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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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王凤对王章恨得牙痒痒,听了杜钦的计策,假模假样上书辞职,背地里却跑到太后跟前哭诉。王太后整日以泪洗面,连饭都不肯吃,逼得成帝左右为难,只好下诏安抚王凤,让他继续管事。可太后还不解气,非要治王章的罪。成帝没法子,就让尚书出面弹劾,说王章勾结冯野王,还议论张美人侍奉皇帝的事——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啊!

弹章早上刚递上去,傍晚就有官差闯进王家,把王章押进了大牢。廷尉揣摩着王凤的心思,给王章定了谋反的大罪。王章知道难逃一死,在狱中自尽了。他妻子和八个子女也被关进大牢,就关在隔壁牢房。有个十二岁的小女儿半夜突然惊醒,哭着说:"前几晚狱吏清点犯人,我听见数到九个,今晚只数到八个,定是我爹性子刚烈,已经..."第二天一问狱卒,果然王章已死。

廷尉上报后,成帝下令把王章家属流放到岭南合浦,家产全部充公。合浦这地方盛产珍珠,王章妻儿靠采珠为生,反倒攒下不少钱财。后来遇上大赦回乡,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到底是个有主见的妇人。

再说冯野王在琅琊当官,听说王章因为举荐自己获罪,吓得赶紧上书称病。成帝准了三个月病假。期满后野王又续假,带着妻小回乡养病。王凤却指使御史中丞弹劾他擅自离任,以大不敬的罪名罢了他的官。

正巧御史大夫张忠病逝,王凤趁机把堂弟王音推上这个位置。这下王家更是如日中天。王凤兄弟里除了王崇早逝,剩下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这五位侯爷,个个门庭若市,比着摆阔气。各地送来的礼物源源不断,门下食客成群结队,互相吹捧。

唯独光禄大夫刘向看不下去,写了封奏折痛心疾首地说:"臣听说君王都想坐稳江山,可常常翻船;都想传之万世,却往往断送,这都是不会驾驭臣子的缘故啊!如今王家一门,坐朱轮华盖的高官就有二十三人,朝堂上尽是穿青佩紫的王家人。大将军独揽大权,五侯骄奢淫逸,仗着太后的势,借着外戚的名,作威作福。尚书九卿、州牧郡守都是他们的人,顺者昌逆者亡,排挤皇族,削弱刘家,自古以来外戚专权没有比王家更厉害的!"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王家与刘家不能并存。陛下作为刘家子孙,守着祖宗基业,却让大权旁落外戚之手。就算不为自身考虑,难道不为宗庙想想吗?妇人本该以夫家为重,如今这局面,恐怕也不是太后的福分啊!"

成帝看完召见刘向,握着他的手叹气:"爱卿先别说了,容朕再想想。"刘向只好退下。这一想就是一年光景,直到王凤突然病重。成帝亲自去探望,拉着他的手流泪道:"爱卿若有万一,朕让平阿侯接你的位子如何?"王凤在床上叩头说:"臣弟王谭虽是至亲,但行事奢侈,不如御史大夫王音谨慎。臣敢用性命担保王音。"原来王谭平日傲慢,不把王凤放在眼里,倒是王音对这位堂兄百依百顺,简直像儿子对老子似的。

没过几天王凤就咽了气。成帝按他遗言,让王音接任大将军,加封安阳侯。王谭只得了个特进的虚衔,掌管城门守军,心里自然不痛快。不过王音办事可比王凤谨慎多了,成帝这才有机会自己用人,提拔少府王骏当京兆尹。这位王骏是当年谏大夫王吉的儿子,治理地方很有一套,和前任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并称能吏。长安百姓编了顺口溜:"前有赵张,后有三王",说的就是这段佳话。

长安城里,正是春深时节。成帝坐在未央宫中,望着窗外开得正艳的牡丹,心里美滋滋的。这些年四方太平,连京畿附近都没出过乱子,他越发觉得该好好享受这太平天子该有的快活日子。

早些年他专宠许皇后,整日只在中宫寻欢作乐。朝臣们背地里都说许皇后善妒,不让皇上亲近别的妃子。其实啊,那会儿许皇后正值青春,生得如花似玉,又精通琴棋书画,成帝眼里哪还容得下别人?可如今十多年过去,许皇后快三十岁了,眼角有了细纹,鬓发也不如从前浓密。成帝本就是个贪恋美色的主儿,见皇后容颜渐衰,自然就冷落了她。

这不,他最近迷上了班婕妤。这位班姑娘是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生得水灵灵的,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有一回成帝逛后花园,非要拉着她同乘一辆车。班婕妤却退后两步,规规矩矩地说:"臣妾看古画上那些圣明君主,身边陪着的都是贤臣,哪有带着嫔妃到处走的?只有夏桀商纣那样的亡国之君才这么干。陛下要是和臣妾同乘,岂不是学那些昏君?"这话说得成帝一愣,反倒觉得她说得在理。连王太后听说后都拍手称赞:"古时候楚庄王有个贤德的樊姬,如今咱们宫里也有个班婕妤!"

可惜班婕妤虽然得宠,生的儿子却没养活。她身边有个叫李平的侍女,今年刚满十五,生得杏眼桃腮。班婕妤倒也大度,主动把李平推荐给成帝。这李平也是个机灵人,很快就被封为婕妤,还赐了"卫"姓。还有个张美人,是大将军王凤送进宫的。可奇怪的是,这些美人儿都没能给成帝生下一儿半女,就像光开花不结果的树,把成帝愁得对着满园鲜花都提不起兴致。

这时候冒出个侍中张放,是前朝富平侯张安世的曾孙,生得比姑娘还俊俏。成帝一见他就挪不开眼,连后宫嫔妃都抛在脑后。这张放最会揣摩圣意,知道成帝喜欢微服私访,就撺掇着带他出宫游玩。成帝以前被王凤管得死死的,如今王凤死了,继任的王音又不敢多管,他就像出了笼的鸟儿,带着张放和几个期门郎,换上便服,骑着快马在长安城里到处转悠。今天逛东市,明天游西郊,斗鸡走狗,好不快活。有时候跑远了,连甘泉宫、长杨宫这些离宫都玩了个遍。张放在外头毫不避讳,成帝反倒要假称是富平侯家的下人——当皇帝哪有当富平侯的家奴自在?

这年改元鸿嘉元年。老丞相张禹告病还乡,成帝特意准他每月初一十五来朝见,赏赐丰厚。新上任的丞相薛宣是东海人,从前当地方官时政绩不错,被光禄大夫谷永举荐入朝。

转过年来三月里,博士们在太学举行大射礼。忽然有只野鸡飞进庭院,不但落在堂上咕咕叫,还绕着未央宫承明殿飞了一圈,最后连将军府、丞相府、御史大夫府都没落下。车骑将军王音刚借着这个异象上书劝成帝少出门,成帝却玩得正高兴,哪肯听劝?

有一天成帝路过一座花园,看见里头高台假山修得跟皇宫里的白虎殿差不多,顿时变了脸色,厉声问随从:"这是谁家的园子?"一听是曲阳侯王根的,立刻掉头回宫,把王音叫来劈头盖脸一顿骂:"前些日子我去成都侯家,看见他挖通城墙引水进府,在自家院子里行船张盖,已经够逾制了。现在曲阳侯更过分,居然仿造白虎殿修假山!你们王家还有没有点规矩?"王音被骂得哑口无言,只能摘下官帽请罪。

成帝气呼呼地回内殿去了。王音赶紧跑去找王商、王根商量。这哥俩吓得腿都软了,商量着要不要学古人黥面割鼻去向太后请罪。可又怕疼,更怕破了相没法见人。正犹豫着,又有人来报信说司隶校尉和京兆尹都被尚书叫去问罪了,罪名是纵容五侯僭越。这下王商、王根更慌了。紧接着宫里送来诏书,王音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外戚势力日盛,皇室日渐衰弱,不得不依法处置。着将军即刻召集列侯,在府中听候发落!"最吓人的是成帝还让尚书查文帝杀薄昭的旧例——这可是要动真格啊!

王音急中生智,一边派人去求太后说情,一边拉着王商、王立、王根三人,背着斧头跪在宫门外请罪。王音直接坐在草席上,那三位更是把斧头垫在身下,就这么跪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宫里传出诏书,说是看在亲戚份上,赦免他们的罪过。四个人这才擦着冷汗爬起来,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长安城里,正是春风拂面的时节。那汉成帝刚把王家的几个舅舅收拾了一顿,转眼又换上便服溜出宫去闲逛。这不,今天逛东市没逛够,脚一拐就溜达到了阳阿公主府上。

说起这阳阿公主啊,八成是成帝的姐妹,史书上也没说清楚。公主见皇帝驾到,赶紧摆酒设宴。酒过三巡,公主叫来几个歌女助兴。其中有个姑娘,歌声像黄莺出谷,舞姿似弱柳扶风,把成帝看得眼都直了——乖乖,这姑娘长得也太勾人了,活脱脱是个妖精转世!

宴席散后,成帝搓着手跟公主商量:"那个跳舞的丫头..."公主多机灵啊,立马就把人打包送进宫了。成帝乐得跟捡着宝似的,当晚就急吼吼地临幸了。芙蓉帐里颠鸾倒凤,翡翠被中翻云覆雨,这姑娘腰肢软得像水蛇,把皇帝伺候得飘飘欲仙。天还没亮透呢,成帝就迫不及待地写诏书,封她做了婕妤。

您猜这姑娘是谁?正是大名鼎鼎的赵飞燕!说起她的身世啊,可真是曲折。她娘本是江都王的孙女,嫁了个姓赵的官儿,却跟冯家公子私通,生下一对双胞胎。刚生下来就扔到野外,谁知三天都没死,这才抱回来养着。姐姐叫宜主,妹妹叫合德。后来家道中落,姐妹俩流落长安,在阳阿公主家学歌舞。宜主身段轻盈得像燕子,所以得了"飞燕"这个名号。

飞燕得宠后,她妹妹合德还在公主府呢。宫里有个叫樊嫕的女官,是飞燕的表姐,瞅准机会就跟皇帝吹风:"合德姑娘比姐姐还水灵..."成帝一听就来劲了,派了辆镶金嵌玉的凤辇去接。可合德端着架子说:"得姐姐点头我才去。"成帝多精啊,马上给飞燕盖了座金屋,又赏了一堆珠宝,这才让樊嫕去说合。

等合德梳妆打扮来见驾,好家伙!那脸蛋像朝霞映雪,身段似弱柳扶风,跪拜时娇滴滴一声"万岁",把满朝文武都看傻了。只有个叫淖方成的老学究在后面嘀咕:"这是祸水啊,迟早要亡国!"当晚成帝就急不可耐地把合德抱上了龙床,比跟她姐姐缠绵时还销魂,美其名曰"温柔乡"。

这下可好,姐妹俩轮流侍寝,其他嫔妃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许皇后气得直跺脚,她姐姐更糊涂,居然找巫师作法诅咒赵家姐妹。这事儿很快传到飞燕耳朵里,她正愁没借口废后呢,立马告到皇帝跟前。成帝大怒,把许皇后废了,连带着班婕妤也受了牵连。

要说这班婕妤真是聪明人,眼看要遭殃,主动请求去伺候太后。到了长信宫整天写诗作赋,其中那首《团扇诗》流传至今,字字都是心酸泪。

许皇后一倒台,飞燕就惦记上凤位了。可太后嫌她出身低,死活不答应。成帝找来太后的外甥淳于长当说客,磨破嘴皮子才说动太后。第二年改元永始,先封飞燕的干爹赵临当侯爷,这才正式立后。

可朝中总有耿直的大臣看不惯。谏大夫刘辅就上书骂街,说皇帝放着名门闺秀不娶,偏宠卑贱歌女,简直昏了头!

长安城里,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在传一句话:"烂木头当不了房梁,丫鬟婢女做不了主母。"这道理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可满朝文武竟没一个人敢吱声。有个叫刘辅的臣子实在憋不住了,冒着杀头的风险给皇帝递了折子,话还没说完呢,成帝就气得拍案而起,当场让侍卫把他拖进了死牢。

多亏朝中几位老臣——大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师丹和大中大夫谷永,联名上书求情,这才把刘辅的死刑改成了三年苦役。打这以后,再没人敢多嘴,赵飞燕顺顺当当当上了皇后,她妹妹赵合德也封了昭仪。这对姐妹花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白天赏花夜里赏月,快活似神仙。

这年荷花开的时节,成帝命人在太液池造了艘大船。那天湖面波光粼粼,他搂着飞燕登船游玩,叫侍郎冯无方吹笙助兴,自己拿着犀牛角簪子敲玉杯打拍子。忽然狂风大作,飞燕的裙带呼啦啦飘起来,整个人像要乘风飞去。皇帝急得直喊:"快拉住她!"冯无方扔了笙,一把攥住飞燕的绣花鞋。这飞燕原本就中意冯无方,索性借着风势跳起了舞,衣袂翻飞好似蝴蝶。后来民间传说赵飞燕能在手掌上跳舞,就是打这儿来的。回宫后,皇帝不但重赏冯无方,还准他自由出入后宫——这绿帽子戴得可真叫一个心甘情愿。

飞燕本就不是安分的主儿,见皇帝睁只眼闭只眼,胆子越发大了。有个叫庆安世的年轻侍郎,弹得一手好琴,飞燕就借口学琴,求皇帝准他随时进宫。等皇帝去妹妹合德那儿过夜时,她就留庆安世宿在宫中。更荒唐的是,她见自己一直怀不上龙种,竟打起了借种的主意,专挑那些子嗣多的侍卫宫人私通。为掩人耳目,还在寝宫后头辟了间密室,说是求子用的祠堂,实则成了藏汉子的暗房。可怜那汉成帝,龙冠上早不知摞了多少顶绿帽子。

要说这飞燕的姐姐宜主,当年带着妹妹入宫时,谁能想到会闹出这般荒唐事?可深宫里这些污糟勾当,又岂止这一桩两桩......

原文言文

  惩诸舅推恩赦罪 嬖二美夺嫡宣淫

  却说王凤深恨王章,听了杜钦计策上书辞职,暗中却向太后处乞怜。太后终日流涕,不肯进食,累得成帝左右为难,只得优诏慰凤,仍令视事。王太后尚未肯罢休,定欲加罪王章,成帝乃使尚书出头,劾章党附冯野王,并言张美人受御至尊,非所宜言。弹章朝入,缇骑暮出,立将章逮系下狱。廷尉仰承风旨,谳成大逆,章知不可免,在狱自尽。章妻及子女八人,连坐下狱,与章隔舍居住。有女年甫十二,夜起恸哭道:“前数夕间,狱吏检点囚人,我闻他历数至九,今夜只呼八人,定是我父性刚,先已去世了!”翌日问明狱吏,果系王章已死。当由廷尉奏报成帝,命将王章家属,充戍岭南合浦地方,家产籍没充公。合浦出产明珠,章妻子采珠为业,倒积蓄了许多钱财,后来遇赦回里,却还得安享余年。毕竟章妻多智。冯野王在琅琊任内,闻得王章荐己得罪,自恐受累,当即上书称病。成帝准予告假。假满三月,野王仍请续假,又蒙批准,遂带同妻子归家就医。王凤却嗾令御史中丞,劾野王擅敢归家,罪坐不敬,遂致免官。会御史大夫张忠病逝,凤又引入从弟王音为御史大夫,于是王氏益盛。王凤兄弟,惟崇先逝,此外谭商立根逢时五侯,门第赫奕,争竞奢华,四方赂遗,陆续不绝,门下食客甚多,互为延誉。独光禄大夫刘向,上书极谏道:

  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鲜有不为害者。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而政逮大夫,危凶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依东宫之尊,王太后时居东宫。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排摈宗室,孤弱公族,未有如王氏者也。夫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今国祚移于外亲,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今若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明者造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疏远外戚,则刘氏得以长安,王氏亦能永保,所以褒睦内外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齐。复见于今,六卿晋。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惟陛下留意垂察!

  这书呈入,成帝也知向忠诚,当下召向入见,对向长叹道:“君且勿言,容我深思便了!”向乃趋退,成帝终迟疑不决。蹉跎过了一年,王凤忽然得病,势甚危急,成帝亲往问疾,执手垂涕道:“君若不讳,当使平阿侯嗣位。”凤在床上叩首道:“臣弟谭虽系至亲,但行为奢僭,不如御史大夫音,平生谨饬,臣敢誓死相保。”成帝点首应允,又安慰了数语,当即回宫。看官欲知王凤保举从弟,不荐亲弟,实因谭平时骄倨,未肯重凤,独音百依百顺,与凤名为弟兄,好似父子一般,所以凤舍谭举音。未几凤即谢世,成帝依凤遗言,命音起代凤职,加封安阳侯。另使谭位列特进,注见前文。领城门兵。谭不得当国,未免与音有嫌。但音却小心供职,与凤不同。成帝得自由用人,擢少府王骏为京兆尹。骏即前谏大夫王吉子,夙擅吏才。及为京兆尹,地方称治,与从前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并有能名。都人常号尊章骏为三王,且并为称誉道:“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成帝因畿辅无惊,四方平靖,乐得赏花醉酒,安享太平。起初许后专宠,惟在中宫取乐,廷臣还归咎许后身上,说她恃宠生妒,无逮下恩。其实是许后方在盛年,色艺俱优,故独邀主眷。至成帝即位十余年,许后年近三十,花容渐渐瘦损了,云鬓渐渐稀落了,成帝素性好色,见她面目已非,自然生厌。色衰爱弛,不特许后为然。于是移情妃妾,别宠一个班婕妤。班婕妤系越骑校尉班况女,生得聪明伶俐,秀色可餐。成帝尝游后庭,欲与同辇,班婕妤推让道:“妾观古时图画,圣帝贤王,皆有名臣在侧,不闻妇女同游,传至三代末主,方有嬖妾。今陛下欲与妾同辈,几与三代末主相似,妾不敢奉命!”成帝听说,却也称善,不使同辇。王太后闻婕妤言,也为心喜,极口称赞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樊姬系楚庄王夫人,谏止庄王畋游,见刘向《列女传》。班婕妤承宠有年,生男不育。适有侍女李平,年已及笄,丰姿绰约,也为成帝所爱,班婕妤遂使她荐寝,得蒙宠幸,亦封婕妤,赐姓曰卫。此外还有张美人,就是王凤所进,成帝普施雨露,始终不获诞一麟儿。秀而不实,徒唤奈何!也觉得对着名花,索然无味。巧有一个侍中张放,乃是故富平侯张安世玄孙,世袭侯爵,曾娶许后女弟为妻,貌似好女,媚态动人。成帝引与寝处,爱过嫔嫱,龙阳君宁能生子,越觉得白费精神。遂使他为中郎将,监长乐宫屯兵,得置幕府,仪比将军。放知成帝性好佚游,乘势怂恿,导引微行。成帝就去一试,先嘱期门郎在外候着,自己轻衣小帽,与放出宫,乘小车,跨快马,带同期门郎等,往来市巷,东眺西瞩,自在逍遥。从前成帝一出一入,都由王凤管束,不便轻动。此时凤已早死,王音但求无过,管甚么天子微行?莫谓阿凤无益。成帝一次出外,非常畅适,当然不肯罢休。每遇暇日,必与放同行,近游都市,远历郊野,斗鸡走狗,随意寻欢,所有甘泉长杨五柞诸宫,无不备历。放不必避忌,成帝却诡称为富平侯家人。皇帝原是乏味,不如侯门奴卒。

  是年复改易年号,号为鸿嘉元年。丞相张禹老病乞休,罢归就第,许令朔望朝请,赏赐甚厚,用御史大夫薛宣为相,封高阳侯。宣字赣君,东海郯人,累任守令,迁官左冯翊。光禄大夫谷永,称宣经术文雅,能断国事,成帝因即召为少府,擢任御史大夫。至是且代禹为相,待后再表。越年三月,博士行大射礼,有飞雉来集庭中,登堂呼鷇,嗣又飞绕未央宫承明殿,兼及将军丞相御史等府。车骑将军王音,才因物异上书,谏阻成帝微行。成帝游兴方浓,怎肯中止?仍然照常行动。一日经过一座花园,见园中耸出高台,台下有山,好与宫中白虎殿相似,禁不住诧异起来。当即指问从吏道:“这是何家花园?”从吏答称曲阳侯王根。成帝忿然作色,立命回宫,召入车骑将军王音,严词诘责道:“我前至成都侯第,见他穿城引水,注入宅中,行船张盖,四面帷蔽,已觉得奢侈逾制,不合臣礼。今曲阳侯又迭山筑台,规仿白虎殿,越不近情理了。如此过去,成何体统!”说得音哑口无言,只好免冠谢罪。成帝拂袖入内,音即起身趋出,归语王商王根。商根亦吓得发怔,意欲自加黥劓,至太后处谢罪。但黥面劓鼻,又觉耐不住痛,且是大失面子,将来如何见人,正在踌躇未定的时候,又有人入报道:“司隶校尉及京兆尹,并由尚书传诏诘问,责他阿纵五侯,不知举发,现俱入宫谢罪去了。”商与根越加着急,嗣复有人赍入策书,付与王音。音展阅一周,内有最要数语道:“外家日强,宫廷日弱,不得不按律施行。将军可召集列侯,令待府舍!”音也觉失色,详问朝使,并知成帝更下诏尚书,令查文帝诛薄昭故事,尤觉得瞠目伸舌,形色仓皇。商与根且抖个不住,待至朝使去后,还是音较有主意,先遣使人入请太后,乞为转圜。一面邀同王商王立王根,同去请罪,听候发落。音席藁待罪,商立根皆身负斧鑕,俯伏阙下。约有一两个时辰,竟由内廷传出诏旨,准照议亲条例,赦罪勿诛。原来是银样镴枪头。四人方叩头谢恩,欢跃而归。

  成帝既将王氏诸舅,惩戒一番,又复照常微行。偶至阳阿公主家,阳阿公主想是成帝姊妹,史传未详。与同宴饮。公主召集歌女数人,临席侑酒。就中有一个女郎,歌声娇脆,舞态轻盈,惹动成帝一双色眼,仔细端详,真个是妖冶绝伦,见所未见。待至宴毕起身,便向公主乞此歌姬,一同入宫,公主自然应允。成帝大喜,挈回宫中。帝泽如春,妾情如水,芙蓉帐里,款摆柔腰,翡翠衾中,腾挪玉体,妙在回旋应节,纵送任情,直令成帝喜极欲狂,惊为奇遇,欢娱夜短,曙色映帏,好梦回春,披衣并起。露出美人本色,弱不胜娇,溜来秋水微眸,目能传语。成帝越看越爱,越爱越怜,当即亲书纶旨,拜为婕妤。看官欲问她芳名,就是古今闻名的赵飞燕!画龙点睛。相传飞燕原姓冯氏,母系江都王孙女姑苏郡主,曾嫁中尉赵曼,暗地与舍人冯大力子万金私通,孪生二女。分娩时不便留养,弃诸郊外,三日不死,方始收归。天生尤物,岂肯轻死!长名宜主,次名合德。及年至数龄,赵曼病逝,二女俱送归冯家,又过了好几年,万金又死,冯氏中落,二女无家可依,流寓长安,投入阳阿公主家内,学习歌舞。宜主身材嬝娜,态度蹁跹,时人看她状似燕子,因号飞燕。合德肌肤莹泽,出水不濡,与乃姊肥瘠不同,但也是个绝世娇娃,凑成两美。飞燕既入宫专宠,合德尚在阳阿公主家中。当时后宫有一女官,叫做樊嫕,乃是飞燕的中表姊妹,成帝因她是飞燕亲戚,另眼相看,樊嫕遂献示殷勤,竟将合德美貌,上达御前。成帝忙命舍人吕延福,用着百宝凤舆,往迎合德。合德却装腔做势,谓必须奉有姊命,方敢入宫。延福还宫复命,成帝曲为体贴,料知合德隐情,恐遭姊妒,乃与樊嫕计议,先赐飞燕许多珍奇,特腾出一所别宫,铺设得非常华丽,名为远条馆,居住飞燕,买动飞燕欢心,然后使樊嫕乘间进言,托称皇嗣未生,正好将合德进御,为日后计。飞燕依了嫕言,便使宫人召入合德。合德巧为梳裹,打扮得齐齐整整,入朝至尊。成帝睁开龙目,注视红妆,但见她鬓若层云,眉若远山,脸若朝霞,肌若晚雪,端的是胡天胡帝,差不多疑幻疑仙。待至合德裣衽下拜,自陈姓氏,只觉得一片莺簧,已把那成帝神魂摄引了去,几不辨为何言何语。就是左右侍御,也不禁目荡心迷,失声赞美。只有披香博士淖方成,立在成帝背后,轻轻唾地道:“这是祸水,将来定要灭火了!”独具只眼。成帝勉强按神,低声呼起,合德方才起来。即由成帝指令宫人,拥入后宫,自己亦随了进去。好容易等到天晚,即替合德卸装,轻轻的携入绣帏,着体便酥,胜过重裀氍,含苞渐润,快同灌顶醍醐。比诸乃姊欢会时,更别有一种风味,因赐号为温柔乡。描写赵家姊妹欢情,各合身分,不同泛填。尝叹语道:“我当终老是乡,不愿效武帝求白云乡了。”

  合德入宫数日,也即拜为婕妤,两姊妹轮流侍寝,连夕承欢,此外后宫粉黛,俱不值成帝一顾,只好自悲命薄,暗地伤心。独有正位中宫的许皇后,从前与成帝何等亲昵,此时孤帏冷落,心实不甘。有姊名谒,曾为平安侯王章妻室,王章系宣帝王皇后兄,王舜子。暇时入宫见后,后与谈及心事,谒亦替她忧愁。暗中代延巫祝,设坛祈禳。妇人迷信,最足坏事。不幸为内侍所闻,报达赵家姊妹。赵婕妤飞燕,正想恃宠夺嫡,得了这个消息,立刻告发,竟把咒诅宫廷的罪名,坐在许后身上,并牵连及班婕妤。成帝已经含怒,再加王太后主张严办,立将许谒拿究,问成死罪,即日加诛,并收回许后印绶,废处昭台宫。一面传讯班婕妤,班婕妤从容说道:“妾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得福,为邪还有何望?若使鬼神有知,岂肯听信谗说?万一无知,咒诅何益,妾非但不敢为,也是不屑为呢!”乐得坦白。成帝听说,颇为感动,遂命班婕妤退处后宫,不必再究。班婕妤虽得免罪,自思赵氏姊妹,从中谗构,将来难免被诬,不如想个自全方法,还可保身。当下思忖一番,凭着慧心妙腕,缮成一篇奏章,自请至长信宫供奉太后,遣宫人呈上成帝。成帝准如所请,班婕妤即移居长信宫,厮混度日。平居无事,吟诗作赋,消遣光阴,悯蕃华之不滋,借秋扇以自比,也未免留有余哀哩。毕竟红颜多薄命。

  且说许后既废,当然轮着赵飞燕,入主中宫。成帝即欲择日册立,偏王太后因她出身微贱,尚有异言。成帝未便擅行,只得寻出一个说客,先向太后前讨情。可巧有个卫尉淳于长,乃是太后姊子,又生成一张利嘴,正好嘱充此任。果然数次关白,得蒙太后允许,乃改鸿嘉五年为永始元年,先封飞燕义父赵临为成阳侯,褒示恩宠,然后册后。赵临系阳阿公主家令,飞燕入公主家,曾因赵临同姓,拜为义父,所以无功受赏,得蒙荣封。真好运气。偏有谏大夫刘辅,上书抗议道:

  臣闻天之所与,必先赐以符瑞,天之所违,必先降以灾变,此自然之占验也。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以飨鱼鸟之瑞,然犹君臣祗惧,动色相戒。况于季世,不蒙继嗣之福,屡受威怒之异者乎?虽夙夜自责,改过易行,妙选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庙,顺神祗,子孙之祥,犹恐晚暮。今乃触情纵欲,倾于卑贱之女,欲以母天下,惑莫大焉!俚语曰:腐木不可以为柱,人婢不可以为主。天人之所不平,必有祸而无福,市途皆共知之,朝廷乃莫敢一言,臣窃伤心!不敢不冒死上闻!

  这篇奏议,明是大忤上意,成帝即令侍御史收捕刘辅,系入掖庭秘狱,朝夕待死。还亏大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师丹,大中大夫谷永,联名保救,方将辅徙系诏狱,减死一等,释为鬼薪。自是无人敢谏,遂立婕妤赵飞燕为皇后,进赵合德为昭仪。一对姊妹花,同时并宠,花朝拥,月夜偎,风流天子,尝尽温柔滋味,快乐何如!

  成帝特命在太液池中,造一大舟,自挈飞燕登舟游咏,嘱令歌舞。又使侍郎冯无方吹笙,亲执文犀簪轻击玉杯,作为节奏。舟至中流,大风忽至,吹得飞燕裙带飘扬,险些儿将身飞去。成帝急令冯无方救护飞燕,无方将笙放下,两手握住飞燕双履。飞燕本爱冯无方,由他紧握,索性凌风狂舞,且舞且歌。俄而风势少定,舞亦渐停,后人谓飞燕能作掌上舞,便是出此。舞罢兴阑,回棹拢岸,成帝与飞燕携手入宫,厚赐冯无方金帛,并许他出入中宫,取悦飞燕。情愿做元绪公。

  飞燕本来淫荡,免不得有暧昧情事,成帝好象盲聋一般,由她胡行。飞燕得陇望蜀,复见侍郎庆安世,年轻貌美,雅善弹琴,便借琴歌为名,请成帝许令出入,成帝也即照允。飞燕遂与庆安世眉挑目逗,伺着成帝经宿妹处,就留住庆安世,同效于飞。嗣且因连年不育,妄思借种,查有多子的侍郎宫奴,往往诱与寝狎,逐日迎新。又恐为成帝所闻,另辟密室一间,托言供神祷子,无论何人,不得擅入。其实是密藏少年,恣意肆淫,好好一朵娇花,勾引狂蜂浪蝶,听令摧残,那里还能够生子呢!小子有诗叹道:

  寡欲生男语不诬,纵淫安得望生珠?

  绿巾奉戴君王首,毕竟延陵是下愚。延陵系成帝葬处,见下文。

  飞燕这般淫荡,合德究属如何,且看下回续表。

  观五侯之奢侈,与两赵婕妤之淫恣,可见得成帝之昏,不可救药,然未始非王太后一人酿成。成帝尚知刘向之忠意欲抑损外家,及见王商王根之奢侈逾制,且欲按律加罪,非王太后之隐为袒护,则当商根等待罪之时,亦何至遽行赦免乎?彼飞燕姊妹之入宫,虽由成帝好色,亲为选取;然微行之初,太后胡不预戒?不微行,则两赵无从选入,祸水自消。至于两赵承宠,阴谋夺嫡,讦许皇后诅咒之罪,就使查有实据,而不能不废许后,则继位中宫者,当莫如班婕妤。太后已知班婕妤之贤,乃犹为淳于长所惑,舍班立赵浊乱宫闱,何其懵懵若此!彼成帝尚知有母,其如母德之不明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