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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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延四年的正月,中山王刘兴和定陶王刘欣同时进京朝见。这刘兴是成帝的小弟弟,冯昭仪所生,从信都改封到中山;刘欣则是已故定陶王刘康的儿子。当年刘康中年病逝,正妻张氏没有生育,只有小妾丁姬生下这个儿子。小刘欣从小由祖母傅昭仪一手带大,如今继承了父亲的王位。

那傅昭仪早就是王太后了,向来精明过人。她听说成帝没有子嗣,就盘算着要把自家孙儿过继过去。这回趁着刘欣入朝,特意让傅相、中尉全套班子跟着来。反观中山王刘兴,只带了个太傅就来了。

两人拜见成帝时,成帝见刘欣生得俊秀伶俐,心里先喜欢三分,故意问道:"你带这么多官员来做什么?"刘欣不慌不忙答道:"按规矩诸侯王入朝可以带二千石官员随行,傅相、中尉都是二千石,所以都带来了。"成帝又问:"平日读什么书?"刘欣说是《诗经》。成帝随手挑了几篇让他背诵,这孩子倒背如流,还能讲得头头是道。成帝连连称赞,转头问刘兴:"你怎么只带太傅一人?"刘兴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问他读什么书,说是《尚书》,可让他背几段,结结巴巴背不出几句。成帝心里直嘀咕:冯昭仪那么精明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个呆儿子?都三十多岁了还不如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当下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成帝回到后宫,正巧碰上刘欣的祖母傅昭仪来请安。成帝客套几句,忍不住又夸她孙儿聪明。傅昭仪嘴上谦虚,说带孙儿来一是请安,二是怕孩子失礼好随时管教。成帝留她在宫里住下,这老太太也是个伶俐人,先去拜见了王太后,又到赵皇后、赵昭仪处挨个问安,还让孙儿把宫里上下都拜见个遍,连大司马王根那儿都去打点。更绝的是随身带的金银珠宝,一半送给赵家姐妹,一半孝敬王根。这招果然灵验,赵家姐妹虽然享尽荣华,见了珍宝也眉开眼笑;王根更是见钱眼开。从此这几个人没少在成帝跟前夸刘欣,都说该立为太子。成帝其实也有这意思,只是还盼着赵家姐妹能生个皇子,所以只给刘欣办了冠礼就让他回封地去了。

转眼又过一年,赵家姐妹肚子始终没动静,成天撺掇着立刘欣为太子。王根也上书提议,成帝终于下定决心,改元绥和,派执金吾任宏带着符节去接刘欣。这回傅昭仪和丁姬都跟着来了。御史大夫孔光不知收了谁的好处,突然上书请立中山王,气得成帝把他贬为廷尉,倒是给中山王加封了三万户食邑,又封他舅舅冯参为宜乡侯,算是安抚。

立太子那天,成帝想着刘欣既然过继,就不能再祭祀生父刘康了,于是另立楚孝王的孙子刘景为定陶王,专门负责祭祀事宜。傅昭仪和丁姬被留在王府不得入宫,老太太心里不痛快,跑去求王太后说要见孙子。王太后跟成帝商量,成帝说:"太子要继承大统,不该再念着私亲。"王太后却说:"太子小时候全靠傅昭仪带大,跟乳母差不多,见见又何妨?"成帝拗不过母亲,只好答应让傅昭仪见太子,但丁姬就没这个福分了。

再说那被贬的孔光空出来的位置,成帝让京兆尹何武顶上。这何武是蜀郡郫县人,向来秉公守法很有政声。他上任后上书说现在朝政繁杂,宰相才干不如古人,却要兼任三公职责,实在忙不过来,建议恢复古代的三公制度。成帝想了想,让王根继续当大司马,但免去他骠骑将军的头衔;又任命何武为大司空,封汜乡侯,免去御史大夫官职,俸禄和丞相同等,从此朝廷就有了三公并立的格局。

话说王根因病辞官,朝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替,这事就先搁下了。可那侍中王莽眼巴巴盯着这个位置,生怕被淳于长抢了先,就跑去跟王根咬耳朵:"叔父您不知道,那淳于长听说您病了,整天眉开眼笑的,逢人就说这位置非他莫属。"说着又凑近些,把淳于长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五一十全抖落出来。

这淳于长仗着是王太后的外甥,又帮着赵飞燕当上皇后,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成帝赏他的金银珠宝堆成山,各地诸侯送的礼更是数不清。这家伙在府里养着几十个美人还不够,连龙頟侯韩宝的寡妇媳妇许孊都不放过。那许孊也是没骨气,见淳于长有权有势,竟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小老婆。

更荒唐的是,许孊的妹妹正是被废的许皇后。这废后住在冷宫里还不死心,把私房钱都交给姐姐,求淳于长在皇上面前说情。淳于长嘴上答应帮她复宠,背地里却写信嘲笑:"这么急着找男人,不如给我当小妾算了!"这些腌臜事全被王莽打听得一清二楚,转头就告到了王太后跟前。

太后气得直哆嗦,成帝却还念旧情,只让淳于长回封地了事。谁知淳于长的表弟王融跑来要车马,淳于长趁机塞给他一堆珍宝,求他爹王立帮忙说情。这王立先前就跟淳于长有过节,如今见着珍宝竟忘了旧怨,颠颠儿跑进宫去求情。成帝越听越不对劲,派人一查,淳于长那些欺君罔上的勾当全露了馅,最后死在牢里,家眷统统流放。那废后许氏也被赐了毒酒,可怜她听了姐姐的鬼话,白白送了性命。

王莽这下可立了大功,顺顺当当当上了大司马。为博个好名声,他专门招揽名士,赏赐全分给手下人,自己穿得跟老百姓似的。有回他娘生病,各位夫人来探望,见他媳妇穿着粗布衣裳在门口迎客,还以为是下人。等知道是大司马夫人,个个惊得合不拢嘴。王莽听说这事,心里偷着乐——这沽名钓誉的功夫,可算是练到家了。

转眼到了绥和二年初春,天上火星犯心宿。丞相府的议曹李寻慌慌张张递上奏章,说天象示警,要丞相早做打算。翟方进捧着竹简直冒冷汗,没几天果然有郎官上奏,说该让大臣替皇上挡灾。成帝把翟方进叫来一顿训斥,回头就派人送去十石好酒一头牛——这分明是赐死的意思!翟方进哆哆嗦嗦喝了毒酒,成帝还假惺惺给他办丧事,亲自去吊唁。这出戏演得,连路边的狗都要笑掉大牙。

方进死后,丞相的位置空了出来。成帝在朝臣中挑来选去,还是觉得廷尉孔光为人恭谨,可以担当此任。先把他提拔为左将军,又命人起草策文,铸造侯印,准备择日封拜。

那会儿梁王刘立——梁王刘揖的七世孙,还有楚王刘衍——宣帝的孙子,也就是楚王刘嚣的儿子,正在京城朝见。成帝已经召见过他们好几次,原定第二天就要送他们离京。这天午后,成帝闲着没事,便去了少嫔馆用膳歇息。夜里不知怎么寻欢作乐,到了天光大亮时,赵昭仪合德先起身,成帝也跟着坐起来。刚系好袜带,突然一头栽倒在床上,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这么断了气。

合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声呼唤不见答应,伸手一探,已经没了气息,顿时慌了神,急忙叫内侍去传御医。等太医赶到时,皇帝身子都僵了,哪还有回天之力?只好赶紧禀报太后和朝中重臣。王太后跌跌撞撞赶来,一摸儿子身子冰凉,当场嚎啕大哭。皇后赵飞燕等人陆续赶到,都跟着哭成一团。

等众人收住眼泪,开始操办丧事时,太后召见三公,却发现少了丞相。王莽赶紧禀报说已经选定孔光接任。于是又把孔光召来,在灵前拜为丞相,封为博山侯。好在策文印信早就准备好了,当场就交给孔光。孔光谢恩后,便和王莽等人一起料理丧事。

第二天,太后下诏命王莽、孔光会同掖庭令彻查皇帝起居和暴毙原因。王莽正巴不得严查,接连派属官到少嫔馆盘问,咄咄逼人地审问赵昭仪合德。合德虽然没害死皇帝,但想到从前那些亏心事,要是真被审问,肯定瞒不住,还会连累姐姐弟弟。思来想去,觉得除了死路一条,实在没别的办法。她把贴身婢女都叫来,挨个赏赐,嘱咐她们别乱说话,自己就服毒自尽了。一缕香魂追着成帝去了阴曹地府——这也算是现世报。

成帝在位二十六年,改了七次年号,死时四十五岁。本来身强体壮,相貌堂堂,很有天子威仪,可惜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终于乐极生悲,突然猝死。后来葬在延陵。太子刘欣入宫继位,就是哀帝。尊王太后为太皇太后,赵皇后为太后。

这位太皇太后王氏,喜欢听奉承话又没主见。傅昭仪为了让自己孙子当皇帝,经常到长信宫巴结讨好,连丁姬也变着法儿献殷勤。所以哀帝一即位,太皇太后就特许傅昭仪和丁姬每十天到未央宫见一次皇帝。又下诏问丞相孔光和大司马何武:定陶太后该住哪儿?

孔光早就听说傅昭仪手段厉害,要是住进宫里,肯定要干预朝政,挟制新君。于是建议另建宫殿安置。何武不明白他的用意,说不如住北宫,省得劳民伤财。太皇太后采纳了何武的意见,让哀帝下诏迎定陶太后住进北宫。傅昭仪当天就搬了进去,丁姬也跟着住下。北宫有紫房复道直通未央宫,傅昭仪天天往来其间,不断要求哀帝给她上尊号,还要封娘家亲戚。

哀帝刚即位不敢自作主张,正在犹豫时,高昌侯董宏知道了这事,想拍马屁,就上书引用秦庄襄王的旧例,说庄襄王本是夏氏所生,过继给华阳夫人,即位后两个母亲都称太后,现在也该这样尊奉定陶共王后为帝太后。哀帝正想照办,不料大司马王莽和左将军师丹联名弹劾董宏,说皇太后尊号至高无上,岂能有两个?董宏引用亡秦陋规蛊惑圣听,该当大不敬之罪。哀帝虽然不高兴,但碍于王莽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只好把董宏革职为民。

傅昭仪听说后勃然大怒,冲到未央宫当面质问哀帝,非要立刻上尊号。哀帝没办法,去请示太皇太后,得到允许后,就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定陶太后傅氏为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妃丁姬为定陶共皇后。

傅太后是河内温县人,早年丧父,母亲改嫁,没有亲兄弟,只有三个堂弟叫傅晏、傅喜、傅商。哀帝当定陶王时,傅太后为了亲上加亲,特意让傅晏的女儿嫁给哀帝,现在立为皇后,封傅晏为孔乡侯。又追封傅太后的父亲为崇祖侯,丁皇后的父亲为褒德侯。丁皇后有两个哥哥,长兄丁忠已死,儿子丁满封为平周侯;次兄丁明正值壮年,封为阳安侯。

哀帝把自己的外家都封赏完了,才想起要封皇太后赵氏的弟弟赵钦为新城侯,侄子赵䜣为成阳侯。这下子王、赵、丁、傅四家的子弟都当了大官,京城里到处都是他们华贵的车驾。

未央宫里,太皇太后王氏正张罗着一场家宴。刚办完国丧不久,按理说不该大摆宴席,可老人家偏要热闹热闹。宫女们忙着摆席设座,太皇太后自然坐在正中主位,第二位留给傅太后的座位就设在她右手边。赵太后、丁皇后这些晚辈,则安排在左右两侧。

正忙着布置呢,大司马王莽突然闯了进来。他阴沉着脸在殿内转了一圈,突然指着主位旁的位置厉声喝问:"这儿怎么摆了两个主座?"内者令赶紧解释:"回大人,正中是太皇太后,旁边是给定陶傅太后预备的。"话还没说完,王莽就炸了:"定陶太后不过是个藩王妻妾,也配跟太皇太后平起平坐?赶紧给我挪到下面去!"内者令哪敢违抗,连忙把傅太后的座位挪到了左侧。

等到开席时分,太皇太后带着赵太后、丁皇后都到了,连哀帝也领着傅皇后过来作陪。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傅太后的身影。派人去北宫催请了好几回,那边死活不肯来——原来座位被挪的事,早有人通风报信了。太皇太后不好让大家干等着,只得吩咐开席。御膳房准备的菜肴倒是丰盛,可傅太后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思吃喝?没一会儿宴席就散了。

傅太后在宫里气得直跺脚,逼着哀帝处置王莽。还没等哀帝下旨,王莽自己先递了辞呈。哀帝顺水推舟准了,还赏了他五百斤黄金,配了四马拉的安车,让他回家养老,逢初一十五还能来上朝。朝中大臣们还夸王莽刚正不阿,有古大臣风范——这些人哪知道,正中了王莽的下怀。

王莽一走,大家都盼着傅喜能接任。这位右将军品行端正,在傅家子弟里算是个清流。可傅太后嫌他老爱提意见,偏不让他掌权,反而提拔左将军师丹当了大司马。傅喜也识趣,借口生病辞了官。哀帝明知傅喜是个人才,可拗不过祖母,只好先赏他百斤黄金,让他挂着光禄大夫的虚职回家养病。大司空何武和尚书令唐林都上书挽留,说傅喜忠君爱国,不该无故罢免。哀帝心里有数,打算日后再找机会起用。

这天朝会上,司隶校尉解光突然呈上一道奏折。满朝文武都屏住呼吸,不知道这位铁面判官要弹劾哪两位权贵。正是:

官场从来多险恶,人心最是难捉摸。

要问解光剑指何人,咱们下回分解。

原文言文

  泄机谋鸩死许后 争座位怒斥中官

  却说元延四年春正月,中山王刘兴,及定陶王刘欣,同时入朝。兴系成帝少弟,为冯昭仪所出,由信都移封中山,欣即定陶王刘康嗣子。康中年病殁,正妻张氏无出,惟妾丁姬生子名欣,由祖母傅昭仪抚养成人,得袭父爵。傅昭仪早为王太后,向有智略,闻得成帝无嗣,想把自己孙儿,承继过去,因此乘欣入朝,随令同行,并使傅相中尉,一律相从。中山王兴,只带了太傅一人。两人入谒成帝,成帝见欣少年俊逸,却也生欢,特借端发问道:“汝何故带同许多官吏?”欣从容答道:“诸侯王入朝,依法得使二千石随行,臣想傅相中尉,秩皆二千石,故使同来。”成帝又问道:“汝平日所习何经?”欣答称习诗。成帝随意掇诗数章,令他背诵,欣记得烂熟,历诵无遗。又能讲解大义,亦无差谬。成帝连声称善,嗣又顾问刘兴道:“汝为何只带太傅一人?”兴竟不能答。成帝又问他曾习何经?兴答称尚书。及成帝令他背诵数篇,他却断断续续的答了数语,一半已经忘记。冯昭仪颇有干才,如何生此豚儿?成帝暗想兴年已三十有余,为何这般呆笨,反不如十六七岁的少年?因即挥令退去。欣亦随同趋出。成帝回入宫中,可巧欣祖母傅昭仪,亦来相见,成帝慰问路途辛苦,且称她孙儿英敏,赞不绝口。傅昭仪谦逊一番,并言挈欣入朝,一是凑便问安,二是恐欣失仪,随时教导。成帝也谢她厚意,留住宫中。傅昭仪已谒过王太后,又至赵皇后赵昭仪处,问讯一周。且嘱孙儿刘欣入宫遍谒,并使他往候大司马王根,随处周旋,面面俱到。最动人的金帛珍玩,随身带来,半赠两赵姊妹,半赂王根。俗语说得好,钱可通灵,赵氏姊妹,虽然锦衣玉食,但得了许多珍宝,也觉动心。就是王根亦贪得无厌,格外感情。于是互相庇护,共称刘欣多材,足为帝嗣。成帝非无此意,但尚望两赵生男,免得旁继。乃只为欣行了冠礼,遣还定陶;傅昭仪自然随归。赵家姊妹,殷勤饯别,席间由傅昭仪婉言请托,自在意中。至刘欣母子东返,刘兴早已遣归了。

  好容易又是一年,赵氏姊妹仍然不育,交相怂恿,劝立定陶王欣为太子。王根亦上书申请,成帝乃决意立欣,改元绥和,使执金吾任宏,署大鸿胪,持节召欣入京。欣祖母傅昭仪,及欣母丁姬,俱送欣至都。御史大夫孔光,独上书请立中山王,想是由王立等嘱托。成帝不从,贬光为廷尉,但加封中山王兴食邑三万户,兴舅谏大夫冯参为宜乡侯,免致兴有怨言。同日立欣为皇太子,入居东宫。又思欣已过继,不便承祀共王刘康,康殁后,予谥曰共,共读如恭。乃另立楚孝王孙刘景为定陶王,使奉共王康祀。傅昭仪与丁姬,留寓定陶邸中,不得随欣入宫,未免怏怏。傅昭仪遂入求王太后,许得与太子相见。王太后商诸成帝,成帝说道:“太子入承大统,不应再顾私亲。”王太后道:“太子幼时,全靠傅昭仪抱养,好似乳母一般;若令她得见太子,想亦无妨。”实是违礼。成帝难违母意,准令傅昭仪入见太子。惟丁姬不在此例,只好向隅,待后再说。

  惟孔光既经遭贬,改任京兆尹何武为御史大夫。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向来守法尽公,颇有政声。及为御史大夫,上言世事烦琐。宰相才不及古,却令他职兼三公,未免废弛,应仿古制建三公官。成帝以王根本为大司马,仍令守职,惟罢去骠骑将军官衔。即命何武为大司空,封汜乡侯,罢去御史大夫官衔,俸禄皆如丞相,与丞相并称三公。

  已而王根病免,一时乏人接替,暂从缓议。偏侍中王莽,谋代根位,只恐被淳于长夺去,遂与王根说及,谓长见叔父病免,常有喜色,自言必可代任,且有种种不端情事,备细告知。根当然动怒,使莽入白王太后。长本王太后外甥,前次飞燕立后,赖长出力疏通,感念不置,尝劝成帝封长侯爵,成帝因封长为定陵侯。长迭得内援,势倾朝野,成帝时有赏赐,再加诸侯王岁时馈送,积资亿万,广蓄娇妻美妾,恣行淫乐。适有龙頟侯韩宝妻许孊,为废后许氏胞姊,丧夫寡居,姿色未衰,长借吊问为名,一再勾引。妇人多半势利,见长尊荣无比,情愿委身事长,甘做小妻,卑污已极。长竟纳孊为妾,孊尚不知羞耻,堂堂皇皇的探视胞妹,直陈不讳。胞妹系废后许氏,方徙居长定宫,寂寞无聊,还想再承雨露,求为婕妤。姊妹情性相同,都是无耻。因取出从前私蓄,交孊转送淳于长,托长至成帝前说情,力为挽回。长明知此事难言。只因见财起义,不忍割舍,乃想出一法,诡言将乘间入请,立为左皇后,使孊如言转告。废后许氏总道长不去骗她,日夕盼望,有时召孊入问,浼她催促。长反觉惹厌,故意使孊入慰。接连致书与孊,内容语意,多半揶揄许后,说她求欢太急,何不降尊就卑!也想娶为小妻么?真是坏蛋。许后有所需求,只好含羞忍气。不意有人传出,竟被王莽得知。莽向王根报明,无非为着此事,就是入白王太后,也是一五一十,详陈无隐。恐还要加添数语。惹得太后怒起,使莽转告成帝。成帝心尚爱长,不欲治罪,但遣令就国。长吃了一惊,自思无法转圜,不得已收拾行装,准备登程。忽来了王立长子王融,问他索求车马,意以为长既远行,势难把车骑尽行带去,不如留赠自己,却好现成使用。长与融本是中表弟兄,见面时却也应允。但尚想留住都中,屏人与谈,要他转求乃父,代为斡旋,并取出许多珍宝,送与王融。融一力担承,就将珍宝携回家中,向父告知。立前时不得辅政,疑由长暗中进谗,常在成帝面前,揭长过恶。此次见了珍宝,竟致得意忘言,忙入宫去见成帝,为长诉冤。成帝不禁起疑,默然不答,待立趋出,竟命有司彻底查究。有司明查暗访,察出王融私受长赂,便要派吏拿融。立方才悔恨,怨融自去惹祸,累及家门。融无词可说,自知闯了大祸,不如自尽,当即服毒毕命。贪夫结果。吏役到了融家,见融已死,便去回报,有司当即复奏,成帝越想越疑,索性捕长下狱,一再审讯,把长奸淫贪诈的详情,和盘托出,罪坐大逆,瘐死狱中。自作自受。妻子移徙合浦,母归故里。许孊不知下落,想亦充戍合浦去了。成帝复使廷尉孔光,持鸩至长定宫,赐废后许氏自尽。可怜许后在位十四年,听了两个阿姊的邪言,既失位置,复丧性命。虽是自贻伊戚,也觉得可悲可悯呢!抑扬得当。红阳侯王立,勒令就国。

  王莽发奸有功,且由王根荐令代位,遂拜为大司马。莽得秉国钧,欲使名誉高出诸父,特聘请远近名士,作为幕僚,所得赏赐,悉数分给宾佐,自己格外从俭,菲食恶衣,与平民相同。会莽母有疾,公卿列侯,各遣夫人探问,大都是绮罗蔽体,珠翠盈头。莽妻王氏,乃是故相宜春侯王诉曾孙女,同姓不婚,莽既好名,何独不知守礼。急忙出门相迎,衣不曳地,裙仅蔽膝。各女宾还道她是仆妇,及密问左右,才知她是大司马夫人,都不禁诧异起来。莽妻接待女宾,分外周到,惟所供茶点,不过寻常数色。待大众问过太夫人,陆续辞归,各言大司马家俭约过人。莽得闻众言,私心暗喜,毋庸多表。全是矫诈。

  且说绥和二年仲春,荧惑守心,丞相议曹李寻,上书丞相,说是灾祸将至,君侯难免当灾,应即与阖府官属,商议趋吉避凶的良策。丞相翟方进,览书惶惑,不知所为。果然不到数日,便有郎官贲丽,奏请天象告变,急须移祸大臣。是翟方进的催命鬼。成帝听着,立召方进入朝,责他为相有年,不能燮理阴阳,致有种种灾异,宜善自为计,毋待朕言。方进免冠叩谢,惶然趋出,回至相府,也知不免一死,但尚望有生路可寻,未肯遽自引决。谁知过了一宵,又由朝使赍入策书,严加责备,且赐他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头,叫他自裁。方进接到牛酒,想着汉家故例,牛酒赐给相臣,就是赐死的别名。没奈何硬着头皮,取出鸩酒一杯,忍心吞服,须臾毒发,便即倒毙。冤哉枉也。成帝还托言丞相暴亡,厚加赙恤,特赐乘舆秘器,并且亲往吊丧,掩耳盗铃,煞是可笑!

  惟方进既死,丞相出缺,成帝选择廷臣,还是廷尉孔光,居官恭谨,可使为相。因先擢为左将军,再命有司拟定策文,铸成侯印,指日封拜孔光。是时梁王立系梁王揖七世孙。楚王衍宣帝孙,即楚王嚣子。入朝,已由成帝召见数次,预备翌旦辞行。成帝午后无事,便至少嫔馆餐宿,夜间不知为何欢娱,到了天色大明,赵昭仪合德先起,成帝也即起坐,才把袜带系就,忽然扑倒床上,不言不语,竟尔归阴。合德尚不知何因,连呼不应,用手微按,已无气息,不由的神色慌张,急命内侍宣召御医。等到医官入视,已是脉绝身僵,还有甚么回生妙方?那时只好报知太后,及内外要人。太后急忙趋视,亲抚帝体,肌冷如冰,当然号啕大哭,皇后赵飞燕等,陆续走集,统皆陪哭一场。及大众止哀,办理棺殓,太后召入三公,独缺丞相。当由王莽禀明,谓丞相已择定孔光接任,于是复召孔光,就灵前拜为丞相,封博山侯。好在策文印绶,俱已办就,即付与孔光领受。光拜谢后,即与王莽等料理大丧。越宿由太后下诏,令王莽孔光,会同掖庭令查明皇帝起居,及暴病一切原因。莽接奉诏旨,乐得从严究治,迭派属吏至少嫔馆调查,细诘赵昭仪合德,气焰逼人。合德虽未尝毒死成帝,自思从前亏心各事,若一经逮问,断难隐讳,且要连累姊弟,一同坐罪。沈吟多时,觉得除死以外,已无别法,遂召集贴身侍婢,各给赏赐,嘱令毋谈前愆,自己仰药毙命。一缕芳魂,总算赶上鬼门关,往寻成帝去了。也是显报。

  成帝在位二十六年,改元七次,寿终四十五岁。本来是体质强壮,状貌魁梧,俨然象个尊严天子,怎奈酒色过度,斲丧本元,遂致乐极亡阳,霎时晕死,后来奉葬延陵。太子欣入宫嗣位,是谓哀帝。尊太后王氏为太皇太后,皇后赵氏为太后。太皇太后王氏,喜谀寡断,傅昭仪谋立孙儿,常至长信宫伺候,竭力趋奉,就是丁姬也承欢献媚,孝敬有加,因此哀帝嗣位,太皇太后王氏,便令傅昭仪丁姬两人,十日一至未央宫,与帝相见。又传旨询问丞相孔光,及大司马何武,谓定陶太后应居何宫?孔光素闻傅昭仪权略过人,若得入居宫中,将来必干预政事,挟制嗣君,所以复议上去,请另择地筑宫。何武未知光意,谓不如北宫居住,省得劳费。太皇太后依了武言,遂使哀帝诏迎定陶太后,入居北宫。傅昭仪即日移入,丁姬亦随同进去。北宫有紫房复道,与未央宫相通,傅昭仪得日夕往来,屡向哀帝要求,欲称尊号,并封外家亲属。哀帝甫经嗣阼,不敢自出主张,所以游移未决。巧有高昌侯董宏,得闻消息,意欲乘间迎合,上书引秦庄襄王故事,谓庄襄王本夏氏所生,过继华阳夫人;即位以后,两母并称太后,今宜据以为例,尊定陶共王后为帝太后。亏他寻出佐证。哀帝得书,正想依议下诏,偏大司马王莽,左将军师丹,联名劾宏。略言皇太后名号至尊,有一无二;宏乃引亡秦敝政,盅惑圣明,应以大不道论罪。哀帝虽然不快,究因王莽为太皇太后从子,未便梗议,乃免宏为庶人。傅昭仪闻信大怒,立到未央宫,面责哀帝,定要速上尊号。哀帝无奈,入白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允如所请,乃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定陶太后傅氏为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妃丁姬为定陶共皇后。傅太后系河内温县人,早年丧父,母又改嫁,无亲兄弟,只有从弟三人,一名晏,一名喜,一名商。哀帝为定陶王时,傅太后欲亲上加亲,特取晏女为哀帝妃,至是即立晏女傅氏为后,封晏为孔乡侯。又追封傅太后父为崇祖侯,丁皇后父为褒德侯。丁皇后有两兄,长兄忠,已经去世,忠子满也得受封平周侯,次兄明方值中年,并封为阳安侯。哀帝的本生外家,已经加封,只好将皇太后赵氏弟钦,晋封新城侯,钦兄子为成阳侯。王赵丁傅四家子弟,并膺显爵,朱轮华毂,杂沓都中。

  太皇太后王氏,置酒未央宫,拟邀集傅太后赵太后丁皇后等,一同会宴,共叙欢忱。国丧才毕,不宜大开筵宴,王政君也是多事。筵席且备,应设坐位,太皇太后坐在正中,自无疑义,第二位轮着傅太后,即由内者令官名。在正座旁,铺陈位置,预备傅太后坐处。此外赵太后丁皇后等,辈分较卑,当然置列左右两旁。位次既定,忽来了一位贵官,巡视一周,便怒目视内者令道:“上面如何设有两座?”内者令答道:“正中是太皇太后,旁坐是定陶傅太后。”道言未绝,便听得一声怪叫道:“定陶太后,乃是藩妾,怎得与至尊并坐?快与我移下座来!”内者令不好违慢,只好将座位移列左偏。看官道是何人动怒?原来是大司马王莽。莽见座位改定,方才出去。已而太皇太后王氏,及赵太后丁皇后等,俱已到来就席,哀帝亦挈同皇后傅氏,共来侍宴。只有傅太后不至,当下差人至北宫催请,好几次俱被拒绝,显见得傅太后为了坐位,已有所闻,不肯前来赴席。太皇太后不暇久待,乃嘱令大家饮酒。天厨肴馔,比不得吏民酒席,自然丰盛得很。但因傅太后负气不来,反累得满座不欢,饮不多时,当即散席,各归本宫。傅太后余怒未平,免不得迫胁哀帝,叫他撵逐王莽。哀帝尚未下诏,莽已得知风声,自请辞职。当即奉诏批准,特赐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令就第。朔望仍得朝请,礼如三公。公卿大夫,尚称莽持正不阿,进退以义,有古大臣风。又入王莽彀中。

  莽既免职,舆情都属望傅喜,喜已任右将军,学行纯正,志操清洁,傅家子弟,要算他最有令名。偏傅太后因喜常有谏诤,与己未协,不欲令他辅政,乃进左将军师丹为大司马,封高乐侯,喜亦托疾辞官,缴还右将军印绶,有诏赐金百斤,令食光禄大夫俸禄,归第养疴。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留喜,谓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不应无故遣归,致失众望。哀帝亦知喜贤良,一时为祖母所制,不能不留作后图。过了数日,接阅司隶校尉解光奏牍,乃是一本弹章,指斥著名权戚两人。正是:

  由来仕路多艰险,益信人心好诡随。

  欲知解光弹劾何人,容俟下回发表。

  财能买命,亦足伤命;色可迷人,实足害人。试观淳于长之贪财得赂,复舍财请留,两罪并发,卒致杀身。王融贪财而死,许后舍财而死,财之误人生命,宁不大哉!成帝好色,得遇两美,其乐何如?然绝嗣由此,丧生亦由此,色之为害,最酷最烈。故财色二字,为古今之大戒,一为所盅,其不至亡身灭种者几希!傅昭仪固尝以色进矣,为孙谋承正统,幸得逞志,顾所欲无厌,称尊号,争坐次,藉一己之幸遇,为种种之请求,妇德无极,信而有征。王莽命移坐位,似兢兢于嫡庶之分,言之成理,但窥其私意,仍不外为身家计。外戚争权,不顾王室,刘氏庸有幸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