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朱博和赵玄,正在大殿上接受封赏的诏书,忽然听见殿梁上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两人吓得心头乱跳,连谢恩都顾不上,慌慌张张就退了下去。连汉哀帝也觉得蹊跷,赶紧让侍从去检查钟鼓——可奇了怪了,明明没人敲打,怎么会有声音呢?
哀帝把黄门侍郎扬雄和待诏李寻召来问话。李寻捋着胡子说:"陛下,这可是《洪范传》里说的'鼓妖'啊!"见皇帝一脸茫然,他又解释道:"君主若是耳根子软,被小人蒙蔽,让徒有虚名的人混进朝堂,就会招来这种有声无形的怪象。依臣之见,该把丞相撤了才能平息天怒。要是拖着不办,不出一年,灾祸就要应在他身上喽!"
扬雄也帮腔道:"李寻说得在理。就说那朱博,虽然办事雷厉风行,可天生是将才不是相才。陛下用人得当,才能避开灾祸啊!"可哀帝只是沉着脸不吭声——您想啊,上头有傅太后做主,这小皇帝哪敢自作主张?
再说朱博封了阳乡侯,心里记挂着傅家的提拔之恩,就上奏要给傅太后和丁太后加尊号,把"定陶"这个旧封号去掉。傅太后一听正中下怀,立刻让哀帝下诏:尊傅氏为"帝太太后",住进水信宫;丁氏为"帝太后",住进中安宫。还在长安城里修了座共皇庙。这下可好,宫里同时供着四位太后,每位都配着少府、太仆这些属官,排场大得很。
傅太后仗着地位尊贵,越来越目中无人。有回说起太皇太后王政君,居然直接喊"老太婆"。亏得王政君性子温和,不跟她计较。那边赵飞燕见自己失了势,赶紧转投傅太后门下,整天往永信宫跑,把长信宫的王政君晾在一边。王政君心里窝火,可看着傅家如日中天,也只能忍气吞声。这赵飞燕后来不得好死,祸根其实这时候就种下了。
朱博和赵玄又联名上奏,说要恢复高昌侯董宏的爵位。他们振振有词:"当初是董宏第一个提议给帝太太后上尊号,结果被王莽、师丹弹劾。这二人竟敢贬损太后,实在是大不忠!"哀帝大笔一挥,把师丹削为平民,赶王莽回封地。倒是有个谏大夫杨宣看不过眼,上书说:"先帝选您继位,就是指望您孝敬太皇太后。如今老太太七十高龄,您却纵容外戚逼她退让。要是去先帝陵前看看,您心里过意得去吗?"这话说得哀帝脸上发烫,只好又把王商的儿子封了成都侯。
那年哀帝得了痿病,好久不能上朝。有个叫夏贺良的江湖术士,拿着齐人甘忠可留下的邪书,自称通晓天象。他胡说什么汉朝气数已尽,要改元换号才能延寿。哀帝居然信了,在建平二年六月改元"太初",自称"陈圣刘太平皇帝"。结果祥瑞没见着,灾祸先来了——丁太后突然病死,哀帝强撑着病体办丧事,累得旧病复发,卧床不起。等御医把他治好,他越想越不对劲,派人一查,发现夏贺良就是个骗子。这家伙拿着甘忠可写的《天官历》《包平太平经》招摇撞骗,还说是什么"赤精子真人"传授的天书。当年刘向就揭发过甘忠可妖言惑众,把他关进大牢弄死了。现在夏贺良靠着长安令郭昌的关系,让解光、李寻推荐入宫。哀帝查明真相后勃然大怒,把夏贺良处死,解光和李寻流放敦煌——这解光巴结傅家活该倒霉,李寻可是被连累了。
傅太后收拾完王、赵两家,大权独揽,心里别提多痛快。唯独堂弟傅喜不肯奉承她,气得她牙痒痒。这天她找来孔乡侯傅晏商量:"非得把傅喜的爵位夺了才解气!"傅晏转头就去找丞相朱博。朱博拍着胸脯答应,转头把御史大夫赵玄叫来,要联名弹劾傅喜。
赵玄犹豫道:"这事都过去多久了,再翻旧账不合适吧?"朱博立刻拉下脸:"我答应孔乡侯的事,说到做到!平民百姓尚且讲信用,何况对太后?你怕死,我朱博可不怕!"赵玄被他吓得只好签字。朱博还觉得不够,把汜乡侯何武也扯进来,奏折上说这两人身居高位毫无建树,该削为平民。
本以为这奏折递上去就会准奏,没想到哀帝突然让尚书令把赵玄叫去严加审问。赵玄起初还想搪塞,后来扛不住,把傅晏指使朱博的事全招了。哀帝当即下诏:赵玄死罪减三等,傅晏削去四分之一封地,又派谒者去抓朱博下狱。
朱博知道大祸临头,索性接过谒者带来的毒酒一饮而尽。当初殿上那阵怪声,果然应验在这位丞相身上了——傅家这座靠山还没倒,他倒先送了性命。
皇宫里,谒者急匆匆跑回来复命,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子,一进门就扑通跪下:"陛下,那朱博已经自刎了。"哀帝摆摆手让他退下,转头就提拔光禄勋平当做了御史大夫。没过多久,这位平大人又升任丞相,可真是平步青云。
说起这平当,字子思,老家在平陵,是靠精通经书起家的。当年他给哀帝讲解《禹贡》,说得头头是道,哀帝一高兴就派他去治理黄河。平当在朝堂上捋着胡子说:"治水这事儿啊,得顺着水性来,该疏通的疏通,可千万不能硬堵。"他还特意举荐了个叫贾让的能人。这贾让不简单,当场就献上三条妙计:上策是让黄河走老路,中策是开凿支流分洪,下策才是筑堤防洪。满朝文武听了都竖起大拇指。
平当选了中策来治水,果然见效,黄河安分了不少。建平二年腊月里,哀帝封他做丞相。按汉朝规矩,冬天不能封侯,只给了个关内侯的爵位。转过年来开春,平当就病倒了。哀帝派人来请,想给他加封,老人家躺在榻上直摆手。家里人劝他:"您就勉强起来接个印吧,好歹给子孙留点家业。"平当叹着气说:"我当这个官,整天怕自己白吃饭。要是临死还贪个侯爵,到了地下都没脸见祖宗。你们说为子孙计,我这样清清白白地走,才是真正为子孙计啊!"说完就让大儿子平晏写奏折,请求告老还乡。哀帝还派人送酒肉来慰问,可到底没留住,春分刚过,平当就咽了气。
接替丞相位子的是御史大夫王嘉,字公仲,跟平当是同乡,也是靠精通经书考中的甲科。这人升官跟坐火箭似的,没几个月就封了新甫侯。可他这个丞相还没坐热乎呢,就摊上一桩蹊跷案子,跟当年中山国那档子事差不多,冤死了不少人。王嘉刚上任不好多嘴,只能袖手旁观,背地里直叹气。
话说东平王刘宇是宣帝的儿子,当了三十三年王爷,好歹是善终。他儿子刘云继位后,建平三年那会儿,无盐县出了两件怪事:一是危山上的土自个儿会动,把草都压平了,活像条大马路;二是瓠山有块九尺多高的大石头,突然转了个身,还挪开一丈远。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连东平王刘云都听说了,带着王后谒跑去瓠山祭祀,回来还在宫里堆了个小土山,供上石头当神拜。
长安城里有两个闲汉听说了这事儿。一个叫息夫躬,河阳人,跟傅晏是老乡;一个叫孙宠,长安人,当过汝南太守,后来丢了官。这俩人在京城当待诏,等缺等得心焦。息夫躬眼珠子一转,拉着孙宠咬耳朵:"兄弟,咱们富贵的机会来了!"孙宠还笑话他发癔症。息夫躬急得直跺脚,把孙宠拽到墙角嘀咕半天,最后俩人合伙写了封奏折,托人递进宫去。
奏折里说得可吓人了,说东平王夫妇整天拜石头是在诅咒皇上,还扯出什么"霍显下毒""荆轲刺秦"的典故。哀帝本来身子就弱,一看这个哪受得了?立马派人去查。那些办案的为了邀功,硬是屈打成招,说东平王后让巫婆咒皇上早死,还说大石头显灵预示东平王要当皇帝。结果东平王被废为庶人,在流放路上自尽了,王后和她舅舅伍弘都被处死。有几个大臣觉得案子有蹊跷,想重新审审,反倒被哀帝骂成包庇罪犯,一起罢了官。
息夫躬和孙宠这下可得意了,一个当上光禄大夫,一个放了南阳太守。那些帮忙递奏折的也都升了官。您说这事儿,不是拿人命换前程吗?
汉哀帝那会儿啊,正琢磨着借东平王谋反的案子,给自己心爱的宠臣讨个封赏。这人是谁呢?云阳县的董贤。他爹叫董恭,当过御史。董贤十五六岁就当了太子舍人,宫里人都嫌他年纪小不懂事,不让他干活,所以哀帝只听过名字,没见过人。
等到哀帝登基,董贤跟着混了个郎官,在宫里晃荡了一两年。有天他站在殿下报时辰,哀帝从殿里望出去,还当是个美貌宫女女扮男装呢。赶紧把人叫进来一问,才恍然大悟:"你就是舍人董贤?"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却直打鼓:天底下竟有这般俊俏的男子,连后宫佳丽都比不上!
当下就封他做黄门郎,留在身边伺候。这董贤虽是男儿身,却生得比女子还柔媚,说话轻声细语,动不动就撩头发抛媚眼,把哀帝勾得神魂颠倒,最后竟同吃同睡起来。他爹董恭本来在外地当云中侯,哀帝特意调回来升官,董贤自己更是青云直上,一个月连升三级,当上了驸马都尉。
最绝的是有一回,两人大白天同榻而眠。哀帝先醒了要起身,发现袖子被董贤压着,竟舍不得叫醒他,直接拔刀把袖子割断才悄悄下床——后来"断袖之癖"这个说法就是这么来的。董贤睡醒看见身下压着的断袖,感动得不得了,从此更死心塌地跟着皇帝,连休沐日都不回家,借口说要给皇帝煎药伺候。
哀帝听说他已有妻室,几次三番催他回家团聚,董贤死活不肯。皇帝过意不去,干脆破例让他妻子入宫同住。后来发现他还有个未出嫁的妹妹,立即召进宫来。这姑娘长得跟哥哥一样俊,杏眼桃腮的,当夜就留宿了,第二天封为昭仪,住处特意取名"椒风",跟皇后的"椒房"对着来。
这下可好,董贤带着妻子妹妹轮流侍寝,宫里人都暗地里笑话这是"和窠爵"——一窝子伺候一个主儿。哀帝赏赐起来更是没数,金银珠宝像流水似的往董家送,还给董贤在北阙下盖了座跟皇宫差不多的大宅子,连坟地都选在自己陵墓旁边,要让董贤生死相随。
可董贤还缺个侯爵。正巧东平王案子了结,侍中傅嘉出主意说可以把董贤名字加进告发人名单里。哀帝立马照办,把真正举报的宋弘踢出去,让董贤跟别人一起封了关内侯。
这时候有个硬骨头叫郑崇,是尚书仆射,穿着硬底皮鞋上朝劝谏,走路"咚咚"响。哀帝老远听见鞋声就笑:"郑尚书的脚步声又来了,准是来提意见的。"这回郑崇直接抬起诏书案不让下发,说傅家外戚无功封侯违背祖制。哀帝本来都动摇了,结果傅太后跑来发火:"哪有当皇帝反被小臣拿捏的道理?"
这一激,哀帝不仅坚持封了傅商为侯,连傅太后改嫁后生的儿子一家都追封了侯爵。郑崇又跳出来反对董贤受宠,被尚书令赵昌诬告下狱。司隶校尉孙宝上书救人,反被革职为民。最后郑崇被活活打死在狱中。
哀帝还想给董贤加封,先给傅太后上了"皇太太后"的尊号讨好老人家,再让丞相王嘉和御史大夫贾延拟诏书。这两位刚为东平王案憋着火呢,一看诏书又要抬举董贤,立即联名上书反对。哀帝硬是拖了几个月,到底还是强行下了诏。
话说当年楚国有个大将叫子玉得臣,那威风可不得了,连晋文公听说他来了,都得赶紧把席子往旁边挪一挪,不敢正对着坐。再近些说,就像汉朝的汲黯,硬是把淮南王造反的阴谋给搅黄了,那可是护国的功劳啊!
如今这东平王刘云,胆大包天竟敢谋反。满朝文武大臣,一个个装聋作哑,要不是祖宗保佑,多亏了侍中董贤他们及时发现禀报,这祸事可就闹大了。《尚书》里不是说过吗?"要用恩德表彰善行",所以皇上就封董贤做高安侯,孙宠做方阳侯,还有个息夫躬封了宜陵侯。
这息夫躬啊,天生就是个奸诈小人。刚得了封赏,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三天两头往宫里跑,把满朝大臣骂了个遍。那些官员们看他得宠,都敢怒不敢言,只能斜着眼睛瞪他。
这时候有个硬骨头站出来了,谏大夫鲍宣。这老臣子梗着脖子进谏,掰着手指头给皇上算账:老百姓现在有七种活不下去的理由,七种等死的门路。朝廷不该只顾着养外戚,宠幸董贤这样的弄臣,像孙宠、息夫躬这些奸佞小人,早该撤职查办!应该把老臣司马傅喜、前任大司空何武、师丹,还有老丞相孔光、左将军彭宣这些能臣请回来,共同辅政才能安定天下。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句句戳心窝子。
哀帝看他是名儒,总算给点面子没治罪,可转头就把奏章扔到书架顶上,再不过问了。唉,这世道啊,就像把香草和臭草混在一处,忠奸不分,黑白颠倒。皇上这么糊涂,老百姓能不怨声载道吗?大汉朝的气数,眼看着就要到头喽!
说到这儿,您可能要问鲍宣后来怎样了?咱们下回再细说。先说说那个朱博,当初救陈咸的时候还挺有侠义心肠,谁知道晚节不保,巴结丁家傅家,讨好孔乡侯,弹劾傅喜、何武这些忠臣,想靠着这个保住富贵。结果弄巧成拙,反倒让哀帝起了疑心,落了个诬告的罪名,最后只能喝毒酒自尽。您瞧瞧,这富贵二字,害了多少人啊!
再说东平王这桩冤案,比当年中山国的案子还惨。息夫躬和孙宠,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张由、史立那帮奸臣。哀帝不辨忠奸,胡乱封赏,还把董贤这种人也塞进去,糊涂到这地步,真是让人摇头叹气。我翻看《汉书·佞幸传》,高祖时有籍孺,惠帝时有闳孺,文帝宠邓通,武帝爱韩嫣,成帝迷张放,养男宠都快成老刘家的传统了。董贤更过分,靠着一张脸得宠,连老婆妹妹都带进宫来。难怪他越来越得势,恩宠越来越隆盛。不过追根溯源,这都是祖上开的坏头啊。老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哀帝这样,也是跟他祖宗学的!
莽朱博附势反亡身 美董贤阖家同邀宠
却说朱博赵玄,登殿受策,闻得殿上发出怪声,都是提心吊胆,匆匆谢归。哀帝也觉有异,使左右验视钟鼓,并无他人搏击,为何无故发声?乃召回黄门侍郎扬雄,及待诏李寻,寻答说道:“这是《洪范传》所谓鼓妖呢!”名称新颖。哀帝问何为鼓妖?寻又说道:“人君不聪,为众所惑,空名得进,便致有声无形。臣谓宜罢退丞相,借应天变,若不罢退,朞年以后,本人亦难免咎哩。”哀帝默然不答,扬雄亦进言道:“寻言并非无稽,愿陛下垂察!即如朱博为人,强毅多谋,宜将不宜相,陛下应因材任使,毋致凶灾!”哀帝始终不答,拂袖退朝。内有祖母主张,小孙何得擅改?
朱博晋封阳乡侯,感念傅氏厚恩,请上傅丁两后尊号,除去定陶二字。傅太后喜如所望,就令哀帝下诏,尊共皇太后傅氏为帝太太后,古今罕闻。居水信宫。共皇后丁氏为帝太后,居中安宫。并在京师设立共皇庙,所有定陶二字,并皆删去。于是宫中有四太后,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傅太后既列至尊,濅成骄僭,有时谈及太皇太后,竟直呼为老妪。亏得王政君素来和缓,不与计较,所以尚得相安。赵太后飞燕势孤失援,却去奉承傅太后,买动欢心,往往问候永信宫,不往长信宫。太皇太后虽然懊怅,但因傅氏权力方盛,也只有勉强容忍,听她所为。飞燕不得善终,已兆于此。
博与玄又接连上奏,请复前高昌侯董宏封爵,谓宏首议帝太太后尊号,乃为王莽师丹所劾,莽丹不思显扬大义,胆敢贬抑至尊,亏损孝道,不忠孰甚。宜将莽丹夺爵示惩,仍赐还宏封爵食邑。哀帝当即批答,黜师丹为庶人,令莽出都就国。独谏大夫杨宣上书,略言先帝择贤嗣统,原欲陛下承奉东宫。注见前。今太皇太后春秋七十,屡经忧伤,饬令亲属引退。借避丁傅,陛下试登高望远,对着先帝陵庙,能勿怀惭否?说得哀帝也为耸动,因复封王商子邑为成都侯。
会哀帝屡患痿疾,久不视朝,待诏黄门夏贺良,挟得齐人甘忠可遗书,妄称能知天文。上言汉历中衰,当更受命,宜急改元易号,方可益年延寿。哀帝竟为所惑,遂于建平二年六月间,改元太初,自号陈圣刘太平皇帝。那知祯详未集,凶祸先来,帝太后丁氏得病,不到旬日,便即逝世。哀帝力疾临丧,忙碌数日,身体愈觉不适,索性奄卧床上,不能起身。幸由御医多方调治,渐渐就痊,遂命左右调查夏贺良履历。仔细钩考,实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匪人。他平生并无技能,单靠甘忠可遗书,作为秘本。甘忠可也是妖民,曾制《天官历》《包平太平经》二书,都是随手掇拾,似通非通。忠可尝自称为天帝垂赐,特使真人赤精子传授。当时曾经光禄大夫刘向,斥他罔上惑民,奏请逮系,卒至下狱瘐死。向当哀帝初年去世,夏贺良乘隙出头,就将甘忠可邪说,奉为师傅,入都干进。可巧长安令郭昌,与他同学,遂替他转托司隶解光,待诏李寻,代为举荐。解光李寻便将贺良登诸荐牍,奉旨令贺良待诏黄门。此次切实调查,报知哀帝,哀帝已知他学说不经,那贺良还不管死活,复奏言丞相御史,未知天道,不足胜任,宜改用解光李寻辅政。自己寻死,尚嫌不足,还要添入两人。哀帝越加动怒,诏罢改元易号二事,立命捕系。贺良问成死罪,并将解光李寻谪徙敦煌郡。解光阿附傅氏,应该至此,李寻未免遭累。
傅太后既减削王赵二外家,独揽国权,自然快慰。只有从弟傅喜,始终不肯阿顺,实属可恨,应该将他夺去爵邑,方好出气。当下嘱令孔乡侯傅晏,商诸丞相朱博,要他追劾傅喜,夺去侯封。博欣然领命,待晏去后,即邀御史大夫赵玄到来,请他联名劾喜。赵玄迟疑道:“事成既往,似乎不宜再提。”博变色道:“我已应许孔乡侯了。匹夫相约,尚不可忘,何况至尊。君怕死,博却不怕死!”原是叫你去死。玄见他色厉词刚,倒也胆怯,只好唯命是从。傅又想出一法,恐单劾傅喜,反启哀帝疑心,索性将汜乡侯何武,亦牵入案中。当下缮成奏疏,内称何武傅喜,前居高位,无益治道,不当使有爵土,请即免为庶人等语。这奏疏呈将进去,总道与师丹王莽相同,立见批准,不料复诏未下,却由尚书令奉着密旨,召入赵玄,彻底盘问。玄始尚含糊,及尚书说明上意,已知是傅晏唆使,教玄自己委责,老实说明。玄性尚忠厚,不能狡赖,遂将晏嘱使朱博,傅强迫联名,备述一遍。当由尚书复报哀帝,哀帝立即下诏,减玄死罪三等,削晏封邑四分之一,使谒者持节召博入掖庭狱。博才知大错铸成,无法求免,不如图个自尽。当即对着谒者,取出鸩酒,一喝即尽,须臾毕命。鼓妖预兆,至是果验了!冰山未倒,先已杀身。
谒者见博已自刎,回宫销差。哀帝特进光禄勋平当为御史大夫,未几即升任丞相。当字子思,籍隶平陵,以明经进阶,官至骑都尉。哀帝因他经明禹贡,使领河堤。当尝奏称按经治水,只宜疏浚,不宜壅塞,须博求浚川疏河的名士,共同监役,方可奏功,哀帝却也依议。当有待诏贾让,具陈上中下三策。上策是顺河故道,中策是凿河支流,下策是随河筑防,时人叹为名言。贾让三策,随笔插入,是不没名论。平当专主中策,择要疏浚,河患少纾。至拜为丞相,正当建平二年的冬季,汉制冬月不封侯,故只赐爵关内侯。越年当即患病,哀帝召当入朝,意欲加封,当称病不起。家人请当强起受印,为子孙计,当喟然道:“我得居大位,常患素餐。若起受侯印,还卧而死,死有余罪。汝等劝我为子孙计,那知我不受侯封,正是为子孙计哩!”言之有理。说罢,遂命长子晏缮奏,乞请骸骨。哀帝尚优诏慰留,敕赐牛酒,谕令调养。当终不得愈,春暮告终,乃擢御史大夫王嘉为丞相。
嘉字公仲,与平当同乡,也以明经射策,得列甲科,入为郎官。累次超擢,竟登相位,封新甫侯。才阅数月,又出了一场重案,几与中山情迹相同,也有些含冤莫白,枉死多人。王嘉为相未久,不便强谏,只得袖手旁观,付诸一叹罢了!先是东平王宇,宣帝子。受封历三十三年,幸得考终,子云嗣为东平王。建平三年,无盐县中出二怪事。一是危山上面,土忽自起,复压草上,平坦如驰道状。一是瓠山中间,有大石转侧起立。高九尺六寸,比原址移开一丈,阔约四尺。远近传为异闻,哗动一时。无盐属东平管辖,东平王刘云,得知此事,总疑是有神凭依,即备了祭具,挈了王后谒等,同至瓠山,向石祀祷。自去寻祸。祭毕回宫,复在宫中筑一土山,也仿瓠山形状,上立石像,束以黄草,视作神主,随时祈祷。想是祈死。这消息传入都中,竟有两个揣摩求合的妄人,想乘此升官发财,步那张由史立的后尘。一个叫做息夫躬,系河阳人。一个叫做孙宠,系长安人。躬与孔乡侯傅晏,籍贯相同,素来认识,又曾读过《春秋》大义,粗通文墨,遂入都夤缘,得为待诏。宠做过汝南太守,坐事免官,流寓都门,也曾上书言事,与息夫躬同为待诏朋友。待诏二字,并非实官,不过叫他留住都中,听候录用。两人都眼巴巴的望得一官,好多日不见铨选,怀金将尽,抑郁无聊。自从得着东平王祭石消息,躬便以为机会到来,密对宠笑语道:“我等好从此封侯了!”异想天开。宠亦嗤然道:“汝敢是痴心病狂么?”躬作色道:“我何曾病狂?老实相告,却有一个绝好机会。”宠尚未肯信,经躬邀至僻处,耳语了好多时,宠始心下佩服,情愿与躬同谋。躬遂悄悄的撰成奏疏,托中郎右师谭,转交中常侍宋弘,代为呈入。大略说是:
无盐有大石自立,闻邪臣附会往事,以为泰山石立,孝宣皇帝遂得宠兴。事见前文。东平王云,因此生心,与其后日夜祠祭,咒诅九重,欲求非望。而后舅伍弘,咒以医术幸进,出入禁门。臣恐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祸且不堪设想矣!事关危急,不敢不昧死上闻。
看官试想,这荆轲霍显两语,何等利害!就使是个聪明令主,也要被他耸动,何况哀帝庸弱,又是连年多病,能不惊心?当下饬令有司,驰往严办,结果是势驱刑迫,屈打成招,只说东平后谒,阴使巫傅恭婢合欢等,祠祭诅祝,替云求为天子。云又与术士高尚,占验天象。料知上疾难痊,云当得天下。所以大石起立,与孝宣皇帝时相同。这种案词复奏上来,东平王夫妇,还有何幸?哀帝诏废云为庶人,徙居房陵。云后谒与后舅伍弘,一并处死。廷尉梁相,急忙谏阻,谓案情未见确实,应委公卿复讯。尚书令鞠谭,仆射宗伯凤,都与梁相同意,奏请照准。那知哀帝非但不从,反说三人意存观望,不知嫉恶讨贼,罪与相等,应该削职为民。三人坐免,还有何人再敢力争?东平王云,愤急自尽。谒与伍弘,徒落得身首两分,冤沉地下。那息夫躬得为光禄大夫,孙宠得为南阳太守。就是宋弘右师谭,亦得升官。杀人市宠,可恨可叹!居心叵测,一至于此。
哀帝还想借着此案,封一幸臣。看官欲问他姓名,乃是云阳人董贤。父名恭,曾任官御史。贤得为太子舍人,年纪还不过十五六岁。宫中侍臣,都说他年少无知,不令任事,所以哀帝但识姓名,未尝相见。至哀帝即位,贤随入为郎,又厮混了一两年。会值贤传报漏刻,立在殿下,哀帝从殿中看见,还道是个美貌宫人,扮做男儿模样。当即召入殿中,问明姓氏,不禁省悟道:“你就是舍人董贤么?”口中如此问说,心中却想入非非。私讶男子中有此姿色,真是绝无仅有,就是六宫粉黛,也应相形见秽,叹为勿如。于是面授黄门郎,嘱令入侍左右。贤虽是男儿,却生成一种女性,柔声下气,搔首弄姿,引得哀帝欲火中烧,居然引同寝处,相狎相亲。贤父恭已出为云中侯,由哀帝向贤问知,即召为霸陵令,擢光禄大夫。贤一月三迁,竟升任驸马都尉侍中,出常骖乘,入常共榻。一日与哀帝昼寝,哀帝已经醒寤,意欲起来,见贤还是睡着,不忍惊动。无如衣袖被贤体压住,无从取出,自思衣价有限,好梦难寻,竟从床头拔出佩刀,将袖割断,悄然起去。后人称嬖宠男色,叫做断袖癖,就是引用哀帝故事。想见当时恩爱远过后妃。及贤睡觉,见身下压着断袖,越感哀帝厚恩。嗣是卖弄殷勤,不离帝侧,就是例当休沐,也不肯回家,托词哀帝多病,须在旁煎药承差,小心伺候。南风烈烈,难道是无妨龙体?哀帝闻他已有妻室,嘱使回去欢聚,说到三番四次,贤终不愿应命。哀帝过意不去,特开创例,叫贤妻名隶宫籍,许令入宿直庐。又查得贤有一妹,尚未许字,因令贤送妹入宫,夤夜召见。凝眸注视,面貌与乃兄相似,桃腮带赤,杏眼留青,益觉得娇态动人,便即留她侍寝,一夜春风,绾住柔情,越宿即拜为昭仪,位次皇后。皇后宫殿,向称椒房,贤妹所居,特赐号椒风,示与皇后名号相联。就是贤妻得蒙特许,出入宫禁,当然与哀帝相见。青年妇女,总有几分姿色,又况哀帝平日,赏赐董贤,无非是金银珠宝,贤自然归遗细君。一经装饰,格外鲜妍。哀帝也不禁心动,令与贤同侍左右。贤不惜己身,何惜妻室,但教博得皇帝宠幸,管甚么妻房名节,因此与妻妹二人,轮流值宿。俗语叫做和窠爵。
哀帝随时赏给,不可胜算,复擢贤父为少府,赐爵关内侯。甚至贤妻父亦为将作大臣,贤妻弟且为执金吾。并替贤筑造大第,就在北阙下择地经营,重殿洞门,周垣复道,制度与宫室相同。又豫赐东园秘器,朱襦玉柙,命就自己万年陵旁,另茔一冢,使贤得生死陪伴,视若后妃。二十岁左右就替他起冢,显是预兆不祥。惟贤尚未得封侯,一时无功可言,不便骤赐侯爵。迁延了一两年,正值东平巨案,冤死多人,告发诸徒,平地受封。侍中傅嘉,仰承风旨,请哀帝将董贤姓名,加入告发案内,便好封他为侯。哀帝正合私衷,遂把宋弘除出,只说贤亦尝告逆,应与息夫躬孙宠同膺懋赏,并封关内侯。一面恐傅太后出来诘责,特将傅太后最幼从弟傅商,授封汝昌侯。不意尚书仆射郑崇,却入朝进谏道:“从前成帝并封五侯,黄雾漫天,日中有黑气。今傅商无功封侯,坏乱祖制,逆天违人,臣愿拚身命,担当国咎!”说着,竟将诏书案提起,诏书案系承受诏书,形如短几,足长三寸。不使哀帝下诏,扬长而去。忠直有余,智略不足。
崇系平陵人,由前大司马傅喜荐入,抗直敢言。每次进见,必著革履,橐橐有声,哀帝不待见面,一闻履声作响,便笑语左右道:“郑尚书履声复至,想是又来陈言了!”道言甫毕,果见崇到座前,振振有词,哀帝却也十依七八。就是此次谏阻封侯,哀帝也想作罢,偏被傅太后闻悉,怒向哀帝道:“天下有身为天子,反受一小臣专制么!”哀帝经此一激,决意封商为侯。傅太后母,曾改嫁为魏郡郑翁妻,见九十五回。生子名恽,恽又生子名业,至是亦封为信阳侯,追尊业父恽为信阳节侯。郑崇虽不能谏止封商,但素性戆直,不肯就此箝口,因见董贤宠荣过盛,复入内谏诤,哀帝最爱董贤,怎肯听信?当然要将他驳斥。尚书令赵昌,专务谄媚,与崇积不相容,遂乘间谮崇,诬崇交通宗族,恐有奸谋。哀帝乃召崇责问道:“君门如市人,奈何欲禁遏主上?”崇慨然道:“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愿听查究!”哀帝恨崇答言不逊,命崇系狱逮治。狱吏又壹意迎合,严刑拷迫,打得崇皮开肉烂,崇却抵死不肯诬供。司隶孙宝,知崇为赵昌所诬,上书保救,略言崇嫽掠将死,终无一辞,道路都替崇呼冤。臣恐崇与赵昌,素有嫌疑,因遭诬陷,愿将昌一并查办,借释众疑。哀帝竟批斥道:“司隶宝附下罔上,为国蠹贼,应免为庶人!”宝被谪归田,崇竟病死狱中。
哀帝复欲加封董贤,先上傅太后尊号,称为皇太太后,买动祖母欢心。再令孔乡侯傅晏,赍着封贤诏书,往示丞相御史。丞相王嘉,为了东平冤狱,尚觉不平,此时见诏书上面,又提及董贤告逆有功,不由的触起前恨,因与御史大夫贾延,并上封事,极力阻止,哀帝不得已延宕数月。后来待无可待,毅然下诏道:
昔楚有子玉得臣,晋公为之侧席而坐。近如汲黯,折淮南之谋,功在国家。今东平王云等,至有弑逆之谋,公卿股肱,莫能悉心聪察,销乱未萌。幸赖宗庙神灵,由侍中董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彰厥善”,其封贤为高安侯,孙宠为方阳侯,息夫躬为宜陵侯。
息夫躬性本狡险,骤得宠荣,便屡次进见哀帝,历诋公卿大臣。朝臣都畏他势焰,相率侧目。谏大夫鲍宣,慷慨进谏,胪陈百姓七亡七死,不应私养外亲,及幸臣董贤,就是孙宠息夫躬等,并属奸邪,亟宜罢黜。召用故人司马傅喜,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共辅国政,方可与建教化,图安危,语意很是剀切。哀帝因宣为名儒,总算格外优容,但把原书置诸高阁,不去理睬罢了。小子有诗叹道:
熏莸臭味本差池,黜正崇邪两不宜。
主惑如斯民怨起,汉家火德已全衰。
欲知鲍宣生平履历,俟至下回再详。
朱博计救陈咸,颇有侠气。乃其后晚节不终,甘附丁傅,曲媚孔乡,劾傅喜,弹何武,意欲缘此固宠。不意反动哀帝之疑,坐陷诬罔之罪,仰药而死。富贵之误人大矣哉!东平冤狱,不减中山,息夫躬孙宠,犹之张由史立耳。哀帝不察,谬加封赏,且举董贤而羼入之,昏愚至此,可慨敦甚?然观汉书佞幸传,高祖时有籍孺,惠帝时有闳孺,文帝时有邓通,武帝时有韩嫣,成帝时有张放,豢畜弄儿,几已成为家法。董贤则以色见幸,且举妻妹而并进之,无惑乎其得君益甚,受宠益隆也!特原其祸始,实自祖若宗贻之。其父杀人,其子必且行劫,吾于哀帝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