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世间有个卖花的郎君,偏不爱卖那后庭花;倒是有个买货的客人,专爱买些不花钱的货色。这其中的门道,且听我慢慢道来。
有诗为证:
这哪里是河阳县的桃李,倒像是碎锦坊的绸缎。 卖花人篮中的花朵还带着露珠,买花人手中的余香久久不散。 价钱随着蜂群飞舞而涨,人影追着蝴蝶翅膀忙转。 王孙公子们莫要吝啬钱财,这世间最难买的,正是那转瞬即逝的春光。
这首诗啊,是二十年前一位爱写市井故事的老先生所作。那年他逛到虎丘山下的花市,但见五彩缤纷,花香扑鼻,竟挪不动步子。偏巧遇上个不爱囤积居奇、专好收集名言的老头儿,取出笔墨非要他题诗。老先生就在那粉墙上挥毫写下这首诗。要说这市集本是俗地,花卉却是雅物,自古雅俗难两全。可这些卖花人倒好,既赚得盆满钵满,又享着清雅福分,难怪诗里满是羡慕。
要说这雅俗兼备的买卖,可不止卖花这一桩。还有两样生意也差不离——书铺和香铺。这三样合起来,叫做"俗中三雅"。干这些行当的人啊,前世都有来历。他们本是飞虫走兽转世投胎:开花铺的是蜜蜂变的,开书铺的是书虫托生,开香铺的则是香麝转世。
有人要问:那古董铺岂不是更雅?为何不算在内?古董铺号称"市井清客",装得跟文人似的,按理该排在前三样之上。只因古董铺里既有古书,又有名花,还卖沉香檀香,这三样都齐了,所以就不单列了。
不过话说回来,买卖雅不雅,还得看人。有些人做着最雅的买卖,骨子里却俗不可耐。整日与书香花香为伴,非但品不出其中趣味,反倒嫌花香刺鼻、书本烦人。这样的人啊,前世也是那些虫兽变的,只是投胎时换了皮囊没换心性。就像蜜蜂只知道采蜜,却不懂赏花;书虫只会啃书,却不解文字;香麝浑身是香,自己却闻不到。这些人哪配叫"俗中三雅",该叫"雅中三俗"才是。
如今要说几个真正懂得其中三昧的,权当给这些文雅买卖打个招牌。不过有一样:那"美色招牌"可千万挂不得,一挂准要惹祸。奉劝那些生得俊俏的掌柜们,务必谨慎行事。
话说大明嘉靖年间,北京顺天府宛平县有两位少年:一个姓金字仲雨,一个姓刘字敏叔。两人同窗读书,交情甚笃。可惜心思都用在杂学上,科举之路走不通,二十出头就弃学从商。还有个更年轻的扬州朋友,姓权字汝修,生得面如傅粉,腰似细柳,比美人还标致。这权汝修与金、刘二人都有断袖之谊。说来也奇,金、刘二人不但不争风吃醋,反倒借他联络感情。外人只道他们是三人同行,却不知他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三人商量道:"咱们好歹是读书人,虽不做官,也得选个文雅营生。"把三十六行琢磨个遍,最后相中了书铺、香铺、花铺和古董铺这四样。
他们在西河沿租下三间店面,打通成一间。中间开书铺,金仲雨掌管;左边香铺归权汝修;右边花铺兼营古董,由刘敏叔打理。后头有座小楼,挂着"萃雅楼"的匾额。这楼布置得那叫一个精致,每逢月明风清之夜,三人就在楼上吹拉弹唱,个个技艺超群,听得人魂儿都要飞了。经他们手的没有不是奇书异香、名花古玩,墙上挂的都是唐宋名家的真迹。更妙的是这些宝贝玩赏过后还能转手赚钱,越旧越值钱,倒像是天下人出钱请他们三位清客享福似的。
金、刘二人各有家室,另住他处。唯独权汝修尚未娶亲,常住店中,轮流陪二人过夜,名义上是看店,实则是共赏"后庭花"。白日里赚钱,夜晚取乐,这日子过得,连神仙都要眼红。京城里的少年郎,没有一个不羡慕,没有一个不嫉妒。羡慕的是他们的清福,嫉妒的是他们的艳福。
他们做生意也与众不同:虽然图利,却处处讲究雅道。收货时有"三不买":劣货不买、假货不买、来路不明的货不买。他们说:"咱们做的是雅致买卖,要是收了次货假货,不但坏了名声,还要被人找上门来,多没趣。至于来路不明的东西,万一是赃物,贪便宜买了,赚不了几个钱,反倒要吃官司,体面丢尽。那等戴枷锁的勾当,岂是雅人干的?"这"三不买"的规矩,堵住了许多是非。
卖货时也有"三不卖":价太低不卖、价太高不卖、买主信不过不卖。"货真价实"这四个字,别人当幌子,他们却当真。开的价虽不是死数,但顶多虚报一两分。莫说还价到七折他们不答应,就是熟客按报价给钱,他们还要找回一二分,以显诚信。若是生客看货没把握,疑心是假货,就算银子给足他们也不卖,只说:"花钱买疑心做什么?不如去别家看看!"
这店家立下的规矩,从来不曾更改过。
刚开张那会儿,生意冷清得很,可后来渐渐红火起来,三间铺面挤得水泄不通。从平民百姓到朝廷官员,甚至连宫里头的宫女要买些名贵香料,都打发太监来萃雅楼采买。这名声啊,就这么传开了。但凡有官员来访,必定请到楼上雅座,先奉上香茶,再呈上货物,由着他们慢慢挑选。
那些达官贵人见这店铺雅致,店主又是个读书人,都格外客气。有的站着说话,有的还赐座闲谈。金、刘二位掌柜多半是站着回话,唯独那个叫权汝修的小伙计,虽是个平民,却总被邀着同坐。这是为何?原来这孩子生得唇红齿白,那些来买货的官员哪个不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一见着他,恨不得搂在膝上说话,哪舍得让他站着?
话说当时有位严世蕃,是当朝宰相严嵩的儿子,官拜太史,权势熏天。这日在朝房里和同僚闲谈古董字画,同僚们都说萃雅楼的货色好,连店里的小伙计都清雅可人。有人更是直说:"那小店官生得跟玉人似的,光是坐在那儿,就比什么名香古董都养眼!"严世蕃听了嗤笑:"莫不是勾栏里寻不着俊俏小倌,竟要到商铺里找?"同僚们起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要不信,咱们退朝后去瞧瞧。"
这话一出口,那些官员们可就忙活开了。一来要巴结权贵,二来也想在店家面前卖个好,纷纷派家丁去报信:"严太史要来看货,你们可得仔细准备。这位爷可怠慢不得,连端茶递水的都要挑齐整的。要是得他一句夸,你们可就发达了!"
金、刘二位掌柜听了直发愁:"准备茶点倒是应当,可怎么连陪客的人都要打扮?他又不是唱曲的小倌!"转念一想,怕是那些官员在严世蕃面前把权汝修夸上了天,这是要拿他当人情呢。两人赶紧把权汝修叫来商量。
那孩子倒是机灵:"这有什么难?我躲出去便是。他们这些官老爷不过图个乐子,难道还真会派人捉拿我不成?"掌柜们觉得在理,就把他藏了起来,只备好茶点等候。
不到一个时辰,严世蕃带着三四个官员,领着如狼似虎的随从闯进门来。严世蕃一进门就东张西望,没见着那传闻中的小店官,还当是在楼上。等上了楼还是不见人影,便沉着脸问:"那小店官呢?"同僚们忙打圆场:"定是马上就来。咱们这么多人登门,他哪敢躲着?"
严世蕃何等精明,立刻猜到是有人通风报信。他冷笑着对众人说:"依我看,这小子今日是决计不会露面了。"那些官员哪里肯信,纷纷赌咒发誓说必定会来,还打起赌来。
谁知上来奉茶的竟是个驼背老仆,说小主人出门去了。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连声催促快去找人。这边金、刘二位掌柜赶忙上楼赔罪,问要瞧什么货物。严世蕃阴着脸说:"把你们最贵重、最难得的货色都搬上来。"两人如蒙大赦,赶紧把压箱底的珍宝古玩、奇花异草都搬了出来,堆了满满一桌子。
东楼这趟来啊,表面上说是来买东西,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想见的人压根儿不在店里。虽然心里窝着火,可人家到底是场面人,脸上半点不显,反倒把店里值钱的货色一件件挑出来,嘴里还不住地夸好,连"小店官"这三个字都绝口不提。
挑完货,他掸了掸衣袖说:"这些我全要了。听说你们铺子开价实在,先把货带回去,回头你们送个实价单子来,我照价付钱就是。"金掌柜和刘掌柜原本提心吊胆,想着这位爷是冲着人来的,见不着人肯定要赖着不走。到时候僵持久了,大家脸上都挂不住。谁知人家起身就走,非但不恼,还买了这么多东西,两人心里感激得不行,连忙应承:"老爷不嫌弃就好,尽管拿去用。"
东楼一挥手,管家们立刻忙活起来。有的把细软揣进袖笼,有的把大件扛上肩头,跟着主子鱼贯而出。临上轿前,东楼还回头连道几声"叨扰",满面春风地走了。倒是那几个陪客脸上火辣辣的——倒不是心疼赌输的酒钱,就怕东楼觉得他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当,往后更紧要的差事就不肯托付了。这人啊,得失心太重就是这样。
说到这儿啊,咱们得歇口气。后头的事儿还长着呢,且听下回分解。
卖花郎不卖后庭花 买货人惯买无钱货
诗云:
岂是河阳县,还疑碎锦坊。
贩来常带蕊,卖去尚余香。
价逐蜂丛踊,人随蝶翅忙。
王孙休惜费,难买是春光。
这首诗,乃觉世稗官二十年前所作。因到虎丘山下卖花市中,看见五采陆离,众香芬馥,低徊留之不能去。有个不居奇货、喜得名言的老叟,取出笔砚来索诗,所以就他粉壁之上题此一律。市廛乃极俗之地,花卉有至雅之名,“雅俗”二字从来不得相兼,不想被卖花之人趁了这主肥钱,又享了这段清福,所以诗中的意思极赞羡他。生意之可羡者不止这一桩,还有两件贸易与他相似。哪两件?书铺,香铺。
这几种贸易合而言之,叫做“俗中三雅”,开这些铺面的人,前世都有些因果。只因是些飞虫走兽托生,所以如此,不是偶然学就的营业。是那些飞虫走兽? 开花铺者,乃蜜蜂化身;开书铺者,乃蠹鱼转世;开香铺者,乃香麝投胎。
还有一件生意最雅,为什么不列在其中?开古董铺的,叫做“市廛清客”,冒了文人,岂不在三种之上?只因古董铺中也有古书,也有名花,也有沈檀速降,说此三件,古董就在其中,不肯以高文典册、异卉名香作时物观也。
说便这等说,生意之雅俗也要存乎其人。尽有生意最雅,其人极俗,在书史花香里面过了一生,不但不得其趣 ,倒厌花香之触鼻、书史之闷人者,岂不为书史花香之累哉!这样人的前身,一般也是飞虫走兽,只因他止变形骸,不变性格,所以如此。蜜蜂但知采花,不识花中之趣,劳碌一生,徒为他人辛苦;蠹鱼但知蚀书,不得书中之解,老死其中,止为残编殉葬;香麝满身是香,自己闻来不觉,虽有芬脐馥卵可以媚人,究竟是他累身之具。这样的人不是“俗中三雅”,还该叫他做“雅中三俗”。 如今说几个变得完全能得此中之趣的,只当替斯文交易挂个招牌,好等人去下顾。只是一件:另有个美色招牌,切不可挂;若还一挂,就要惹出事来。奉劝世间标致店官,全要以谨慎为主。
明朝嘉靖年间,北京顺天府宛平县有两个少年:一姓金,字仲雨;一姓刘,字敏叔。两人同学攻书,最相契厚。只因把杂技分心,不肯专心举业,所以读不成功,到二十岁外,都出了学门,要做贸易之事。又有个少而更少的朋友,是扬州人,姓权,字汝修;生得面似何郎,腰同沈约,虽是男子,还赛过美貌的妇人,与金、刘二君都有后庭之好。金、刘二君只以交情为重,略去一切嫌疑,两个朋友合着一个龙阳,不但醋念不生,反借他为联络形骸之具。人只说他两个增为三个,却不知道三人并作一人。
大家商议道:“我们都是读书朋友,虽然弃了举业,也还要择术而行,寻些斯文交易做做,才不失文人之体。”就把三十六行的生意件件都想到,没有几样中意的。只有书铺、香铺、花铺、古董铺四种,个个说通,人人道好,就要兼并而为之。
竟到西河沿上赁了三间店面,打通了并做一间。中间开书铺,是金仲雨掌管;左边开香铺,是权汝修掌管;右边开花铺,又搭着古董,是刘敏叔掌管。后面有进大搂,题上一个匾额,叫做“萃雅楼”。结构之精,铺设之雅,自不待说。每到风清月朗之夜,一同聚啸其中,弹的弹,吹的吹,唱的唱,都是绝顶的技艺,闻者无不销魂。没有一部奇书不是他看起,没有一种异香不是他烧起,没有一本奇花异卉不是他赏玩起。手中摩弄的没有秦汉以下之物,壁间悬挂的尽是来唐以上之人。受用过了,又还卖出钱来,越用得旧,越卖得多,只当普天下人出了银子,买他这三位清客在那边受享。
金、刘二人各有家小,都另在一处,独有权汝修未娶,常宿店中,当了两人的家小,各人轮伴一夜,名为守店,实是赏玩后庭花。日间趁钱,夜间行乐。你说普天之下哪有这两位神仙?合京师的少年,没有一个不慕,没有一个不妒。慕者慕其清福,妒者妒其奇欢。
他做生意之法,又与别个不同:虽然为着钱财,却处处存些雅道。收贩的时节有三不买,出脱的时节有三不卖。哪三不买?低货不买;假货不买;来历不明之货不买。
他说:“这几桩生意都是雅事,若还收了低假之货,不但卖坏名头,还使人退上门来,有多少没趣。至于来历不明之货,或是盗贼劫来,或是家人窃出,贪贱收了,所趁之利不多,弄出官府口舌,不但折本,还把体面丧尽。麻绳套颈之事,岂是雅人清客所为?”所以把这“三不买”塞了忍气受辱之源。哪三不卖?太贱不卖;太贵不卖;买主信不过不卖。“货真价实”四个字,原是开店的虚文,他竟当了实事做。
所讲的数目,虽不是一口价,十分之内也只虚得一二分,莫说还到七分他断然不肯,就有托熟的主顾,见他说这些,就还这些,他接到手内,也称出一二分还他,以见自家的信行。或有不曾交易过的,认货不确,疑真作假,就兑足了银子,他也不肯发货,说:“将钱买疑惑,有什么要紧?不如别家去看!”
他立定这些规矩,始终不变。
初开店的时节,也觉得生意寥寥,及至做到后来,三间铺面的人都挨挤不去。由平民以至仕宦,由仕宦以至官僚,没有一种人不来下顾。就是皇帝身边的宫女要买名花异香,都吩咐太监叫到萃雅楼上去。其驰名一至于此。凡有宫僚仕宦往来,都请他楼上坐了,待茶已毕,然后取货上去,待他评选。
那些宫僚仕宦见他楼房精雅,店主是文人,都肯破格相待。
也有叫他立谈的,也有与他对坐的,大约金、刘二人立谈得多,对坐得少;独有权汝修一个,虽是平民,却像有职分的一般,次次与贵人同坐。这是什么缘故?只因他年纪幼小,面庞生得可爱,上门买货的仕宦料想没有迂腐之人,个个有龙阳之好。见他走到面前,恨不得把膝头做了交椅,搂在怀中说话,岂忍叫他侧身而立,与自己漠不相关?所以对坐得多,立谈得少。
彼时有严嵩相国之子严世蕃,别号东楼者,官居太史,威权赫奕,偶然坐在朝房,与同僚之人说起书画古董的事,那些同僚之人,都说萃雅楼上的货物件件都精,不但货好,卖货之人也不俗,又有几个道:“最可爱者是那小店官,生得冰清玉润,只消他坐在面前,就是名香,就是异卉,就是古董书籍了,何须看什么货!”东楼道:“莲子胡同里面少了标致龙阳,要到柜台里面去取?不信市井之中竟有这般的尤物。”讲话的道:“口说无凭,你若有兴,同去看就是了。”东楼道:“既然如此,等退朝之后,大家同去走一遭。”只因东楼口中说了这一句,那些讲话的人一来要趋奉要津,使自己说好的,他也说好,才见得气味相投;二来要在铺面上讨好,使他知道权贵上门,预先料理,若还奉承得到,这一位主顾就抵得几十个贵人,将来的生意不小,自己再去买货,不怕不让些价钱。所以都吩咐家人,预先走去知会,说:“严老爷要来看货,你可预先料理。这位仕宦不比别个,是轻慢不得的。莫说茶汤要好,就是送茶陪坐的人,也要收拾收拾,把身材面貌打扮齐整些。他若肯说个‘好’字,就是你的时运到了。难道一个严府抵不得半个朝廷?莫说趁钱,就要做官做吏也容易。”金、刘二人听到这句说话,甚是惊骇,说:“叫我准备茶汤,这是本等,为什么说到陪坐之人也叫他收拾起来?
他又不是跟官的门子、献曲的小唱,不过因官府上楼没人陪话,叫他点点货物,说说价钱。 谁知习以成风,竟要看觑他起来!照他方才的话,不是看货,分明是看人了。想是那些仕宦在老严面前极口形容,所以引他上门,要做‘借花献佛’之事。此老不比别个,最是敢作敢为。
他若看得中意,不是‘隔靴搔痒’、‘夹被摩疼’就可以了得事的,毕竟要认真舞弄。难道我们两个家醋不吃,连野醋也不吃不成!”私自商议了一会,又把汝修唤到面前,叫他自定主意。
汝修道:“这有何难!待我预先走了出去,等他进门,只说不在就是了。做官的人只好逢场作戏,在同僚面前逞逞高兴罢了,难道好认真做事,来追拿访缉我不成?”
金、刘二人道:“也说得是。”就把他藏过一边,准备茶汤伺候。不上一刻,就有三四个仕宦随着东楼进来,仆从多人,个个如狼似虎。东楼跨进大门,就一眼觑着店内,不见有个小官,只说他上楼去了。及至走到楼上 ,又不见面,就对众人道:“小店官在哪里?”众人道:“少不得就来。没有我辈到此尚且出来陪话,天上掉下一位福星倒避了开去之理。”东楼是个奸雄,分外有些诡智,就晓得未到之先有人走漏消息,预先打发开去了。 对着众人道:“据小弟看来,此人今日决不出来见我。” 众人心上都说:“知会过的,又不是无心走到,他巴不得招揽生意,岂肯避人?”哪里知道,市井之中一般有奇人怪士,倒比纱帽不同,势利有时而轻,交情有时而重,宁可得罪权要,不肯得罪朋友的。
众人因为拿得稳,所以个个肯包,都说:“此人不来,我们愿输东道。请赌一赌。”东楼就与众人赌下,只等他送茶上来。
谁想送茶之人不是小店官,却是个驼背的老仆。问他小主人在哪里,老仆回话道:“不知众位老爷按临,预先走出去了。”
众人听见,个个失色起来,说:“严老爷不比别位,难得见面的。快去寻他回来,不可误事!”
老仆答应一声,走了下去。不多一会,金、刘二人走上楼来,见过了礼,就问:“严老爷要看的是哪几种货物?好取上来。”东楼道:“是货都要看,不论哪一种,只把价高难得、别人买不起的取来看就是了。”二人得了这句话,就如飞赶下楼去,把一应奇珍宝玩、异卉香,连几本书目,一齐搬了上来。摆在面前,任凭他取阅。
东楼意在看人,买货原是末着。如今见人不在,虽有满怀怒气,却不放一毫上脸,只把值钱的货物都拣在一边,连声赞好,绝口不提“小店官”三字。拣完之后,就说:“这些货物我件件要买,闻得你铺中所说之价不十分虚诬,待我取回去,你开个实价送来,我照数给还就是了。”金、刘二人只怕他为人而来,决不肯舍人而去,定有几时坐守。守到长久的时节,自家不好意思。谁想他起身得快,又一毫不恼,反用了许多货物,心上十分感激他,就连声答应道:“只愁老爷不用,若用得着,只管取去就是了。”东楼吩咐管家收取货物,入袖的入袖,上肩的上肩,都随了主人一齐搬运出去。东楼上轿之际,还说几声“打搅”,欢欢喜喜而去。只有那些陪客甚觉无颜,不愁输了东道,只怕东楼不喜,因这小事料不着,连以后的大事都不肯信任他。这是患得患失的常态。
作者说到此处,不得不停一停。因后面话长,一时讲不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