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刘二人等东楼老爷走后,把被拿走的货物列了张清单,细细一算,足足值一千两银子。头两天他们没好意思上门讨钱,直等到第五天才拿着货单去府上。管家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出来就说:“老爷知道了。”这哥俩心里明白,当官的和老百姓不一样,拿货时急吼吼的,给钱时却拖拖拉拉,一次肯定要不来,只得先回去。
过了三五天,他们又去要钱。管家还是那句老话。打这以后,两个伙计轮着班去讨账,三天一趟五天一回,别说银子没见着一分,连杯茶水都没喝上。那管家回话也越来越金贵,除了“知道了”三个字,半个字都不肯多说。他俩心里琢磨:“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跟官府要银子就像道士炼丹,总得先垫些本钱才能炼出真金。不给门房塞点好处,人家哪会替你卖力?”于是掏出五两银子塞给管事,许诺事成后再分他抽成。只要本金不少,就算多给一成也认了。
那管家见他们上道,终于说了实话:“这银子您二位是要不出来的。听说贵店有位小相公,生得俊俏可人。老爷久闻其名未见其人,想拿这批货当由头,引他上门见见。只要这人来了,银子自然有着落。您二位都是明白人,怎么放着钥匙不用,偏拿铁丝捅锁眼?万一捅坏了锁簧,可怎么收场?”
这番话像盆冷水浇醒梦中人,惊得他俩后背直冒冷汗。躲到墙角一合计:“咱们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当初要是让他见着人,兴许还不会把货拉走。如今货到了人家手里,反倒要赔上人;要是保住了人,这货就算打了水漂。横竖得舍一样——是舍货还是舍人?”琢磨半晌把心一横:“千金易得,美人难求!宁可不要这货!”打定主意回去对管家说:“那位小兄弟年纪尚小,是好人家的孩子送来学买卖的,从不出门,怕他爹娘计较。这批货的银子,老爷爱给不给,我们断不会拿别人家孩子换钱。本就是本分生意,该得的利钱我们不要了。往后也不来讨了。若哪天突然发了银子,劳您捎个信就成。”
管家听罢冷笑:“敢问二位,这银子不要了,贵店还开不开?”二人一愣:“当然开啊!”管家撇嘴:“这不结了!在京城做买卖,敢得罪权贵?老话说‘穷不与富斗,贱不与贵争’。你们若不来领银子,明摆着是记恨羞辱老爷。这位主儿是能随便得罪的?他若要强占人妻女,你们拼命反抗倒也罢了。如今不过是个朋友,送来给他品鉴品鉴,就像把玩古董字画,就算蹭掉点漆也不折价,何苦为口醋折了上千两银子?况且真要撕破脸,往后还有你们好果子吃?这种赔本买卖,我劝你们别做。”
这番话让他俩如梦初醒,回家抱着汝修先哭了一场,才红着眼睛劝他同去领钱。汝修梗着脖子说:“烈女不嫁二夫,贞男岂事三主?除了你们,我绝不结交旁人!宁可把这笔账记我头上,也绝不做无耻勾当!”金、刘二人掰开揉碎讲利害:“你若不去,不光本钱亏光,这店也开不成,往后还有大祸临头!”少年终究拗不过,只得跟着去了。
门房一见汝修,乐得飞奔进去通报。东楼连声催着快请。金、刘二人送他到二门就折返回去。
东楼盯着汝修上下打量,果然是京城第一美少年。越看越欢喜,故意问道:“你是个雅人,我也是个趣人,怎么别的官都见,独独躲着我?”汝修垂着眼答:“前日实在是偶然外出,哪敢故意回避。”东楼抚着胡须笑道:“听说你琴箫书画样样精通,还会侍弄花木、鉴赏古董,至于焚香点茶更是拿手。我院里正缺个伴读,不如长住在此当个外室,省得我再请清客,岂不两便?”汝修躬身道:“双亲年迈家贫,需我赚钱奉养,恐怕不能久离。”东楼突然变脸:“听说你孤身一人哪来的父母?莫非是舍不得那两个商贩?难道我这做官的还不如两个开铺子的?他们请得起你,我倒给不起束脩?”汝修急得耳根通红:“那二位是结拜兄弟、生意伙伴,绝无苟且之事。”东楼哪信这些场面话,当晚就把人留在书房。
这位老爷素有龙阳之好,京城里但凡俊俏的小倌没一个逃过他手掌心,就连年轻俊美的官员,只要肯屈就的,他也要破格收用。可这回却碰了钉子——任凭他软磨硬泡,少年始终冷若冰霜。这三夜里,东楼使尽浑身解数,那汝修却像块焐不热的石头,任你舌绽莲花,他自岿然不动。
东楼老爷见那小子死活不肯回头,只好暂且作罢。等到第四天头上,他把所有货物都摆到跟前,一件件重新翻看,挑出最好的留下几样,不满意的统统退了回去。除了该付的货款,还额外包了十二两银子,说是给人家遮羞用的。
汝修推辞不过,只好先把银子揣进袖子里。可刚走到大门口,他就把这钱塞给了东楼家的下人,那意思明摆着——我可不吃你这口嗟来之食!回到铺子里,金、刘两位朋友见他脸色铁青,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嘴里还念叨着要寻短见,赶紧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
打这天起,只要瞧见东楼的轿子从铺子前头经过,汝修就跟见了瘟神似的躲得老远,生怕被缠上。有时候严府派人来叫,他就推说身子不爽利。等那边三催四请实在推不过了,才专挑东楼出门的日子去应个卯,在门房簿子上留个名字就算交差。这招"瞅准主人不在家才去拜见"的把戏,分明是把东楼当阳虎那等小人看待。
东楼气得牙痒痒,心里直犯嘀咕:"满朝文武谁不巴结我?就算是千金小姐、绝色美人,只要我看上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何况区区一个无依无靠的男宠!我上赶着亲近他,他倒给我摆谱。虽说当初是光棍们没牵好线,可这也太不识抬举了!"越想越窝火,琢磨着非得想个法子把人弄到手不可。可转念又犯愁:"这么俊的后生搁在家里,那群小妾见了难免动心思。就算不出事,两下一比衬,更显得我老态龙钟..."盘算来盘算去,总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招数。
这时候有个得势的沙太监,名叫玉成,跟严家父子蛇鼠一窝,很得皇上宠信。这沙太监有痰湿的老毛病,每天清早进宫当差,不到晌午就回府调养,虽挂着内相的名头,其实跟外官差不多。他原本是清客出身,最爱摆弄花草、收藏古玩。东楼虽然也附庸风雅,到底是个假把式,反倒不如人家玩得地道。
有天东楼去沙府串门,看见他正指挥下人收拾古董、浇灌花木。虽不用亲自动手,可嘴里吆五喝六没个消停,自己倒不嫌烦。东楼在旁边听着都替他累得慌,就说:"这些雅趣原是为消遣,要这么劳神费力,反倒成苦差事了。"沙太监叹道:"底下人都不顶用,不盯着不行啊。我找了一辈子书童,就没遇着个懂行的。严老爷府上若有伶俐孩子,赏我一个可好?"
这话正中东楼下怀,眼珠子一转就接茬道:"我府上那些人更不济事。不过近来京城倒出了个清客少年,不但莳花弄草在行,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多少达官贵人想收用他,偏生请不动。除非公公您发话,或许还能给个面子。只是有一样——这小子情窦已开,满脑子想着男女之事,就算强留下来也拴不住。除非..."东楼压低声音,"跟公公您一样净了身,叫他断了念想,才能长久。"沙太监拍腿笑道:"这有何难!我自有法子哄他进来。要肯乖乖净身便罢,若是不肯..."说着眯起眼睛,"灌他几杯药酒,趁醉把那话儿一刀割了。等醒过来发现少了物件,不做太监还能怎地?"东楼闻言大喜,连声催促他抓紧办,临别时又特意叮嘱:"公公眼下使唤他自然便宜,可万一将来..."沙太监会意道:"这还用说?咱们残缺之人能活几年?横竖没儿没女的,到时候你领回去便是。"
东楼这招借刀杀人算计得精:既报了被拒之仇,又得了长久之利。见沙太监句句说在心坎上,两人推杯换盏笑作一团。
第二天沙太监就派人去唤汝修,说:"早先在你们铺子买的盆景,这些年没人修剪都荒芜了,劳烦小掌柜过府收拾。宫里还开了张单子,要当面把云油香皂这些货品点清楚。"金、刘二人一听是太监相召,忙不迭催汝修快去。一来想着太监留宿也无妨,二来因得罪过东楼,正愁没个靠山,如今见沙太监与严府交好,更是殷勤备至。
汝修跟着进了内府,见过沙太监寒暄几句,便问有何差遣。沙太监笑道:"修花点货都是幌子。早听说你是京城第一雅人,今日特要讨教。"汝修正想攀附权贵,自然卖力表现,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沙太监越看越爱,暗想:"果然如小严所说,不净身如何肯死心塌地?"便对侍从使个眼色。
药酒下肚不消片刻,汝修就软绵绵瘫在椅子上,睡得人事不省。沙太监抚掌大笑:"孩儿们,动手!"早埋伏在假山后的刀斧手一拥而上,褪了裤子手起刀落,把那话儿喂了獬豝狗。待血水流尽,热药末往伤口一捂,擦净血迹套上裤子,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汝修迷迷糊糊睡了半个时辰,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那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只觉得浑身哪儿都疼,可又说不上具体是哪儿疼。他勉强睁开眼,瞧见沙太监还在跟前坐着,赶紧支起身子赔不是:"小的贪杯喝多了,在公公面前失了礼数,实在该死。"
沙太监摆摆手,脸上堆着笑:"瞧你这模样,身子还虚着呢。不如到我书房里好好歇着?"汝修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点头:"正想讨这个方便。"
沙太监转头招呼两个小太监过来,一左一右架着汝修往书房走。汝修刚沾着床沿,脑袋一歪就睡死过去。那迷药的后劲儿实在厉害,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等他醒来时,怕是要浑身难受得紧。列位看官看到这儿,可还忍得住不替这小店官揪心?
保后件失去前件 结恩人遇着仇人
金、刘二人等东楼起身之后,把取去的货物开出一篇帐来,总算一算,恰好有干金之数。第二三日不好就去领价,直到五日之后,才送货单上门。管家传了进去,不多一会儿,就出来回复说:“老爷知道了。”金、刘二人晓得官府的心性比众人不同,取货取得急,发价发得缓,不是一次就有的,只得走了回去。
过上三五日,又来领价。他回复的话仍照前番。从此以后,伙计二人轮班来取,或是三日一至,或是五日一来 ,莫说银子不见一两,清茶没有一杯,连回复的说话也贵重不过,除“知道了”三字之外,不曾增出半句话来。心上思量道:“小钱不去,大钱不来,领官府的银子,就像烧丹炼汞一般,毕竟得些银母才变化得出,没有空烧白炼之理。门上不用个纸包,他如何肯替你着力?”就称出五两银子,送与管事家人,叫他用心传禀,领出之后,还许抽分。只要数目不亏,就是加一扣除也情愿。家人见他知窍,就露出本心话来,说:“这主银子不是二位领得出的。闻得另有一位店官,生得又小又好,老爷但闻其名,未识其面,要把这宗货物做了当头,引他上门来相见的。
只消此人一到,银子就会出来。你们二位都是有窍的人,为什么丢了钥匙不拿来开锁,倒用铁丝去掭?万一掭爵了簧,却怎么处?”二人听了这些话,犹如大梦初醒,倒惊出一身汗来。走到旁边去商议,说:“我们两个反是弄巧成拙了!那日等他见一面,倒未必取货回来。谁知道‘货’者,‘祸’也。如今得了货,就要丢了人;得了人,就要丢了货。少不得有一样要丢。还是丢货的是,丢人的是?”想了一会,又发起狠来,道:“千金易得,美色难求。还是丢货的是!”定了主意,过去回复管家说:“那位 敝伙计还是个小孩子,乃旧家子弟,送在店中学生意的,从来不放出门,恐怕他父母计较。如今这主银子,随老爷发也得,不发也得,决不把别人家儿女拿来换银子用。况且又是将本求利,应该得的。我们自今以后,再不来了。
万一有意外之事,偶然发了出来,只求你知会一声,好待我们来龋”管家笑一笑道:“请问二位,你这银子不领,宝店还要开么?”二人道:“怎么不开?”管家道:“何如!既在京师开店,如何恶识得当路之人?古语道得好:‘穷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你若不来领价,明明是仇恨他羞辱他了,这个主子可是仇恨得羞辱得的?他若要睡人妻子,这就怪你不得,自然拚了性命要拒绝他。如今所说的不过是一位朋友,就送上门来与他赏鉴赏鉴,也像古董书画一般,弄坏了些也不十分减价,为什么丢了上千银子去换一杯醋吃?况且丢去之后还有别事出来,决不使你安稳。这样有损无益的事,我劝你莫做。”
二人听到此处,就翻然自悔起来,道:“他讲得极是。”回到家中,先对汝修哭了一场,然后说出伤心之语要他同去领价。
汝修断然不肯,说:“烈女不更二夫,贞男岂易三主。除你二位之外,决不再去滥交一人。宁可把这些货物算在我帐里,决不去做无耻之事!”金、刘二人又把利害谏他,说:“你若不去,不但生意折本,连这店也难开 ,将来定有不测之祸。”汝修立意虽坚,当不得二人苦劝,只得勉强依从,随了二人同去。
管门的见了,喜欢不过,如飞进去传禀。东楼就叫快传进来。
金、刘二友送进仪门,方才转去。
东楼见了汝修,把他浑身上下仔细一看,果然是北京城内第一个美童。心上一分欢喜,就问他道:“你是个韵友,我也是个趣人,为什么别官都肯见,单单要回避我?”汝修道:“实是无心偶出,怎么敢回避老爷。”东楼道:“我闻得你提琴箫管样样都精,又会葺理花木,收拾古董,至于烧香制茗之事,一发是你的本行,不消试验的了。我在这书房里面少一个做伴的人,要屈你常住此间,当做一房外妾,又省得我别请陪堂,极是一桩便事。你心上可情愿么?”汝修道:“父母年老,家计贫寒,要觅些微利养亲,恐怕不能久离膝下。”东搂道:“我闻得你是孤身,并无父母,为什么骗起我来?你的意思,不过同那两个光棍相与熟了,一时撇他不下,所以托故推辞。 难道我做官的人反不如两个铺户?他请得你起,我倒没有束修么?”汝修道:“那两个是结义的朋友,同事的伙计,并没有一毫苟且,老爷不要多疑。”东楼听了这些话,明晓得是掩饰之词,耳朵虽听,心上一毫不理。还说”与他未曾到手,情义甚疏,他如何肯撇了旧人来亲热我?”就把他留在书房,一连宿了三夜。东楼素有男风之癖,北京城内不但有姿色的龙阳不曾漏网一个,就是下僚里面顶冠束带之人,若是青年有貌肯以身事上台的,他也要破格垂青,留在后庭相见。阅历既多,自然知道好歹。看见汝修肌滑如油,臀白于雪,虽是两夫之妇,竟与处子一般。所以心上爱他不过,定要相留。这三夜之中,不知费了几许调停,指望把“温柔软款”四个字买他的身子过来。不想这位少年竟老辣不过,自恃心如铁石,不怕你口坠天花。这般讲来,他这般回复;那样说去,他那样推辞。
东楼见说他不转,只得权时打发。到第四日上,就把一应货物取到面前,又从头细阅一遍,拣最好的留下几件,不中意的尽数发还。除货价之外,又封十二两银子送他,做遮羞钱。
汝修不好辞得,暂放袖中,到出门之际就送与他的家人,以见“耻食周栗”之意。回到店中,见了金、刘二友。满面羞惭,只想要去寻死。金、刘再三劝慰,才得瓦全。
从此以后看见东楼的轿子从店前经过,就趋避不遑,惟恐他进来缠扰。有时严府差人呼唤,只以病辞;等他唤过多遭,难以峻绝,就拣他出门的日子去空走一遭,好等门簿上记个名字。 瞰亡往拜,分明以阳虎待之。
东楼恨他不过,心上思量道:“我这样一位显者,心腹满朝,何求不得?就是千金小姐、绝世佳人,我要娶她,也不敢回个‘不’字,何况百姓里面一个孤身无靠的龙阳!我要亲热他,他偏要冷落我。虽是光棍不好,预先钧搭住他,所以不肯改适,却也气恨不过。少不得生个法子,弄他进来。只是一件:这样标致后生放在家里,使姬妾们看见未免动心,就不做出事来,也要彼此相形,愈加见得我老丑。除非得个两全之法,止受其益,不受其损,然后招他进来,实为长便。”想了一回,并没有半点机谋。
彼时有个用事的太监,姓沙,名玉成,一向与严氏父子表里为奸、势同狼狈的,甚得官家之宠。因他有痰湿病 ,早间入宫侍驾,一到已刻就回私宅调理,虽有内相之名,其实与外官无异。原是个清客出身,最喜栽培花竹 ,收藏古董。东搂虽务虚名,其实是个假清客,反不如他实实在行。 一日,东楼过去相访,见他收拾器玩,浇溉花卉,虽不是自家动手,却不住地呼僮叱仆,口不绝声,自家不以为烦。东楼听了,倒替他吃力,就说:“这些事情原为取乐而设,若像如此费心,反是一桩苦事了。”沙太监道:“孩子没用,不由你不费心。我寻了一世馆僮,不曾遇着一个。严老爷府上若有勤力孩子,知道这些事的,肯见惠一个也好。”东楼听了这句话,就触起心头之事,想个计较出来,回复他道:“敝衙的人,比府上更加不济。近来北京城里出了个清客少年,不但这些事情件件晓得,连琴棋箫管之类都是精妙不过的。有许多仕宦要图在身边做孩子,只是弄他不去,除非公公呼唤,他或者肯来,只是一件:此人情窦已开,他一心要弄妇人,就勉强留他,也不能长久;须是与公公一样,也替他净了下身,使他只想进来,不想出去,才是个长久之计。”沙太监道:“这有何难!待我弄个法子,去哄他进来。若肯净身就罢,万一不肯,待我把几杯药酒灌醉了他,轻轻割去此道,到醒来知觉的时节,他就不肯做太监,也长不出人道来了。”东楼大喜,叫他及早图之,不要被人弄了去。临行之际,又叮嘱一句道:“公公自己用他,不消说得;万一到百年以后用不着的时节,求你交还荐主,切不可送与别人。”沙太监道:“那何待说。我是个残疾之人,知道有几年过?做内相的料想没有儿子,你竟来领去就是。”
东楼设计之意原是为此,料他是个残疾之人,没有三年五载,身后自然归我,落得假手于他,一来报了见却之仇,二来做了可常之计。见他说着心事,就大笑起来。两个弄盏传杯,尽欢而别。
到了次日,沙太监着人去唤汝修,说:“旧时买些盆景,原是你铺中的,一向没人剪剔,渐渐地繁冗了,央你这位小店官过去修葺修葺。宫里的人又开出一篇帐来,大半是云油香皂之类,要当面交付与你,好带出来点货。”金、刘二人听了这句话,就连声招揽,叫汝修快些进去。一来因他是个太监,就留汝修过宿也没有什么疑心;二来因为得罪东楼,怕他有怀恨之意,知道沙太监与他相好,万一有事,也好做一枝救兵,所以招接不遑,惟恐服事不到。
汝修跟进内府,见过沙太监,少不得叙叙寒暄,然后问他有何使令。沙太监道:“修理花卉与点货入宫的话都是小事,只因一向慕你高名,不曾识面,要借此盘桓一番,以为后日相与之地。闻得你清课里面极是留心,又且长于音律,是京师里面第一个雅人,今日到此,件件都要相烦,切不可吝教,”汝修正有纳交之意,巴不得借此进身,求他护法。不但不肯谦逊,又且极力夸张,惟恐说了一件不能,要塞他后来召见之路。沙太监闻之甚喜,就吩咐孩子把琵琶弦管笙萧鼓板之属,件件取到面前,摆下席来,叫他一面饮酒,一面敷陈技艺。汝修一一遵从,都竭尽生平之力。
沙太监耳中听了,心上思量说:“小严的言语果然不错。
这样孩子,若不替他净身,如何肯服事我?与他明说,料想不肯,不若便宜行事的是。”就对侍从之人眨一眨眼。侍从的换上药酒,斟在他杯中。汝修吃了下去,不上一刻,渐渐地绵软起来,垂头欹颈,靠在交椅之上,做了个大睡不醒的陈抟。
沙太监大笑一声,就叫:“孩子们,快些动手!”原来未饮之先,把阉割的人都埋伏在假山背后,此时一唤,就到面前。
先替他脱去裩衣,把人道捏在手上,轻轻一割,就丢下地来与獬豝狗儿吃了。等他流去些红水,就把止血的末药带热捂上,然后替他抹去猩红,依旧穿上裤子,竟像不曾动掸得一般。
汝修睡了半个时辰,忽然惊醒,还在药气未尽之时,但觉得身上有些痛楚,却不知在哪一处。睁开眼来把沙太
监相了一相,倒说:“晚生贪杯太过,放肆得紧,得罪于公公了。”沙太监道:“看你这光景,身子有些困乏,不若请到书房安歇了罢。”汝修道:“正要如此。”沙太监就唤侍从之人扶他进去。
汝修才上牙床,倒了就睡,总是药气未尽的缘故,正不知这个长觉睡到几时才醒,醒后可觉无聊?看官们看到
此时,可能够硬了心肠,不替小店官疼痛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