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黄河闹灾可不是从汉朝才开始的,自古以来就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到了汉朝开国,这黄河更是隔三差五就决口。文帝时候冲垮了酸枣县,把东边的金堤都给冲塌了;武帝年间河水改道经过顿丘,又在濮阳决了口。元封二年那会儿,朝廷征调了好几万壮丁去堵瓠子河决口,还修了座宣房宫镇水。后来馆陶县又报上来黄河决堤,分出一条屯氏河往东北入海,朝廷索性就不管了。
到了元帝永光五年,屯氏河淤塞不通,河水泛滥成灾,把清河郡灵县的鸣犊口都给淹成了汪洋大海。当时冯昭仪的哥哥冯逡正做着清河都尉,上书请求疏通屯氏河分流。元帝让丞相和御史们商议,结果一算费用太高,这事儿就搁置了。建昭四年秋雨连绵,一连下了十几天大雨,黄河果然又在馆陶和东郡金堤决口,淹了四个郡三十二个县,田里积水三丈深,四万多间房屋被冲垮。各地急报像雪片似的飞到京城,那御史大夫尹忠还说什么损失不大。成帝气得下诏痛骂他不体恤百姓,要严加惩处。这尹忠是个书呆子,被诏书一吓,竟然上吊自尽了。成帝赶紧派大司农非调开仓放粮赈灾,又截留了五百艘河南的漕运船转移灾民。
等水退了百姓回迁,朝廷就琢磨着堵决口。犍为郡有个叫王延世的,精通治水,经杜钦推荐当了河堤使者。这王延世有办法,让人编了四丈长、九围粗的大竹笼装满石头,两条船夹着沉到决口处,再用泥石加固,三十六天就把堤修好了。正赶上过年,成帝一高兴就把年号改成了"河平"。你说堵个决口至于改年号吗?不过王延世倒是升了光禄大夫,还封了关内侯。
这边刚消停,西域都尉段会宗的加急奏报又到了,说是乌孙小昆弥安犁靡造反,请求派兵增援。要说这乌孙国的事儿,还得从头道来。
早先元贵靡当大昆弥,乌就屠当小昆弥,两家划界而治相安无事。后来元贵靡死了,儿子星靡继位,多亏冯夫人持节去安抚才稳住局面。星靡传位给儿子雌栗靡,结果被小昆弥末振将派人暗杀了。这末振将是乌就屠的孙子,怕被大昆弥吞并才先下手为强。朝廷派中郎将段会宗去册立雌栗靡的叔叔伊秩靡为大昆弥,还没等发兵讨伐,伊秩靡就指使翎侯难栖把末振将诱杀了。
成帝觉得末振将虽然死了,他儿子还在终究是祸害,就又派段会宗当西域都尉,调集戊巳校尉和各属国兵马去讨伐。段会宗到了乌孙,打听到小昆弥已经换了末振将的侄子安犁靡,末振将的儿子番邱虽然没当上小昆弥,却也是个贵族。段会宗琢磨着要是硬打,这叔侄俩肯定联手,不如智取。于是只带三十轻骑去见番邱,宣读诏书说末振将杀害汉公主子孙罪该万死,当场就把番邱砍了。番邱的随从跑回去报信,安犁靡果然带着几千骑兵杀过来了。
段会宗退到营地,怕寡不敌众,赶紧上书求援。成帝召王凤商议,王凤一拍脑门想起个人来——正是当年威震西域的陈汤。这陈汤和甘延寿立了大功只封个关内侯,本来就憋着口气。后来还被人诬告偷康居财物丢了官,差点掉脑袋,多亏谷永说情才保住性命,连关内侯的爵位都给撸了,这些年过得挺惨。
王凤知道陈汤熟悉西域情况,成帝就把陈汤召来。陈汤当年远征落下病根,胳膊不能弯曲,成帝特许他免跪拜之礼。陈汤看完奏报把文书一放,推辞说:"朝中能人那么多,我这老病之身哪配议论国事?"话里带着怨气呢。成帝说:"国家有难才找您商量,您就别推辞了。"陈汤这才说道:"陛下放心,这事儿稳当。"见成帝疑惑,他解释道:"胡人虽然凶悍,但兵器不行,三个胡兵也抵不上一个汉兵。段会宗带的兵不少,哪至于打不过乌孙?我看他这是想借机报仇才夸大其词。等信使来回的工夫,说不定捷报都到了。"说着掐指一算:"不出五天准有好消息。"成帝听得眉开眼笑,让王凤先别发兵。陈汤告退时,殿外槐树上正有知了在叫,像是应和着他的预言。
果然过了四天,前线传来段会宗的军报,说是小昆弥已经退兵了。原来这小昆弥安犁靡带兵来围攻会宗,会宗却不慌不忙,整了整衣冠出营相见,对着安犁靡朗声说道:"小昆弥听好了!我奉朝廷之命来讨伐末振将,虽说末振将已死,可他儿子番邱也该治罪,这事与你无关。你现在带兵围我,就算杀了我,对大汉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到时候朝廷必定发大军来讨伐你。当年宛王和郅支单于的脑袋挂在藁街上示众,这事儿你应该听说过吧?何必重蹈覆辙呢!"
安犁靡听得心头一颤,额上渗出冷汗,却还强撑着嘴硬:"末振将辜负汉朝,你们要治番邱的罪,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会宗捋着胡须笑道:"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万一走漏风声让番邱跑了,恐怕连你也要担个包庇之罪。再说你和番邱到底是骨肉至亲,真要让你亲手交人,你心里也过不去。我不提前告知,正是替你着想啊!"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安犁靡被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红着眼眶带兵退去。
会宗这边赶紧写了奏章上报朝廷,带着番邱的首级回长安复命。成帝龙颜大悦,赐他关内侯的爵位,还赏了百斤黄金。大将军王凤见陈汤料事如神,特意举荐他当从事中郎,留在幕府参与军机谋划。后来陈汤因为贪赃获罪,被削为平民,最后病死在长安。倒是段会宗再次出使西域,镇守多年,七十五岁高龄还在乌孙国去世。西域各国都为他发丧立祠,可见这位老将军平日恩威并施,确实深得人心。
再说那位刚直不阿的王尊,辞官在家闲居时被王凤举荐,召回来当了谏大夫,兼任京辅都尉,代理京兆尹。当时终南山有伙大盗傰宗,聚众抢劫闹得鸡犬不宁。校尉傅刚带兵剿了一年多都没平定,王凤就推荐王尊去治盗。王尊到任后雷厉风行,盗匪闻风而逃,地方上很快太平无事,他也正式当上了京兆尹。三年任期内威信很高,可权贵们觉得碍手碍脚,唆使御史大夫张忠弹劾他暴虐不改,结果王尊被免了官。老百姓都替他喊冤,湖县三位乡老联名上书鸣不平,朝廷这才重新起用他当徐州刺史,后来又调任东郡太守。
东郡靠近黄河,全靠金堤挡水。王尊到任才几个月,突然遇上黄河暴涨,洪水冲击金堤。他快马加鞭赶到堤上,只见浊浪滔天,堤坝被冲得摇摇欲坠。王尊立即指挥民夫运土石堵漏,可扔下去的土石转眼就被激流卷走,反倒把堤坝冲出几个大窟窿。眼见情况危急,王尊突然整了整衣冠,带着官吏百姓向河神祷告。先让人宰了白马投入河中,自己捧着玉圭站在堤上,让巫师诵读祭文,发誓愿意以身填堤保全百姓。祭祀完毕,他干脆在堤上搭起帐篷住下,任凭吏民怎么苦劝都不肯回城。
这时洪水越发凶猛,浪头离堤面只剩两三尺,堤土不断崩塌。数万百姓纷纷逃命,只有王尊纹丝不动地坐着。身边有个主簿也不走,低头抹泪陪在一旁。说来也怪,那洪水翻腾几次后竟慢慢退去,堤坝总算保住了。百姓们听说水退了,又陆续回来,王尊亲自指挥修补堤坝缺口。后来白马县的三位乡老朱英等人上书朝廷,说王太守临危不惧,终于化险为夷。朝廷派人核查属实,给他加俸禄到中二千石,还赏了二百斤黄金。后来王尊在任上去世,当地百姓自发立祠祭祀,真算得上大汉的好官了。
河平二年正月,沛郡铁官治下的炼铁炉突然发疯似的,铁水自己往上飞溅。到了夏天,楚国又下起大冰雹,个个有锅盖那么大,砸坏不少房屋庄稼。可成帝还是没当回事,反而把五个舅舅都封了侯:王谭是平阿侯,王商是成都侯,王立是红阳侯,王根是曲阳侯,王逢时是高平侯。五个人同一天受封,世人称为"五侯"。算起来王禁八个儿子里,除了早逝的王曼,其他七个都封了侯,这在大汉外戚里可是头一份。
前宗正刘向被起用为光禄大夫,成帝让他校勘宫中藏书。刘向见王氏权势太盛,就借着注解《尚书·洪范》的机会,把古今灾异祥瑞都编成《洪范五行论》呈给皇帝。成帝明白他话里有话,可终究没能抑制王氏势力。丞相王商虽然也是外戚,但比起大将军王凤差远了。王凤早就看王商不顺眼,一直想找机会除掉他。
这时匈奴呼韩邪单于去世,儿子复株累若鞮单于继位,派右皋林王伊邪莫演来进贡。这位使者突然表示要投降汉朝,大臣们多数主张接受,只有谷永和杜钦说单于既然称臣就不该收留他的叛臣,成帝这才把伊邪莫演送回去。单于知道后很感激,在河平四年亲自来朝见。成帝在殿上接见后,单于出宫时正巧遇见丞相王商。这王商身高八尺多,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单于和他行礼时抬头一看,竟被那气势吓得连退好几步。这事传到成帝耳朵里,皇帝感叹道:"这才是我大汉的丞相啊!"谁知这话被王凤听见,对王商更是恨得牙痒痒。
话说这世间冤家路窄,偏巧琅琊郡接连闹出十几桩天灾异象。王商派了手下官吏去查办,那琅琊太守杨彤是王凤的亲家。王凤生怕杨彤被弹劾丢了官,赶忙跑去跟王商说情:"这天灾异象都是老天爷的事,哪是人力能挽回的?杨彤做官的本事还是有的,您就高抬贵手别查了!"谁知王商硬是不给面子,直接上奏弹劾杨彤不称职,惹得天怒人怨,请求罢免他。皇上把奏折压着没批。
王凤见王商这么不给脸,反倒来弹劾自己亲家,恨得牙痒痒,一心想找机会报复。可一时半会儿又抓不到王商什么把柄,只能拿他家里私事做文章,指使亲信耿定上书告发。成帝看了奏折,觉得这种男女之事说不清道不明,又没真凭实据,本不想理会。可王凤不依不饶,非要查个水落石出,成帝只好把案子交给司隶校尉去查。
王商得知消息也慌了神,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王太后想选他女儿入宫,当时因为女儿有病推辞了。如今女儿病好了,不如送进宫去当个靠山。正巧宫里新得宠的李婕妤风头正盛,王商就暗中托人请她帮忙说合。哪知道这步棋走得大错特错——明眼人偏要走夜路,哪能不栽跟头?
转眼到了春末,天上突然出现日食。大中大夫张匡趁机上奏,说这是朝中奸臣作祟,请求面圣。成帝派左将军史丹去问话,张匡就说王商曾经奸污父亲的婢女,还跟妹妹乱伦,之前耿定告发的事句句属实。现在朝廷正在查办,王商还敢私通后宫想送女儿入宫,分明是要培植党羽。这架势活脱脱是当年春申君、吕不韦的故事重演,应该立即罢免王商严加查办,才能平息天怒人怨。史丹把这话原原本本转告成帝,成帝向来器重王商,觉得张匡说的不靠谱,下诏不予追究。
王凤哪肯罢休,又进宫死缠烂打,成帝被逼得没法子,只好派人去收王商的丞相印绶。王商交出印绶后,又悔又恨,急火攻心大口吐血,没过三天就一命呜呼了。朝廷给他谥号"戾",所有在朝为官的王家子弟全被贬职。那些巴结王凤的走狗们还不解气,闹着要削了王家的世袭爵位。好在成帝这回还算有主见,没听他们的,让王商长子王安继承了乐安侯的爵位,同时破格提拔张禹当丞相。
这张禹字子文,是河内轵县人,靠着精通经书出名。当年成帝当太子时跟他学过《论语》,所以特别优待,封了关内侯,让他和王凤一起掌管尚书事务。张禹见王凤大权独揽,心里直打鼓,三天两头装病要辞职。成帝次次都挽留,又是赏金又是赐膳,搞得张禹也不好意思再提。等王商一倒台,他竟被封为安昌侯,升任丞相。张禹推辞不掉,只好硬着头皮上任,从此在朝堂上进进退退,凡事都随大流,就图个平安度日。
第二年改元阳朔,定陶王刘康来朝见。成帝顾念兄弟情谊,留他在身边朝夕相伴。王凤怕定陶王分他的权,搬出老规矩要送定陶王回封地。没想到成帝这回铁了心要留弟弟,想着先帝当年就想立定陶王为太子,虽然没成,但定陶王毫无怨言。如今自己还没儿子,将来兄终弟及也未尝不可。王凤的奏请就这么被晾在一边。
谁知过了两个月又出现日食,王凤趁机再上奏章,说这是阴气太盛所致,定陶王久留京城违背礼制,所以老天降灾,应该立即送他回国——这王凤只知道指责别人,从不反省自己。成帝没办法,只好让定陶王哭着离开京城,王凤这才心满意足。
这时候冒出个不怕死的京兆尹王章,直接上书把日食的罪过全扣在王凤头上。成帝看完很受触动,召王章进宫细谈。王章侃侃而谈:"臣听说老天爷最明白事理,保佑善人惩罚恶人,用灾异祥瑞来示警。陛下因为没子嗣,让定陶王在身边,这是为了江山社稷,上顺天意下安百姓,本该有祥瑞出现。如今反有灾异,全因大臣专权所致。王凤把日食的罪过推给定陶王,非要赶他走,就是想孤立陛下好独揽大权,这算什么忠臣?况且王凤欺君罔上不止这一桩——前丞相王商刚正不阿被他害死;他还把已经嫁人的小姨子张美人送进宫,说是能生儿子,其实是要提拔自己连襟。这三件大事陛下都亲眼所见,其他恶行可想而知。王凤不能再掌权了,应该让他回家养老,另选忠臣辅政,这样自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成帝听得连连点头:"要不是爱卿直言,朕还蒙在鼓里。你说该让谁来辅政?"王章答道:"琅琊太守冯野王最合适。"说完就退下了。
这话传到王凤耳朵里,气得他暴跳如雷,恨不得当场找王章拼命。还是他那个瘸腿的谋士杜钦有主意,凑到耳边嘀咕几句,王凤这才压住火气按计行事。
说起这王章也是个人物,年轻时家里穷得叮当响,在长安求学时只有妻子相伴。有回病得厉害,裹着牛衣(给牛御寒的粗麻布)直掉眼泪,觉得快死了。他妻子气得骂道:"王仲卿你也太没出息!满朝公卿哪个比你强?生病算什么大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这一骂反倒把王章骂精神了,病也渐渐好了。后来他当上京兆尹虽然是王凤举荐的,心里却一直不服。等到王商被罢相、定陶王被赶走,他实在忍无可忍,就写了奏折准备上呈。
他妻子看见连忙劝阻:"人得知足,你忘了当年在牛衣里哭的时候了?"王章正在气头上,甩开妻子的手说:"这不是你们妇人能懂的!"第二天就把奏折递上去了。结果没过两天突然被抓进大牢,这时候他才想起,原来家里这位才是明白人。
话说那王章啊,早年穷得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寒冬腊月只能裹着牛衣取暖,抱着妻子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后来好不容易熬出头当了官,本该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可这人啊,偏要学什么清高,非要跟当朝权贵王凤对着干。
您说这王凤是好人还是坏人?还真不好说。他提拔过能人陈汤,那陈汤确实有本事,乌孙国闹事,他连兵马都不用动,光靠一张嘴就给摆平了。王凤还举荐过王尊,这位治水抓盗都是一把好手,百姓没有不夸的。可见王凤看人的眼光确实毒辣。
可偏偏对王商、王章这两人,王凤就存了坏心眼。不过话说回来,这俩人也确实不干净。王商整天说别人坏话显摆自己,最后还闹出送女儿进宫的事儿,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至于王章就更可笑了,当初穷得穿牛衣的时候哭哭啼啼,后来当官了反倒硬气起来,上书弹劾王凤时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最可笑的是,王凤先前举荐他当京兆尹的时候,他要是真清高,大可以甩袖子不干啊。既然接了这差事,好歹念着点知遇之恩,写封信劝劝王凤也成。要是劝不动再辞官,好歹也算仁至义尽。可他倒好,二话不说就上奏折,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吗?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到头来还不如他老婆看得明白,真是可悲可叹!
至于王章后来怎么锒铛入狱的,咱们下回接着聊。
识番情指日解围 违妇言上书惹祸
却说黄河为害,非自汉始,历代以来,常忧溃决,至汉朝开国后,也溃决了好几次。文帝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武帝时河徙顿丘,又决濮阳,元封二年,曾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筑宣房宫,后来馆陶县又报河决,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不再堵塞。至元帝永光五年,屯氏河淤塞不通,河流泛滥,所有清河郡属灵县鸣犊口,变作汪洋。时冯昭仪兄冯逡,方为清河都尉,请疏通屯氏河,分铩水力。元帝曾令丞相御史会议,估计用费,不免过巨,竟致因循不行。建昭四年秋月,大雨十余日,河果复决馆陶及东郡金堤,湮没四郡三十二县,田间水深三丈,隳坏官亭卢室四万余所。各郡守飞书上报,御史大夫尹忠,尚说是所误有限,无甚大碍。成帝下诏切责,斥忠不知忧民,将加严谴。忠素来迂阔,见了这道严诏,惶急自尽。成帝亟遣大司农非调,调拨钱谷,赈济灾民,一面截留河南漕船五百艘,徙民避水。既而天晴水涸,民复旧居,乃拟堵塞决口,为毖后计。犍为人王延世,素习河工,由杜钦保荐上去,命为河堤使者,监工筑堤。延世巡视河滨,估量决口,饬用竹篾为络,长四丈,大九围,中贮小石,由两船夹载而下,再用泥石为障,费时三十六日,堤得告成。可巧腊尽春来,成帝乘机改元,号为河平。塞一决口,何必改元?进延世为光禄大夫,赐爵关内侯。
忽由西域都尉段会宗,驰书上奏,报称乌孙小昆弥安犁靡,叛命来攻,请急发兵援应等语。究竟小昆弥何故叛汉,应由小子补叙略情。先是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画境自守,彼此相安。元贵靡死,子星靡代为大昆弥,亏得冯夫人持节往抚,星靡虽弱,幸得保全。事见前文。后来传子雌栗靡,被小昆弥末振将,遣人刺死。末振将系乌就屠孙,恐被大昆弥并吞,故先行下手,私逞狡谋。汉廷得信,立遣中郎将段会宗,出使乌孙,册立雌栗靡季父伊秩靡为大昆弥,再议发兵往讨末振将。兵尚未行,伊秩靡已暗使翎侯难栖,诱杀末振将,送归段会宗,使得复命。成帝以末振将虽死,子嗣尚存,终为后患,再令段会宗为西域都尉,嘱发戊巳校尉及各国兵马,会讨末振将子嗣。戊巳校尉系守边官名。会宗衔命复往,调了数处人马,行至乌孙境内,闻得小昆弥嗣立有人,乃是末振将兄子安犁靡,再探知末振将子番邱,虽未得嗣立,仍为贵官。自思率兵进攻,安犁靡与番邱必然合拒,徒费兵力,不如诱诛番邱,免得多劳。计画已定,遂留住部兵,只率三十骑急进,遣人往召番邱。番邱问明去使,只有骑兵三十,料不足患,便即带了数人,来见会宗。会宗喝令左右,缚住番邱,令他跪听诏书,内言末振将骨肉寻仇,擅杀汉公主子孙,应该诛夷;番邱为末振将子,不能逃罪。读到此处,即拔剑出鞘,把番邱挥作两段。番邱从人,不敢入救,慌忙返报小昆弥。小昆弥安犁靡,当然动怒,率兵数千骑来攻会宗。
会宗退至行营,尚恐孤军深入,或致失利,因亟驰书请援。成帝亟召王凤入议,凤记起一人,便即荐举。是人为谁?就是前射声校尉陈汤。汤与甘延寿立功西域,仅得赐爵关内侯,已觉得赏不副功。延寿由长水校尉,迁任护军都尉,当即病殁,惟汤尚无恙。及成帝嗣立,丞相匡衡,复劾汤盗取康居财物,不宜处位,汤坐是免官。康居曾遣子入侍,汤又上言康居侍子,非真王子,嗣经有司查验,复称王子是实,汤语涉虚诬,下狱论死。还是太常丞谷永替他奏免,才得贷罪出狱。惟关内侯的爵赏,因此被夺,降为士伍,沦落有年。王凤因汤熟谙外事,请成帝召问方略。成帝即宣汤入朝。汤前征郅支,两臂受湿,不能屈伸,当由成帝特别加恩,谕令免拜。汤谢恩侍立,成帝便将会宗原奏,取出示汤。汤既看罢,缴呈案上,当面推辞道:“朝中将相九卿,并属贤才,小臣老病,不足参议!”也是愤懑之词。成帝道:“现在国家有急,召君入商,君可勿辞!”汤方答说道:“依臣愚料,可保无忧。”成帝问为何因?汤申说道:“胡人虽悍,兵械未利,大约须胡人三名,方可当我一人。今会宗西行,非无兵马,何至不能抵御乌孙?况远道发兵,救亦无及,臣料会宗意见,并非必欲救急,实愿大举报仇,乃有此奏。请陛下勿忧!”成帝道:“据汝说来,会宗必不致被围,就使被他围住,也容易解散了。”汤屈指算罢道:“不出五日,当有吉音。”全凭经验得来,故能料事如神。成帝听说,喜逐颜开,命王凤暂停发兵,汤亦辞退。
果然过了四日,接到会宗军报,小昆弥已经退去。原来小昆弥安犁靡,进攻会宗,会宗也不慌忙,出营与语道:“小昆弥听着!我奉朝廷命令,来讨末振将,末振将虽死,伊子番邱,应该坐罪,与汝却是无干。汝今敢来围我,就使我被汝杀死,亦不过九牛亡一毛,汉必大发兵讨汝。从前宛王与郅支,悬首藁街,想汝应早闻知,何必自循覆辙哩!”安犁靡听了,也觉惊慌,但尚不肯遽服,设词答辩道:“末振将辜负汉朝,汉欲加罪番邱,何不预先告我?”会宗道:“我若预告昆弥,倘被闻风逃避,恐昆弥亦将坐罪;况昆弥与番邱,谊关骨肉,必欲捕交番邱,当亦不忍,所以我不便预告,免使昆弥为难。昆弥尚不知谅我苦衷么?”说得宛转。安犁靡无词可驳,不得已号泣退回。
会宗一面具奏,一面携着番邱首级,回朝复命。成帝赐爵关内侯,并黄金百斤。王凤因汤明足察几,格外器重,特奏为从事中郎,引入幕府,参决军谋。后来汤复因受赃得罪,免为庶人,病死长安。惟会宗再使西域,镇抚数年,寿已七十有五,不及告归,竟在乌孙国中逝世。西域诸国,并为发丧立祠,可见得会宗平日,威爱兼施,故得此报。了过陈汤段会宗,省得后文重提。
还有一位直臣王尊,辞官家居,王凤又荐他贤能,召入为谏大夫,署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是时终南山有剧盗傰宗,纠众四掠,大为民害,校尉傅刚,奉命往剿,年余不能荡平。王凤因将尊推荐,嘱使捕盗。尊蒞任后,盗皆奔避,地方肃清,尊得实授京兆尹,在任三载,威信大行。独豪贵以为不便,嗾使御史大夫张忠,出头弹劾,说尊暴虐未改,不宜备位九卿,尊遂致坐免,吏民争为呼冤。湖县三老公乘兴上书,力为尊代白无辜,乃复起尊为徐州刺史,寻迁东郡太守。东郡地近黄河,全仗金堤捍卫。尊至东郡,不过数月,忽闻河水盛涨,冲突金堤,急忙跨马往视,到了堤边,见水势很是湍急,奔腾澎湃,险些儿摇动金堤,当下督令民夫,搬运土石,准备堵塞。那知流水无情,所有土石掷下,尽被狂流卷去,反将堤身冲成几个窟窿。尊看危堤难保,急切也无法可施,只有恭率吏民,虔祷河神。先命左右宰杀白马,投入河中,自己高捧圭璧,恭恭敬敬的立在堤上,使巫代读祝文,情愿拚身填堤,保全一方民命。待祝文焚罢,祭礼告成,索性叫左右搭起篷帐,就堤住宿,听天由命。吏民数十万人,争向尊前叩头,请他回署,尊终不肯去,兀坐不动。俄而水势越大,浪迭如山,离堤面不过两三尺,堤上泥土,纷纷堕落,眼见得危在顷刻,无从挽回。吏民各顾生命,陆续逃散,只尊仍然坐着,寸步不离。身旁有一主簿,不敢劝尊他去,独垂头涕泣,拚死相从。却是一个义吏。那水势却也奇怪,腾跃数回,好似怕着王尊一般,回流自去。嗣是渐渐平静,堤得保全。可谓至诚感神。吏民闻水平堤立,复次第回来,尊又指示堤隙,饬令修堵,竟得无恙。白马三老朱英等,为民代表,奏称太守王尊,身当水冲,不避艰险,终得河平浪退,返危为安。诏令有司复勘,果如所奏,乃加尊秩中二千石,赐金二百斤。既而尊病殁任所,吏民争为立祠,岁时致祭,这也好算是汉朝循吏了。应该赞美。
河平二年正月,沛郡铁官冶无故失性,铁竟上飞。到了夏天,楚国雨雹,形大如釜,毁坏田庐。成帝犹未觉悟,且尽封诸舅为列侯,王谭为平阿侯,王商为成都侯,王立为红阳侯,王根为曲阳侯,王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受封,世因号为五侯。总计王禁八子,惟曼早世,余七子并沐侯封。汉代外戚,此为最盛。前宗正刘向,起为光禄大夫,成帝诏求遗书,令向校勘。向见王氏权位太盛,意欲借书进谏,乃因尚书洪范,推演古今符瑞灾异,历详占验,号为“洪范五行论”,呈入宫中。成帝亦知向寓有深意,但终不能抑损王氏,杜渐防微。丞相王商,虽然也是外戚,但与大将军王凤相较,势力大不相同。凤与商又有宿嫌,恨不得将王商除去。
会值呼韩邪病死,子复株累若鞮单于继立,特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入贡方物。伊邪莫演自称愿降,不愿回国,朝臣多言不妨受降。惟谷永杜钦二人,谓单于称臣,无有贰心,今不应受彼逋逃,致生间隙,成帝乃遣还伊邪莫演。复株累若鞮单于,探闻此信,虽未将伊邪莫演免职,但心中却感念汉德,因于河平四年,亲自入朝。成帝御殿召见,单于拜谒如仪。成帝与他问答数语,便命左右导他出朝。单于既出朝门,适遇丞相王商,也即趋前行礼。商身长八尺有余,状貌魁梧,仪容端肃,既与单于相揖,免不得慰劳一番。单于仰面视商,见他有威可畏,不由的倒退数步,立即辞出。当有人告知成帝,成帝叹道:“这才不愧为汉相了!”为此一语,被大将军王凤闻悉,越加生忌。
冤家有孽,刚值琅琊郡内,连出灾异十余事,商派属吏前往查办,琅琊太守杨彤,音融。与王凤为儿女亲家,凤恐彤被参落职,忙向商说情道:“灾异乃是天事,非人力所得挽回,彤尚有吏才,幸勿按问!”商竟不从,奏劾彤守郡不职,致干天谴,乞即罢官。成帝留中不报。王凤恨商不留情面,反且出来纠弹,遂欲乘隙构陷,借端报复。一时无过可寻,只说他闺门不谨,使私人耿定上书讦发。成帝阅书,暗思事关暧昧,并无确证,不如搁置不提。偏王凤进去力争,定要彻底查究,成帝乃将原书发出,令司隶校尉查办。商得知消息,也觉着忙,记起前时王太后曾欲选纳己女,充备后宫,当日因女有痼疾,不便允许,现在女病已愈,不若纳入,作为内援。可巧后宫侍女李平,新拜婕妤,方得上宠,正好托她进言,代为说合。于是密嘱内侍致意李婕妤,那知求荣反辱,越弄越糟。明人也走暗路,怎得不败!会值暮春日食,大中大夫张匡,上言咎在近臣,乞求召对。成帝使左将军史丹问匡,匡言商曾奸父婢,并与女弟淫乱,前耿定上书告讦,俱系实情。现方奉诏查办,商敢私怀怨恨,请托后宫,意图纳女,谋植内援,居心实不可问。臣恐黄歇吕不韦故事,复见今日,亟宜将商免官,穷法究治,庶足上回天变,下塞人谋,乞将军代奏毋迟!史丹即将匡言转达成帝,成帝素器重王商,料知匡言未确,下诏勿问。王凤又入宫固争,方由成帝派遣侍臣,往收丞相印绶。成帝庸柔,酷肖乃父。商将印绶缴出,悔愤交并,惹得肝脉偾张,连吐狂血,不到三日,一命呜呼。朝廷予谥曰戾。所有王商子弟,曾在朝中为官,悉数左迁。一班趋附王凤的走狗,还要诣阙狂吠,夺商世封。成帝总算有些主见,不肯照议,仍许商长子安嗣爵乐安侯,一面超拜张禹为丞相。
禹字子文,河内轵县人氏,以明经著名。成帝为太子时,曾向禹受学《论语》,所以特加宠遇,赐爵关内侯,授官光禄大夫给事中,令与王凤并领尚书事。禹见凤专权秉政,内不自安,因屡次称病,上章乞休。成帝亦屡次慰留,赐金遗膳,优礼相待,累得禹不敢再请,只得迁延度日。及王商免职,竟受封安昌侯,擢为丞相。禹固辞不获,勉强就职,但也不过屡进屡退,随声附和,保全自己的老命罢了。一语断煞。
越年改元阳朔,定陶王刘康入朝,成帝友于兄弟,留令伴驾,朝夕在侧,甚见亲重。王凤恐他入与政权,从旁牵制,因援引故例,请遣定陶王回国。偏成帝体贴亲心,自思先帝在日,常欲立定陶王为太子,事不果行,定陶王却并不介意,居藩供职,现在皇子未生,他日兄终弟及,亦无不可,因此将他留住。就是王凤援例相请,也只好置诸不理。那知过了两月,又遇日蚀,凤复乘势上书,谓日食由阴盛所致,定陶王久留京师,有违正道,故遭天戒,宜亟令归国云云。但知责人,不知责己。成帝不得已遣康东归,康涕泣辞去,凤才得快意。独有一个京兆尹王章,直陈封事,将日食事归罪王凤。成帝阅罢,颇为感动,因复召章入对。章竟侃侃直陈,大略说是:
臣闻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善事,当有祯祥;而灾异迭见者,为大臣专政故也。今闻大将军凤,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遣令归国,欲使天子孤立于上,专擅朝事,以便其私,安得为忠臣?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商,守正不阿,为凤所害,身以忧死,众庶愍之。且闻凤有小妇弟张美人,尝已适人,托以为宜子,纳之后宫,以私其妻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余。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则乾德当阳,休祥至而百福骈臻矣!
成帝见章说得有理,欣然语章道:“非京兆尹直言,朕尚未闻国家大计。现有何人忠贤,可为朕辅?”章答说道:“莫如琅琊太守冯野王。”成帝点首,章乃趋退。这一席话,传到王凤耳中,凤顿时大怒,痛骂王章负义忘恩,意欲乘章入朝,与他拚命。还是盲杜足智多谋,亟劝凤暂从容忍,附耳说了数语,凤始消融怒气,依言做去。原来王章字仲卿,籍隶泰山郡钜平县,宣帝时已为谏大夫。元帝初年,迁官左曹中郎将,诋斥中书令石显,为显所陷,竟致免官。成帝复起章为谏大夫,调任司隶校尉,王凤欲笼络名臣,特举为京兆尹。章少时家贫,游学长安,只有一妻相随,偶然患病,困卧牛衣中。编乱麻为衣,覆蔽牛身。自恐将死,与妻诀别,眼中泪流个不住,那妻不禁发怒道:“仲卿,汝太无志气!满朝公卿,何人比汝为优?疾病乃人生常事,为甚么涕泣不休,作此鄙态哩!”章妻却有丈夫气。章被她一激,精神陡振,病亦渐愈。及受职京兆尹,虽由王凤推荐,心中实不服王凤。待至王商罢相,定陶王遣归,益觉忍无可忍,遂缮成奏牍,函封待呈。章妻瞧着,连忙劝阻道:“人当知足,独不念牛衣涕泣时么?”章已义愤填胸,不可复抑,竟摇首作答道:“这非儿女子所能知晓,汝勿阻我!”越日便即呈入。又越二日,奉诏入对,接连又入朝数次。不意祸变猝来,骤令下狱,反觉得闺中少妇,尚有先见哩。小子有诗叹道:
牛衣困泣本堪怜,已得荣身好息肩;
何若见几先引去,与妻偕隐乐林泉!
欲知王章如何下狱,容待下回叙明。
本回所叙各节,俱与王凤相干连,凤之行谊,谓为权臣也可,谓为奸臣犹未可也。陈汤被劾失官,而凤独能举之。乌孙一役,不烦兵而自定,汤之智能料敌,即凤之明能举贤也。汤以外又举王尊,捕盗障河,不愧民誉,亦未始非由凤之知人。独于王商王章两人,有意构陷,未免失德。但两王之死,不得谓全出无辜,谈彼短而恃己长,为王商一生之大玷,继以纳女一事,更足贻人口实。大丈夫当磊磊落落,遵道而行,顾效儿女子之所为,其能不贻讥当世,受人媒糵乎!王章泣困牛衣,其志何鄙?及上书劾凤,其气何暴?彼既不愿附凤,则凤之荐为京兆尹,何勿慨然辞去,自洁其身?既已受职,则当视凤为知己,贻书规凤,亦无不可;凤若不从,去之尚未晚也。乃率尔纠弹,沽直适以召祸。名为读书有素,反不及一妇人之智,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