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前汉演义 文言故事铺​​首页

话说那淮南王刘长被废了王位,发配到蜀地去。走到半路上,这位王爷突然对随从们苦笑一声:"外头都说我刘长逞勇斗狠、目无法纪,可谁知道呢?我不过是平日里被惯坏了,从来听不进劝,才落得这般下场。"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如今后悔也晚了,恨谁都没用,倒不如..."

左右侍从听得心惊肉跳,生怕主子想不开,日夜轮流盯着。可刘长这回是铁了心,送来的饭菜连碰都不碰。眼看到了雍县地界,县令揭开囚车帘子一看——好家伙,这位王爷早就硬邦邦地挺在那儿,连气儿都没了。

消息传到长安,文帝正在批奏章,一听这话,手里的竹简啪嗒掉在地上,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正巧袁盎进来禀事,文帝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哭道:"悔不该没听爱卿的劝啊!如今我弟弟竟活活饿死在路上..."袁盎忙劝道:"淮南王这是自作自受,陛下何必太过伤心?"可文帝还是摇头:"朕就这么一个弟弟,都没能保住..."

袁盎眼珠子一转,突然说了句狠话:"陛下若真过意不去,不如把丞相御史都砍了,给天下人个交代!"这话说得太绝,后来袁盎自己不得好死,这时候就埋下祸根了。文帝到底没糊涂到那份上,只把押送刘长的几十号官吏全给处斩了——这些倒霉蛋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

后来民间传开首歌谣:"一尺布还能缝衣裳,一斗米还能下锅煮,亲兄弟反倒处不来。"有次文帝出巡听见,心里跟针扎似的,叹气道:"当年尧舜流放亲人,周公处置兄弟,百姓都夸他们大公无私。如今这歌谣...莫非是怪朕贪图淮南那点地盘?"于是赶紧追封刘长为厉王,把他四个儿子都封了侯,把淮南国分成三块地盘。

这时候长沙王的老师贾谊坐不住了,连夜写奏章劝谏:"淮南王造反该杀,百姓都拍手称快。现在反倒厚待他儿子,将来这些孩子长大了,保不齐要替父报仇!"文帝虽然没采纳,却把贾谊召进宫来。那天正赶上祭祀,文帝在宣室殿刚祭完神,就让贾谊讲讲鬼神之事。没想到这书生口若悬河,从黄昏讲到月上柳梢头,听得文帝挪着坐垫往前凑。等贾谊告退,文帝望着烛影直咂嘴:"朕原以为贾生不如我,今日才知道是我不如他啊!"

第二天圣旨下来——升贾谊当梁王太傅。这梁王是文帝的小儿子,最爱读书。可贾谊满肚子治国方略没处使,只好写了万言书,说该哭的是诸侯势大,该叹的是匈奴猖狂,该愁的是礼崩乐坏...文帝看完直摇头:"这书生也太危言耸听了。"

这时匈奴传来消息,老单于死了,新单于叫稽粥继位。文帝又想用和亲的老办法,挑了个宗室女儿封为翁主,派宦官中行说护送出嫁。这中行说本是燕地人,死活不肯去,被逼急了竟放狠话:"满朝文武不用,非逼我去匈奴?好!等到了那边,可别怪我帮匈奴对付汉朝!"旁人都当他说气话——个没把的太监,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谁知这中行说到了匈奴,见单于搂着汉家翁主进了帐篷,眼珠子滴溜一转,转头就投靠了匈奴。从此帮着单于出谋划策,把汉朝边境搅得鸡犬不宁。

早年间,匈奴和汉朝和亲,得了汉朝送来的丝绸粮食,可把这帮草原汉子乐坏了。从单于到贵族,个个穿着绸缎吃着白米,走路都带风。可有个叫中行说的汉人降臣,悄悄对单于稽粥说:"咱们匈奴人口,还比不上汉朝一个郡。为啥能称霸一方?就因咱们吃穿不靠汉人。如今单于您迷上汉货,我怕汉人东西还没运来多少,咱们的人心就先归顺汉朝喽!"

稽粥单于听得一愣,可摸着身上滑溜溜的绸缎,到底舍不得扔。其他贵族也半信半疑。中行说眼珠子一转,当场把丝绸衣服往身上一套,骑着马就往荆棘丛里冲。回来时衣裳全扯破了,他指着破布条对众人说:"瞧瞧!汉人的东西多不结实!"转头换上羊毛毡衣,又往荆棘里跑了一圈,这回衣裳完好无损。他拍着胸脯说:"咱们的毡裘比汉人绸缎强百倍,何必舍近求远?"这下大伙儿都信了,纷纷把汉服压箱底。

这中行说更绝,见着汉人送来的美酒粮食就摆手:"哪有咱们的羊肉奶酪香?"匈奴人见他这个汉人都嫌弃汉货,更觉得中原东西不过如此。说来也怪,人总是觉得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可这中行说帮着匈奴贬低故国,莫非忘了自己血管里流的汉人血?

见匈奴人不再稀罕汉货,中行说又教单于身边人识字算账,登记人口牲畜。有回汉使来访,见匈奴风俗粗鄙,忍不住讥笑几句。中行说立刻跳出来争辩。汉使说匈奴不敬老,他反唇相讥:"汉人戍边时,家里老人不也是省吃俭用送儿孙?咱们匈奴以战立国,当然要先紧着壮劳力吃饱!"汉使又指责匈奴父子同住帐篷、兄死娶嫂的习俗,中行说竟振振有词:"这样能保住血脉不断!你们汉人倒是讲究伦理,可骨肉相残少了吗?"

两人越吵越凶,最后中行说把脸一沉:"少废话!再敢说三道四,等秋高马肥时,看我们铁骑南下踏平中原!"汉使被他狰狞面目吓住,只得悻悻而归。

从前汉朝给匈奴的国书都写"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匈奴回信却没个准稿。如今中行说教他们做了大一寸的竹简,刻上"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印章也比汉朝的大一圈。说来可笑,他一面主张简朴,一面又在文书上争这虚面子。

汉使带着回信面见文帝,把中行说的狂言一一禀报。文帝又悔又忧,连夜召丞相商议边防。这时梁王的老师贾谊上书献计,说要"三表五饵"对付匈奴。所谓三表就是展示仁德信义,五饵则是用华服、美食、音乐、豪宅和美人来腐蚀匈奴人。贾谊还自请当外交官,夸口要"捆住单于脖子,鞭打中行说后背"。文帝觉得这书生口气太大,把奏章搁在一边没理会。

转眼到了文帝十年,文帝去甘泉宫视察,留将军薄昭守京城。这薄昭仗着是薄太后弟弟,竟把仇人——文帝的使臣给杀了。文帝气得发抖,想起贾谊曾说对犯法大臣应该让他们自尽保全体面,就派群臣去薄昭家喝酒,暗示他自行了断。薄昭不肯死,文帝又让百官穿着丧服去哭丧。薄昭没辙,只好喝毒酒身亡。这事和之前淮南王刘长之死一样,都因文帝对亲戚太过宽纵。

第二年春天,梁王刘揖入朝时骑马太快,摔下来重伤不治。他的老师贾谊悲痛欲绝,上书建议让淮阳王刘武改封梁王,又把淮阳两座边城划给梁国。文帝准奏,还把太原王刘参改封代王。可贾谊自从梁王死后,自觉没尽到师傅责任,整天郁郁寡欢,过了一年多就病死了,年仅三十三岁。有人说他短命可惜,也有人庆幸他早死免祸,是非功过,后人自有评说。

话说那匈奴的大单于稽粥,自从得了中行说这个谋士,那叫一个言听计从。中行说撺掇他南下劫掠,边境上隔三差五就闹得鸡飞狗跳。文帝十一年冬月里,匈奴人又闯进狄道抢人抢牲口,把边境搅得一团糟。文帝气得写了封信去质问,可稽粥单于压根不搭理,照样我行我素。

边关的将士们日夜提防,可这防线拉得实在太长,东边刚防住西边又出事,闹得兵民都叫苦连天。这时候朝中有个太子家令叫晁错,这人可不简单——早年学的是刑名法术,后来又精通典籍,从太常掌故一路升上来。太子刘启最欣赏他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干脆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智囊"。

晁错见朝廷为匈奴的事焦头烂额,立刻逮着机会上了道奏章。他掰着手指头说打仗要讲究三件事:第一是地形,匈奴人擅长山地战,咱们中原人擅长平原战,得扬长避短;第二是练兵,必须挑精兵强将,操练纯熟了才能上阵;第三是兵器,强弓长戟适合远攻,坚甲利刃适合近战,得看准时机用。末了还献上一计——让归降的胡人打头阵,咱们在后头策应,准能叫匈奴吃不了兜着走。

这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奏章递上去,文帝看得直拍大腿,当即回信嘉奖。晁错又趁热打铁,建议别总让士兵来回奔波守边关,不如直接招募百姓在边境安家,平时种地,战时守土。还出了个"纳粟换爵"的主意:老百姓交粮食给朝廷,既能充实军饷,又能换爵位免罪。这招后来虽然开了卖官鬻爵的坏头,可当时还真管用,晁错自然更得宠了。

说起这晁错的学问,还得提一桩往事。当年他做太常掌故时,曾被派到济南跟老儒伏生学《尚书》。这伏生可不简单——秦始皇焚书时,他偷偷把《尚书》藏在墙缝里,等到汉朝建立才敢挖出来。可惜竹简受潮,只剩二十九篇断简残编。文帝派人去求学时,伏生已经老得说话漏风,加上晁错是颍川人,压根听不懂济南土话。幸亏伏生有个女儿叫羲娥,站在旁边一句句翻译,晁错才勉强学了个大概。后来汉武帝时从孔子旧宅墙里又发现一批《尚书》,这才补全了五十八篇。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要说这伏生女儿帮父亲传经,已经算得上青史留名。可当时齐国还有个姑娘,比羲娥更叫人竖大拇指——她就是太仓令淳于意的小女儿缇萦。

淳于意这人医术了得,早年跟着七十多岁的老神医阳庆学过本事,能把脉断生死,开药见奇效。可他性子散漫,有时出门云游,病人家属找不着人,难免要骂街。后来有个大户人家病人死了,一纸诉状把他告上衙门,判了肉刑。因为当过县令,地方官不敢擅自动刑,只好押送长安。

临行那天,淳于意看着五个哭成泪人的女儿直叹气:"生女儿不生儿子,紧要关头真不顶用啊!"这句话可把最小的缇萦激着了,当即收拾包袱跟着囚车上路。

到了长安,缇萦一咬牙直奔皇宫,咚咚咚敲响了登闻鼓。文帝听说个小姑娘拦驾上书,好奇地展开绢帛,只见上面写着:"我父亲在齐国当官时,人人都夸他清廉。如今犯法要受刑,可人死不能复生,肢体断了不能接回。我情愿入宫为婢,只求让父亲有机会改过自新......"

文帝读着读着,眼圈就红了。当即下旨赦免淳于意,让他们父女回家去。后来有人写诗赞叹:"谁说女子不如男?缇萦救父美名传!"

话说汉文帝刚下了道诏书,废除了割鼻子砍脚的肉刑。这诏书里头到底怎么说的?咱们且按下不表,留待下回分解。

跟那些塞外的蛮夷和亲联姻,本就不是什么高明的主意。更荒唐的是,非要派那个中行说去辅佐匈奴人。这中行说本就是个太监,就算他心无杂念,也担不起这差事啊。何况他临走前就撂下狠话,说要给汉朝找麻烦!文帝铁了心要派他去,到底图个啥?

贾谊当年提的那套三表五饵的怀柔之策,未必都行得通。就说晁错整天念叨的边防策略吧,有些能成,有些纯属纸上谈兵。说到底,对付外族就两条路:要么把自家治理得铁桶一般,要么干脆出兵打服他们。除此之外,都是歪门邪道。

晁错这人的学问,是从伏生那儿传下来的。有趣的是,伏生的学问能传下来,还多亏了他闺女。除了伏家姑娘,还有个叫缇萦的小女子,为救父亲上书请命,甘愿替父受刑。那会儿离圣贤年代还不算远,女子中竟出了这么两位人物——一个传经续典,一个孝感动天。比起这些巾帼女子,贾谊、晁错这些大老爷们,怕是要脸红喽。

原文言文

  中行说叛国降虏庭 缇萦女上书赎父罪

  却说淮南王刘长被废,徙锢蜀中,行至中道,淮南王顾语左右道:“何人说我好勇,不肯奉法?我实因平时骄纵,未尝闻过,故致有今日。今悔已无及,恨亦无益,不如就此自了吧。”左右听着,只恐他自己寻死,格外加防。但刘长已愤不欲生,任凭左右进食,却是水米不沾,竟至活活饿死。左右尚没有知觉,直到雍县地方,县令揭开车上封条,验视刘长,早已僵卧不动,毫无气息了。赵姬负气自尽,长亦如此,毕竟有些遗传性。当下吃了一惊,飞使上报。文帝闻信,不禁恸哭失声,适值袁盎进来,文帝流涕与语道:“我悔不用君言,终致淮南王饿死道中。”盎乃劝慰道:“淮南王已经身亡,咎由自取,陛下不必过悲,还请宽怀。”文帝道:“我只有一弟,不能保全,总觉问心不安。”盎接口道:“陛下以为未安,只好尽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盎出此言,失之过激,后来不得其死,已兆于此。文帝一想,此事与丞相御史,究竟没甚干涉,未便加诛。惟刘长经过的县邑,所有传送诸吏,及馈食诸徒,沿途失察,应该加罪,当即诏令丞相御史,派员调查,共得了数十人,一并弃市。冤哉枉也。并用列侯礼葬长,即就雍县筑墓,特置守冢三十户。

  嗣又封长世子安为阜陵侯,次子勃为安阳侯,三子赐为周阳侯,四子良为东成侯,但民间尚有歌谣云:“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有时出游,得闻此歌,明知暗寓讽刺,不由的长叹道:“古时尧舜放逐骨肉,周公诛殛管蔡,天下称为圣人,无非因他大义灭亲,为公忘私,今民间作歌寓讥,莫非疑我贪得淮南土地么?”乃追谥长为厉王,令长子安袭爵,仍为淮南王。惟分衡山郡封勃,庐江郡封赐,独刘良已死,不复加封,于是淮南析为三国。

  长沙王太傅贾谊,得知此事,上书谏阻道:“淮南王悖逆无道,徙死蜀中,天下称快。今朝廷反尊奉罪人子嗣,势必惹人讥议,且将来伊子长大,或且不知感恩,转想为父报仇,岂不可虑!”文帝未肯听从,惟言虽不用,心中却记念不忘,因特遣使召谊。谊应召到来,刚值文帝祭神礼毕,静坐宣室中。宜室即未央宫前室。待谊行过了礼,便问及鬼神大要。谊却原原本本,说出鬼神如何形体,如何功能,几令文帝闻所未闻,文帝听得入情,竟致忘倦,好在谊也越讲越长,滔滔不绝,直到夜色朦胧,尚未罢休。文帝将身移近前席,尽管侧耳听着,待谊讲罢出宫,差不多是月上三更了。文帝退入内寝,自言自叹道:“我久不见贾生,还道是彼不及我,今日方知我不及彼了。”越日颁出诏令,拜谊为梁王太傅。

  梁王揖系文帝少子,惟好读书,为帝所爱,故特令谊往傅梁王。谊以为此次见召,必得内用,谁知又奉调出去,满腔抑郁,无处可挥,乃讨论时政得失,上了一篇治安策,约莫有万余言,分作数大纲。应痛哭的有一事,是为了诸王分封,力强难制;应流涕的有二事,是为了匈奴寇掠,御侮乏才;应长太息的有六事,是为了奢侈无度,尊卑无序,礼义不兴,廉耻不行,储君失教,臣下失御等情。文帝展诵再三,见他满纸牢骚,似乎祸乱就在目前,但自观天下大势,一时不致遽变,何必多事纷更,因此把贾谊所陈,暂且搁起。

  只匈奴使人报丧,系是冒顿单于病死,子稽粥嗣立,号为老上单于。文帝意在羁縻,复欲与匈奴和亲,因再遣宗室女翁主,汉称帝女为公主,诸王女为翁主。往嫁稽粥,音育。作为阏氏。特派宦官中行说,护送翁主,同往匈奴。中行说不欲远行,托故推辞,文帝以说为燕人,生长朔方,定知匈奴情态,所以不肯另遣,硬要说前去一行。说无法解免,悻悻起程,临行时曾语人道:“朝廷中岂无他人,可使匈奴?今偏要派我前往,我也顾不得朝廷了。将来助胡害汉,休要怪我!”小人何足为使,文帝太觉误事。旁人听着,只道他是一时愤语,况偌大阉人,能有甚么大力,敢为汉患?因此付诸一笑,由他北去。

  说与翁主同到匈奴,稽粥单于见有中国美人到来,当然心喜,便命说住居客帐,自挈翁主至后帐中,解衣取乐。翁主为势所迫,无可奈何,只好拚着一身,由他摆布。这都是娄敬害她。稽粥畅所欲为,格外满意,遂立翁主为阏氏,一面优待中行说,时与宴饮。说索性降胡,不愿回国,且替他想出许多计策,为强胡计。先是匈奴与汉和亲,得汉所遗缯絮食物,视为至宝,自单于以至贵族,并皆衣缯食米,诩诩自得。说独向稽粥献议道:“匈奴人众,敌不过汉朝一郡,今乃独霸一方,实由平常衣食,不必仰给汉朝,故能兀然自立。现闻单于喜得汉物,愿变旧俗,恐汉物输入匈奴,不过十成中的一二成,已足使匈奴归心相率降汉了。”稽粥却也惊愕,惟心中尚恋着汉物,未肯遽弃,就是诸番官亦似信非信,互有疑议。说更将缯帛为衣,穿在身上,向荆棘中驰骋一周,缯帛触着许多荆棘,自然破裂。说回入帐中,指示大众道:“这是汉物,真不中用!”说罢,又换服毡裘,仍赴荆棘丛中,照前跑了一番,并无损坏。乃更入帐语众道:“汉朝的缯絮,远不及此地的毡裘,奈何舍长从短呢!”众人皆信为有理,遂各穿本国衣服,不愿从汉。说又谓汉人食物,不如匈奴的膻肉酪浆,每见中国酒米,辄挥去勿用。番众以说为汉人,犹从胡俗,显见是汉物平常,不足取重了。本国人喜用外国货,原是大弊,但如中行说之教导匈奴,曾自知为中国人否?

  说见匈奴已不重汉物,更教单于左右,学习书算,详记人口牲畜等类。会有汉使至匈奴聘问,见他风俗野蛮,未免嘲笑,中行说辄与辩驳,汉使讥匈奴轻老,说答辩道:“汉人奉命出戍,父老岂有不自减衣食,赍送子弟么?且匈奴素尚战攻,老弱不能斗,专靠少壮出战,优给饮食,方可战胜沙场,保卫家室,怎得说是轻老哩!”汉使又言匈奴父子,同卧穹庐中,父死妻后母,兄弟死即取兄弟妻为妻,逆理乱伦,至此已极。说又答辩道:“父子兄弟死后,妻或他嫁,便是绝种,不如取为己妻,却可保全种姓,所以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一派胡言。今中国侈言伦理,反致亲族日疏,互相残杀,这是有名无实,徒事欺人,何足称道呢!”这数语却是中国通弊,但不应出自中行说之口。汉使总批驳他无礼无义,说谓约束径然后易行,君臣简然后可久,不比中国繁文缛节,毫无益处。后来辩无可辩,索性厉色相问道:“汉使不必多言,但教把汉廷送来各物,留心检点,果能尽善尽美,便算尽职,否则秋高马肥,便要派遣铁骑,南来践踏,休得怪我背约呢!”可恶之极。汉使见他变脸,只得罢论。

  向来汉帝遗匈奴书简,长一尺一寸,上面写着,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随后叙及所赠物件,匈奴答书,却没有一定制度。至是说教匈奴制成复简,长一尺二寸,所加封印统比汉简阔大,内写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云云。说既帮着匈奴主张简约,何以复书上要这般夸饰。汉使携了匈奴复书,归报文帝,且将中行说所言,叙述一遍,文帝且悔且忧,屡与丞相等议及,注重边防。梁王太傅贾谊,闻得匈奴悖嫚,又上陈三表五饵的秘计,对待单于。大略说是:

  臣闻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仁道也,信为大操常义也,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将必至,此三表也。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赐之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音乐妇人以坏其耳,赐之高堂邃宇仓库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尝召幸之,亲酌手食相娱乐以坏其心,此五饵也。

  谊既上书,复自请为属国官吏,主持外交,谓能系单于颈,笞中行说背,说得天花乱坠,议论惊人。未免夸张。文帝总恐他少年浮夸,行不顾言,仍将来书搁置,未尝照行。一年又一年,已是文帝十年了,文帝出幸甘泉,亲察外情,留将军薄昭守京。昭得了重权,遇事专擅,适由文帝遣到使臣,与昭有仇,昭竟将来使杀死。文帝闻报,忍无可忍,不得不把他惩治。只因贾谊前上治安策中,有言公卿得罪,不宜拘辱,但当使他引决自裁,方是待臣以礼等语。于是令朝中公卿,至薄昭家饮酒,劝使自尽。昭不肯就死,文帝又使群臣各著素服,同往哭祭。昭无可奈何,乃服药自杀。昭为薄太后弟,擅戮帝使,应该受诛,不过文帝未知预防,纵成大罪,也与淮南王刘长事相类。这也由文帝有仁无义,所以对着宗亲,不能无憾哩。叙断平允。

  越年为文帝十一年,梁王揖自梁入朝,途中驰马太骤,偶一失足,竟致颠蹶。揖坠地受伤,血流如注,经医官极力救治,始终无效,竟致毕命。梁傅贾谊,为梁王所敬重,相契甚深,至是闻王暴亡,哀悲的了不得,乃奏请为梁王立后。且言淮阳地小,未足立国,不如并入淮南。惟淮阳水边有二三列城,可分与梁国,庶梁与淮南,均能自固云云。文帝览奏,愿如所请,即徙淮阳王武为梁王,武与揖为异母兄弟,揖无子嗣,因将武调徙至梁,使武子过承揖祀。又徙太原王参为代王,并有太原。武封淮阳王,参封太原王,见四七、四八回中。这且待后再表。

  惟贾谊既不得志,并痛梁王身死,自己为傅无状,越加心灰意懒,郁郁寡欢,过了年余,也至病瘵身亡。年才三十三岁。后人或惜谊不能永年,无从见功,或谓谊幸得蚤死,免至乱政,众论悠悠,不足取信,明眼人自有真评,毋容小子絮述了。以不断断之。

  且说匈奴国主稽粥单于,自得中行说后,大加亲信,言听计从。中行说导他入寇,屡为边患,文帝十一年十一月中,又入侵狄道,掠去许多人畜。文帝致书匈奴,责他负约失信,稽粥亦置诸不理。边境戍军,日夕戒严,可奈地方袤延,约有千余里,顾东失西,顾西失东,累得兵民交困,鸡犬不宁。当时有一个太子家令,姓鼌名错,音措初习刑名,继通文学,入官太常掌故,进为太子舍人,转授家令。太子启喜他才辩,格外优待,号为智囊。他见朝廷调兵征饷,出御匈奴,因即乘机上书,详陈兵事。无非衒才。大旨在得地形、卒服习、器用利三事,地势有高下的分别,匈奴善山战,中国善野战,须舍短而用长;士卒有强弱的分别,选练必精良,操演必纯熟,毋轻举而致败;器械有利钝的分别,劲弩长戟利及远,坚甲铦刃利及近,贵因时而制宜。结末复言用夷攻夷,最好是使降胡义渠等,作为前驱,结以恩信,赐以甲兵,与我军相为表里,然后可制匈奴死命。统篇不下数千言,文帝大为称赏,赐书褒答。错又上言发卒守塞,往返多劳,不如募民出居塞下,教以守望相助,缓急有资,方能持久无虞,不致涣散。还有入粟输边一策,乃是令民纳粟入官,接济边饷,有罪可以免罪,无罪可以授爵,就入粟的多寡,为级数的等差。此说为卖官鬻爵之俑,最足误国。文帝多半采用,一时颇有成效,因此错遂得宠。

  错且往往引经释义,评论时政。说起他的师承,却也有所传授。错为太常掌故时,曾奉派至济南,向老儒伏生处,专习尚书。伏生名胜,通尚书学,曾为秦朝博士,自秦始皇禁人藏书,伏生不能不取书出毁,只有尚书一部,乃是研究有素,不肯缴出,取藏壁中。及秦末天下大乱,伏生早已去官,避乱四徙,直至汉兴以后,书禁复开,才敢回到家中,取壁寻书。偏壁中受着潮湿,将原书大半烂毁,只剩了断简残编,取出检视,仅存二十九篇,还是破碎不全。文帝即位,诏求遗经,别经尚有人民藏着,陆续献出,独缺尚书一经。嗣访得济南伏生,以尚书教授齐鲁诸生,乃遣错前往受业。伏生年衰齿落,连说话都不能清晰,并且错籍隶颍川,与济南距离颇远,方言也不甚相通,幸亏伏生有一女儿,名叫羲娥,夙秉父传,颇通尚书大义。当伏生讲授时,伏女立在父侧,依着父言,逐句传译,错才能领悟大纲。尚有两三处未能体会,只好出以己意,曲为引伸。其实伏生所传尚书二十九篇,原书亦已断烂,一半是伏生记忆出来,究竟有无错误,也不能悉考。后至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旧宅,得孔壁所藏书经,字迹亦多腐蚀,不过较伏生所传,又加二十九篇,合成五十八篇,由孔子十二世孙孔安国考订笺注,流传后世。这且慢表。

  惟鼌错受经伏生,实靠着伏女转授,故后人或说他受经伏女,因父成名,一经千古,也可为女史生色了。不没伏女。当时齐国境内,尚有一个闺阁名姝,扬名不朽,说将起来,乃是前汉时代的孝女,比那伏女羲娥,还要脍炙人口,世代流芳。看官欲问她姓名,就是太仓令淳于意少女缇萦。从伏女折入缇萦,映带有致。淳于意家居临淄,素好医术,尝至同郡元里公乘阳庆处学医。公乘系汉官名,意在待乘公车,如征君同义。庆已七十余岁,博通医理,无子可传,自淳于意入门肄业,遂将黄帝扁鹊脉书,及五色诊病诸法,一律取授,随时讲解。意悉心研究,三年有成,乃辞师回里,为人治病,能预决病人生死,一经投药,无不立愈,因此名闻远近,病家多来求医,门庭如市。但意虽善医,究竟只有一人精力,不能应接千百人,有时不堪烦扰,往往出门游行。且向来落拓不羁,无志生产,曾做过一次太仓令,未几辞去,就是与人医病,也是随便取资,不计多寡。只病家踵门求治,或值意不在家中,竟致失望,免不得愤懑异常,病重的当即死了。死生本有定数,但病人家属,不肯这般想法,反要说意不肯医治,以致病亡。怨气所积,酿成祸祟。至文帝十三年间,遂有势家告发意罪,说他借医欺人,轻视生命。当由地方有司,把他拿讯,谳成肉刑。只因意曾做过县令,未便擅加刑罚,不能不奏达朝廷,有诏令他押送长安。为医之难如此。

  意无子嗣,只有五女,临行时都去送父,相向悲泣。意长叹道:“生女不生男,缓急无所用。”为此两语,激动那少女缇萦的血性,遂草草收拾行李,随父同行。好容易到了长安,意被系狱中,缇萦竟拚生诣阙,上书吁请。文帝听得少女上书,也为惊异,忙令左右取入。展开一阅,但见书中有要语云:

  妾父为吏,齐中尝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过自新也。

  文帝阅毕,禁不住凄恻起来,便命将淳于意赦罪,听令挈女归家。小子有诗赞缇萦道:

  欲报亲恩入汉关,奉书诣阙拜天颜,

  世间不少男儿汉,可似缇萦救父还。

  既而文帝又有一诏,除去肉刑。欲知诏书如何说法,待至下回述明。

  与外夷和亲,已为下策,又强遣中行说以附益之,说本阉人,即令其存心无他,犹不足以供使令,况彼固有言在先,将为汉患耶!文帝必欲遣说,果何为者?贾谊三表五饵之策,未尽可行,即如鼌错之屡言边事,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要之御夷无他道,不外内治外攘而已,舍此皆非至计也。错受经于伏生,而伏女以传;伏女以外,又有上书赎罪之缇萦,汉时去古未远,故尚有女教之留遗,一以传经著,一以至孝闻,巾帼中有此人,贾鼌辈且有愧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