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列传·李将军列传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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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李广将军,祖籍陇西成纪,祖上可了不得,他先祖李信在秦朝时就是大将,当年追捕燕太子丹的就是他。后来李家从槐里搬到成纪,世代都精通射箭。

汉文帝十四年那会儿,匈奴大举入侵萧关,年轻的李广以良家子弟的身份参军抗击匈奴。这小子骑射功夫了得,杀敌无数,很快就当上了中郎将。他堂弟李蔡也当了郎官,哥俩都做了武骑常侍,俸禄八百石。

有一次随文帝出行,李广冲锋陷阵、格杀猛兽,那叫一个勇猛。文帝看得直叹气:"可惜啊,你生不逢时!要是高祖那会儿,封个万户侯还不是轻轻松松?"

景帝即位后,李广先当陇西都尉,又调任骑郎将。七国之乱时,他跟着周亚夫打吴楚联军,在昌邑城下夺了敌军大旗,立下大功。可因为收了梁王给的将军印,回朝后没得到封赏。后来调任上谷太守,成天跟匈奴打仗。

典属国公孙昆邪急得跟皇上哭诉:"李广这人才气无双,可太自负了,老跟匈奴硬碰硬,我怕他哪天就战死了。"于是朝廷把他调到上郡。后来李广辗转在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这些边郡当太守,都以骁勇善战闻名。

有一次匈奴大举入侵上郡,皇上派了个太监跟着李广练兵。这太监带着几十个骑兵出去浪,碰上三个匈奴人,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差点全军覆没,狼狈逃回李广那儿。

李广一听就说:"这肯定是匈奴的射雕手!"当即带着百来号骑兵追上去。那三人丢了马徒步跑了几十里,李广让部下左右包抄,自己亲自射箭,干掉两个,活捉一个,果然是匈奴的神射手。刚把人捆上马,突然看见远处山坡上冒出几千匈奴骑兵!

李广的部下吓得腿都软了,想掉头就跑。李广却镇定地说:"咱们离大部队几十里,现在跑肯定被追上射成刺猬。不如将计就计,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诱饵。"于是命令部下:"前进!"离匈奴阵地二里地时,又下令:"全体下马,卸鞍!"

手下都慌了:"敌人这么多这么近,万一杀过来怎么办?"李广笑道:"他们以为我们要跑,现在卸了马鞍,反而能唬住他们。"果然匈奴不敢轻举妄动。有个骑白马的匈奴将领出来巡视,李广翻身上马,带着十几个亲兵冲过去一箭射死那人,又慢悠悠回来继续躺着。

天色渐晚,匈奴越看越觉得蹊跷,愣是没敢动手。半夜时分,匈奴人越想越怕,以为汉军有埋伏,居然撤兵了!天亮后李广才带着人马回营,大部队都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所以也没来接应。

景帝去世后,武帝即位,李广调任未央宫卫尉,程不识任长乐宫卫尉。这俩老搭档以前都在边郡带兵,风格却大不相同——李广带兵松散,不打更不查岗,文书能省就省,但斥候放得远,从没吃过亏;程不识治军严谨,夜里打更查岗,文书一丝不苟,士兵累是累点,但也没出过事。

程不识常说:"李广那套太随意,敌人突然杀来根本挡不住。不过他手下都愿意为他卖命。我这套虽然繁琐,但敌人也钻不了空子。"当时这俩都是名将,但匈奴更怕李广,士兵们也乐意跟着李广——毕竟谁不喜欢宽松的领导呢?

后来马邑之谋失败,四年后李广带兵出雁门打匈奴,结果寡不敌众,自己还受了伤被俘。单于早听说过李广大名,下令必须活捉。匈奴人把李广放两匹马中间用网兜着走。走了十几里,李广装死,趁看守不备,突然跳上一个匈奴少年的马,把人推下去,抢了弓箭就往南跑,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还射杀追兵,终于逃回汉朝。不过朝廷追究战败责任,判他死刑,最后花钱赎为庶人。

在家闲居那几年,李广常跟老友去蓝田南山打猎。有天夜里带着随从在田间喝酒,回来路过霸陵亭,被喝醉的亭尉拦下。随从说:"这是前任李将军。"亭尉醉醺醺地嚷:"现任将军都不准夜行,何况前任!"硬是把李广扣了一宿。

没多久匈奴杀了辽西太守,朝廷紧急起用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李广特意要求带上那个霸陵亭尉,一到军营就把人给斩了。匈奴听说"飞将军"来了,躲了好几年不敢进犯右北平。

有次李广打猎,把草丛里的石头当老虎射,箭镞都射进石头里。后来知道是石头再射,就射不进去了。他在任上听说哪儿有老虎,总要亲自去射。在右北平有次射虎,被老虎扑伤,最后还是把虎射死了。

李广为官清廉,赏赐都分给部下,跟士兵同吃同住。当了四十多年二千石的高官,家里却没攒下钱财。他身高臂长,天生就是射箭的料,子孙后辈怎么学都赶不上。平时话不多,跟人喝酒就爱在地上画军阵比射箭取乐。带兵时遇到缺水断粮,士兵不喝够他不喝,士兵不吃饱他不吃。所以部下都愿意为他效死力。他射箭有个习惯——不到几十步内绝不轻易放箭,一放必中。不过这也导致他带兵时常陷入苦战,打猎时也常被猛兽所伤。

后来石建去世,武帝让李广接任郎中令。元朔六年,李广作为后将军跟卫青出征定襄。别的将领都因战功封侯,就他白忙活一场。两年后,他带四千骑兵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带一万骑兵分头行动。走了几百里,突然被匈奴左贤王四万骑兵团团围住。汉军将士都吓坏了,李广却镇定自若,派儿子李敢先去探探虚实。

话说那李广带着几十个骑兵,在匈奴大军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回来还跟部下们笑着说:"这帮胡人不过如此!"将士们见他这般神勇,这才稳住心神。匈奴人把汉军团团围住,箭矢像雨点般射来。汉军死伤过半,眼瞅着箭都快用完了。李广却下令:"都把弓拉满,但别急着放箭!"他自己抄起大黄弩,专挑匈奴将领射,一连射死好几个。匈奴人见他这般厉害,攻势渐渐缓了下来。

天色渐暗,将士们个个面如土色,唯独李广神色如常,还在从容调度兵马。经此一役,全军上下无不对他心服口服。第二天再战,正赶上博望侯张骞的援军赶到,匈奴这才退兵。这一仗李广几乎全军覆没,按律当斩,好在可以花钱赎罪,最后削职为民。倒是博望侯因为延误军期被判死罪,也是花钱买回条命。

说起李广的堂弟李蔡,当年两人同在文帝朝当差。到了景帝时,李蔡已经做到两千石的大官。武帝即位后,更是当上了代国国相。元朔五年跟着卫青打右贤王立了功,封了乐安侯。元狩二年居然当上了丞相!可论才能,李蔡在朝中不过中等偏下,名声远不如李广。偏偏李广到死都没能封侯,官最大也就做到九卿。

有天李广跟相士王朔喝酒闲聊,忍不住问:"自打汉朝跟匈奴开战,我哪次没上阵?那些校尉们才能平平,靠军功封侯的都有几十个。我李广自问不比他们差,怎么就连个封地都捞不着?难道是我面相不好?还是命该如此?"

王朔反问:"将军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

李广叹道:"当年做陇西太守时,羌人造反。我诱降了八百多人,结果..."他声音低了下去,"结果我把他们全杀了。至今想起,仍然后悔。"

王朔摇头:"杀害降卒可是大忌,这恐怕就是将军不能封侯的缘故。"

两年后,卫青和霍去病大举出征匈奴。李广再三请战,武帝嫌他年纪大,拖了好久才勉强同意,让他当前将军。谁知出了塞,卫青得知单于下落,自己带着精兵去追,却把李广调到右路军,走东道迂回。东道路远难行,水草又少,根本不适合大军行进。

李广急了:"末将本是前锋,如今却要走东道?我李广从年轻时就打匈奴,好不容易有机会对阵单于,请让我打头阵!"其实卫青是得了武帝密旨,说李广年纪大又命不好,怕他坏事。当时公孙敖刚丢了侯爵,卫青想让他立功,这才调开李广。李广知道后,气得直接去找卫青理论。

卫青根本不听,让长史下道文书:"立即按命令行动!"李广连告辞都没说,黑着脸带兵上路。结果东道没有向导,迷了路,耽误了会师。等他们赶到时,单于早跑了。卫青派人送酒食来慰问,实则是要追查迷路的事,准备上报朝廷。

李广对部下说:"校尉们没错,是我带错路。我自己去交代。"回到营帐,他对亲兵们叹道:"我李广打了一辈子匈奴,好不容易有机会打单于,却被调去绕远路,还迷了路...这难道不是天意吗?我六十多岁的人,实在没脸再去受那些文官的审问..."说罢拔剑自刎。全军将士无不痛哭,百姓听说后,无论认不认识他的,都为他落泪。右将军赵食其被判死罪,花钱赎了条命。

李广有三个儿子:李当户、李椒、李敢,都在朝中为郎官。有次汉武帝跟韩嫣嬉闹,韩嫣言语轻佻,当户上去就要揍他,把韩嫣吓得直跑。武帝觉得当户勇猛,可惜死得早。李椒做到代郡太守,也死在李广前头。当户留了个遗腹子叫李陵。李广死时,李敢正跟着霍去病打仗。第二年,李蔡因为侵占景帝陵园土地获罪,不愿受审就自杀了,封国也被废除。

李敢跟着霍去病打左贤王,勇猛作战,抢了左贤王的军旗,杀敌无数,封了关内侯。后来他怨恨卫青害死父亲,跑去把卫青打伤了。卫青把这事压了下来。没过多久,李敢随驾去甘泉宫打猎,霍去病——卫青的外甥——一箭射死了李敢。当时霍去病正得宠,武帝对外说是被鹿顶死的。一年后霍去病也死了。李敢的女儿在太子宫里得宠,儿子李禹也被太子喜欢,但这小子贪财,李家就这么渐渐没落了。

再说李陵,长大后当了建章宫监,统领骑兵。他箭法好,又爱护士兵。武帝觉得李家世代为将,就让他带八百骑兵。有次他深入匈奴两千多里,过了居延泽侦察地形,没遇到敌人就回来了。后来被封为骑都尉,带着五千楚地兵在酒泉、张掖一带驻防。

天汉二年秋天,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骑兵打匈奴右贤王,让李陵带五千步兵从居延北进千余里,目的是分散匈奴兵力。结果匈奴单于亲率八万大军包围了李陵。血战八天,汉军箭尽粮绝,死伤过半,但也杀了一万多匈奴兵。眼看离居延还有百余里,匈奴截断退路,援兵迟迟不到,粮食也吃光了。匈奴劝降时,李陵长叹:"我无颜见陛下了!"于是投降。五千将士只剩四百多人逃回汉朝。

单于早就听说李陵家世,又见他作战勇猛,就把女儿嫁给他,封他做官。汉朝这边听说后,把李陵全家老小都杀了。从此李家名声扫地,连陇西老家的门客们都觉得羞耻。

太史公说:古书上讲"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说的就是李将军这样的人吧?我看李将军老实巴交像个乡下人,话都说不好。可他死的时候,天下人无论认不认识他,都为他伤心。这不正是因为他那份赤诚打动了人心吗?俗话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虽然是小谚语,却道出了大道理。

李广臂长善射,确实有过人本事。能下马退敌,敢圆阵突围。守过多少边关,打过多少硬仗。最后因为迷路获罪,命运多舛未能封侯。可惜啊可惜,这样的名将,真是天下无双!

原文言文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於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匈?”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於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饹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於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於文法。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行十馀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兒马,因推堕兒,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馀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兒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於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於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乡,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於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於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原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於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於是天子以为勇。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当户有遗腹子名陵。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居岁馀,去病死。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於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尝深入匈奴二千馀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於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馀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馀亡散得归汉者四百馀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猿臂善射,实负其能。解鞍卻敌,圆阵摧锋。边郡屡守,大军再从。失道见斥,数奇不封。惜哉名将,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