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庄杨春点金 筑法坛圣姑炼法
那古洞里的天书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岁,如今竟有人将这半部秘法传了出来。自从有人认出那雷文符字,修炼有成者便有望飞升成仙。
话说贾道士收留了瘸子,原想着能借此拴住那老婆子的心,好与媚儿再续前缘。谁知那老婆子突然离去,贾道士又恼又痛,神魂颠倒,竟做起痴梦来。醒来后长吁短叹,整夜酸楚难眠。第二天发现瘸子的衣物被褥都在,还以为他没走远,派人四处打听。有人说在剑门山下见他雇了牲口,跟着个外乡汉子走了。贾道士急火攻心,病情加重,夜夜梦见那小妖精来纠缠。几番泄精之后,竟成了滑精的毛病。白日里稍一动念,下边就不受控制。后来一闭眼就看见媚儿的身影。
眼见他瘦得皮包骨头,自知时日无多,叹道:"媚儿啊,今生做不成你的萧郎,来世定要与你结为夫妻。"对乜道和小癞子说的,都是诀别的凄凉话。连从不出房的老道士都来看过他几次。病势已是九分九厘,少不得要准备后事。捱到开春,油尽灯枯,一命呜呼,年仅二十七岁,正是应了"贪花不满三十"的老话。古人有一首《清江引》说得好:百般病症都可解,唯有相思最难医。这痴道士临死还惦记着小妖精,为此魂魄不散。后来媚儿转世投胎胡家,取名永儿;道士投生焦家,叫做憨哥。虽不能白头偕老,也算少年结发,在姻缘簿上了却前缘。这是后话不提。
再说瘸子和杨兴一路奔波,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一日到了华阴县。先经过杨巡检家门口,杨兴领着瘸子进去禀报。杨春急忙出来相见,寒暄间试探着问起炼丹的事。谁知瘸子全然不懂,只是瞪着眼睛,一言不发。杨春以为他不肯轻易透露,也不追问。奉茶后就让杨兴送瘸子去西园见圣姑姑。
瘸子一进园门,先撞见个蛋子和尚,心里嘀咕:"母亲也太不讲究,怎么招个野和尚同住?这把年纪难不成还要和尚作伴?"进了净室见到老婆子,劈头就问:"妹妹媚儿怎么不在一处住?外头那野和尚又是何人?"老婆子叹道:"说来话长!"便把林中避风梦见武则天,醒来丢了媚儿的事说了一遍。后来遇见蛋子和尚,正应了梦中"遇蛋而明"的预言。"他带着天书,只有我认得,是九天秘法。若要修炼,需得千金之费。我假称要建普贤祖师佛院,说你左黜能点石成金。借这话引他出钱,正好接你来一同修炼。"
瘸子笑道:"难怪杨巡检一见面就问炉火的事,亏得我没接话,不然岂不露馅?"
正说着闲话,杨巡检来拜会瘸师。送上新衣一套,铺盖一副。约他们母子明日同去东庄看房看地。老婆子道:"采买药材跑腿办事,少不得要麻烦我家蛋子兄弟。换别人怕走漏风声,明日也让他同去。"杨春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下人送来晚饭,一桌素菜。瘸子悄悄对老婆子说:"娘,能不能弄些荤酒来吃?"老婆子道:"这可是有名的杨老佛家,荤腥不沾的。你且收收馋,等日后修炼时,整年都不许碰荤腥哩!"瘸子吐了吐舌头,当夜无话。
次日早饭后,杨巡检吩咐备一顶小轿、两匹马,去西园接他们三位。自己先到东庄等候。老婆子乘轿在前,一僧一道骑马在后,由管家引着往东庄去。一路上但见:田连阡陌,树满丘陵。田连阡陌处,零星住着庄户人家;树满丘陵时,整队走着砍柴樵夫。山坳里有片宽敞空地,曾是比丘尼的道场;高坡上有圈精致庄院,已非郭子仪的旧宅。若要建佛庵道院,千门万户也容得下;若作神仙洞府,住上一年半载,真个听不见鸡鸣犬吠。最难得主人好客,深林飞鸟任栖身。
话说那老婆子一见杨巡检,赶忙上前道谢:“老施主这般诚心,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啊。”杨春摆摆手:“您来时可瞧见这一片地了?”老婆子眯眼笑道:“看过了,可真是块风水宝地。您这庄子外头瞧着气派,不知里头屋子如何?”杨春一捋胡子:“咱们这就去瞧瞧!”说着便引众人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
这庄子外头看着寻常,里头却别有洞天。一进大门,先见着片大场院,堆着柴禾稻谷。两边粮仓高耸,中间三间敞亮大厅,左右几间杂屋。左边住着管庄的老王,厅后挖着大鱼塘防走水。右边望去尽是亭台花木,三株老柏树歪斜着,用朱红木架撑着。左边回廊尽头另有个小角门,进去又是三间半屋子——书房药炉、茶灶绣榻样样齐全。原是杨巡检收租时小住的别院,收拾得极是齐整。若把那角门一关,俨然是另一处宅邸。
杨春指着屋子笑道:“这破屋子可还住得?”老婆子连连摆手:“这般精致的屋子,折煞老身了!”又压低声音道:“今晚就在此住下罢,一动不如一静。只是借的银钱...”杨春会意:“三日内必凑齐送来。三位日常用度都从庄上支取,只怕烧火做饭还得添个小厮。”老婆子神秘一笑:“这个倒不必。”
杨巡检临走时叫来管庄老王:“一应供给都要周全,每月只消报账来看。”又命人把大厅后墙封了,贴上封条。往后送东西都从老王家穿回廊走,不许闲人往来。最后把那角门钥匙郑重交给圣姑姑,由她随意开关。这才带着庄客去西园取行李。
待庄客们抬着行李回来,蛋子和尚早把贴身的天书藏好,只剩铺盖棍棒放在耳房。日头将落时,老婆子叫和尚锁了侧门,三人聚在一处商议。蛋子和尚走南闯北惯了,专管采买;瘸腿的左黜行动不便,就守着法坛烧香煮饭;老婆子自是教主,专教画符念咒。分派停当,柴米油盐都从老王处月结,省得日日叨扰。
第二日清早,杨奶奶差心腹老嬷嬷坐着小轿来瞧。一进门就笑道:“奶奶听说您带了两位同修,不好亲自来看,特叫老身带话。”老婆子正要答谢,那老嬷嬷瞅见瘸子,打趣道:“这位就是令郎瘸法师吧?圣姑姑既认得普贤菩萨,怎不央菩萨派天医治治这腿?”老婆子正色道:“一人一相皆是天定。好比观音千手千眼不嫌多,弥勒佛挺着大肚子也不曾吃药消减。”老嬷嬷讪笑着岔开话头:“轿里有个小官箱,劳烦蛋师父取来。”
待蛋子和尚捧进描金小箱,老嬷嬷神神秘秘支开旁人,从袖中摸出条旧汗巾,角上拴着把小钥匙。开箱取出几包银子,低声道:“这二百两是奶奶体己钱,千万别说出去。”老婆子刚收进抽屉,老嬷嬷又絮叨:“可得藏严实了!”见老婆子不以为意,急得直跺脚:“老身活了大半辈子,最是小心不过的!”忽又赔笑:“下回圣姑姑见菩萨时,顺带替老身孙氏挂个名儿——老身吃斋二十多年啦!”说着竟抹起眼泪:“我那不孝儿女...”直到瘸子送她上轿,还听见轿里传来抽噎声。
瘸子锁门回来,听说有银子,欢天喜地要采买。老婆子却道:“等杨巡检的银子到了再说。”那蛋子和尚见诸事顺遂,急着要译天书。老婆子便教他将大纸裁作手掌大的本子,自己口译唐音,由和尚誊写。三人连夜赶工,烛光里但见老婆子低声念咒,和尚运笔如飞,瘸子在一旁添墨抻纸。写到东方既白,二十四张天书竟化作青烟——原来这秘法传世,最忌留抄本亵渎神明。正是:
妇人本性多吝啬,偏为神佛舍钱财。
天刚蒙蒙亮,杨巡检就带着人往东庄赶。几个壮汉抬着个沉甸甸的皮箱,里头装着足足一千两银子。到了地方,杨巡检亲手把箱子交给老婆子,搓着手笑道:"等炼出黄金来,再拿银子来换,那可就取之不尽啦!"老婆子眯着眼直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杨巡检忽然压低声音:"这回拜别圣姑,不敢再打扰了。只是不知仙丹何时能成?"老婆子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这得看缘分。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到时候自然给您报喜。要是迟了些,您可千万别着急。"杨巡检会意地摆摆手,转身告辞了。
这边老婆子立刻吩咐蛋子和尚准备起来。先要取五方之土,就以庄子为中心,东南西北各去十里外挖土,用布袋装好。其他物件更是五花八门:贵重的金珠、寻常的木石、吃的豆麦、烧的煤炭、粗笨的缸瓮、精巧的针线、清雅的茶酒、杂七杂八的药材,样样都要置办齐全。
蛋子和尚忙着采买时,老婆子已经打扫出楼下设坛。她先斋戒沐浴,选了个六甲吉日,把五方土袋按方位摆好,每袋相隔一尺左右。周围垒起新砖,约莫一尺五寸高,空隙处填满五谷。坛上点着三盏长明灯,昼夜不熄,再罩上黄布神帐。香案上供着甲马云鹤,每日更换茶酒鲜果。
天还没亮透,老婆子就起来念净口咒、净身咒,接着是安土地咒、安魂咒,一套流程走完才开始做法。这些规矩日日如此,不必细说。
设坛第二天,三人先把纸墨笔砚供在六甲坛下。老婆子打头阵,左脚踩"魁"字,右脚踩"罡"字,左手结雷印,右手掐剑诀,朝东方深吸一口气,念完通灵咒就烧符。蛋子和尚和瘸子左黜跟着照做,不过符纸都是老婆子亲笔画的。
这样过了四十九天,连笔墨纸砚都沾了灵气。老婆子这才教他们画符的诀窍:"画符最讲究以气摄形。比如要画兴云符,就得想象丹田升起阴气,渐渐浑身云气弥漫;要画雷霆符,就得存想阳气化雷,在七窍间奔涌。等气息充盈时落笔,一笔而成,方有灵验。"
她边说边示范,蛋子和尚眼明心快,看一遍就会了。左黜虽然腿脚不便,也整天在空中比划。说来奇怪,这个往日懒散的瘸子,如今倒比谁都勤快。
三人踏罡步斗,念咒焚符。练到三七二十一天,坛前渐渐有了动静——时而听见佩剑叮当,时而瞥见衣袍翻飞。老婆子说这还不是正神,只是神将派来探路的随从。直到四七二十八天,神将真形才时隐时现,有的露半身,有的显全身,骑着天马匆匆而过。
原来这些神将无处不在,只是凡人精气不通,看不见罢了。如今被符咒拘来,又被三人诚心感应,自然显现真形。待到七七四十九天满,众神将整整齐齐列队庭中,拱手听令。小小院落里竟显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老婆子肃然宣告:"我等奉九天玄女法旨,持如意宝册符箓弘道。今日召尔等前来听用,功成之日,自当奏请天庭封赏。"神将们齐声应诺,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蛋子和尚见惯了神将往来,渐渐胆子大起来。这天天没亮,他悄悄起身到坛前,自己掐诀念咒。只听"唰"的一声,庭中降下个金甲神将——铜铃眼、紫蟹脸,头戴金盔放毫光,绣着团龙的战袍猎猎作响,手里皂旗一展,风雨随之而动。
这正是:世人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却不知无术难通神。且看庭中神将列队时,方知天书符咒真。
天刚蒙蒙亮,张使者搓着手笑呵呵地走到蛋子和尚跟前,躬身问道:"师父召见,有什么吩咐?"这一问可把蛋子和尚闹了个大红脸,心扑通扑通直跳,赶紧定了定神,指着后楼说:"这北窗下缺几棵遮阴的大树。西园那四棵大梨树最合适,快去移来种在这儿。"神将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只听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耳边像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等到天亮风停,蛋子和尚往后楼一看,四棵大梨树整整齐齐排成了一行。原来是张使者派神兵干的活儿。老婆子知道后,气得直跺脚:"天兵天将岂是凡人能随便使唤的?你这孩子道法还没练成,万一惹恼了他们,小命还要不要了?"蛋子和尚搓着手陪笑道:"就试这一次,下回再不敢了。"
再说西园的老园丁,发现四棵大梨树不翼而飞,慌慌张张跑去报告杨巡检。杨春正纳闷呢,东庄的老王也来报信:"今儿五更天刮大风,圣姑姑住的楼后头,凭空多出几棵大树。"杨春皱眉道:"角门锁着,你怎么看见的?"老王指着天上说:"那树高得都戳到云里去了,小人在墙外瞧得真真的。"杨春心里明白又是圣姑姑显神通,暗暗称奇,嘱咐道:"这事别往外传。"赏了两人酒饭打发走了。
这边老婆子把两人叫到跟前:"地煞七十二变该开始练了。每样法术要练四十九天,简单的可以连着练。快则半年,慢则一年,要是迟了些,最迟三年必须练成。"两人听说这么快就能学成,乐得合不拢嘴,从此更加用功。整天不是踏罡步斗,就是画符念咒。练满第一个四十九天,已经能隔空搬柴运米。管仓库的老王发现他们不来领东西,乐得自己享用。可月底清点,仓库里的米面照样在少。老王吓得赶紧报告杨巡检,杨春却摆摆手:"随他们去。"
光阴似箭,眼看三年将满。这三人把七十二般变化全练成了。要说这神通有多大?上能腾云驾雾,下可缩地成寸。指山山裂,呵气飞沙。变脸隐身不在话下,招魂驱鬼易如反掌。撒豆成兵,纸虎化龙。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刀枪水火伤不得分毫。不过这些法术终究是投机取巧,比不上真仙苦修。玉帝本不许流传人间,只因白猿神在秘籍后添了条规矩:每年要对天起誓,若用法术害人,必遭天谴。偏巧蛋子和尚当初抄书时,香炉烟起得早,漏抄了这最要紧的七十六个字。
修成大道后,圣姑姑想起还欠着杨巡检人情。她让灵鬼把杨夫人当初给的二百两银子原封不动送回去,又琢磨着留个纪念。瘸子跳起来说:"我送只老虎给他看家!"老婆子笑道:"我答应过点石成金,就把楼前这块太湖石变成金山吧。"蛋子和尚提议:"不如找个巧匠,把咱们仨的像塑在楼下。"瘸子撇嘴道:"别把我这瘸腿塑出来让人笑话!"蛋子和尚打趣道:"那就塑成坐像呗。"
说干就干。老婆子对着太湖石念咒喷水,手掌过处石头都变成紫金色,转眼千斤巨石化作明晃晃的金山。瘸子剪个纸老虎,吹口气就变成真虎模样,威风凛凛地蹲在金山下。蛋子和尚摄来巧匠魂魄,一夜之间塑成三人坐像。看着栩栩如生的塑像,蛋子和尚乐得直搓手:"我先给自己磕个头!"瘸子笑骂:"野和尚拜自己,也不害臊!"老婆子望着远方出神:"当年天后托梦说'遇杨而止,遇蛋而明',二十八年后要在河北兴旺。如今天数已定,咱们该动身了。"
天刚蒙蒙亮,那老婆子忽然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道:"记住喽,只要心里想着要见,立马就能相见。等机缘到了,可千万别起二心,不然就是逆天而行啊!"说完这话,只见她脚尖一点,整个人轻飘飘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还朝他俩直招手。
蛋子和尚嘿嘿一笑,把手里那根齐眉短棒往天上一抛。说来也怪,那棍子见风就长,眨眼间化作一座金光闪闪的万丈长桥。他撩起僧袍下摆,大摇大摆就踏了上去。
旁边瘸子看得直拍大腿:"嘿!我先去壶天里耍耍!"说着就蹲到墙角,捡起个空酒瓶稳稳放好。他扭头冲两人挤挤眼,突然大喊一声:"我走喽!"两只脚往瓶口里一蹦,整个人"嗖"地就钻了进去,连片衣角都没留下。
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神仙过的快活日子,哪比得上法术练到家的逍遥自在?
至于这三位到底在哪儿碰头,胡媚儿又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咱们下回接着说。
閉東莊楊春點金 築法壇聖姑煉法
古洞天書不記年,誰將半壁向人傳。
一從辨出雷文字,修鍊成時擬上仙。
話說賈道士留著瘸子,指望掛住那老婆子一條心腸,是與媚兒重會的大關目。不知什麼緣故忽然而去,心下又惱又疼,神魂散亂,就做出這個癡夢來。醒後短歎長吁,酸楚了一夜。次日問起瘸子衣服被窩都在,還道他不曾遠去,叫人四下訪問。有人說他在劍門山下雇了牲口,一個遠方漢子,隨著他去了。從此又著了一急,病勢轉添,夜夜夢見這小妖精來纏他。泄了幾遍,成了滑精的病。日裏三不知忽然火動,下邊就流出來了。以後合著眼便看見媚兒,看看骨瘦如柴,自知不濟,歎道:「媚兒,我與你呵!今生不作吹簫伴,後世當為結髮親。」對了乜道和小鬎鬁說的,都是永訣的凄涼話兒。老道士從來不出房的,也來看了他幾次。病勢已是九分九釐的地位,少不得預辦後事。延至交春,油乾火盡,嗚呼哀哉,剛剛二十七歲,正是貪花不滿三十。昔人有闕小詞,名「清江引」,說得正好:
百般病兒都可解,切莫把相思害。驀地痛鑽心,整日魂不在,到鳴呼才省得冤孽債。這癡道士臨死,還一心牢掛著小妖精,為此一片精靈不散。那一世媚兒託生胡家,叫做永兒,道士託生焦家,叫做憨哥。雖然不得到老齊眉,也算做少年結髮,在姻緣簿上,勾除宿賬。此是後話不提。
再說瘸子和楊興趕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一日來到華陰縣裏。先在楊巡檢門首經過,楊興與瘸子進宅報與家主知道,楊春慌忙出來相見。敘寒溫中,也說幾句爐火的話兒探他。不料瘸子全然不曉,只把雙眼來睜,一言不答。楊春只疑他不肯輕易講論,也不窮究。獻茶後,就叫楊興送瘸子到西園與聖姑姑相會。瘸子進得園門,先會見了蛋子和尚,心下想道:「我母親好沒正經,如何招個野僧同住。難道許多年紀,到要和尚起來?」一到淨室見了婆子,便問道:「妹子媚兒怎麼不在一處住?前邊那野和尚又是何人?」婆子道:「一言難盡!」先說林中躲風,夢見則天娘娘,如此如此,醒來就失了媚兒。後來遇著蛋子和尚,正應了夢中遇蛋而明之語。「他帶得有天書,只我識得,乃是九天秘法。若修鍊時,須得千金之費。我只推要建普賢祖師佛院,小兒左黜能點化黃白。借這話兒,誘出他些財物來,就乘機接你到此,同行修鍊。卻不是好!」瘸子笑道:「怪得楊巡檢一見面,便說什麼爐火,好是我不答應,不然,卻不露出馬腳來麼!」
正說閒話間,楊巡檢來拜瘸師。送上新衣一套,舖蓋一副。就約母子二人,明日同往東莊看屋看地。婆子道:「要買辦些藥料及出入奔走,少不得託我家蛋子兄弟。若用別個,恐怕口嘴不穩。明日也要他走一遭。」楊春答應去了。不多時,眾人送晚飯來,擺下一桌素菜。瘸子私對婆子說道:「娘,怎的弄得些葷酒兒來吃便好。」婆子道:「有名的楊老佛家,葷酒不聞的。你休得慣了嘴,到明日修鍊時,整年的不許動葷哩!」瘸子呆了,把舌頭一伸。當夜無話。
次日早飯後,楊巡檢吩咐差一乘小轎、兩匹馬,去西園迎接他三位。自己先到東莊相候。婆子乘轎在前,一僧一道騎馬在後。管家引著,飛奔東莊上來。一路看時,果然好個去處。但見:
田連阡陌,樹滿邱陵。田連阡陌,零星住下莊家。樹滿邱陵,整隊行來樵子。山坳中,寬寬一片空閒田地,曾為比丘尼道場。高阜處,大大一圈精緻莊屋,已非郭令公故業。倘建佛庵道院,儘叫千門萬戶,怕做不下鳥革翬飛。若作鬼窟神壇,便住半載一年,真個不聞雞鳴犬吠。最喜主人能好客,深林飛鳥任安棲。
婆子見楊巡檢先忙謝道:「老檀越如此信心,都是夙因所致。」楊春道:「來路上曾看這一片當地麼?」婆子道:「已看見過,十分稱意了。這貴莊外面,也好個形勢。只不知裏面房屋何如?」楊春道:「就同往一看!」便引著眾人,彎彎曲曲,各處走了一遍。原來雖說莊房,卻造得甚有體製。牆門裏面一片大空場,是堆積柴穀之所。兩旁設下倉庫,中間三間大敞廳,左右幫幾間雜屋。那左屋就是管莊的居住,廳後開個大大的魚池,以防火燭。右邊望去,都是亭臺花木之類。三株古柏橫斜半朽,用個朱紅木架兒扶著。左邊一帶迴廊,迴廊盡處,另有個角門。進了角門,又是三間半屋。裏頭書室樓房,藥爐茶?,無不具備。楊巡檢每年收租算賬,也到此十日半月價住。所以收拾得整齊。若閉上角門時,分明別是一座宅院。楊春道:「這幾間敝房,可將就作寓否?」婆子道:「何消這般精室,罪過罪過!」又道:「只今晚就在此住下罷!一動不如一靜。只是所借母銀,望乞作速留意。」楊春道:「三日內便湊集送到。三位日用供給,就在這小莊支用。只怕炊爨時,還要用個小廝。」婆子道:「更不消得!」楊巡檢臨別,喚管莊的老王來吩咐:一應供給,要你支持,須是周備,每月只開賬來看便了。又教將敞廳後面兩壁關斷,貼下封皮。若送供給時,就從老王家裏穿出迴廊去,不許別人走動。又將角門裏面鎖鑰付與聖姑,任意開關。於是帶了幾個莊客,去西園取三位的行李。婆子住下這房子,稱心滿意了。少停,園公同幾個莊客,將行李送到。蛋子和尚的包裹有天書在內,行坐不離,已帶在身邊。只有鋪陳棍棒,在耳房中,也一齊取來了。日沒時,婆子叫蛋子和尚將側門鎖斷,三口兒做一處商議。蛋子和尚遊方熟脫,一應買辦合用東西,俱是他奔走。左黜腿不方便,專管看守法壇,燒香點燭,及煨煮三餐茶飯。婆子專主教導他們畫符念?,按時修鍊。預充分派已完。其柴米之類,老王處每月總支,免得日日纏擾。
第二日清早,楊奶奶差掌房的老嬤嬤抬個小轎兒到東莊特看聖姑姑,敲門進來道:「奶奶聞知法眷同住,怕不方便,不好自來看。叫老身多多致意!」婆子道:「足感奶奶掛念!」老嬤嬤看著瘸子笑道:「此位便是令郎瘸法師麼?聖姑姑與普賢菩薩恁般識熟,何不央菩薩吩咐天醫醫好了這隻腿?」婆子道:「一人一相,不可更改。譬如觀世音千手千眼,何曾嫌多減卻幾個。彌勒祖師一個大肚子,垂到膝下,何曾道不方便吃藥消他。」老嬤嬤:「聖姑姑說的是。」又道:「轎子裏有隻小官箱,相煩蛋師去取。」蛋子和尚取進來,放在桌上。是個描金箱兒,鎖上一把白銅小鎖。老嬤嬤張神捉鬼的道:「老身有句私房話兒,叫兩位師父權且閃開!」袖裏摸出條豬肝紅的舊汗巾來,角上縛個小鑰匙兒,將鎖開了。箱內取出幾包東西,做一堆兒放著。道:「這銀子共是二百兩。是奶奶的私房,叫老身送與聖姑姑聊助雜費。別的面前莫說。」婆子稱謝,收在一個抽屜桌兒裏頭。老嬤嬤又叮嚀道:「放在謹慎去處才好!」婆子道:「不妨事。」老嬤嬤道:「老身是恁般小心的,莫怪多講。」又道:「今後聖姑姑見普賢菩薩時,也替老身寄個名兒。老身是孫氏,奉過二十多年齋了!」婆子道:「當得!當得!」老嬤嬤道:「老身只為死了老公,兒女又不孝順,所以孤身傍在奶奶身邊度日。那一世只求個好兒好女足矣!」說罷,依舊將空箱鎖上。婆子喚瘸兒拿著送他出門,上轎去了。瘸子鎖了角門進來,已自曉得奶奶送得有銀子,便熱鬧鬧的要買東買西。婆子道:「奶奶瞞著人送來的,且慢些動彈。等楊巡檢送到,看多看少,再作區處。」有詩為證:
陰性從來吝嗇多,百般好事被蹉跎。
偏於佛面貪資福,肯把私財施道婆。
話說蛋子和尚見事湊巧,心中歡喜。便要將二十四紙天書,求聖姑譯出講釋。婆子道:「今番我三人有一處修鍊,你瞞不得我,我瞞不得你。這大紙上,看字不甚方便。可將素紙釘成手掌大小本,貧道將唐音譯出,賢弟細細謄寫。庶幾作用時,便於翻閱。」蛋子和尚道:「如此甚妙。且說紙墨筆硯,合用多少,一起買下,這小事今日先做下不妨。」婆子道:「每人好紙四十九張。要筆十枝,墨五錠,小硯二個,硃砂三兩。三個人便要三倍。如今謄寫小本,費紙也不多,再加紙五張,筆一枝,墨一錠,足以夠用。」婆子在西園時,原有人送下些錢鈔,便把來叫蛋子和尚製辦這事。因是先前派定,瘸子也不敢攙越。須臾之間,蛋子和尚將文房四寶買齊。婆子取餘紙五張裁破,每張裁做二十餘頁。除符形照樣描寫,其他文字俱將唐音譯過,寫成蠅頭細字。蛋子和尚寫一行,明白一行,快活一行。正是雖然未得神通使,不作三心兩意人。一日一夜,都寫完了。婆子對閱一過,一字無差。第三日天明,將原來二十四紙,用火燒化。因這天書秘本,可一不可二。亦恐留下人間,或致褻瀆,罪有所歸也。
早飯後,楊巡檢來到東莊。抬著一皮箱銀子。足千金之數,交與婆子收了。道:「點出黃金時,倒換銀子再點,便有無窮了!」婆子道:「正是如此!」楊春又道:「今番別了聖姑,不敢請見了!但不知丹成大約在於何日?」婆子道「也看緣法遲早。多則一年,少則半載,那時定有好音奉復。倘或遲慢,也莫性急。」楊巡檢別去。
婆子教蛋子和尚,先取五方之土,就本莊權算中央,餘者東南西北,俱在十里外取用。各將布囊盛下。其他世間動用之物:貴的如金珠、賤的如木石、吃的如豆麥、燒的如煤炭、粗的如缸甕、細的如針線、清的如茶酒、雜的如藥材,色色都要買得完備。一面蛋子和尚製辦東西,一面婆子打掃樓下設壇。先期齋戒沐浴,擇六甲日吉時,將土布囊定五方之位,相去各尺許。周圍將新?壘起,約高一尺五寸,空處用五穀填滿。上設明燈三盞,晝夜不絕。外用黃布製成神帳一頂罩下。前面設香案一座,供養著甲馬雲鶴,每日設茶酒果三品。早起念淨口?一遍,淨身?一遍,淨法界?一遍,安土地?一遍,安魂?三遍,然後依法作用。此是常規,不必細述。
且說安壇次日,先將各人合用紙墨筆硯等,排於六甲壇下。婆子起首,腳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劍訣。取東方生氣一口,念通靈?一遍,焚符一道。蛋子和尚和左黜都依著婆子行事。雖然一般念?、燒符,這符形都是婆子動筆畫的。如此七七四十九日,紙、墨、筆、硯俱靈,然後商議召將。蛋子和尚要得自家書符,婆子道:「書符最是難事。須要以氣攝形,以形攝氣。假如此符是何作用,便要作此觀想。如要興雲,便想得一個陰氣,起自丹田,漸覺滿身都是雲氣充塞,從七竅中噴薄出來,瀰漫乾坤。如要起雷,便想得一點陽氣,起自丹田,漸覺一身都是雷火運旋,從七竅中搏擊出來,震動天地。想就時,急將此氣落墨,一筆而成。所謂以神合神,以氣合氣。正要把我的神氣,與天地貫通,這符方有靈驗。初時尚費收攝,到工夫練熟,閉眼神便聚,書空符亦靈。此通天徹地之妙訣也。若只照著符形描畫,自己的神氣先自散亂,如何感動得神鬼?俗語云:書符不效,卻被鬼笑;寫符不靈,倒被神驚。我今先寫與你們看:從何起手,從何結構,如何凝神運氣。你們看得爛熟,然後動筆。一法通,萬法通,一法不通,萬法都不通了。切不可粗心浮氣,自誤其機。」蛋子和尚和瘸子,喏喏連聲,不約而同的問道:「書符之法,已領教誨。今欲召將,不知將便能來否?若來時,如何相待?」婆子道:「正要與你細講。有內將,方可召外將。鄧、辛、張、陶、苟、畢、馬、趙、溫、關,此外之十將也。眼、耳、鼻、舌、意、心、肝、肺、脾、腎,此內之十將也。先鍊就自己十將,統一不亂,存神定?,儼如外將森列在前。然後呼之即應,役之即從。初時或先現半身,後現全身。若見神貌兇惡,不可畏懼;如其醜陋,不可嘻笑。須要敬之如父母,親之如朋友,役之如奴僕。苟或不然,必取神怒。又凡欲召將,必先預定所行之事,所問之語。若召至無用,其將不為准信,次後雖召亦不來矣。」
兩個和尚道士,未曾見將,先聽了這段說話,分明像小學生初進學堂,還不知先生什麼規矩,一肚子戰戰兢兢,毛骨俱悚,各自去虔心靜坐,凝神養氣。婆子到書符時,先叫他兩個看樣。蛋子和尚到底聰明,看了一遍就會了。瘸子也時刻把手向空中描畫。也是緣法已至,他從來懶惰的,到此也精勤起來。因他用心不過,畢竟也被他趕上。大家步罡踏斗,念?焚符。鍊了一七、二七、到三七,微有影響。或聞劍佩之聲,或露衣袍之色。著來此尚非真將,乃將手下之人,所遣來閱壇者也。四七、五七,始現真形。或半身,或全身,或獨行,或聯騎跟隨人眾。或多,或少,只是竟往竟來,不向庭中停駐。說話的,卻是為何?原來這將的英靈,無處不在。只為常人精氣,與他不相感通,所以俗眼不能看見。今日為符?所拘,遊行時,未免從法壇經過。又撞著至心至意的目光凝聚,豈有不見之理!其竟往竟來,還是作用未滿,法力不到之處。到七七四十九天,眾將站立庭中,拱手受令。四圍簇擁,如有千軍萬馬之勢,全不覺庭中狹窄。婆子在前,和尚道士在後,肅容端立。婆子開口吩咐道:「吾等三人,乃上帝眷屬。奉九天玄女娘娘法旨,得九天如意寶冊,天文符籙。闡宏道法,特召汝等前來輔助,聽吾差遣。功成之日,奏聞上帝,紀錄超昇。」諸將鞠躬稱喏而退了。一霎時,庭中寂然。有詩為證:
盡道有錢堪使鬼,也知無術不通神。
試看神將庭中列,只為天書?語真。
話說蛋子和尚見神將來往,初時不免矜持,到後漸漸也習慣了。只是每遍是婆子當前,兩個隨著腳跟做事。雖則一般,偏有婆子。蛋子和尚性急,信心不過,欲得自試一番。便悄悄的起個五更,步入壇前,如法捻訣念?。只聽得響亮一聲,庭中降下一員天將,怎生模樣,有「西江月」為證:
眼似銅鈴般大,面如紫蟹鬚鋼。?頭金色放毫光,繡襖團龍花樣。
手執皂旗一面,招風喚雨行藏。英雄猛烈誰敢當,使者姓張天將。
張使者鞠躬而前,道:「吾師召見,有何法旨?」倒慌得蛋子和尚面紅心跳,急急按定神魂,答道:「這裏樓後北窗,少幾株大樹遮陰。只有西園上四株梨樹絕大,可速移來植於此地。」神將應聲去了。須臾,只聽得一陣大風,飛沙舞瓦,耳邊如軍馬離沓之聲。到天明風息,蛋子和尚往後樓看時,四株大梨樹做一行兒的種下了。乃張使者差神兵所為也。婆子知道是蛋子和尚幹出這事,便著實發作了一場,說:「這天將非凡人之比,不該把沒要緊事輕易差遣。況今道法未成,又沒什本事在身,倘觸其怒,性命難保。」蛋子和尚道:「偶爾試驗一次,今後再不敢矣。」
卻說西園上園公,因這番大風後,失去了四株大梨樹,慌忙去報與楊巡檢知道。楊春正在驚訝,只見東莊老王也來報道:「今早五更風起,聖姑姑住下樓房後邊,添下幾株大樹。」楊春道:「角門鎖斷,你如何看見?」老王道:「這樹高出雲端,小人從外面望見。卻是自來沒有的,所以報知。」楊春情知又是聖姑姑的神通,暗暗稱奇,便道:「我曉得了,你們不得在外人面前傳播。」各賞了酒飯,打發回去不提。
卻說婆子和二人商議道:「如今將已鍊就,可將七十二位地煞變化,次第修鍊。每鍊一法,必要經歷四十九日。其中有簡便的,只管并日做去。大約三年之內,務期完畢。」二人見說得快當,歡喜無限,從此加倍用心。步罡踏斗,畫符念?,時刻不虛。鍊過一個七七,先能暗中搬運柴米之類,不去與老王支取。老王道:「他不來支,一定不是缺乏,老漢且落得些受用。」去查那柴米數時,依然按月減少。老王大驚,又去報與楊春,楊春只教莫說看他怎麼。
光陰似箭,看看三年將滿。婆子等三個,把七十二般道法,俱已鍊成。且說神通變化,大略如何?但見:
上可梯雲,下能縮地。手指處,山開壁裂;氣呵時,石走沙飛。匿形換貌,儘叫當面糊塗;攝鬼招魂,任意虛空役使。豆人草馬,戰陣下添來八面威風。紙虎帶蛇,患難時弄出一樁靈怪。風雲雷雨隨時用,水火刀槍不敢傷。開山仙姥神通大,混世魔王法術高。
原來這白雲洞法,上等不比諸佛菩薩,累?修來,證入虛空三昧,自在神通。中等不比蓬萊三十六洞真仙,費幾十年抽添水火,換髓移筋,方得超形度世,游戲造化。他不過憑著符?,襲取一時,盜竊天地之精英,假借鬼神之運用。在佛家謂之金剛禪邪法,在仙家謂之幻術。所以玉帝慎重,不許私啟天封,留傳人世也。雖然如此,高明之人,借資法術,全身遠害,做個仙家的津梁。入山採藥,不怕虎狼,千里尋師,不費車馬,也到是個捷徑。為此白雲洞留下這一脈,以待有緣之人。洞主白猿神又添一筆在後,要他每年向斗設誓:若生事害民,雷神不宥。只為玉香爐煙起早了些,蛋子和尚少摹了後面七十六個字,所以不曾看著這一條利害的話。今日修鍊成功,便認做驚天動地的學問,長生不老的法門。到後來,果然生事害民,動起河北一帶數載的干戈,使人罵妖名,千秋不滅。此是後話。
且說聖姑姑這番修鍊,只用得楊巡檢的銀子。其楊奶奶二百金,原封不動,遣個靈鬼送還他去了。想起雁門山下初離土洞之時,母子共是三口。如今雖添了個蛋子和尚,畢竟少了個胡媚兒,是個缺典,少不得要尋取將來,傳授與他,這是婆子心上第一件事了。那起庵鑄像的說話,原非本心,不須提起。只是還有一件:我等三人,受了楊巡檢夫婦多時供養,又得他金銀相助之力,一旦不辭而去,覺得恝然。每人宜顯神通,留一個憶念與他。瘸子跳起來道:「我送個虎與他看莊。」婆子道:「我原許他點化黃金,今將樓前這塊太湖石,點成與他做個鎮家之寶。」瘸子道:「正好!我的虎就著他看守金子,使盜賊不敢動念。」蛋子和尚道:「劣弟不才,意欲召個上好塑手,將我等三人形像,塑此樓下。使他家子子孫孫,朝夕瞻禮。」瘸子道:「不好,不好,塑出我瘸腿來,你卻笑他。」蛋子和尚笑道:「恁地時,只塑個坐像罷了!」當下婆子口中念念有詞,望石上只一噴,沫涎如細霧散落,急把手掌擦之,凡掌所到處,皆成紫金之色。不一時,整千斤一塊太湖石,明晃晃變化金山一座。瘸子剪個紙虎,口中有詞,順風吹去。喝聲:「疾!」只見這紙虎撲地跳兩跳,便成個黃斑老虎。猛烈咆哮,與真虎無異。瘸子吩咐道:「老虎,老虎,聽我法語:鎮守金山,不許?取,有人攜取,老虎逐去。」說罷,把袖一拂,依然是個紙虎。瘸子看金山座下有個空處,便放那紙虎在內。蛋子和尚攝了個巧匠的生魂,閉於樓下,一夜塑成三個渾身,極其相似。聖姑姑居中,蛋子和尚居左,左黜居右。蛋子和尚一見,不勝之喜。便道:「是我塑下的像,我先磕個頭兒起首。」瘸子道:「野和尚磕頭,誰來答禮?」蛋子和尚道:「若起身答禮時,只怕腿不方便的,被人看破。」瘸子也笑起來。婆子道:「休得閒講,想起今日得道緣由,遇楊而止,遇蛋而明,都是天后夢中指點。他說二十八年後,當在河北興旺,約我去到貝州相助。此是天數。我等一來不可逆天,二來不可忘了指點之恩。自今為始,各人隨意逍遙,念想動時,立刻相見。若運數到日,切莫異心,以違天道。」說罷,婆子騰空而起,在空中把手招他兩個。蛋子和尚把齊眉短棒拋向空中,化成萬丈金橋,大踏步上去了。瘸子道:「我且向壺天頑耍則個。」便向牆角頭揀個空酒瓶兒,放穩在地。叫一聲:「我下來也!」雙腳望瓶嘴中一跳,不知那裏去了。正是:
從來只有神仙樂,法術高時不讓他。
畢竟他三人相會何處,胡媚兒又在何處翻騰出什麼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