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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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匈奴西边,有个叫乌孙的国家,原本是匈奴的附庸。那时候乌孙的国王叫昆莫,他父亲难兜靡被月氏人杀害时,昆莫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有个叫布就翖侯的老臣偷偷抱着小王子逃命,路上找食物时把孩子藏在草丛里。说来也怪,竟有母狼来喂奶,乌鸦衔肉来喂养。布就一看这架势,知道这孩子不简单,赶紧抱着投奔了匈奴。

等昆莫长大成人,正赶上匈奴大败月氏,杀了月氏王。月氏残部往西逃窜,占了塞种人的地盘安家。昆莫瞅准机会,借了匈奴的兵马杀回去,把月氏人赶得更远。这些月氏人最后在大夏国落脚,建立了大月氏国——这事儿前文书已经交代过。而塞种人的故土,就这么被昆莫占了,仍旧打着乌孙国的旗号。他在这儿养马练兵,势力渐渐壮大,慢慢就不把匈奴放在眼里了。

这时候匈奴正跟汉朝打得不可开交,哪还顾得上西边?等到卫青、霍去病几场大仗打下来,匈奴更是元气大伤。不光乌孙起了二心,整个西域那些原本臣服匈奴的小国,也都开始蠢蠢欲动。

汉武帝听说这消息,又动了打通西域的心思。于是重新起用张骞,封他做中郎将派往西域。张骞上朝献计说:"皇上要派臣西去,最好先拉拢乌孙。只要厚礼相赠,请他们迁到浑邪王旧地居住,就等于斩断匈奴右臂。再跟他们和亲,保持往来。这么一来,乌孙以西的大夏等国,肯定望风归顺。"

武帝这人最好面子,只要外族肯称臣,金银财宝、公主和亲都在所不惜。当下就拨给张骞三百随从、六百匹马、上万头牛羊,还有价值数千万的金银绸缎,浩浩荡荡前往乌孙。

乌孙王昆莫接见时,大喇喇坐着受礼,连站都不站起来。张骞脸上挂不住,沉声道:"天子赐下厚礼,大王要是这个态度,不如原样带回去。"昆莫这才不情不愿起身拜了两拜。张骞趁热打铁:"大王若归顺汉朝,我们皇上愿意嫁公主过来和亲,两家结为兄弟,共同对付匈奴,岂不美哉?"

昆莫听得直挠头,把张骞安顿在帐篷里,自己召集部下商量。这些草原汉子哪知道汉朝底细?又怕得罪匈奴招来报复,连着吵了好几天也没个准主意。

其实还有件家事让昆莫左右为难。他有十几个儿子,太子早死,临终哭着求他立孙子岑陬继位。昆莫一时心软答应了,谁知二儿子大禄不干了——这位是带兵守边的大将,本以为能接班,听说老爹要传位给侄儿,立刻召集人马要造反。昆莫只好分给岑陬一万骑兵防身,自己留着一万兵马戒备。好好一个国家分成三派,加上昆莫年迈体衰,整个乌孙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混日子。蛮夷之邦果然没什么亲情可言,汉朝还想靠和亲维持关系,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张骞等了多日没结果,干脆派副使分头去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国宣扬汉朝威德。这些副使一时半会回不来,乌孙倒先打发张骞回国,还派使者跟着,送上几十匹好马当回礼。

等番使朝见武帝时,倒是规规矩矩行礼。那些骏马个个神骏非凡,看得武帝心花怒放,厚待来使不说,还升张骞做了大行令。可惜张骞上任一年多就病死了。又过一年,那些副使才陆续带着西域各国使者回来。从此汉朝和西域正式往来,朝廷不断派使者西行安抚。

有趣的是,西域各国只认博望侯张骞。后来去的汉使都假称是张骞派来的,没人敢说他已去世。民间更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张骞乘木筏上了天河——其实黄河源头根本不在西域,这都是以讹传讹。不过西域确实幅员辽阔,东西六千里,南北千余里,东起玉门关、阳关,西到葱岭。葱岭外还有数国,史书记载西域共有三十六国,后来分裂成五十多国。这些国家与汉朝通使,分南北两道,终点都在葱岭。具体国名如下:

南道诸国有:婼羌、楼兰(后改名鄯善)、且末、小宛、精绝、戎卢、扞弥、渠勒、于阗、皮山、乌秺、西夜、蒲犁、依耐、无雷、难兜。

北道诸国有:乌孙、康居、大宛、桃槐、休循、捐毒(注意不是身毒)、莎车、疏勒、尉头、姑墨、温宿、龟兹、尉犁、危须、焉耆、车师(又名姑师)、蒲类、狐胡、郁立师、单桓。

葱岭外的国家还有:大月氏、大夏、罽宾、乌弋山离、犁靬、条支、安息、奄蔡。

这几十个国家原先大多臣服匈奴,如今跟汉朝搭上线,可把匈奴气坏了,动不动就派兵截杀使者。汉朝不得不在酒泉、武威两郡之外,增设张掖、敦煌二郡,派兵驻防。可谁曾想西北还没消停,东南又出乱子,搞得朝廷上下又要调兵遣将,忙得团团转。

南越王赵胡在位时,曾把太子婴齐送到长安当人质。这一住就是好些年头。婴齐在老家本有妻儿,可人质哪能拖家带口?只得在长安另娶。说来也巧,有个邯郸来的樛姑娘,在长安城里开着歌舞坊,暗地里总跟灞陵来的安国少季私会。谁知婴齐一见这女子就迷了心窍,哪管她品行如何,硬是托人说媒。费尽周折终于娶到手,乐得他整日眉开眼笑。没过多久樛氏生了个儿子,取名赵兴——这娃娃可埋下了祸根。

后来赵胡病重,派人到长安接太子回国。汉武帝准了婴齐省亲,他便带着樛氏母子南下。前脚刚踏进王宫,后脚老国王就咽了气。婴齐继位后立刻上书,请求立樛氏为王后、赵兴为太子。武帝大笔一挥照准,可转头又频频下诏要新国王入朝。婴齐吃过当人质的苦头,死活不肯再去,只打发小儿子次公去应付,自己成天和樛氏厮混,身子骨渐渐掏空,没几年就一命呜呼。

太子赵兴继位,樛氏顺理成章成了太后。消息传到长安,武帝眼珠一转,又要召他们母子入朝。这日在金銮殿上选使者,谏大夫终军把袖子一捋:"给臣一根长绳,定把南越王绑来见您!"这年轻人话说得满,武帝倒欣赏他这股锐气,派他带着勇士魏臣出使。又打听到安国少季和樛太后是老相好,特意把这人也塞进使团。

说起终军,济南人氏,表字子云。当年不到二十岁进京赶考,守关小吏给他一块帛布做的通行证。他随手一扔:"大丈夫闯天下,哪有回头路!"果然两年后就挂着旌节出使四方。再过关卡时,当年那小吏都看傻了眼。这回他见到南越王赵兴,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年轻国王直点头。可南越丞相吕嘉伺候过三代君王,权柄比国王还重,死活不肯归附汉朝。赵兴拿不定主意,跑去问母后。樛太后在殿上召见汉使,眼睛一扫就瞅见老情人安国少季,当下眉开眼笑地应承归顺,还答应三年朝见一次。终军赶紧派人飞报长安,武帝龙颜大悦,赏了吕嘉银印,却把终军他们留在南越当监军。

吕嘉哪咽得下这口气?又听说安国少季天天往太后宫里钻,索性称病不朝,暗中调兵遣将。这边厢安国少季正和樛太后重温旧梦,怕吕嘉坏事,撺掇太后赶紧启程。樛太后收拾行李时却想先除掉吕嘉,便在宫里摆酒,把丞相以下官员全召来。吕嘉不得不来,可他弟弟带着兵在宫外守着。酒过三巡,太后突然发难:"归顺大汉对南越百利无一害,丞相为何阻拦?"吕嘉低头不答,汉使们见宫外有重兵,也不敢轻举妄动。樛太后急了,见吕嘉要溜,抄起长矛就刺。还是赵兴拦住母亲,放跑了吕嘉。

吕嘉回府后越想越气,可念及赵兴并无恶意,一时心软没动手。拖到秋收时节,忽闻汉朝派前济北相韩千秋带着樛太后弟弟樛乐,率两千兵马杀奔而来。吕嘉把弟弟叫来:"这必是淫后勾结汉使引来的兵!"他弟弟是武将,一听就炸了,连夜调兵冲进王宫。樛太后正和安国少季腻歪着,刀光一闪双双毙命。接着搜出赵兴也结果了,又杀到使馆把终军等人尽数屠戮——可怜终军才二十出头,后人常称他"终童"。

吕嘉随即昭告全国:"幼主被汉人太后蛊惑,我不得已清君侧。"南越百姓素来敬重他,纷纷响应。他改立婴齐前妻所生的长子建德为王,自己仍做丞相,又联络苍梧王赵光结成同盟。边境上故意撤防,就等韩千秋来送死。那韩千秋也是个狂生,带着樛乐长驱直入,连破数城后越发轻敌。南越守军假意带路,把这支孤军引到都城四十里外,突然伏兵四起,两千汉军眨眼间全军覆没。

话说那南越国相吕嘉,杀尽汉朝使臣后,到底心里发虚,赶紧把汉使的符节装进匣子,派人送到边境,还写了封谢罪信。边境守将一看这架势,连夜快马加鞭往长安报信。

汉武帝正在未央宫批奏章,一听这消息,气得把竹简摔在地上。当即下诏征发天下囚徒充军,又调集十万水师,分五路大军讨伐南越:卫尉路博德当伏波将军,从桂阳顺湟水南下;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从豫章走横浦;两位归顺的越侯严和甲,分别任戈船将军、下濑将军,从零陵出发;还派了个越人驰义侯遗,带着巴蜀的囚徒和夜郎兵,沿牂牁江东进。五路大军约定在番禺城下会师。

这番禺城北边有寻陿、石门两道天险,结果杨仆的楼船军势如破竹,连破险关直逼城下。路博德那边就惨了,带的都是囚徒,半路逃得只剩千把人,好不容易在石门和杨仆会师。两军合兵一处,把番禺围得水泄不通——杨仆攻东南,路博德打西北。

杨仆这人性子急,指挥部队玩命攻城,越相吕嘉亲自督战,守军拼死抵抗。西北角的路博德却优哉游哉,只插些旗帜虚张声势,暗地里派人往城里射劝降书。城里守军本就人心惶惶,听说西北门可能网开一面,半夜三更偷偷缒城投降的越来越多。路博德亲自接待降兵,又是发印绶又是许官职,让他们回城当说客。

东南门那边,杨仆久攻不下急红了眼,下令放火烧城。火光冲天时,西北角的军民彻底崩溃——听说投降不仅能活命还有官做,争先恐后往路博德大营跑。吕嘉和南越王建德见大势已去,连夜坐小船逃往海岛。

等杨仆终于破城冲进来,发现路博德早坐在王宫里喝茶了。杨仆气得直跺脚,非要带兵去追逃犯。路博德笑着拦住他:"老弟连日苦战,该歇歇啦!那俩贼首自有人送来。"果然没过两天,越国司马苏弘押着建德,郎官都稽提着吕嘉的人头来复命。路博德当场给二人请功封侯,奏章里还特意写明杨仆的功劳。杨仆这才明白,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全城,自己累死累活反倒落了后手。

这时其他三路大军还在半道呢,南越已经平定。连苍梧王赵光都吓得主动投降,后来混了个随桃侯的爵位。

朝廷为打这场仗,钱粮吃紧催收赋税。左内史倪宽平日待民宽厚,收不上租税眼看要丢官。老百姓听说后,赶着牛车的、挑着担子的,愣是把欠税全补上了。武帝龙颜大悦,不但没撤职还给升了官。还有个叫卜式的土豪,之前捐过家产,这会儿又申请带儿子参军打南越。武帝虽然没批准,但赏了他关内侯的爵位,黄金四十斤,良田十顷,还通报表扬。可满朝文武竟再无人响应,把武帝气得够呛。

正赶上秋祭大典,按例列侯要献金助祭。武帝借机发作,让少府严格检验——成色不足的一律按大不敬论处,一口气削了一百零六个侯爵。连丞相赵周都因失察下狱,最后在牢里自尽了。御史大夫石庆接任丞相,那个捐钱的卜式当上了御史大夫。

后来武帝东巡,刚到左邑桐乡就接到南越捷报,高兴得把当地改名闻喜县。走到汲县新中乡又听说吕嘉伏诛,再改个获嘉县。南越故地划成九个郡,路博德封符离侯,杨仆封将梁侯,各有封赏。只有那个驰义侯遗半路出了岔子——南夷且兰君造反杀了汉使,他调头平叛,一口气灭了且兰、邛、莋三国,吓得冉駹等国纷纷归顺。武帝大笔一挥,把这些地方全改成郡县。夜郎和滇国也闻风而降,得了王印安稳过日子。

谁知东越王余善又闹幺蛾子。当初说好派八千兵助战,结果杨仆在番禺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也不见人影。后来审俘虏才知道,这厮暗通南越骑墙观望。等汉军要收拾他时,他倒先造反了,封了个"吞汉将军",居然自称"武帝"。武帝派杨仆和横海将军韩说分兵进剿,僵持好几个月,最后是东越内部人把余善杀了开城投降。武帝觉得闽地蛮子反复无常,干脆把百姓全迁到江淮,从此闽越成了无人区。

这时候西北也不消停。先零羌人勾结匈奴,聚众十多万劫掠州县。武帝派李息和徐自为率十万大军镇压,设了个护羌校尉镇守,才算平息了这场乱子。

话说汉武帝这些日子事事顺心,自然龙颜大悦。忽然想起当年渥洼水边出过一匹神马,立刻下诏让人把那马送来京城。其实哪有什么神马啊,不过是暴利长那小子编的瞎话,想讨个赏钱罢了——这事儿前文书第六十九回早就交代过。

这会儿暴利长奉旨献马,牵着那匹油光水滑的骏马进了长安城。武帝亲自验看,只见那马膘肥体壮,跟乌孙国进贡的宝马不相上下。武帝乐得合不拢嘴,当场封它作"神马",有时候干脆和乌孙马并称"天马"。

说来也巧,这会儿武帝正命人修建柏梁台呢。那台子高耸入云,用的全是香柏木做大梁,所以才叫这名儿。这柏梁台是供奉长陵神君用的——您问这神君是谁?说出来可要笑掉大牙。原来长陵有个妇人,生了儿子没养活,伤心过度死了。后来她妯娌宛若在家里供着这妇人的画像,说是妇人魂魄附体,能预知祸福。那些没见识的老百姓就都跑去烧香,还真有求必应。连武帝的外祖母臧儿都去拜过,后来果然儿孙显贵,大伙儿就把这长陵妇人尊为"神君"。

武帝听母亲说过这事,专门派人把神君画像请到磃氏观里供着。后来嫌观里地方太小,才特意造了这座柏梁台。他还创了个"柏梁体"的诗,跟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唱和,谱成曲子让乐工演奏。又命司马相如他们按着音律写诗,编成一套《乐府》。这会儿得了神马,武帝又手痒痒,亲自写了首《天马歌》:

"泰一赐福降天马,汗如血沫似朱砂。神骏不羁真潇洒,踏碎浮云追彩霞。从容驰骋千万里,唯有神龙配作它家。"

这歌刚谱好,神马就养进了御马监。暴利长不但没因欺君之罪掉脑袋,反倒得了四十斤黄金、十顷良田的厚赏。

正热闹着呢,河东太守突然上奏,说汾阴后土祠旁边有个叫巫锦的巫师挖出个大鼎,不敢私藏,特地呈报朝廷。说来也怪,这后土祠是元鼎四年才建的,没过几个月就挖出宝鼎——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巫锦在装神弄鬼,跟暴利长是一个路数。可武帝这会儿正迷信着呢,以为是后土神显灵,赶紧派人把鼎迎到甘泉宫,供奉在宗庙里。

那天武帝带着文武百官来看宝鼎。那鼎倒是真大,可上头只有花纹没有铭文。大臣们装模作样地围着转圈,都说肯定是周朝的宝物,纷纷向武帝道贺。唯独光禄大夫吾邱寿王直愣愣地说:"这鼎明明是新的,怎么说是周鼎?"

武帝听见这话,把吾邱寿王叫到跟前质问。这吾邱寿王不慌不忙答道:"当年周朝德政昌明,上天赐下宝鼎,所以叫周鼎。如今我大汉自高祖继承周统,陛下又光大祖业,天降祥瑞,这宝鼎分明是汉鼎啊!"

武帝一听转怒为喜,连声说好。群臣赶紧跟着山呼万岁。吾邱寿王得了十斤黄金的赏赐,武帝又亲自写了首《宝鼎歌》记下这桩祥瑞。后人有诗叹道:

"欺瞒之事本易察,君臣相骗成笑话。尧舜尚且有虚夸,何况秦皇汉武家?"

过了个把月,又有个齐国人公孙卿上书论鼎。要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下回分解。

原文言文

  通西域复灭南夷 进神马兼迎宝鼎

  却说匈奴西偏,有一乌孙国,向为匈奴役属。当时乌孙国王,叫作昆莫。昆莫父难兜靡,为月氐所杀,昆莫尚幼,由遗臣布就翖侯窃负而逃,途次往寻食物,把昆莫藏匿草间,狼为之乳,乌为之哺,布就知非凡人,乃抱奔匈奴。到了昆莫长成,匈奴已攻破月氐,斩月氐王,月氐余众西走,据塞种地,作为行巢。昆莫乘间复仇,借得匈奴部众,再将月氐余众击走。月氐徙往大夏,改建大月氐国。已见前文。所有塞种故土,却被昆莫占住,仍立号为乌孙国,牧马招兵,渐渐强盛,不愿再事匈奴。匈奴方与汉连年交战,无暇西顾,及为卫霍两军所败,匈奴更势不如前,非但乌孙生贰,就是西域一带,前时奉匈奴为共主,至此亦皆懈体,各有异心。

  武帝探闻此事,乃复欲通道西域,更起张骞为中郎将,令他西行。张骞入朝献议道:“陛下欲遣臣西往,最好是先结乌孙;诚使厚赂乌孙王,招居前浑邪王故地,令断匈奴右臂,且与结和亲,羁縻勿绝,将见乌孙以西,如大夏等国,亦必闻风归命。尽为外臣了。”武帝专好虚名,但教夷人称臣,无论子女玉帛,俱所不惜。因此令骞率众三百人,马六百匹,牛羊万头,金帛值数千巨万,赍往乌孙。乌孙王昆莫,出来接见,骞传达上意,赐给各物。昆莫却仍然坐着,并不拜命。骞不禁怀惭,便向昆莫说道:“天子赐王厚仪,王若不拜受,尽请还赐便了。”昆莫才起身离座,拜了两拜。骞复进词道:“王肯归附汉朝,汉当遣嫁公主为王夫人,结为兄弟,同拒匈奴,岂不甚善!”昆莫听了,踌躇未决,乃留骞暂居帐中,自召部众,商议可否。部众素未知汉朝强弱,且恐与汉联和,益令匈奴生忿,多招寇患,所以聚议数日,仍无定论。

  就中尚有一段隐情,更令昆莫左支右绌,不能有为。昆莫有十余子,太子早死,临终时曾泣请昆莫,愿立己子岑陬为嗣,昆莫当然垂怜,面允所请。偏有中子官拜大禄,强健善将,夙任边防,闻得太子病殁,自思继立,不意昆莫另立嗣孙,致失所望,于是招集亲属,谋攻岑陬。昆莫得知此信,亟分万余骑与岑陬,使他出御中子,自集万余骑为卫,防备不虞。国中分作三部,如何制治?且因昆莫年老,越觉颓靡不振,姑息偷安。夷狄无亲,可见一斑,汉乃以和亲为长策,实属非计。

  骞留待数日,并未得昆莫确报,乃别遣副使,分往大宛康居月氐大夏等国,传谕汉朝威德。各副使去了多日,尚未复命,那乌孙却遣骞归国,特派使人相送,并遗良马数十匹,作为酬仪。骞偕番使一同入朝,番使进谒武帝,却还致敬尽礼,并且所献良马,格外雄壮。武帝见了,不觉喜慰,遂优待番使,特拜骞为大行。骞受任年余,竟致病逝。又阅一年,才由骞所遣副使陆续还都,西域各国,也各派使人随来,于是西域始与汉交通,汉复再三遣使,西出宣抚。各国只知博望侯张骞,不知他人。各使亦讳言骞死,但说是由骞所遣,后人因盛传张骞凿空。凿空谓开凿孔道。且因骞尝探视河源,称为张骞乘槎入天河,其实黄河远源,并不在当时西域中,以讹传讹,不足为信。惟西域一带,地形广袤,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接玉门阳关,西限葱岭。葱岭以外,尚有数国。今据史传纪载,西域共三十六国,后且分作五十余国,与汉朝往来通使,计有南北二道,南北二道的终点,就是葱岭。小子录述国名如下:

  婼羌国,楼兰国, 后名鄯兽。 且末国, 小宛国, 精绝国, 戎卢国, 扞弥国, 渠勒国, 于阗国, 皮山国,乌秺国, 西夜国, 蒲犁国, 依耐国, 无雷国, 难兜国, 以上为南道诸国。 乌孙国, 康居国, 大宛国, 桃槐国, 休循国, 捐毒国。 与身毒不同,身毒不入西域传。 莎车国, 疏勒国, 尉头国, 姑墨国, 温宿国, 龟兹国, 尉犁国, 危须国, 焉耆国, 车师国。 亦名姑师。 蒲类国, 狐胡国, 郁立师国, 单桓国,以上为北道诸国。 大月氐国, 大夏国, 罽宾国, 乌弋山离国, 犁靬国, 条支国, 安息国, 奄蔡国。 以上为葱岭外诸国。

  以上数十国,前时多服属匈奴,至此与汉交通,为匈奴所闻知,屡次发兵邀截,汉乃复就酒泉武威两郡外,增置张掖敦煌二郡,派吏设戍,严备匈奴。不意西北未平,东南忽又生乱,累得汉廷上下,又要调兵征饷,出定东南。

  先是南越王赵胡,曾遣太子婴齐,入都宿卫,一住数年。见前文。婴齐本有妻孥,惟未曾挈领入都,不得不另娶一妇。适有邯郸人樛氏女子,留寓都中,高张艳帜,常与灞陵人安国少季,私相往来。婴齐却一见倾情,不管她品性贞淫,便即浼人说合。好容易得娶樛女,真是心满意足,快慰非常。未几生下一男,取名为兴。祸胎在此。后来赵胡病重,遣使至京,请归婴齐,武帝准他归省,婴齐遂挈妻子南旋。不久胡死,婴齐当即嗣位,上书报闻,且请令樛女为王后,兴为太子。武帝也即依议,但常遣使征他入朝。婴齐恐再被羁留,不肯应命,只遣少子次公入侍,自与樛女镇日淫乐,竟致尫瘠不起,中年毕命。太子兴继立为主,奉母樛氏为王太后。偏武帝得了此信,又要召他母子一同入朝。当下御殿择使,即有谏大夫终军,自请效劳,且面奏道:“臣愿受长缨,羁南越王于阙下!”谈何容易!武帝见他年少气豪,却也嘉许,便令与勇士魏臣等,出使南越。又查得安国少季,曾与樛太后相识,也令同往。

  终军表字子云,济南人氏,年未弱冠,即选为博士弟子,步行入关。关吏给与一繻,终军问有何用?关吏指示道:“这是出入关门的证券,将来汝要出关,仍可用此为证。”繻系裂帛为之,用代符节。终军慨然道:“大丈夫西游,何至无事出关!”一面说,一面弃繻自去。果然不到两年,官拜谒者。出使郡国,建旄出关。关吏惊诧道:“这就是弃繻生,不料他竟践前言!”终军也不与多说,待至事毕还都,奏对称旨,得超迁至谏大夫。至是复出使南越,见了南越王兴,凭着那豪情辩口,劝兴内附,兴也自然畏服。偏是南越相吕嘉,历相三朝,权高望重,独与汉使反对,阻兴附汉。兴不免怀疑,入白太后,请命定夺。太后樛氏,也即出殿,召见汉使。两眼瞟去,早已瞧见那少年姘夫,当下引近座前,详问一番。安国少季即将朝廷意旨,约略相告,樛太后毫不辩驳,立即乐从,嘱兴奉表汉廷,愿比内地诸侯,三岁一朝。终军得表,遣从吏飞报长安。武帝复诏奖勉,且赐南越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等印,余听自置,所有终军等人,都留使镇抚。

  吕嘉始终不服,且闻安国少季出入宫禁,更觉怀疑,遂托疾不出,阴蓄异图。安国少季方与樛太后重续旧欢,非常狎昵,但恐吕嘉从中为变,不如劝樛太后带子入朝,自己好相偕北上,一路绸缪。樛太后虽饬治行装,惟意中却欲先除吕嘉,然后启行,乃置酒宫中,款待汉使。一面召入丞相以下诸官吏,共同入宴。吕嘉不得不往,惟嘉弟正为将军,在宫外领兵环卫。樛太后见嘉已列席,行过了酒,便向嘉顾语道:“南越内属,利国利民,相君独以为不便,究属何意?”吕嘉听着,料知太后激动汉使,与他反对,因此未敢发言。汉使也恐嘉弟在外,不便发作,只好面面相觑,袖手旁观。樛太后不免着急,忽见吕嘉起身欲走,也即离座取矛,向前刺嘉。还是南越王兴,防有他变,慌忙起阻太后,将嘉放脱。淫妇必悍,实自取死。嘉回到府中,便思发难,转念王兴,并无歹意,倒也不忍起事。蹉跎蹉跎,又过数月,蓦闻汉廷特派前济北相韩千秋,与樛太后弟樛乐,率兵二千人。驰入边疆,乃亟召弟计议道:“汉兵远来,必是淫后串同汉使,召兵入境,来灭我家,我兄弟岂可束手就毙么?”嘉弟系是武夫,一闻此言,当然大愤,便劝嘉速行大事。嘉至是也不遑多顾,便与弟引兵入宫。宫中未曾防备,立被突入,樛太后与安国少季,并坐私谈,急切无从逃避,由嘉兄弟持刀进来,一刀一个,劈死了事。死得亲昵。两人再去搜寻王兴,兴如何得免?也遭杀害。嘉索性往攻使馆,戕杀汉使,可怜终军魏臣等,双手不敌四拳,同时殉难。终军不过二十多岁,惨遭此祸,时人因称为终童。

  嘉即下令国中道:“王年尚少,太后系中国人,与汉使淫乱,不顾赵氏社稷,故特起兵除奸,另立嗣主,保我宗祧。”国人素属望吕嘉,统皆听命,无一异议,嘉乃迎立婴齐长子术阳侯建德为王,系婴齐前妻所生之子。自己仍为相国,且遣人通知苍梧王赵光。苍梧为南越大郡,光与嘉素有感谊,当然复书赞成。于是嘉壹意御汉,专待韩千秋到来,反令边境吏卒,开道供食,诱令深入。千秋也是矜才使气,请愿南来,一入越境,即与樛乐并驱进兵,攻破好几处城池,嗣见南越吏卒,殷勤接待,愿为向导,还道他震慑兵威,畅行无阻,谁知行近越都,相去不过四十里,突见越兵四面杀到,重重裹住。千秋只有二千人马,前无去路,后无救兵,眼见得同归于尽,无一生还。

  嘉杀尽汉兵,遂函封汉使符节,使人赍送汉边,设词谢罪。边吏立即奏闻。武帝大怒,颁诏发罪人从军,且调集舟师十万,会讨南越。命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湟水;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故归义越侯两人,同出零陵,一名严,为戈船将军,一名甲,为下濑将军;又使越人驰义侯遗,带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牁江,同至番禺会齐。番禺就是南越郡城,北有寻陿石门诸险,都被杨仆捣破,直进番禺。路博德部下多罪人,沿途逃散,只有千余人至石门,与仆相会。两军同路并进,到了番禺城下,仆攻东南,博德攻西北,仆想夺首功,麾着部众,奋力猛扑,越相吕嘉,督兵死守,坚拒不退。博德却从容不迫,但在西北角上,虚设旗鼓,遥张声势。一面遣人射书入城,劝令出降。城中已是垂危,又闻博德立营西北,将要夹攻,急得守将仓皇失措,往往缒城夜出,奔降博德。博德好言抚慰,各赐印绶,令他还城相招。适杨仆攻城不下,焦躁异常,督令部兵纵火烧城,东南一带,烟焰冲霄,西北兵民,都已魂飞天外,闻得出降免死,并有封赏的消息,自然踊跃出城,争向博德处投降。吕嘉及南越王建德,如何支持?也即乘夜逃出,窜投海岛。及杨仆破城直入,那路博德早进西北门,安坐府中。斗力不如斗智。仆费了许多气力,反让博德先入,很不甘心,便欲往捕南越君相,再图建功。博德却与仆笑语道:“君连日攻城,劳疲已甚,尽可少休!南越君相,便可擒到,请君勿忧。”仆尚似信非信。过了一两日,果由越司马苏弘,捕到建德,越郎都稽,捕到吕嘉。经博德讯验属实,立命处斩。当即飞章奏捷,保举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且奏章中亦备述杨仆功劳。仆始知博德善抚降人,用夷制夷,智略高出一筹,也觉得自愧勿如了。不由杨仆不服。戈船下濑两将军,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尚未赶到,南越已平。就是苍梧王赵光,不待往讨,已经闻风胆落,慌忙投诚,后来得封为随桃侯。

  自从南越事起,朝廷亟须筹饷,不得不催收租赋。倪宽正为左内史,待民宽厚,不加苛迫,遂致负租甚多,势且获谴。百姓闻宽将免职,竞纳租税,大家牛车,小家担负,全数缴齐,反得课最。宽仍然留任,且因此更结主知。还有输财助边的卜式,已由县令超任齐相,自请父子从军,往死南越。何其热心乃尔。武帝虽未曾准遣,却也下诏褒美,封式关内侯,赐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风示百官。那知除卜式外,竟无一人继起请效,遂致武帝衔恨在心。巧值秋祭在迩,又行尝耐礼,秋祭曰尝美酒曰酎。列侯例应贡金助祭,武帝借此泄恨,特嘱少府收验贡金,遇有成色不足,即以不敬论罪,夺去侯爵,百有六人。丞相赵周,不先纠举,连坐下狱,愤急自尽。连毙四相,毋乃太酷!另升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召齐相卜式为御史大夫。

  已而车驾东巡,将往缑氏。行至左邑桐乡,正值南越捷报到来,甚是喜慰,便命桐乡为闻喜县。再行至汲县中新乡,又闻得吕嘉捕诛,因在新中乡添置获嘉县。且传谕南军,析南越地作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诏路博德等班师回朝。博德已受封符离侯,至此更增食采,杨仆得加封将梁侯,外此封赏有差。惟越驰义侯遗,征兵赴越时,南夷且兰君抗命。杀毙使人,居然叛汉。遗奉诏回军,击死且兰君,乘胜攻破邛莋,连毙二酋,冉駹等国,并皆震慑,奉表归命。当由遗奏报朝廷,旋接武帝复诏。改且兰为牂牁郡,邛为越嶲郡,莋为沈藜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两处为武都郡,嗣是夜郎及滇,先后降附,蒙给王印,西南夷悉平。

  说也奇怪,东越王余善,也甘就灭亡,造起反来。余善尝拟从征南越,上书自效,当即发卒八千人,愿听楼船将军节制。楼船将军杨仆,到了番禺,并未见余善兵到,致书诘问,只说是兵至揭阳,为海中风波所阻。及番禺已破,询诸降人,才知余善且通使南越,阴持两端。仆乃请命朝廷,即欲移兵东讨。武帝因士卒过劳,决计罢兵,但令仆部下校尉,留屯豫章,防备余善。余善恐不免讨伐,索性先行称兵,拒绝汉道,号将军驺力为吞汉将军,自称武帝。汉帝死后称武,余善生前称武,也是奇闻。武帝乃再遣杨仆出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分道入东越境,余善尚负嵎称雄,据险不下。相持数月,由故越建成侯敖,及繇王居股,合谋杀死余善,率众迎降,东越复平。武帝以闽地险阻,屡次反复,不如徙民内处,免得生心。乃诏令杨仆以下诸将,把东越民徙居江淮。杨仆等依诏办理,闽峤乃虚无人迹了。两越俱亡。同时又有先零羌人,零音怜。为唐虞时三苗后裔,散处湟中,阴通匈奴,合众十余万,寇掠令居安故等县,进围枹罕。武帝起李息为将军,使偕郎中令徐自为,率兵十万,击散诸羌,特置护羌校尉,就地镇治,总算荡平。

  武帝见诸事顺手,自然欣慰,因记起渥洼水旁,曾有异马产出,即颁诏出去,嘱令送马入都。这异马并非异产,不过由暴利长捏说出来,从中取巧。小子于前文中已经叙明。见六十九回。此时暴利长奉命献马,到了都中,由武帝亲自验看,果觉肥壮得很,与乌孙国所献良马,大略相同。武帝遂称为神马,或与乌孙马共称天马。《通鉴辑览》载此事于元狩三年,《汉书》则在元鼎四年,本书两存其说,故前后分叙。武帝方营造柏梁台,高数十丈,用香柏为梁,因以为名。这台系供奉长陵神君,神君为谁,查考起来,实是不值一辩。长陵有一妇人,产男不育,悲郁而亡。后来妯娌宛若,供奉妇象,说是妇魂附身,能预知民间吉凶。一班愚夫愚妇,共去拜祝,有求辄应,就是武帝外祖母臧儿,也曾往祷,果得子女贵显,遂共称长陵妇为神君。武帝得自母传,遣使迎入神君像,供诸磃氏观中。嗣因磃氏观规模狭隘,特筑柏梁台移供神像,且创作柏梁台诗体,与群臣互相唱和,谱入乐歌。复令司马相如等编制歌诗,按叶宫商,合成声律,号为乐府。及得了神马后,也仿乐府体裁,亲制一《天马》歌。歌云:

  泰一况,泰一即天神,见后文。天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傥,精权奇,薾音蹑。浮云,晻上驰,驱容与,()音逝。万里。今安匹?龙为友。

  天马歌成,马入御厩,暴利长非但免罪,且得厚赏。忽又由河东太守,奏称汾阴后土祠旁,有巫锦掘得大鼎,不敢藏匿,因特报闻。这汾阴地方的后土祠,本是元鼎四年新设,不到数月,便有大鼎出现,明明由巫锦暗中作伪,哄动朝廷。也是暴利长一般伎俩。偏武帝积迷生信,疑是后土神显示灵奇,将鼎报锡,当即派使迎鼎入甘泉宫,荐诸宗庙。武帝亲率群臣,往视此鼎,鼎状甚大,上面只刻花纹,并无款识。大众不辨新旧,但模模糊糊的说是周物,统向武帝称贺。独光禄大夫吾邱寿王,谓鼎系新式,怎得说是周鼎?语为武帝所闻,召入诘问,吾邱寿王道:“从前周德日昌,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称周鼎。今汉自高祖继周,德被六合,陛下又恢廓祖业,天瑞并至,宝鼎自出,这乃汉宝,并非周宝,臣所以谓非周鼎呢!”武帝转怒为喜,连声称善,群臣亦喧呼万岁。吾邱寿王却得赐黄金十斤,武帝又亲作宝鼎歌,纪述休祥。小子有诗叹道:

  虚伪何曾不易知,君臣上下并相欺;

  唐虞尚有夸张事,况是秦皇汉武时。

  过了月余,又有齐人公孙卿,上书说鼎。欲知他如何说法,容待下回再详。

  张骞之凿空西域,后人或力诋其过,或盛称其功。吾谓凿空可也。凿空西域,乃徒以厚赂相邀,并未知殖民政策,是第耗中国之财,而未收拓土之效,宁非有损无益乎!惟断匈奴之右臂,使胡人渐衰渐弱,不复为寇,亦未始非中国之利。然则骞有过,骞亦未尝无功,谓其功过之相抵可耳。东南两越,自取灭亡,伏波楼船,侥天之幸,而武帝益因此骄侈矣。神马也,宝鼎也,无一非作伪之举,武帝岂真愚蠢?任彼所欺?意者其亦欲借此欺人欤?上下相欺,而汉道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