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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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司隶校尉解光,眼见王莽失势下台,丁家傅家得势,便也赶着巴结当权派。他连夜写奏章弹劾曲阳侯王根和成都侯王况——这王况是已故王商的儿子。奏章里罗列的罪状可不少,咱们拣要紧的说:

那曲阳侯王根啊,仗着王家三代掌权,五位将军把持朝政,家里金银堆成山。他在府里大兴土木,硬是造了座土山,修得跟长安东西两市似的。殿前铺着朱红台阶,门上镶着青铜兽环。平日里出游打猎,竟让家丁披甲持弓,摆开步兵阵仗,还在离宫留宿。调用水衡衙门的钱财,征发百姓修路,闹得民不聊生。更可恨的是,他暗中勾结朝臣,推举亲信张业当尚书,蒙蔽圣听。先帝驾崩时,这王根身为至亲大臣,非但不悲痛,陵墓还没修完就急着把掖庭的歌姬殷严、王飞君娶回家,整日饮酒作乐,简直是大不敬!

他那侄子成都侯王况更不像话,靠着外戚身份当上侍中,不思报效朝廷,反倒娶了先帝的嫔妃,全然不顾臣子本分。

哀帝刚登基时,本就忌惮王家势大,想收拢皇权。这下正合心意,只是觉得"大不敬"的罪名太重,又碍着太皇太后的面子,最后只把王根遣回封地,将王况削为平民。

谁知九月庚申日,北方三十多郡县突然地动山摇,城墙倒塌压死四百余人。哀帝吓得下诏求问天意。待诏李寻上书说:

"臣观日月光华暗淡,这是阴阳失调之兆。陛下近来意志消磨,总被后宫妇人左右。那些乳母阿谀之词听不得啊!月象异常,正应了母后干政之祸。近日汝河颍水泛滥,根源就在外戚专权。关东地震频发,更该扶阳抑阴..."

原来哀帝初年也曾励精图治,裁撤乐府、废除世袭、释放宫婢,百姓都盼着太平日子。偏生傅太后处处插手,非要给自家人讨封赏。哀帝被搅得心烦意乱,渐渐荒废朝政。李寻这番话明里劝谏皇帝,暗里直指傅太后。哀帝虽提拔李寻为黄门侍郎,可哪敢真管束太后?

朝中大臣很快分作两派:一派反对傅家干政,一派拼命巴结傅家。傅太后越想揽权,越看正直大臣不顺眼。大司空何武不肯逢迎,她就派人盯着找错处。恰巧何武没接来后母,立刻被弹劾"不孝",哀帝顺势把他免了官,换太傅师丹接任。

这师丹是琅琊人,曾教过哀帝读书。他上任后接连上奏,劝皇帝别急着改制,更不该滥封丁傅两家。哀帝心里明白,可架不住两宫太后施压。有个叫傅迁的侍中作恶多端,哀帝刚把他罢官,傅太后就闹着要复职。丞相孔光和师丹当廷进谏,哀帝只能装聋作哑。

说起这掖庭旧事,当年狱丞籍武亲眼见赵合德害死皇子,本想揭发,奈何官小言轻。如今赵合德已死,他便把宫中秘闻传了出来。解光得知后如获至宝,立即上奏揭发赵昭仪毒杀皇嗣、堕胎嫔妃的罪行,正好替傅太后除掉对手。

话说那王仪畏罪自尽,没等朝廷明正典刑就咽了气,可他那一家子兄弟姊妹,照样锦衣玉食,在朝堂上耀武扬威。这叫什么王法?御史们气得直跺脚,连奏章都写得墨迹淋漓,说非得把这帮人揪出来正法不可。这一闹不要紧,连赵太后都差点被牵连进去。那赵钦、赵兄弟俩更别提了,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哀帝到底念着旧情。当年他过继来当太子时,赵太后没少照应,这份恩情像块热炭似的揣在怀里。最后只削了赵家兄弟的爵位,把他们发配到辽西喝西北风。赵太后能全身而退,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您道这时候是什么年月?正是改元建平的头一年。三公之位空着个缺,大臣们推举光禄大夫傅喜。哀帝大笔一挥,傅喜就当上了大司马,封为高武侯。这消息传开,像块石头砸进池塘,溅起一圈圈涟漪。那郎中令冷褒和黄门郎段犹最会看风向,赶紧凑上去拍马屁,说什么"共皇太后和共皇后的尊号前头,不该再加'定陶'二字,车马仪仗都该按皇太后的规格来"。更离谱的是,他们竟提议在京城给共皇立庙。

哀帝把这奏章往朝堂上一扔,让大伙儿议议。群臣都跟应声虫似的点头哈腰,唯独大司空师丹梗着脖子站出来。这老头儿说话像敲钟,一声声震得屋梁直颤:"自古礼法就是天理!定陶共皇的尊号早就定下,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要是给他在京师立庙,那祭祀时连个主祭人都没有,成何体统?"丞相孔光听得直捋胡子称是,连新上任的傅喜也暗暗点头。

可这话传到傅太后耳朵里,就像捅了马蜂窝。老太太气得金钗乱颤,连带把孔光、傅喜都恨上了。她先拿师丹开刀,派人盯着他府上。果然逮着个书吏偷抄奏章,立刻参了师丹个"大不敬"的罪名。哀帝在傅太后瞪视下,抖着手签了罢官夺爵的诏书。

给事中申咸和博士炔钦看不过眼,联名上书说师丹是忠臣,要怪就怪那书吏。谁知诏书批下来,反倒把这俩人连降两级。尚书令唐林硬着头皮又劝,哀帝这才给师丹个关内侯的虚衔,转头却提拔京兆尹朱博当了大司空。

说起这朱博,早年救过陈咸,在地方上做官时手段狠辣,属吏们见他像老鼠见猫。后来因牵连王立案被罢官,如今靠着巴结傅晏东山再起。他上任那天,傅家大门前车马如龙,谁不知道这位新贵是傅家的看门狗?正是这一念之差,把半世清名都喂了狗。

傅太后收拾完师丹,又惦记起孔光。忽然想起当年议立太子时,孔光曾推举中山王刘兴。虽然刘兴早死了,可他娘冯昭仪还在——就是当年在元帝跟前挡熊的那位。老太太摸着腕上的金镯子冷笑:"当年你逞英雄,如今该轮到我了。"可怜冯昭仪还在宫中礼佛,哪知祸事已到门前。这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话说那中山王刘兴,自从加了封地食邑之后,没享几天福就一病不起。他那位正妃冯氏,是宜乡侯冯参的掌上明珠,生养了两个闺女,偏生没个儿子。刘兴便纳了卫姬,这才得了根独苗箕子,继承了王位。可这孩子打小就病恹恹的,大夫说是肝厥症,发作起来手脚抽筋,指甲发青,连嘴唇都乌紫乌紫的。

冯昭仪就这么个宝贝孙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眼见汤药不见效,老太太急得没法子,连神佛都求上了。您想啊,当年敢挡熊救驾的巾帼英雄,如今为了孙儿也不得不信这些——到底还是妇道人家心软。

哀帝听说小王爷病重,特意派中郎谒者张由带着御医去诊治。到了中山国,冯昭仪礼数周全地招待。谁知这张由本就有疯病,住了几天见病情不见起色,竟急得旧疾复发,突然招呼随从收拾行李就往长安跑。回宫复命时,哀帝问起箕子病情,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皇上当场就摔了茶盏,尚书台紧跟着就来问罪。

这下可把张由吓清醒了,疯病倒好了七八分。他眼珠子一转,心一横,竟编出个弥天大谎:"中山王太后冯氏暗中指使巫师,咒诅皇上和傅太后!"尚书一听这还了得,连夜进宫禀报。傅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派御史丁玄去查办。

这丁玄是傅家一党,到了中山就把冯家上下百来口全下了大狱。可审了十来天,硬是撬不开一张嘴。傅太后等得不耐烦,又派中谒者史立带着丞相府的人马杀到。史立看着愁眉苦脸的丁玄,心里暗笑: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这史立可真是个狠角色,公堂上刑具摆开,当场就打死了几个硬骨头。见实在问不出话,他眼珠一转,单独提审巫师刘吾,连哄带吓逼他指认冯昭仪。转头又把冯昭仪的妹妹冯习抓来对质,可怜这烈性女子破口大骂,竟被活活杖毙在堂上。

史立见闹出了人命,急忙找来御医徐遂成串供。这徐大夫战战兢兢地编谎话:"冯家人说...说当年汉武帝的御医才得两千万赏钱,不如...不如药死当今皇上,让中山王继位..."冯昭仪被传来对质时,史立阴阳怪气地提起当年"当熊救驾"的旧事。老太太顿时明白了——这是宫里有人要她死啊!

当天夜里,冯昭仪望着云阳宫的方向惨笑:"当年挡熊的私房话,外人怎会知晓?"说罢仰药自尽。消息传到长安,哀帝还想留些体面,下诏废为庶人。冯参被押到廷尉衙门时,这位老臣横剑长叹:"我冯家世代忠烈,今日竟要背着谋反的污名见先人!"话音未落,血溅公堂。冯家老小十七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司隶校尉孙宝实在看不下去,上书请求重审。傅太后正在兴头上,反手就把孙宝下了大狱。尚书令唐林仗义执言,立刻被贬到敦煌守烽火台去了。最后还是大司马傅喜和光禄大夫龚胜联名求情,孙宝才保住官职。

至于张由和史立?一个封了关内侯,一个升任太仆。直到哀帝驾崩后,孔光才把这俩奸臣革职流放。可冯家的冤案,终究没能平反。这世道啊,就像打翻的墨池,哪里还分得清黑白?

话说那傅太后啊,自从报了当年的旧仇,心里头就开始盘算着要把孔光给赶出朝堂。更让她窝火的是,自家侄子傅喜不但不帮忙,反倒胳膊肘往外拐。这老太太越想越气,指甲都掐得发青了,赶紧找来傅晏商量怎么收拾这两个人。

傅晏也是个会来事的,转头就拉上朱博一起,三天两头在哀帝跟前嚼舌根。今儿说孔光这老头迂腐古怪,明儿又说傅喜心怀不轨。这不,建平二年开春刚过,傅喜的大司马印绶就被收了,灰溜溜被打发回封地。没过一个月,丞相孔光也被一撸到底,直接贬为平头百姓。

那朱博更是个会钻营的,早前就上奏说要恢复老规矩,把三公制度改回御史大夫制。这下可好,大司空的官职说撤就撤,他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御史大夫,倒是让丁明捡了个大司马卫将军的缺。没过多久,朱博又升任丞相,少府赵玄接了他的班当御史大夫。

您想啊,这俩人正跪在大殿上接受任命呢,忽然间"嗡——"的一声巨响,跟撞钟似的,震得整个未央宫都在抖。满朝文武吓得东张西望,连朱博和赵玄都面如土色,后背直冒冷汗。这怪声足足响了一炷香工夫才停,可谁也没找着声音打哪儿来的。

说来也是报应,这朱博平日里看着精明强干,可自从巴结上傅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殿上那声怪响啊,分明就是老天爷给的警告。可惜利欲熏心的人哪听得进去?您瞧后来,他跟着傅家作威作福,到了中山国查案时心一横,硬是把冯昭仪逼得悬梁自尽。等回宫复命时还沾沾自喜,殊不知自己的好日子也快到头喽!

要说这傅太后,当年在先帝跟前装得那叫一个贤惠,连给宫女们敬酒都要往地上洒一杯表心意。可自打哀帝继承了王位,这老太太就露出真面目了。师丹这样正直的大臣说贬就贬,自家亲侄子傅喜稍微有点良心就被扫地出门。您说这样心胸狭窄的老太太掌权,朝堂上还能有好?那冯昭仪多好个人啊,就为当年挡熊救驾的旧怨,硬是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要我说啊,这宫里头女人的心眼,有时候比针尖还小呢!

原文言文

  忤重闱师丹遭贬 害故妃史立售奸

  却说司隶校尉解光,因见王莽去职,丁傅用事,也来迎合当道,劾奏曲阳侯王根,及成都侯王况。况系王商嗣子,所犯过恶,俱见奏章,略述如后:

  窃见曲阳侯王根,三世据权,五将秉政,天下辐辏,赃累巨万,纵横恣意,大治室第。第中筑造土山,矗立两市,殿上赤墀,门户青琐。游观射猎,使仆从被甲,持弓弩,陈步兵,止宿离宫。水衡官名。供张,发民治道,百姓苦其役。内怀奸邪,欲筦朝政,推近吏主簿张业为尚书,蔽上壅下,内塞王路,外交藩臣。按根骨肉至亲,社稷大臣,先帝弃天下,根不悲哀,思慕山陵未成,公然聘取掖庭女乐殷严王飞君等,置酒歌舞,捐忘先帝厚恩,背臣子义。根兄子成都侯况,幸得以外亲继列侯侍中,不思报德,亦聘娶故掖庭贵人为妻,皆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应按律惩治,为人臣戒!

  哀帝自即位后,也因王氏势盛,欲加抑损,好得收回主权,躬亲大政。既有此意,奈何复封丁傅。既将王莽免官,复得解光弹劾王根,当然中意,不过大不敬不道罪名,究嫌太重,且对着太皇太后,亦觉不情,乃只遣根就国,黜免况为庶人。到了九月庚申日,地忽大震,自京师至北方,凡郡国三十余处,城郭多被震坍,压死人民四百余人。哀帝因灾异过巨,下诏询问群臣,待诏李寻上书奏对道:

  臣闻日者众阳之长,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则日失其度,晻昧无光。间者日光失明,珥蜺数作,珥蜺系日旁云气。

  小臣不知内事,窃以日视陛下,志操衰于始初多矣。唯陛下执乾纲之德,强志守度,毋听女谒邪臣之欺,与诸阿保乳母甘言卑词之托,勉顾大义,绝小不忍,有不得已,只可赐以货财,不可私以官位。臣闻月者众阴之长,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间者月数为变,此为母后与政乱朝,阴阳俱伤,两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窃信天文如此,近臣已不足仗矣。唯陛下亲求贤士,以崇社稷,尊强本朝。臣闻五行以水为本,水为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则百川理,落脉通,偏党失纲,则涌滥为败。今汝颍漂涌,与雨水并为民害,咎在皇甫卿士之属,唯陛下抑外亲大臣。臣闻地道柔静,阴之常义,间者关东地数震,宜务崇阳抑阴以救其咎。传曰:“土之美者善养禾,君之明者善养士。”中人皆可使为君子,如近世贡禹,以言事忠切,得蒙宠荣,当此之时,士之厉身立名者甚多。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诛灭,于是智者结舌,邪伪并兴,外戚专命,女宫作乱。此行事之败,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也。愿陛下进贤退不肖,则圣德清明,休和翔洽,泰阶平而天下自宁矣。

  原来哀帝初政,也想力除前弊,崇俭黜奢。曾罢乐府官,及官织绮绣,除任子令,汉制凡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得任子弟一人为郎,不以德选,至此才命革除。与诽谤诋欺法,出宫人,免官奴婢,益小吏俸,政事皆由己出,海内颇喁喁望治。偏是傅太后从中干政,称尊号,植私亲,闹个不了,反使哀帝胸无主宰,渐即怠荒。仅阅半年,便致怠弛,无怪后来不长。李寻所言,明明是借着变异,劝勉哀帝,指斥傅太后。哀帝尚知寻忠直,擢为黄门侍郎,唯欲防闲太后,裁抑外家,实在无此能力,只好模糊过去。但朝臣已分为两派,一派是排斥傅氏,不使预政。一半是阿附傅氏,专务承颜。傅太后日思揽权,见有反对的大臣,定欲驱除,好教公卿大夫,联络一气,免受牵掣。大司空汜乡侯何武,遇事持正,不肯阿谀,傅太后心下不乐,密令私人伺武过失。适武有后母在家,往迎不至,即被近臣举劾,斥武事亲不笃,难胜三公重任。哀帝亦欲改易大臣,乃令武免官就国,调大司马师丹为大司空。师丹系琅琊东武县人,表字仲公,少从匡衡学诗,得举孝廉,累次超擢,曾为太子太傅,教授哀帝。既受任为大司空,也与傅氏一派不合,前后奏章数十上,无非援三年无改的古训,规讽哀帝改政太急,滥封丁傅。哀帝非不感动,但为傅丁两后所压迫,也是无可如何。惟有一侍中傅迁,为傅太后从侄,人品奸邪,舆论不容,哀帝因将迁罢职,遣归故郡。不意傅太后出来干涉,硬要哀帝复还迁官,留任宫廷。哀帝无法,只好再将迁留住。丞相孔光,与师丹入朝面奏,谓诏书前后相反,徒使天下疑惑,无所取信,仍请将迁放归。哀帝说不出苦衷,装着痴聋一般,光丹两人,不得已趋出,迁得为侍中如故。一官都不能黜陟,哀帝亦枉为天子!

  先是掖庭狱丞籍武,见赵合德屡毙皇儿,很是不忍。尝与掖庭令吾丘遵密商,拟即告发。无如官卑职小,反恐多言惹祸,因致迁延。吾丘遵又复病殁,武更孤掌难鸣,只得作罢。到了哀帝嗣位,合德自杀,籍武尚然生存,不妨稍露宫中秘情,辗转流传。被司隶校尉解光闻悉,正好扳倒赵家外戚,使傅太后独擅尊荣。当下拜本进去,追劾赵昭仪忍心辣手,曾害死成帝嗣子两人,不但中宫女史曹宫等,冤死莫明,此外后宫得孕,统被赵昭仪用药堕胎。赵昭仪惧罪自尽,未彰显戮,同产家属,尚得尊贵如恒,国法何在?应请穷究正法等语。照此奏议,连赵太后亦不能免辜,赵钦等更不消说得。哀帝因自己入嗣,曾得赵太后调护,厚惠未忘,乃仅将赵钦赵夺爵,免为庶人,充戍辽西。钦、封侯,见前回。赵太后不被干连,算是万幸。慢着!时朝廷已经改元,号为建平元年,三公中缺少一人,朝臣多推荐光禄大夫傅喜,乃拜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郎中令冷褒,黄门郎段犹,见喜得列三公,傅氏威权益盛,乐得凑机献媚。上言共皇太后与共皇后,不宜再加定陶二字,所有车马衣服,皆应称皇,并宜为共皇立庙京师。哀帝即将原奏发落,诏令群臣集议可否,群臣都随口赞成。独大司空师丹,首出抗议,大略如后:

  古时圣王制礼,取法于天,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相埒,非所以明尊无二上之义也。定陶共皇号谥,前已定议,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为朞服,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皇立后,奉承宗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可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臣丹谨议。

  照这议论,原是至公至正,不可移易,丞相孔光,极力赞同,就是大司马傅喜,也以为丹言甚是,应该如议。独傅太后及傅晏傅商等,共恨师丹,兼及孔光傅喜,统欲把他捽去。第一着先从师丹下手,探得师丹奏草,由属吏私下抄出,传示外人,当即据事奏弹,劾他不敬。里面复有傅太后主张,迫令哀帝下诏,免丹官职,削夺侯封。给事中申咸,博士炔钦,炔音桂。联名上奏,称丹经行无比,怀忠敢谏,奏草漏泄,咎在簿书,与丹无与。今乃因此贬黜,恐失众心。那知诏书批斥,反将咸钦贬秩二等。尚书令唐林,看不过去,复疏称丹罪甚微,受罚太重,中外人士,统说是宜复丹爵邑,使奉朝请,愿陛下加恩师傅,俯洽众心。哀帝乃复赐丹关内侯,食邑三百户,特擢京兆尹朱博为大司空。从前朱博救免陈咸,义声卓著。见八十九回。咸起为大将军长史,将博引入,为王凤所特赏,委任栎阳长安诸县令,累迁冀州刺史,琅琊太守,专用权术驾驭吏民,相率畏服。嗣奉召为光禄大夫,迁授廷尉,博恐为属吏所欺,故意召集属吏,取出累年积案,意欲判断,多与原判相符。属吏见他明察,不敢相欺,隔了一年,得擢为后将军,坐党红阳侯王立,免官归里。哀帝复征为光禄大夫,使任京兆尹。适值傅氏用事,要想联络几个廷臣,作为羽翼,遂由孔乡侯傅晏,与博往来,结为知交,至师丹罢免,便引博为大司空。博平时专重私情,不务大体,此次与傅晏交好,也是这般行为,从此位置益高,声名反减,居然变做傅家走狗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傅太后既除去师丹,便要排斥孔光,因思孔光当日,曾请立中山王兴为嗣,兴已病死,兴母冯昭仪尚存。从前为了当熊一事,留下惭恨,未曾报复,现已大权在手,不但内除孔丞相,还要外除冯昭仪。也是冯昭仪命数该终,一不加防,被他诬成逆案,致令一位著名贤妃,舍生就死,遗恨千秋。实是可惜!

  原来中山王兴,自增封食邑后,得病即亡。王妃冯氏,就是兴舅宜乡侯冯参女儿,生下二女,却无子嗣。兴乃另纳卫姬,得产一男,取名箕子,承袭王封。箕子年幼丧父,并且多病,医家号为肝厥症,不时发作,每发辄手足拘挛,指甲皆青,连嘴唇亦皆变色。冯昭仪只此一孙,当然怜爱,因见他病根不断,医药难痊,没奈何祷祀神祗,希图禳解。当熊侠妇,也要迷信鬼神,总之,不脱妇人性情。哀帝闻箕子有疾,特遣中郎谒者张由,带同医士,前往诊治。既至中山,冯昭仪依礼接待,并不怠慢。由素有疯病,留居数日,见医士调治未愈,不由得惹动愁烦,引起旧恙。喧呶了一两天,竟命从人收拾行装,匆匆回都,入朝复命。哀帝问及箕子痊否,由答言未痊。恼动哀帝怒意,叱令退出。另遣尚书责问,诘他何故速归?由连碰钉子,倒将神志吓清,疯病好了一大半,暗想自己病得糊涂,无端遽返,若没有回话手本,定要坐罪。事到其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可恶!乃即捏词作答,只说中山王太后冯氏,私下嘱令巫觋,咒诅皇上及傅太后,事关机密,所以匆匆回报。尚书得了口供,慌忙入宫告知。哀帝尚未着急,傅太后已怒不可遏,亟召御史丁玄入内,嘱咐数语,叫他速往中山,尽法究办。丁玄是共皇后丁氏侄儿,与傅氏互相连结,奉命即往。一到中山,就将宫中吏役,以及冯氏子弟,拘系狱中,统共得百余人。由玄逐日提讯,好几天不得头绪,无从复奏。傅太后待了旬日,未见丁玄回音,再遣中谒者史立,与丞相长史大鸿胪丞,同往审讯。史立星夜就道,驰至中山,先与丁玄晤谈。丁玄因不得供词,未免皱着眉头,对立叹息。立却暗暗嘲笑,以为这般美差,可望封侯,乃丁玄如此没用,让我来占功劳,真是富贵逼人,非常侥幸。想到此处,跃跃欲试。当日提齐案卷,升堂鞫讯,一班案中人犯,挨次听审,平白地如何招供,自然一齐呼冤。立不分皂白,专用严刑拷讯,连毙数人,尚无供词。立也觉为难,情急智生,竟令诸人一齐退下,独将男巫刘吾提入,用了种种骗吓手段,教他推到冯昭仪身上,供称咒诅是实。刘吾竟为所赚,依言书供。立得此供词,再将冯昭仪女弟冯习,及寡弟妇君之,提到堂上,硬指她与冯昭仪通谋,冯习不禁怒起,开口骂立,立动了懊恼,喝令左右动刑,笞杖交下。一介弱妇,如何熬受得起,当堂毙命。史立杀有余辜!立见冯习死去,也觉着忙,因习是冯昭仪妹子,比不得寻常吏役,处死无妨,当下命将君之返系狱中;想了多少时候,得着一计,遂去召入医士徐遂成,与他密谈一番,嘱令承认。遂成是经张由带去,未曾回京,此次受了史立嘱托,便出作证人,依嘱诬供道:“冯习与君之,曾对我密语云:‘武帝有名医修氏,医好帝疾,赏赐不过二千万。今闻主上多病,汝在京想亦入治,就使治愈,也不得封侯,不如药死主上,使中山王代为皇帝,汝定可得侯封了!’”立听他说罢,佯作不信,经遂成指天誓日,决非虚诬。立越觉有词可借,竟唤出冯昭仪,面加责问,冯昭仪怎肯诬服,自然与立对辩。立冷笑道:“从前挺身当熊,自甘拚死,勇敢何如?今日何这般胆怯呢!”冯昭仪听了,方才省悟,遂不屑与辩,愤然还宫。顾语左右道:“当熊乃前朝事,且是宫中语言,史立如何得晓?这定是内廷有人陷我!我知道了,一死便罢!”

  语中已指傅太后。当即仰药自尽。

  史立已将冯昭仪等咒诅谋逆等情,谎词奏报,有司即请诛冯昭仪。哀帝还觉不忍,只下诏废为庶人,徙居云阳宫,那知冯昭仪已死,史立第二次奏报,又复到来。哀帝以冯昭仪自尽,在未废前,仍命用王太后礼安葬,一面召冯参入诣廷尉。参少通尚书,前为黄门郎,宿卫十余年,严肃有威,就是王氏五侯,亦尝见惮;后来以王舅封侯,得奉朝请。此次无辜被陷,不肯受辱,遂仰天叹道:“参父子兄弟,皆备大位,身至封侯。今坐被恶名,死何足惜!但恨地下对不住先人哩!”说至此,竟拔剑自刎。弟妇君之,与习夫及子,皆被株连,或自尽,或被戮,共死十七人。参女为中山王兴妃,免为庶人,与冯氏宗族徙归故郡。

  颍川人孙宝,方为司隶校尉,目睹案情冤枉,心甚不平,因即奏请复审。傅太后正在快意,偏遇孙宝硬来干涉,当然动恼,便令哀帝不诏,将宝系狱。尚书令唐林,上书力争,也被贬为敦煌鱼泽障侯。汉官名。大司马傅喜,虽是傅太后从弟,却是情理难安,便与光禄大夫龚胜,一同进谏,请将孙宝复职。哀帝乃转白傅太后,傅太后尚不肯照允。嗣经哀帝一再求情,勉强许可,孙宝才得复还原官。张由首发有功,得受封关内侯,史立迁宫中太仆。仍然不得封侯,何苦屈死多人?有几个公正人士,背地里俱嘲骂张史二人,谗陷取荣,忍心害理,二人还得意洋洋,自诩得计。直至哀帝崩后,由孔光追劾二人过恶,夺官充戍,谪居合浦。但冯氏冤狱,未闻申雪,冯昭仪不得追封,毕竟是乱世纷纷,黑白混淆了。

  惟傅太后既报宿仇,便想斥逐孔光,且因傅喜不肯为助,反去助人,心中越想越气,即与傅晏商议,谋斥二人。傅晏复邀同朱博,先后进谗,不是说孔光迂僻,便是说傅喜倾邪。建平二年三月间,遂策免大司马傅喜,遣他就国。越月又策免丞相孔光,斥为庶人。朱博曾奏请罢三公官,仍照先朝旧制,改置御史大夫,于是撤消大司空职衔,使博为御史大夫,另拜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未几升博为相,用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博与玄方登殿受策,忽殿中传出怪响,声似洪钟,好一歇才得停止。殿中侍臣,左右骇顾,不知从何处发声,就是博与玄亦惊心动魄,诧为异闻。小子有诗叹道:

  国家柱石待贤臣,小智如何秉国钧,

  殿上一声传预报,荣身已是兆亡身。

  究竟声从何来,且至下回续叙。

  史称傅昭仪入宫,善事人,下至宫人左右,饮酒酹地,皆祝延之。不知此正固宠希荣之伎俩,使人堕入术中而不自觉者也。哲妇倾城,本诸古训,傅昭仪固一哲妇耳。哀帝之入嗣大统,全赖傅昭仪之营谋。即位以后,其受制于傅昭仪也,固意中事,善事人者,一变而为善害人。师丹持议甚正,即首黜之;傅喜以行义称为傅氏子弟中之翘楚,而傅昭仪犹不肯相容,何论他人?彼解光之阿旨献谀,劾奏赵氏,原为赵氏姊妹之恶报,犹可言也。冯昭仪何罪?竟以当熊之惭恨,信张由之诬,容史立之诈,卒使贤妃自尽,冯氏凌夷。妇人之心,多半褊刻,宁特赵氏姊妹云尔哉!朱博颇有能名,甘作傅家走狗,无惑乎不得其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