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列传·货殖列传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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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老子曾讲过,最太平的世道啊,邻国之间互相能望见炊烟,鸡鸣狗吠都听得真真切切。老百姓吃着自家种的粮食觉得香甜,穿着自家织的布觉得体面,守着祖辈传下来的习俗,干着顺手的营生,直到老死都不需要互相走动。可要是非拿这套来治理现在这世道,那就像蒙住百姓的眼睛耳朵,路可就难走喽。

太史公捋着胡子说:神农氏以前的事,咱也说不清楚。可打从《诗经》《尚书》里记载的虞夏时期开始,人的耳朵眼睛就贪图歌舞美色,嘴巴总想尝遍山珍海味,身子骨图安逸,心里头还惦记着显摆本事。这风气浸染百姓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挨家挨户讲大道理,终究改不过来。所以高明的人顺着人性来,次一等的用利益引导,再次的才说教管束,最差劲的非要跟老百姓对着干。

您瞧这天下物产:山西盛产木材、竹子、楮树、苎麻、牦牛尾和玉石;山东鱼盐漆丝堆满仓,歌姬舞女美名扬;江南的楠木、梓木、生姜、肉桂、金银铜锡、朱砂、犀角、玳瑁、珍珠、象牙多得数不清;龙门碣石以北,草原上跑的都是骏马牛羊,帐篷里挂满毛皮;至于铜铁矿脉,千里山川到处都有开采的——这都是咱们中原人过日子离不开的东西啊!种地的管饭,打猎的供货,工匠做成器物,商人往来流通。这哪用得着官府天天发号施令?各人使出自己的本事,拼上全身力气,自然能换来想要的。物价贱了就会涨,贵了就会跌,就像水往低处流,白天黑夜不停歇,不用招呼自己就运转起来。这不正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么?

《周书》上讲得明白:农夫不种地,饭锅就要空;工匠不干活,器具就没处寻;商人不跑买卖,珠玉钱财全断货;猎户不进山,仓库迟早要见底。这四样可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源头大水漫灌,小沟也能淌满。国家能富强,小家也殷实。贫富这事儿强求不得,灵巧的手艺人吃穿有余,笨拙的汉子总差那么一截。当年姜太公封在营丘,那地方尽是盐碱地,人口稀少。太公就让妇女们织布绣花,教百姓做精巧手艺,把鱼盐生意做到四方。结果各路人马背着包袱来投奔,像车辐条向着轴心聚拢。后来齐国一度衰落,管仲重振经济,设立九府调控物价,帮齐桓公成就霸业,九次会盟诸侯,匡正天下。这管仲自己光养马场就有三处,虽说是个臣子,比别国君主还阔气。齐国就这么一直强盛到威王、宣王时代。

老话说得好:"粮仓满了才懂礼节,吃饱穿暖才知荣辱。"礼仪这玩意儿,有钱时讲究,穷困时就顾不上了。所以君子发了财爱行善积德,小百姓有钱了也能使上力气。潭水深了自然有鱼,山林密了必定藏兽,人要是富贵了,仁义名声跟着就来。有钱有势时更显风光,失了势连门客都留不住,难怪要闷闷不乐。边远蛮夷之地,这风气更厉害。

俗语说:"千金之家的少爷,不会死在闹市上。"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所以说啊,天下人热热闹闹地奔波,都为个"利"字。您看那些千乘之国的君王,万户封地的诸侯,百家之众的乡绅,还整天愁钱不够花呢,何况平头老百姓!

当年越王勾践被困会稽山,用了范蠡和计然的计策。计然说:"知道要打仗就得早准备,了解时节才能懂行情。把这两样琢磨透,天下货物的规律就看清了。岁星行至西方主丰收,到北方闹水灾,东方遇饥荒,南方必大旱。旱年要备船,涝年该存车,这才是经商的门道。六年丰收六年旱,十二年一轮大饥荒。谷价太低伤农,太高伤商。商人生意不好就不流通货物,农民吃亏就没人种地。粮价维持在三十到八十钱之间,农工商都得益。平衡物价,调剂余缺,市场繁荣,这才是治国良方。囤货要挑结实的,钱别闲着。容易腐烂的货物别久存,别贪心等高价。看准市场余缺,就知道涨跌。贵到极点必跌,贱到底谷必涨。涨价时当粪土抛售,跌价时当珠宝收购。钱财要像流水般周转。"勾践照这法子干了十年,国库充盈,重赏将士。士兵们冲锋陷阵像渴极了的人扑向水泉,终于灭了强吴,称霸中原。

范蠡雪耻之后却长叹:"计然有七条妙计,越国用了五条就成功了。既然治国有效,我要拿来发家。"于是他乘着小船漂江湖,改名换姓,在齐国叫鸱夷子皮,到陶邑称朱公。朱公看中陶邑位居天下中心,四通八达,是做生意的好地方。他囤货居奇,把握时机却不苛求别人。所以会做生意的人,既要会挑帮手,更要抓准时机。十九年间三次赚到千金家财,又三次散给穷朋友和远亲。这就是有钱人积德的好榜样。后来他年纪大了交给子孙经营,子孙继承家业又翻了几番,成了亿万富翁。后世说起富豪,头一个就提陶朱公。

孔子的学生子贡学成后到卫国做官,又在曹国鲁国之间倒卖货物。孔子七十二贤人里,数他最有钱。同学原宪穷得吃糠咽菜,躲在破巷子里。子贡却驾着四匹马拉的车,带着成捆的丝绸拜访诸侯,所到之处国君都平等相待。孔子能名扬天下,子贡前前后后可出了不少力。这不正是富贵助长名声的明证么?

魏文侯时候,白圭这周国人可了不得。别人忙着开荒种地,他却专研究行情变化。大伙抛售时他收购,众人抢购时他出手。丰收年景买粮食卖丝漆,蚕茧上市收绸缎售粮食。他总结出规律:太岁在卯位,大丰收;转过年来就差些。到午位必旱,来年收成好。酉位又丰收,接着又回落。子位大旱之后,次年风调雨顺。再到卯位,囤积的货物能翻倍。想多赚钱就收次等粮,想保本钱要买上等种。他自己粗茶淡饭,克制欲望,穿粗布衣,和伙计们同甘共苦,抓商机像饿虎扑食。

白圭常说:"我做买卖,就像伊尹、姜尚定计谋,孙武、吴起用兵法,商鞅行新法。要是不够聪明随机应变,不够果断抓住时机,心太软该赚不赚,意志不坚定守不住本钱,这种人就算想学我的本事,我也绝不传授。"天下经商的人都尊白圭为祖师,他这套本事可是经过真金白银检验的,不是花架子。

猗顿靠煮盐发家,邯郸的郭纵凭炼铁成巨富。乌氏倮养牲口发了财,就买些稀奇绸缎偷偷送给戎王。戎王十倍回礼,送他牲畜多到要用山谷来计量。秦始皇特许他像贵族一样进宫朝见。巴郡寡妇清的祖上占有丹砂矿,几代人都垄断这买卖,家产数不清。她守寡后靠着钱财保护自己,连秦始皇都敬重她,专门筑了"女怀清台"。您看,乌氏倮不过是个放羊的,清是个乡下寡妇,却能和皇帝平起平坐,名扬四海,还不是因为有钱?

等到汉朝一统天下,开放关卡,取消山泽禁令,富商大贾走南闯北,什么稀奇货物都能流通。朝廷还把各地豪强迁到京城附近住着。

关中这一片啊,从汧山、雍水往东直到黄河华山,那可是绵延千里的肥田沃土。早在上古虞夏时期,这里就是进贡皇家的上等田地。当年公刘迁到邠地,太王、王季住在岐山,文王建了丰京,武王定都镐京,所以这儿的百姓至今还留着先王遗风,最爱扛着锄头种庄稼,五谷丰登,把土地看得比命还重,轻易不干歪门邪道的事。

后来秦文公、德公、穆公在雍城建都,借着陇蜀之间的商道做买卖,商人渐渐多起来。献公迁到栎邑,北边能防戎狄,东边直通三晋,大商贾更是成群结队。等到昭王定都咸阳,汉朝又在这儿建长安城,四面八方的货物像车辐条似的往这儿聚。地少人多,老百姓就琢磨出许多机灵巧妙的营生,开始放下锄头做买卖了。

往南看巴蜀,那也是沃野千里,盛产栀子、生姜、朱砂、矿石、铜铁,还有满山的竹木器具。往南能管着滇僰,那儿出僰族奴仆;往西挨着邛崃、笮都,产笮马和牦牛。虽说四面都是险关,但千里的栈道像蜘蛛网似的,唯独褒斜道像攥住了所有丝线的枢纽,让各地货物互通有无。

天水、陇西那些地方风俗和关中差不多,但西边能赚羌人的钱,北边能换戎狄的牛羊,畜牧业兴旺得很。可惜地势太险恶,只有长安城掐着咽喉要道。算起来关中地盘不过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不到十分之三,可要论起财富,十成里倒占了六成!

早先唐尧建都在河东,殷商定都河内,周室扎根河南。这三河地区就像鼎的三只脚,撑起了天下中心,帝王轮流坐庄,各国诸侯来来往往。地方不大人口却密,老百姓都养成了精打细算的性子。杨县、平阳的商人往西跟秦人、狄人做买卖,往北跟种地、代地的打交道。那种代两地靠近胡人边境,整天打仗,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拔刀相助,压根不乐意种地经商。但因为挨着北方战场,朝廷常往那儿运物资,倒让当地人捞着不少油水。那儿的汉子个个像没驯服的野马,当年晋国时候就头疼他们太凶悍,赵武灵王还特意鼓励这种风气,到现在还能看出赵国的影子。所以杨县、平阳的商贩在这儿如鱼得水。

温县、轵县的商人往西到上党,往北到赵国、中山。中山这地方土地贫瘠人却多,还留着当年商纣王在沙丘养的那帮浪荡子的后代。老百姓性子急,全指望投机取巧吃饭。男人们聚在一块儿不是赌钱就是唱悲歌,兴起时结伙打劫,闲下来盗墓铸假钱,偏还能做出精巧物件,培养出不少戏子。女人们则弹着瑟,趿拉着鞋,到处攀附权贵,不少都混进了诸侯的后宫。

邯郸可是漳河之间的大都会,北通燕国涿郡,南接郑卫两国。郑卫的风俗和赵国差不多,但因为靠近梁鲁,稍微讲究些气节。当年卫国人从濮上迁到野王,野王人也继承了卫国那股子侠义劲儿。

燕国都城卡在渤海和碣石山之间,南边连着齐赵,东北靠着胡人。从上谷到辽东,地广人稀总遭抢,民风和赵代差不多,百姓像雕鹫般凶猛不计后果,好在盛产鱼盐枣栗。再往北挨着乌桓、夫余,东边管着秽貉、朝鲜、真番的贸易线。

洛阳的商人东到齐鲁,南至梁楚。泰山南面是鲁国,北面是齐国。齐国靠着山海,沃野千里适合种桑麻,老百姓擅长织锦绣花,还产鱼盐。临淄是东海和泰山之间的大都会,当地人豁达聪明爱辩论,把乡土看得重,不轻易搬家,不敢打群架却敢捅黑刀,所以劫道的特别多,到底是大国的气派。这儿什么人都有。

邹鲁两国挨着洙水泗水,还留着周公遗风,百姓死讲究礼仪,活得小心翼翼的。虽然种些桑麻,可没啥山林资源。地少人多,个个抠门怕犯法。等到衰败时,做起买卖比周人还钻钱眼儿。

鸿沟以东,芒砀山以北直到巨野泽,是梁宋地盘。陶邑和睢阳也是大都会。当年尧在成阳建都,舜在雷泽打鱼,汤王在亳地落脚。这儿的人还守着先王传统,忠厚君子多,爱种地。虽然没有山河物产,宁可穿破衣吃粗粮也要攒家底。

越楚之地分三种风俗。淮北的沛郡、陈郡、汝南、南郡属于西楚,民风彪悍易怒,土地贫瘠存不住粮。江陵是旧郢都,西通巫郡巴郡,东有云梦泽的物产。陈郡处在楚夏交界,做鱼盐买卖的多。徐、僮、取虑这几个地方的人清高较真,特别重承诺。

彭城以东到东海、吴、广陵是东楚,风俗和西楚差不多。朐县、缯县以北就像齐国人。浙江以南是越国风气。吴地从阖闾、春申君到吴王刘濞,专招天下游手好闲之徒,东边有海盐,章山产铜,还有三江五湖的便利,也是江东大都会。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算南楚,风俗类似西楚。后来楚国迁都寿春,也是个繁华地。合肥夹在南北水路之间,皮革鲍鱼木材都在这儿集散。和闽中、干越风俗混杂,所以南楚人能说会道却少信用。江南潮湿,男人多短命,盛产竹木。豫章出黄金,长沙产铅锡,但产量少得不偿失。九嶷山、苍梧以南到儋耳,风俗和江南大同小异,夹杂着杨越习俗。番禺是另一处大都会,珍珠、犀角、玳瑁、水果、葛布全往这儿聚。

颍川、南阳是夏朝遗民住的地方,还保持着先王忠厚朴实的作风。秦末把不安分的人都迁到南阳。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接着汉水、长江、淮河。宛城也是商业中心,当地人爱管闲事多经商,还带着侠气,和颍川人来往多,至今管他们叫"夏人"。

天下物产各有丰缺,山东吃海盐,山西吃池盐,岭南和沙漠以北也产盐,大致如此。要说楚越之地,地广人稀,吃着稻米鱼羹,有的还刀耕火种,水里捞点螺蛳蛤蜊就能饱肚,根本不用买卖。因为食物来得容易,人就懒散混日子,没啥积蓄所以穷。江淮以南见不着冻饿死的,可也找不出千金富豪。沂水泗水以北适合种五谷桑麻养牲口,地少人多常闹水旱灾,老百姓爱存粮,所以秦、夏、梁、鲁这些地方重视农耕。三河、宛城、陈留这些地方既种地又经商。齐赵人靠智巧赚钱,燕代边养牲口边种桑。

话说这世上的道理,细想起来倒也有趣。那些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贤臣,在朝廷里高谈阔论的谋士,还有那些隐居山林、以气节自守的高人,他们图的是什么呢?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富贵二字罢了。

你看那清廉的官吏,做官久了自然就富了;老实的商人,最后也总能发家。这富贵啊,是人的天性,不用学就人人都想要的。所以军营里的壮士,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冒着箭雨刀枪往前冲,为的就是重赏。街巷里的混混,打家劫舍、盗墓铸钱,甚至杀人报仇,明知犯法也要铤而走险,图的也不过是个钱财。

那些赵国的美女、郑国的歌姬,描眉画眼、弹琴跳舞,穿着绣花鞋,抛着媚眼,不远千里来卖笑,不管对方是老是少,为的也是钱财。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打扮得光鲜亮丽,车马成群,不也是为了显摆富贵吗?

打猎的人起早贪黑,翻山越岭,不怕猛兽,就为了一口野味。赌钱的人争强斗胜,脸红脖子粗,就怕输了钱。行医的、算命的,绞尽脑汁施展本事,为的是丰厚的报酬。当官的舞文弄法,伪造文书,连杀头都不怕,还不是为了受贿?至于种地的、做工的、经商的,谁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这些人啊,都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绝不会把赚钱的机会让给别人。

老话说得好:"百里不贩柴,千里不贩粮。"住一年就种粮食,住十年就种树木,住百年就要积德行善。这德啊,说的就是人才。现在有些人没有官爵俸禄,却能过得跟封君一样,这叫"素封"。封君一年收两百户的租税,千户的封君就是二十万,朝见天子的费用都从这里出。普通百姓经商,本钱一万一年能赚两千,百万的家产一年就是二十万,徭役赋税都从这里出。这样的日子,吃穿用度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所以说,养两百匹马、一千头牛、一千只羊,或者水塘里养上千担鱼,山上种上千棵大树,都抵得上一个千户侯。安邑的千棵枣树,燕秦的千棵栗树,蜀汉江陵的千棵橘树,淮北常山以南的千棵楸树,陈夏的千亩漆树,齐鲁的千亩桑麻,渭川的千亩竹林,还有大城周围千亩良田,或者千亩栀子茜草,千畦生姜韭菜——这些产业的主人,都跟千户侯差不多有钱。这些都是致富的根本,不用去市场奔波,坐在家里就能收钱,既有隐士的名声,又不缺钱花。

要是家里穷得叮当响,父母年老,妻儿体弱,逢年过节连祭祀聚餐的钱都没有,吃穿都成问题,这样的人要是还不觉得羞耻,那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所以没钱就卖力气,有点本钱就动脑筋,钱多了就要抓住时机,这是发财的诀窍。现在做生意不用冒生命危险就能赚钱,贤人们也都愿意干了。所以说靠农业致富最好,经商次之,歪门邪道最下等。没有隐士的德行,却长期贫贱,还整天把仁义挂在嘴边,这才真叫丢人。

老百姓之间,财富相差十倍就会低人一等,相差百倍就会怕人家,相差千倍就要给人当差,相差万倍就得做奴仆,这是世间的常理。穷人想致富,种地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绣花的不如站柜台的,这是说末业是穷人的出路。在大城市里,卖酒的、卖醋的、卖肉的、卖粮的、卖柴的,有船有车,有铜器木器,有布匹皮革,有漆有盐,有鱼有枣,有皮货有毛毯,放债的,做中间人的,贪婪的商人赚三成,老实的赚五成,这些人都能比得上千乘之家。其他行业要是利润达不到两成,那就不值得做了。

现在让我说说当今天下那些贤人致富的故事,给后世做个参考。

蜀地卓家的祖先本是赵国人,靠冶铁致富。秦国灭了赵国,把卓氏一族迁走。其他被迁的人都拿钱贿赂官吏,想安置在近处,只有卓氏说:"这地方太穷。我听说岷山下有沃野,地里长的芋头像蹲着的猫头鹰,饿不着人。那里的人都会做买卖。"于是主动要求远迁。到了临邛,他高兴极了,就在铁矿山开炉炼铁,运筹帷幄,生意做到了整个蜀地,最后富到有上千奴仆。打猎游玩的排场,都快赶上国君了。

程郑也是从山东迁来的,也干冶铁这行,跟西南少数民族做生意,财富跟卓家不相上下,都住在临邛。

南阳孔家的祖先是梁国人,世代冶铁。秦国打魏国时,把孔家迁到南阳。他家大炼钢铁,修池塘,车马成群,结交诸侯,靠经商发了大财,有游侠公子的名声。但他家赚钱比别人多,却不像别人那么吝啬,家产积累到数千金,所以南阳的商人都学孔家的大方劲儿。

鲁国人向来节俭,曹县的邴家更是出了名的抠门,靠冶铁起家,富到有上万家产。但他家从老到小都约定:低头要捡钱,抬头要赚钱。放债经商走遍全国。邹鲁一带的人因为这个缘故,很多都放弃学问去赚钱,就是受了邴家的影响。

齐国人看不起奴仆,唯独刀间特别看重他们。那些刁钻狡猾的奴仆,别人都头疼,刀间却专门收用,让他们去做渔盐买卖,有的还驾着车马结交太守国相。刀间反而更信任他们,最后靠这些人发家致富,积攒了几千万。所以齐国有句俗话:"宁可不要爵位,也要跟刀间干",说的就是他能让豪奴心甘情愿给他卖命。

洛阳人本来就精明,师史更是精明过头。他家的车队有上百辆,走遍全国做生意。洛阳地处各国要冲,穷人都跟富人学做生意,比谁在外经商时间长,经常路过家门口都不进去。师史就是靠这个法子,攒下了七千万家产。

宣曲任家的祖先是个管粮仓的小官。秦朝灭亡时,豪强们都去抢金银珠宝,只有任家偷偷囤积粮食。后来楚汉在荥阳对峙,百姓没法种地,米价涨到一石万钱,那些豪强的金银珠宝最后都到了任家手里,任家就这样发了财。别的富人都竞相奢侈,任家却节俭务农。别人买牲口都挑便宜的,任家专买好的贵的。他家的家规是:不是自家种养的东西不吃不穿,公事没办完不能喝酒吃肉。乡里人都学他,所以他家虽然富有却很受朝廷器重。

边塞开放后,桥姚一个人就养了上千匹马,两千头牛,上万只羊,粮食多得数不清。吴楚七国之乱时,长安的列侯封君都要随军出征,向放债的借钱。放债的觉得叛军在关东,胜负难料,都不肯借。只有无盐氏拿出千金放贷,利息要十倍。三个月后叛乱平定,无盐氏一年之内本息翻了十倍,从此富甲关中。

关中的大商人,多数是田家的人,像田啬、田兰。还有韦家的栗氏,安陵和杜县的杜氏,家产也都有上亿。

这世上啊,有些人发家致富的路子可真是稀奇古怪。他们既没有官爵俸禄,也不靠贪赃枉法,可就是能赚得盆满钵满。这些人啊,就像泥鳅一样滑溜,见风使舵,瞅准时机就下手,靠些偏门生意发了财。赚到钱后呢,又买田置地稳住根基,该硬气的时候耍横,该圆滑的时候装斯文,这一套玩得是炉火纯青,所以才能混得风生水起。

要说老老实实种地养牲口,或是当工匠、做买卖,靠真本事发家的也不是没有。这些人里头,厉害的能富甲一方,中等的能称霸县城,再不济的也能在乡里横着走,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按理说省吃俭用、勤勤恳恳才是正道,可那些真正发大财的,偏偏都走的是歪门邪道。就说那个秦扬吧,本是个刨土种地的,结果混成了州里首富。田叔更绝,专干挖坟掘墓的缺德事,照样起高楼宴宾客。还有桓发,靠赌博这行当发家,车马成群招摇过市。雍乐成做的是被人瞧不起的行商买卖,可人家穿的是绫罗绸缎。雍伯卖油膏这种腌臜营生,愣是攒下千金家财。张氏就支个豆浆摊子,谁能想到竟成了千万富翁?郅氏靠磨刀这种小手艺,吃饭都用上了鼎。浊氏更绝,卖个羊肚儿都能富得出门骑马。就连给马看病的张里,家里都养得起乐队敲钟奏乐。这些人啊,说到底就是专精一门,把这行当琢磨透了。

这么看来啊,发财的门路哪有定数?钱财就像流水,今天在这家,明天就可能流到那家。有本事的能把钱聚成堆,没本事的金山银山也得散尽。家有千金的,过得比城里老爷还滋润;家财万贯的,那排场都快赶上诸侯王了。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素封"吗?要我说啊,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富贵啊,说到底就是人的天性。你看白圭、计然这些人,靠经商让国家富强;寡妇清守着丹砂矿,连皇帝都要给她面子。那些没有封地却富可敌国的商贾,像卓氏、郑氏之流,名声可不比王侯差呢!

原文言文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輓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埶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饶材、竹、穀、纑、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釭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徵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徵贵,贵之徵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馀,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於营丘,地潟卤,人民寡,於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其後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於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彊至於威、宣也。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於有而废於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昔者越王勾践困於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积著之理,务完物,无息币。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论其有馀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饮,遂报彊吴,观兵中国,称号“五霸”。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於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於江湖,变名易姓,適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硃公。硃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於人。故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後年衰老而听子孙,子孙脩业而息之,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硃公。

  子赣既学於仲尼,退而仕於卫,废著鬻财於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匿於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於天下者,子贡先後之也。此所谓得埶而益彰者乎?

  白圭,周人也。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夫岁孰取穀,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太阴在卯,穰;明岁衰恶。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积著率岁倍。欲长钱,取下穀;长石斗,取上种。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白圭其有所试矣,能试有所长,非苟而已也。

  猗顿用盬盐起。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

  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而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夫倮鄙人牧长,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

  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彊族於京师。

  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而公刘適邠,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穀,地重,重为邪。及秦文、(孝)〔德〕、缪居雍,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献公徙栎邑,栎邑北卻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昭治咸阳,因以汉都,长安诸陵,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南则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马、旄牛。然四塞,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襃斜绾毂其口,以所多易所鲜。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故关中之地,於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故其俗纤俭习事。杨、平阳陈西贾秦、翟,北贾种、代。种、代,石北也,地边胡,数被寇。人民矜懻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往,中国委输时有奇羡。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之,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故杨、平阳陈掾其间,得所欲。温、轵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馀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後宫,遍诸侯。

  然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俗与赵相类,然近梁、鲁,微重而矜节。濮上之邑徙野王,野王好气任侠,卫之风也。

  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邻乌桓、夫馀,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

  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故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

  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於众斗,勇於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

  而邹、鲁滨洙、泗,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於礼,故其民龊龊。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及其衰,好贾趋利,甚於周人。

  夫自鸿沟以东,芒、砀以北,属巨野,此梁、宋也。陶、睢阳亦一都会也。昔尧作成阳,舜渔於雷泽,汤止于亳。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致其蓄藏。

  越、楚则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轻,易发怒,地薄,寡於积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陈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徐、僮、取虑,则清刻,矜己诺。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浙江南则越。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郢之後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与闽中、干越杂俗,故南楚好辞,巧说少信。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多竹木。豫章出黄金,长沙出连、锡,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九疑、苍梧以南至儋耳者,与江南大同俗,而杨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

  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夏人政尚忠朴,犹有先王之遗风。颍川敦愿。秦末世,迁不轨之民於南阳。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宛亦一都会也。俗杂好事,业多贾。其任侠,交通颍川,故至今谓之“夏人”。

  夫天下物所鲜所多,人民谣俗,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领南、沙北固往往出盐,大体如此矣。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穀桑麻六畜,地小人众,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

  由此观之,贤人深谋於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於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卻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阬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於赂遗也。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馀力而让财矣。

  谚曰:“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居之一岁,种之以穀;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锺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是以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其大经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甔,屠牛羊彘千皮,贩穀粜千锺,薪稾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牛车千两,木器髹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躈千,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糵麹盐豉千荅,鮐{此鱼}千斤,鲰千石,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锺,子贷金钱千贯,节駔会,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佗杂业不中什二,则非吾财也。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令後世得以观择焉。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诸迁虏少有馀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於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於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然其赢得过当,愈於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俯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以曹邴氏也。

  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故曰“宁爵毋刀”,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

  周人既纤,而师史尤甚,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故师史能致七千万。

  宣曲任氏之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塞之斥也,唯桥姚已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锺计。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什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

  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亦巨万。

  此其章章尤异者也。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

  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锺。此皆诚壹之所致。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

  货殖之利,工商是营。废居善积,倚巿邪赢。白圭富国,计然强兵。倮参朝请,女筑怀清。素封千户,卓郑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