侯继位,继续东征西讨,跟韩、赵三家彻底瓜分了晋国。武侯死后儿子惠王继位,可这继位过程不太平——武侯的两个儿子争位,韩赵两国趁机联合攻打,在浊泽把魏军打得大败,新君差点被活捉。

赵国那位国君眯着眼睛,对韩国使者说道:"咱们联手把魏惠王除掉,立他弟弟公中缓为王。到时候割几座城池给咱们,这买卖稳赚不赔啊!"

韩国使者却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杀了人家国君,天下人要说咱们残暴;割了人家土地,又要骂咱们贪婪。不如把魏国一分为二,让兄弟俩各管一半。这样魏国变得比宋国、卫国还弱,咱们就再也不用担心魏国威胁了。"

可赵国国君压根听不进去。韩国使者气得直跺脚,连夜带着少量兵马撤走了。后来魏惠王能保住性命,魏国没被瓜分,全靠这俩邻居没谈拢。要是他们真达成一致,魏国早就被大卸八块了。所以说啊,国君要是没个靠谱的继承人,这国家迟早要完。

转过年来,魏国在马陵把韩国揍得鼻青脸肿,又在怀地把赵国打得落花流水。第三年齐国跑来凑热闹,在观地让魏国吃了败仗。第五年魏韩两国在宅阳碰头,魏国刚修好武堵城墙,转头就被秦国打得找不着北。第六年魏国跑去抢宋国的仪台,第九年又在澮水边暴打韩国,结果跟秦国在少梁干仗时,大将公孙痤被活捉,庞城也丢了。这年秦献公去世,他儿子孝公继位。

第十年魏国攻占赵国的皮牢,天上突然出现扫把星。第十二年更邪门,大白天有星星掉下来,还带着轰隆隆的响声。

十四年魏赵两国在鄗地会盟。十五年可热闹了,鲁国、卫国、宋国、郑国的国君排着队来朝见。十六年魏惠王和秦孝公在杜平碰面,转头就去抢宋国的黄池,结果被宋国又夺了回去。

十七年魏秦在元里开战,秦国抢走少梁。魏国转头就包围赵国邯郸,第二年直接攻破邯郸城。赵国赶紧向齐国求救,齐国派田忌、孙膑出手,在桂陵把魏国打得满地找牙。

十九年各国联军把魏国襄陵围得水泄不通。魏国忙着修长城,在固阳建要塞。二十年总算把邯郸还给赵国,两国在漳水边盟誓和好。二十一年魏秦在彤地会面,这年赵成侯去世。二十八年后齐威王也走了,中山国国君居然当上了魏国丞相。

三十年魏国又去欺负赵国,赵国赶紧向齐国喊救命。齐宣王采用孙膑的计策,派兵救援赵国攻打魏国。魏国这次倾巢而出,让庞涓当大将,太子申亲自挂帅。

大军路过外黄时,有个叫徐子的谋士拦住太子:"臣有百战百胜的妙计!"

太子来了兴趣:"快说来听听?"

徐子神秘兮兮地说:"太子亲自带兵攻齐,就算大获全胜,最多也就是多占点地盘,当个魏王。可要是打输了,魏国可就万劫不复啊!这就是臣的必胜之法——干脆别打了。"

太子一拍大腿:"说得好!我这就撤军。"

徐子却摇头叹气:"现在想撤?晚啦!那些鼓动您打仗的人,个个都想从中捞好处。您就算想撤,恐怕也由不得您了。"

太子刚要下令退兵,驾车的侍卫嘟囔道:"临阵退缩跟打败仗有啥区别?"结果太子硬着头皮开战,在马陵输得底朝天,自己当了俘虏,庞涓战死,魏军全军覆没。

三十一年更惨,秦赵齐三国合伙来打魏国。秦国那个商鞅使诈,假装跟魏国公子卬叙旧,趁其不备偷袭魏军。秦国靠着商鞅变法,地盘一直扩张到黄河边。魏国接连被齐赵暴打,都城安邑离秦国太近,只好迁都到大梁,立公子赫为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去世,商鞅逃到魏国避难。魏国人恨得牙痒痒,死活不让他进城。三十五年魏惠王和齐宣王在平阿南边会盟。

这位惠王这辈子没少挨揍,现在学乖了,放下身段重金招揽人才。邹衍、淳于髡、孟子这些大贤都来到了大梁。

惠王愁眉苦脸地对孟子说:"寡人没本事啊,对外打了三次败仗,太子被俘,大将战死,国库都打空了,实在没脸见列祖列宗。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有什么富国强兵的高见?"

孟子捋着胡子说:"大王开口闭口都是利益,这可不妥。要是君王贪利,大夫就会跟着贪,老百姓也争相逐利,上下交征利,国家就危险了。当国君的,讲究仁义就够了,何必谈什么利益呢!"

三十六年惠王又和齐王在甄地会盟,当年就去世了,儿子襄王继位。

襄王元年,各国诸侯在徐州开大会,互相承认称王。襄王追封父亲惠王为王号。

第五年秦国在雕阴歼灭魏国龙贾的四万五千大军,包围焦城和曲沃。魏国被迫割让河西之地。第六年魏秦在应地会面,秦国又抢走汾阴、皮氏和焦城。魏国转头去打楚国,在陉山报了仇。第七年魏国把上郡全割给秦国,秦国这才归还蒲阳。第八年秦国又把焦城和曲沃还给魏国。

十二年楚国在襄陵打败魏国。各国执政大臣和秦国丞相张仪在齧桑开会。十三年张仪当上魏国丞相,这年还出了件怪事——有个女人突然变成了男人。秦国趁机又夺走曲沃和平周。

十六年襄王去世,儿子哀王继位。张仪又跑回秦国去了。

哀王元年,五国联军攻打秦国,灰溜溜地撤了回来。第二年齐国在观津打败魏国。第五年秦国派樗里子攻占曲沃,把犀首赶到岸门。第六年秦国跑来立公子政为太子。魏秦在临晋会盟。第七年魏国攻打齐国,又和秦国合伙欺负燕国。

第八年魏国进攻卫国,连下两城。

说客如耳去见卫君:"我让魏国退兵,条件是罢免成陵君,您看如何?"

卫君激动地说:"先生要真能办成,卫国世世代代听您差遣!"

如耳转头去找成陵君:"当年魏国攻打赵国,截断羊肠小道,攻占阏与城,差点把赵国灭了。赵国之所以没亡国,全靠魏国主持合纵。如今卫国危在旦夕,要是向西投靠秦国,不如继续跟着魏国混,卫国必定永远感激您的恩德。"

成陵君点头答应。如耳又跑去忽悠魏王:"臣去卫国探了口风。卫国虽是小国,可藏着不少周王室的宝贝。如今危难当头还不肯献宝,是觉得攻打或救援卫国都不是大王的本意。臣猜测,最先提议救卫国的人,肯定收了卫国好处。"等如耳退下,成陵君进来把如耳那套说辞学给魏王听。魏王越听越不对劲,当即撤军,把成陵君罢免,再也不肯见他。

第九年魏王和秦王在临晋会面。张仪、魏章都回到魏国。这年魏相田需去世,楚国开始忌惮张仪、犀首和薛公。

楚国丞相昭鱼偷偷问苏代:"田需死了,我担心张仪、犀首、薛公其中一人会当魏相。"

苏代眨眨眼:"那您希望谁当丞相呢?"

昭鱼压低声音:"最好让魏国太子自己当丞相。"

苏代会心一笑:"我这就去魏国,保准让太子当上丞相。"

见昭鱼一脸疑惑,苏代解释道:"我假装刚从楚国来,对魏王说:'昭鱼可担心了,怕魏国让张仪他们当丞相。张仪当相肯定偏向秦国,犀首偏向韩国,薛公偏向齐国。魏王是明君,肯定不会用他们。'魏王要是问谁合适,我就说:'不如让太子自己当丞相。这样那三位都会拼命讨好魏国,想拿到相印。以魏国的实力,再有三个万乘之国辅助,肯定稳如泰山。'"

苏代跑到魏国把这套说辞一讲,魏太子果然当上了丞相。

魏国这十来年啊,可真是多灾多难。张仪刚死没两年,魏王就跑去应城跟秦武王会面。转过年来,太子又巴巴地跑到秦国去朝见。可人家秦国不领情啊,转头就派兵来打皮氏城,好在没打下来就撤了。

到了第十四年,秦国总算做了件人事,把武王王后送回来了。可好景不长,两年后秦国大军压境,一口气夺了蒲反、阳晋、封陵三座城。魏王急得团团转,第二年赶紧去临晋跟秦国和谈,这才要回蒲反城。

要说最解气的,还得是第二十一年。魏国联合齐国、韩国,三家联手在函谷关把秦军打得落花流水。秦国这才老实了,两年后乖乖把河外和封陵还给魏国求和。可还没等魏王高兴多久,他就撒手人寰了,儿子昭王继位。

这昭王刚登基就倒霉,秦国上来就夺了襄城。第二年两国开战,魏军又吃了败仗。第三年帮着韩国打秦国更惨,秦将白起在伊阙一口气灭了魏军二十四万人!第六年实在扛不住了,割让河东四百里地给秦国。那个叫芒卯的将军,仗着花言巧语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第七年简直像噩梦,秦国连夺六十一座城池!第八年更荒唐,秦昭王自称西帝,齐湣王自称东帝,结果才一个多月,俩人都灰溜溜地改回称王。第九年秦国又攻下新垣、曲阳两城。

第十年齐国灭了宋国,宋王死在魏国的温城。第十二年魏国跟着秦国、赵国、韩国、燕国一起打齐国,在济西大败齐军,齐湣王逃亡。燕国军队独自攻入临淄城。这年魏王还去西周跟秦王会面。

可秦国哪会真把魏国当盟友?第十三年就翻脸,攻下安城,大军直逼大梁才撤退。到第十八年,秦国攻破楚国郢都,楚王逃到陈地。第二年,昭王就去世了,儿子安釐王继位。

这安釐王更惨,刚即位就丢两座城。第二年又丢两城,秦军都打到国都大梁城下了!幸亏韩国来救援,割让温城才换来和谈。第三年更惨,四座城陷落,四万将士被杀。第四年秦军大破魏、韩、赵三国联军,斩杀十五万人,连大将芒卯都逃跑了。魏将段干子提议割让南阳求和。

这时苏代来劝魏王:"段干子想要的是官印,秦国想要的是土地。现在大王让想要土地的人管官印,让想要官印的人管割地,魏国的土地不割完这事就没完啊!用土地讨好秦国,就像抱着柴火去救火,柴不烧完,火不会灭。"

魏王叹气:"话是这么说,可事情已经开始,没法回头了。"

苏代急得直拍大腿:"大王您看赌博的人为什么看重'枭'这个棋子?有利就吃子,不利就停手。现在大王说'已经开始不能回头',这不是连赌徒的智慧都不如吗?"

可惜魏王没听进去。第九年又丢了怀城。第十年秦国太子在魏国当人质死了。第十一年郪丘城也丢了。

这时候秦昭王得意洋洋地问左右:"你们说现在的韩魏两国,跟当初比谁更强?"

左右都说:"不如当初强。"

秦王又问:"现在的如耳、魏齐,跟当年的孟尝君、芒卯比谁更贤能?"

左右都说:"不如。"

秦王哈哈大笑:"当初孟尝君、芒卯那样的能人,带着强大的韩魏联军都奈何不了寡人。现在这些无能之辈带着弱小的韩魏来打秦国,结果不是明摆着吗?"

这时中旗突然放下琴说道:"大王您错看天下形势了。当年晋国六卿时,知氏最强,灭了范氏、中行氏,又带着韩魏联军围困赵襄子在晋阳,还引晋水淹城,城墙只剩三块木板的高度没被淹没。知伯巡视水势时对韩康子、魏桓子说:'我现在才知道水能灭国啊。汾水可以淹安邑,绛水可以淹平阳。'结果魏桓子用胳膊肘碰韩康子,韩康子踩魏桓子的脚,两人在车上暗中勾结,后来知氏土地被瓜分,身死国亡,被天下人耻笑。如今秦军虽强,超不过当年的知氏;韩魏虽弱,也比当年在晋阳城下时强。现在正是他们'胳膊碰脚'的时候,希望大王别掉以轻心!"秦王听完脸色都变了。

这时齐国楚国联合攻魏,魏国派去秦国求救的使者络绎不绝,可秦国就是不发兵。

魏国有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唐雎,颤巍巍地对魏王说:"老臣请求去秦国游说,让救兵比老臣先出发。"魏王郑重拜谢,立即备车送他出发。

唐雎见到秦王,秦王假惺惺地说:"老先生这么大年纪远道而来,太辛苦了!魏国来求救多次,寡人知道他们很急。"

唐雎不卑不亢:"大王既然知道魏国危急却不发救兵,老臣觉得是谋臣们不称职。魏国好歹是万乘之国,之所以向秦国称臣,做东方藩属,接受秦国冠带制度,春秋祭祀,就是觉得秦国强大可靠。如今齐楚联军已到魏国城下,秦国还不救援,是觉得魏国不够危急吗?等魏国真急了,他们就会割地联合齐楚抗秦,到时候大王还救谁?非要等危急才救,等于失去东方藩属魏国,反而壮大两个敌国齐楚,这对大王有什么好处?"秦王被说动了,立即发兵救魏,魏国这才转危为安。

后来赵国派人来跟魏王谈条件:"帮我们杀了范痤,我们献上七十里地。"

魏王满口答应,派兵包围范痤家。范痤爬上屋顶,骑在屋脊上对使者喊:"与其用我的尸体交易,不如用活人交易。要是我死了赵国不给地,大王能怎么办?不如先让赵国割地,再杀我不迟。"

魏王觉得有理。范痤又赶紧给信陵君写信:"我好歹当过魏国宰相,赵国用点地就想让魏王杀我。要是强大的秦国也学这招,公子您怎么办?"信陵君立即劝魏王放了范痤。

后来魏王因为秦国救过自己,就想联合秦国打韩国,夺回失地。

信陵君急得直跺脚:"秦王跟戎狄一样野蛮,虎狼心肠,贪得无厌不讲信用,像禽兽似的,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他们连亲妈都逼死,亲舅舅穰侯立那么大功也被驱逐,两个弟弟无缘无故被剥夺封国。对自己亲人都这样,何况对敌国呢?"

"现在大王联合秦国打韩国,不是引狼入室吗?韩国现在女主当政,国内大乱,外有秦魏联军,能不亡吗?韩国一亡,秦国占有郑地,跟大梁接壤,大王能安心?"

"秦国不会消停的,灭韩后肯定要挑软柿子捏。他们不会翻山越岭去打强大的赵国,也不会跋涉三千里去攻楚国,更不会打齐国卫国。到时候倒霉的是谁,大王心里没数吗?"

韩国一旦灭亡,秦国的兵锋所指,下一个遭殃的必定是魏国。您看那秦国早就在怀城、茅津、邢丘屯兵,又在垝津修筑城寨,虎视眈眈对着河内。河内的共邑、汲邑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更可怕的是,秦国若拿下郑国旧地,占据垣雍,只要决开荧泽大堤,滔滔洪水就能把大梁城淹成汪洋。

大王派去的使者路过安陵时,总在秦王面前说安陵氏的坏话。秦国早就想收拾他们了。您瞧,秦国的叶阳、昆阳与舞阳相邻,要是借着使臣挑拨的由头,先灭安陵,再绕到舞阳北边,向东逼近许地,咱们魏国的南疆可就悬了!

要说嫌弃韩国、不待见安陵氏也就罢了,可要是觉得秦国会对南疆手下留情,那可就大错特错。当年秦国还在河西时,离大梁千里之遥,中间隔着黄河崤山,还有周室韩国当缓冲。可自从林乡之战到现在,秦国七次攻打魏国,五次直捣囿中,边城全被攻破,文台崩塌,垂都焚毁,林木砍尽,麋鹿绝迹,最后连国都都被围困。秦军甚至长驱直入打到梁北,东至陶卫郊野,北抵平监一带。咱们丢给秦国的土地,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几十座,名城数百个。那时候秦国还在千里之外呢,如今要是让秦国灭了韩国,占据郑地,没了山河阻隔,没了周韩缓冲,兵锋离大梁只有百里之遥——灭顶之灾就在眼前啊!

早先合纵抗秦没成功,楚国魏国互相猜忌,韩国又首鼠两端。如今韩国被秦国揍了三年,秦国假意讲和,韩王明知是陷阱却硬着头皮派质子去赵国,求各国联合抗秦。楚国赵国必定出兵,大家都看清了——秦国这头饿狼不吃光天下诸侯,绝不会罢休!所以臣恳请大王赶紧和楚赵结盟,握着韩国的质子保全韩国,趁机讨还被占的领土,韩国不敢不答应。

保住韩国就是安定魏国,更是造福天下,这是上天赐给大王的机会啊!让韩国上党与魏国的共邑、甯邑连通,在安成设关卡收税,等于让韩国拿上党当抵押。光这些税收就够充实国库,韩国从此会对魏国感恩戴德、又敬又怕,再不敢起二心,简直就像魏国的一个郡县。魏国有了这样的附庸,卫国、大梁、河外都能高枕无忧。反之若不救韩国,两周、安陵危矣,楚赵惨败,卫齐胆寒,天下诸侯都要争先恐后去咸阳朝拜称臣了!

二十年后的深秋,秦军重重围住邯郸。信陵君魏无忌假传王命夺了晋鄙兵权,星夜驰援赵国。邯郸解围后,无忌留在赵国不敢回国。二十六年槐花飘香时,秦昭王驾崩的消息传遍列国。

三十年的蝉鸣声里,无忌终于回到魏国,率领五国联军在河外大败秦军,打得秦将蒙骜丢盔弃甲。可魏太子增当时在秦国当人质,秦王气得要把他关进大牢。

有个谋士悄悄对秦王说:"公孙喜早给魏相出过主意——'让魏国猛攻秦国,秦王一怒必定囚禁太子增。魏王再发兵报仇,秦国肯定吃亏'。您现在关押太子增,正中了公孙喜的圈套。不如厚待太子增来拉拢魏国,让齐国韩国起疑。"秦王这才作罢。

三十一年柳絮纷飞时,少年秦王政即位。三十四年冬雪覆满大梁城墙,安釐王咽下最后一口气,太子增继位,就是景湣王。同年,信陵君无忌在郁郁寡欢中病逝。

景湣王元年春耕时节,秦军连拔魏国二十城,设为秦国的东郡。二年秋收刚过,朝歌城头换上了黑色秦旗。魏国把都城迁到野王,三年后汲城陷落,五年间垣邑、蒲阳、衍邑接连失守。十五年腊祭前夕,景湣王在忧愤中离世,儿子魏王假继位。

王假元年燕子回巢时,传来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王的消息,可惜图穷匕见,功败垂成。三年后桃花汛期,秦军挖开河沟引水灌城。大梁城墙泡了三个月,终于轰然倒塌。魏王假捧着降书出城,魏国就此灭亡。

多年后我路过大梁废墟,当地老人说起当年惨状仍心有余悸:"秦军掘开黄河那天,满城都是哭喊声。三个月后城墙塌了,魏王跪在泥水里投降..."世人都说魏国败亡是因为不用信陵君,我倒觉得未必。那时天命已归秦国,就算给魏国十个伊尹那样的贤相,又怎能扭转乾坤呢?

魏国先祖本是周室苗裔,以国为姓。曾经威名远播,子孙繁盛。可惜杨干被杀、智氏逃亡的旧事埋下祸根。魏文侯开创霸业,魏武侯鼎盛一时,谁知迁都大梁后日渐衰微。到魏王假时,终究在秦军的铁蹄下化作青史里一声叹息。

原文言文

  魏之先,毕公高之後也。毕公高与周同姓。武王之伐纣,而高封於毕,於是为毕姓。其後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卜偃曰:“毕万之後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晋乱。而毕万之世弥大,从其国名为魏氏。生武子。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後封,列为大夫,治於魏。生悼子。

  魏悼子徙治霍。生魏绛。

  魏绛事晋悼公。悼公三年,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僇辱杨干。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将诛魏绛。或说悼公,悼公止。卒任魏绛政,使和戎、翟,戎、翟亲附。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然後受之。徙治安邑。魏绛卒,谥为昭子。生魏嬴。嬴生魏献子。

  献子事晋昭公。昭公卒而六卿彊,公室卑。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魏献子为国政。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并为晋卿。

  其後十四岁而孔子相鲁。後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而与韩、魏共攻范、中行氏。魏献子生魏侈。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桓子之孙曰文侯都。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与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王同时。

  六年,城少梁。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於朝歌,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鵕然,柰何其同之哉!”子击不怿而去。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

  二十五年,子击生子。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文侯由此得誉於诸侯。

  任西门豹守鄴,而河内称治。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李克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於魏成子?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君内以鄴为忧,臣进西门豹。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臣何以负於魏成子!”李克曰:“且子之言克於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克对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禄千锺,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原卒为弟子。”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

  三十二年,伐郑。城酸枣。败秦于注。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三十六年,秦侵我阴晋。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是岁,文侯卒,子击立,是为武侯。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公子朔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二年,城安邑、王垣。

  七年,伐齐,至桑丘。九年,翟败我于澮。使吴起伐齐,至灵丘。齐威王初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後。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十五年,败赵北蔺。

  十六年,伐楚,取鲁阳。武侯卒,子立,是为惠王。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公孙颀自宋入赵,自赵入韩,谓韩懿侯曰:“魏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君亦闻之乎?今魏得王错,挟上党,固半国也。因而除之,破魏必矣,不可失也。”懿侯说,乃与赵成侯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韩曰:“不可。杀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贪。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彊於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赵不听。韩不说,以其少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三年,齐败我观。五年,与韩会宅阳。城武堵。为秦所败。六年,伐取宋仪台。九年,伐败韩于澮。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取庞。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十年,伐取赵皮牢。彗星见。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十六年,与秦孝公会杜平。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围赵邯郸。十八年,拔邯郸。赵请救于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筑长城,塞固阳。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二十一年,与秦会彤。赵成侯卒。二十八年,齐威王卒。中山君相魏。

  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过外黄,外黄徐子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术。”太子曰:“可得闻乎?”客曰:“固原效之。”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太子因欲还,其御曰:“将出而还,与北同。”太子果与齐人战,败於马陵。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於是徙治大梁。以公子赫为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魏怒,不入。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平阿南。

  惠王数被於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梁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於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不远千里,辱幸至弊邑之廷,将何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是岁,惠王卒,子襄王立。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予秦河西之地。

  六年,与秦会应。秦取我汾阴、皮氏、焦。魏伐楚,败之陉山。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秦降我蒲阳。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齧桑。十三年,张仪相魏。魏有女子化为丈夫。秦取我曲沃、平周。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张仪复归秦。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不胜而去。

  二年,齐败我观津。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门。六年,秦来立公子政为太子。与秦会临晋。七年,攻齐。与秦伐燕。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可乎?”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如耳见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约斩赵,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於秦。与其以秦醳卫,不如以魏醳卫,卫之德魏必终无穷。”成陵君曰:“诺。”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於卫。卫故周室之别也,其称小国,多宝器。今国迫於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醳卫不以王为主,故宝器虽出必不入於王也。臣窃料之,先言醳卫者必受卫者也。”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张仪、魏章皆归于魏。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薛公。楚相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请为君北,必相之。”昭鱼曰:“柰何?”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昭鱼曰:“柰何?”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张仪相,必右秦而左魏。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梁王,长主也,必不便也。’王曰:‘然则寡人孰相?’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以魏之彊,而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遂北见梁王,以此告之。太子果相魏。

  十年,张仪死。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十二年,太子朝於秦。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十七年,与秦会临晋。秦予我蒲反。十八年,与秦伐楚。`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秦军函谷。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哀王卒,子昭王立。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二年,与秦战,我不利。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芒卯以诈重。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湣王为东帝,月馀,皆复称王归帝。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湣王出亡。燕独入临菑。与秦王会西周。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兵到大梁,去。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两城。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我将芒卯。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以和。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矣。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九年,秦拔我怀。十年,秦太子外质於魏死。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彊?”对曰:“不如始彊。”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对曰:“不如。”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彊韩、魏以攻秦,犹无柰寡人何也。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柰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中旗冯琴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彊,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於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於车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兵虽彊,不能过知氏;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原王之勿易也!”於是秦王恐。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馀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唐雎到,入见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籓,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彊足以为与也。今齐、楚之兵已合於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籓之魏而彊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於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魏氏复定。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诺。”使吏捕之,围而未杀。痤因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柰何?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後杀痤。”魏王曰:“善。”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彊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柰何?”信陵君言於王而出之。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无忌谓魏王曰:

  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此於亲戚若此,而况於仇雠之国乎?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彊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鄴,王以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负彊秦之亲,王以为利乎?

  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後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彊赵,是复阏与之事,秦必不为也。若道河内,倍鄴、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於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戹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右上蔡、召陵,与楚兵决於陈郊,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

  夫韩亡之後,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垝津以临河内,河内共、汲。必危;有郑地,得垣雍,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於秦,秦之欲诛之久矣。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国无害乎?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间之。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所亡於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於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间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识亡不听,投质於赵,请为天下雁行顿刃,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是故臣原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而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通韩上党於共、甯,使道安成,出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今有其赋,足以富国。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赵得全。无忌因留赵。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魏太子增质於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或为增谓秦王曰:“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於齐、韩。”秦乃止增。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湣王。信陵君无忌卒。

  景湣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二年,秦拔我朝歌。
徙野王。三年,秦拔我汲。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十五年,景湣王卒,子王假立。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太史公曰:吾適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於亡,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

  毕公之苗,因国为姓。大名始赏,盈数自正。胤裔繁昌,系载忠正。杨干就戮,智氏奔命。文始建侯,武实彊盛。大梁东徙,长安北侦。卯既无功,卬亦外聘。王假削弱,虏於秦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