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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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卫青立下赫赫战功,深得皇上宠信,荣耀无比。这时候啊,有位守寡的公主,竟动了心思要改嫁给卫青。这位公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卫青当骑奴时伺候过的平阳公主。说来也真是讽刺。

平阳公主原本是平阳侯曹寿的妻子,如今丈夫病故,她守寡在家,年近四十却耐不住寂寞,想找个好人家再嫁。这天她把府里的下人们叫来问:"如今列侯之中,谁最贤能?"下人们一听就明白公主的心思,齐声喊道:"卫大将军!"平阳公主脸上微红,低声说:"他从前可是我家的骑奴,跟着我进出都要牵马坠蹬的,这怎么好意思......"话还没说完,下人们就抢着说:"今时不同往日啦!如今人家是大将军,姐姐是皇后,儿子都封了侯,除了皇上,就数他最尊贵了!"

公主听了这话,心里盘算起来:说得在理。再说卫青正当壮年,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比起前夫曹寿强多了。要是能嫁给他,后半辈子也算有靠了。只是这事没人牵线搭桥,实在难办。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卫皇后说合。

那天公主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乘着马车进宫。说来也巧,王太后去世刚满一年,公主为丈夫守孝期满,为母亲服丧也结束了,这才敢穿得这么艳丽。卫皇后一见她这身打扮就猜到了七八分,聊了几句更明白了,索性把话挑明。公主也顾不得害臊,直说了心意。卫皇后乐得做这个媒人,满口答应下来。

后来卫皇后把卫青叫来商量,又禀明了汉武帝。两边都说妥了,皇上竟下诏书让卫大将军迎娶平阳公主。大婚那天,大将军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等到凤辇临门,请出这位再嫁的公主,与大将军行交拜礼。鼓乐喧天,宾客满座,人人都夸这是天作之合。待到夜深人静,红烛高烧,翡翠衾中成就鸳鸯梦,这些就不必细说了。只是卫青原配夫人尚在,如今又娶公主,往后如何安置发妻,史书上也没个交代。说来公主倒也罢了,卫青比起当年不弃糟糠之妻的宋弘,可差得远了。

自从娶了公主,卫青跟汉武帝成了亲戚,更加得宠。满朝文武见了卫青都巴结奉承,唯独汲黯还是老样子。好在卫青性情宽厚,始终敬重汲黯。最稀奇的是连汉武帝这样刚愎自用的君主,见了汲黯也发怵。有次武帝正在武帐中坐着,远远看见汲黯来奏事,发现自己衣冠不整,赶紧躲到帷帐后面,让人代接奏章,看都不看就准了。等汲黯走了才敢出来。这样的待遇,满朝文武谁都没有。就算是丞相公孙弘来见,武帝也常常不戴帽子。至于卫青这样的皇亲国戚、开国功臣,武帝更是随便,经常盘腿坐在床上就接见了。可见做官只要正直敢言,就算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也会敬重三分。老话说得好:自尊自重的人才会受人尊重。

汲黯身子骨不好,经常告假。有次病假将满还不能上朝,就托同僚严助代为请假。武帝问严助:"你觉得汲黯这人怎么样?"严助说:"要说处理政务,他未必比别人强。但要论托付大事,他绝对能临危不惧,就算是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也动摇不了他的节操。"武帝因此称汲黯为"社稷之臣"。不过汲黯信奉黄老之学,跟武帝政见不合,加上说话太直,不是雄主能容忍的。所以武帝虽然敬重他,却很少采纳他的建议。就连出兵朔方这种事,汲黯也常常劝阻。武帝只觉得他胆小怕事,根本听不进去。何况有卫青这样的大将,几次出征都没吃过败仗,正好借这个机会扬威塞外。

可那匈奴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入侵代郡,攻打雁门,劫掠定襄、上郡。到了元朔六年,汉武帝再次派大将军卫青出征匈奴。这次阵容可了不得:合骑侯公孙敖做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任前将军,卫尉苏建当右将军,郎中令李广做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六路人马都归卫青节制,浩浩荡荡从定襄出发。

卫青有个外甥叫霍去病,才十八岁,骑射功夫了得,当时任侍中。这次主动请缨随军,卫青就让他当了嫖姚校尉,专门挑选了八百名壮士归他指挥。大军出塞不久就遇上匈奴兵,一番厮杀,斩首数千级。匈奴败退后,卫青收兵回定襄休整。过了一个多月,再次出击,深入匈奴境内百余里,连破数座营垒,斩获颇丰。

将士们杀得兴起,决定分兵进击。前将军赵信本是匈奴降将,熟悉地形,一马当先;右将军苏建不甘落后,紧随其后;年轻的霍去病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带着八百轻骑独自杀向一个方向;其他将领也各自率部追击。卫青坐镇后方,等着各路战报。

没过多久,各路将领陆续回营,有的带回数百颗首级,有的抓了几十个俘虏,还有的说没遇到敌人就撤回来了。卫青清点人马,发现损失不大,唯独赵信、苏建两位将军和外甥霍去病迟迟未归。卫青心里着急,连忙派兵接应。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杳无音信,急得他坐立不安。

正愁眉不展时,忽见一员大将跌跌撞撞冲进大帐,扑通跪倒在地,满脸泪痕地请罪。卫青定睛一看,原来是右将军苏建。他扶案起身问道:"老苏啊,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苏建抹着眼泪说:"末将和赵信带着三千骑兵深入敌境,冷不防被匈奴大军团团围住。我们血战了一整天,弟兄们死伤过半,匈奴人也折了不少兵马。眼看就要突围成功,谁知赵信那厮突然变节,带着八九百人投降了匈奴!"

他说着重重捶了下地面:"末将手底下原本就只剩千把人,哪还挡得住匈奴铁骑?拼死往南突围,又被他们追着打,最后就剩我单枪匹马逃回来。要不是大帅派兵接应,连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草原上了!末将实在没脸见人,特来领罪!"

卫青听完沉吟片刻,转头叫来军法官闳、长史安和议郎周霸:"你们说说,苏将军损兵折将,该当何罪?"

那周霸抢先道:"自大将军领兵以来,还没斩过败军之将。如今苏建全军覆没,按军法该当问斩,也好立个规矩!"话音未落,闳和安急得直摆手:"使不得!苏将军以少敌多,宁死不降,拼着性命回来报信。要是杀了这样的忠勇之将,往后将士们打了败仗,谁还敢回营?干脆都投降算了!"这两人可真是苏建的救命恩人。

卫青捋着胡须缓缓道:"周议郎这话欠妥。本帅奉皇命统兵,威信自在人心,何必靠杀人立威?就算真要治罪,也该奏明圣上定夺,我岂能擅自做主?"帐中将士听了纷纷点头,暗赞大将军处事周全。当下就把苏建装上囚车,派人押送回长安。

正说着,营门外突然马蹄声急。只见霍去病风尘仆仆闯进来,手里拎着颗血淋淋的首级。后头亲兵还押着三个捆成粽子的俘虏——原来是匈奴单于的祖父借若侯产,还有相国、当户和单于的小叔罗姑。这少年将军带着八百轻骑,在草原上兜了几百里,趁夜突袭匈奴大营,斩首两千余级,把匈奴人杀得哭爹喊娘。

卫青看着战报又惊又喜,心想这趟出征虽然折了赵信,但去病的战功足以弥补,便下令班师回朝。汉武帝论功行赏时,觉得功过相抵,只赐给卫青千金。倒是霍去病战果辉煌,封了个"冠军侯"。还有个叫张骞的校尉,早年在西域被匈奴扣了十几年,熟悉草原地形,这次给大军带路有功,也封了"博望侯"。至于苏建,总算保住性命,被削职为民。

再说那投降的赵信,正赶上匈奴老单于病死,新单于伊稚斜刚刚夺位。见汉将来降,高兴得把姐姐都许配给他,封为"自次王"。这赵信本是胡人,回到故土如鱼得水,给单于出主意说:"咱们只要在边境修堡垒,等汉军来回奔波累垮了,再一举南下。"匈奴人依计行事,边境这才消停了些。

可连年征战耗空了国库,朝廷穷得叮当响。没办法,只好公开卖官鬻爵。明码标价:一级爵位十七万钱,每加一级多两万。前前后后卖出十七万级,赚了三十多万金。从此官帽子跟菜市场的萝卜似的,只要有钱,阿猫阿狗都能当官。那些清流名士看了,气得直跺脚——这卖官的歪风,就是从这时候刮起来的。

这年冬天,汉武帝到雍城郊外祭天。忽然有只独角白毛的瑞兽闯进祭坛,被卫士们七手八脚按住。众人围着瞧稀奇,见那兽长着五只蹄子,都说是麒麟降世,是上天给圣天子的吉兆。武帝乐得合不拢嘴,当场让人把瑞兽供在五帝祠,又宰牛祭天。

回程路上更稀奇,道旁有棵怪树,枝杈都往树干里长。随行的终军赶紧拍马屁:"这野兽并角是天下归心,树枝内附是四夷来朝,陛下就等着万国来贺吧!"武帝被哄得心花怒放,命人作《白麟歌》庆贺。官员们趁机建议改元,于是就有了"元狩"这个年号——其实按规矩六年才改元,这会儿刚到元朔六年冬天,不过是借着祥瑞的名头罢了。

话说这天下的事儿啊,就像六月天的雷阵雨,你刚以为外头那些蛮夷还没归顺呢,谁知道家里头先闹起来了。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这哥俩,暗地里勾搭在一块儿,竟敢打起了造反的主意,想要动摇大汉的江山。好在老天有眼,这谋反的事儿还没成气候就败露了,朝廷都没来得及动刀兵,就把这事儿给摁下去了。

说起这刘安和刘赐啊,都是当年淮南王刘长的儿子。文帝那会儿可怜刘长失了封国自尽,就把淮南这块地一分为三,封给刘长的三个儿子。老大刘安封了淮南王,老二刘勃先封衡山王,后来改封济北王,没几年就死了。老三刘赐从庐江迁封衡山王。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这哥俩就跟乌眼鸡似的,谁也看不惯谁。

刘安这人最爱读书,弹得一手好琴,还特别会收买人心。他府上养着几千门客,其中最出名的有八个,号称"淮南八公"。刘安让这些门客写了二十一篇内书,三十三篇外书,就是后来流传的《淮南子》。还有八卷中篇,专门讲那些点石成金的法术。武帝刚即位那会儿,刘安进京朝见,献上这些书,武帝看了直夸好,当成宝贝似的收着。还让他写了《离骚传》,这刘安也是能耐,半天工夫就写成了,顺带还献上颂德的文章。武帝本来就喜欢文辞,见这叔父这么有才,自然另眼相看。

可坏就坏在武安侯田蚡身上。这田蚡跟刘安私下约定,说要推举他当皇帝。刘安被这话给哄住了,就开始琢磨造反的事儿。建元六年天上出现彗星,有人跟刘安说,当年吴楚七国之乱时彗星才几尺长,如今横贯天际,怕是要出更大的乱子。刘安一听正中下怀,赶紧打造兵器,囤积钱财,准备起事。他还把出使南越的庄助多留了几天,想拉个内应。后来觉得还不够,又派女儿刘陵去长安打探消息。

这刘陵生得貌美如花,又能说会道,到了长安借着进宫请安的名义,在宫里宫外畅通无阻。随身带着大把金银,靠着财色二字,把朝中大臣哄得团团转。最先上钩的是鄂但,接着是岸头侯张次公,都成了她的入幕之宾。有了这些内应,淮南那边就经常收到密报。

刘安的王后蓼荼生了个儿子叫刘迁,还有个庶长子刘不害不受待见。刘安立刘迁为太子,还给他娶了王太后的外孙女金蛾做媳妇,本想着攀上这门亲事能多个靠山。谁知王太后一死,这靠山就没了。刘安怕儿媳妇察觉阴谋,就暗地里挑唆小两口闹矛盾,三个月不让同房。后来假装调解,逼着刘迁去媳妇房里,可这小子死活不肯同床。金蛾一气之下要回娘家,刘安顺水推舟把她送回长安,还装模作样地上书请罪。武帝还真信了,准他们离婚。

这刘迁自诩剑术高超,听说门客雷被精通剑术,非要跟人家比试。结果技不如人,还把自己给划伤了。从此记恨上雷被。雷被知道得罪了太子没好果子吃,正好朝廷征兵,就想报名参军躲灾。刘安听信儿子的话,不但不准,还把雷被的官职给免了。雷被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逃到长安告御状。武帝派中尉段宏去查办,刘安父子本来想杀了段宏,可段宏到了淮南只问雷被免官的事,态度还挺客气。刘安以为没事儿,就说了些好话让段宏帮忙周旋。段宏回京复命,大臣们都说刘安阻挠诏令该杀头,武帝却只削了他两个县的封地。刘安反倒恼了:"我这么仁义还要削地?"从此天天和门客研究地图,准备造反。

这时候庶长子刘不害的儿子刘建长大了,见父亲受冷落,心里不痛快,暗中结交壮士想杀太子。事情败露被太子抓去毒打一顿。刘建怀恨在心,就派心腹严正去长安告状,把淮南王谋反的事儿全推到太子头上。这案子转到河南官吏手里,正巧辟阳侯的孙子审卿一直记恨当年祖父被刘安的父亲所杀,趁机把刘安的罪状添油加醋告诉了丞相公孙弘。这下河南官吏不敢怠慢,把刘建抓来审问,刘建把谋反的罪名全推给了太子。

其实早前衡山王刘赐来朝见时路过淮南,刘安跟他冰释前嫌,商量着一起造反。刘赐本来就有这个心思,两人一拍即合。回去就装病不来朝见了。刘安手下那些门客整天撺掇他起兵,只有中郎伍被苦苦劝阻。刘安不但不听,还把伍被的父母关起来逼他就范。等刘建被告发,事情紧急了,刘安又问伍被怎么办。伍被说如今天下太平,仓促起事比当年吴楚七国之乱还难成功。要干也得先假传圣旨迁徙豪强,伪造诏书抓捕诸侯子弟,等民怨沸腾了再说。可刘安铁了心要造反,私刻了皇帝玉玺和百官印信,还打算派人假装犯罪去投奔大将军卫青,找机会行刺。他跟手下说:"满朝文武就汲黯是个硬骨头,公孙弘那些墙头草,我要起兵收拾他们,就跟抖落枯叶一样容易!"

正忙活着安排呢,忽然朝廷派来的廷尉监到了。这廷尉监是廷尉府派来的监察官,带着淮南国的中尉,直奔太子刘迁问罪。刘迁急得直跺脚,赶紧跑去告诉他爹淮南王刘安。

刘安一听就炸了,立刻把淮南国的相国、内史和中尉都叫来商量,准备当天就动手造反。可谁知道内史和中尉这两个滑头,愣是装病不来,只有相国一个人磨磨蹭蹭地来了,说话还支支吾吾的。刘迁一看这架势,心都凉了半截——这还成什么事啊!

等相国一走,刘迁越想越憋屈,干脆一咬牙,躲进里屋抽出宝剑就往脖子上抹。可这手啊,抖得跟筛糠似的,剑刃刚划破点皮,就疼得他嗷嗷直叫,"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外头的人听见动静冲进来,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床上,又是请郎中又是敷药,忙得团团转。刘安和王后荼也慌慌张张赶来看儿子,屋里正乱成一锅粥呢,突然有个家丁连滚带爬闯进来,嗓子都喊劈了:"大事不好啦!朝廷派来的钦差带着兵,把咱们王宫围得铁桶似的!"

这真是:自己作的孽逃不掉,大祸临头往哪儿跑?

要说那卫青打仗啊,回回都能立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他外甥霍去病也是个福将,别人带兵出去损兵折将,就他总能打胜仗,砍匈奴首领的脑袋跟切瓜似的。虽说本事是真本事,可这运气也忒好了!汉武帝手底下这些将军里头,就数这舅甥俩最厉害——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战功,也算是汉朝史上一段佳话了。

再说那淮南王刘安,整天琢磨些歪门邪道,结果越折腾越倒霉。他还指望着儿女们能成事呢,哪知道最后全家性命都折在这帮孩子手里。连自己家都管不明白,还痴心妄想当皇帝?这不,眼瞅着就要完蛋喽!

原文言文

  舅甥踵起一战封侯 父子败谋九重讨罪

  却说卫青得功专宠,恩荣无比,有一位孀居公主,竟愿再嫁卫青。这公主就是前时卫青的女主人,叫做平阳公主。一语已够奚落。平阳公主,曾为平阳侯曹寿妻,此时寿已病殁,公主寡居,年近四十,尚耐不住寂寞嫠帏,要想择人再醮。当下召问仆从道:“现在各列侯中,何人算是最贤?”仆从听说,料知公主有再醮意,便把卫大将军四字,齐声呼答。平阳公主微答道:“他是我家骑奴,曾跨马随我出入,如何是好!”如果尚知羞耻,何必再醮!仆从又答道:“今日却比不得从前了!身为大将军,姊做皇后,子皆封侯,除当今皇上外,还有何人似他尊贵哩!”平阳公主听了,暗思此言,原是有理。且卫青方在壮年,身材状貌,很是雄伟,比诸前夫曹寿,大不相同,我若嫁得此人,也好算得后半生的福气,只是眼前无人作主,未免为难。何不私奔!左思右想,只有去白卫皇后求她撮合,或能如愿,于是淡妆浓抹,打扮得齐齐整整,自去求婚。看官听说!此时候皇太后王氏,已经崩逝,约莫有一年了。王太后崩逝,正好乘此带叙。公主夫丧已阕,母服亦终,所以改著艳服,乘车入宫。卫皇后见她衣饰,已经瞧透三分,及坐谈片刻,听她一派口气,更觉了然,索性将它揭破,再与作撮合山。平阳公主也顾不得甚么羞耻,只好老实说明,卫后乐得凑趣,满口应允。俟公主退归,一面召入卫青,与他熟商,一面告知武帝,恳为玉成,双方说妥,竟颁出一道诏书:令卫大将军得尚平阳公主。不知诏书中如何说法,可惜史中不载!成婚这一日,大将军府中,布置礼堂,靡丽纷华,不消细说。到了凤辇临门,请出那再醮公主,与大将军行交拜礼,仪文繁缛,雅乐铿锵。四座宾朋,男红女绿,都为两新人道贺,那个不说是美满良缘!至礼毕入房,夜阑更转,展开那翡翠衾,成就那鸳鸯梦。看官多是过来人,毋庸小子演说了。卫青并未断弦,又尚平阳公主,此后将如何处置故妻,史皆未详,公主不足责,青有愧宋弘多矣。

  卫青自尚公主以后,与武帝亲上加亲,越加宠任,满朝公卿,亦越觉趋奉卫青,惟汲黯抗礼如故。青素性宽和,原是始终敬黯,毫不介意。最可怪的是好刚任性的武帝,也是见黯生畏,平时未整衣冠,不敢使近。一日御坐武帐,适黯入奏事,为武帝所望见,自思冠尚未戴,不便见黯,慌忙避入帷中,使人出接奏牍,不待呈阅,便传旨准奏。俟黯退出,才就原座。这乃是特别的待遇。此外无论何人,统皆随便接见。就是丞相公孙弘进谒,亦往往未曾戴冠,至如卫青是第一贵戚,第一勋臣,武帝往往踞床相对,衣冠更不暇顾及。可见得大臣出仕,总教正色立朝,就是遇着雄主,亦且起敬,自尊自重人尊重,俗语原有来历呢。警世之言。黯常多病,一再乞假,假满尚未能视事,乃托同僚严助代为申请。武帝问严助道:“汝看汲黯为何如人?”助即答道:“黯居官任职,却亦未必胜人,若寄孤托命,定能临节不挠,虽有孟贲夏育,也未能夺他志操哩。”武帝因称黯为社稷臣。不过黯学黄老,与武帝志趣不同,并且言多切直,非雄主所能容,故武帝虽加敬礼,往往言不见从。就是有事朔方,黯亦时常谏阻,武帝还道他胆怯无能,未尝入耳。况有卫青这般大将,数次出塞,不闻挫失,正可乘此张威,驱除强虏。

  那匈奴却亦猖獗得很,入代地,攻雁门,掠定襄上郡,于是元朔六年,再使大将军卫青,出讨匈奴,命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分掌六师,统归大将军节制,浩浩荡荡,出发定襄。青有甥霍去病,年才十八,熟习骑射,去病已见前文。官拜侍中。此次亦自愿随征,由青承制带去,令为嫖姚校尉,选募壮士八百人,归他带领,一同前进。既至塞外,适与匈奴兵相遇,迎头痛击,斩首约数千级。匈奴兵战败遁去,青亦收军回驻定襄,休养士马,再行决战。约阅月余,又整队出发,直入匈奴境百余里,攻破好几处胡垒,斩获甚多。各将士杀得高兴,分道再进,前将军赵信,本是匈奴小王,降汉封侯,自恃路境素熟,踊跃直前;右将军苏建,也不肯轻落人后,联镳继进;霍去病少年好胜,自领壮士八百骑,独成一队,独走一方;余众亦各率部曲,寻斩胡虏。卫青在后驻扎,专等各路胜负,再定行止。已而诸将陆续还营,或献上虏首数百颗,或捕到虏卒数十人,或说是不见一敌,未便深入,因此回来,青将军士一一点验,却还没有什么大损,惟赵信苏建两将军,及外甥霍去病,未见回营,毫无音响。青恐有疏虞,忙派诸将前去救应。过了一日一夜,仍然没有回报,急得青惶惑不安。

  正忧虑间,见有一将踉跄奔入,长跪帐前,涕泣请罪。卫青瞧着,乃是右将军苏建。便开口问道:“将军何故这般狼狈?”建答说道:“末将与赵信,深入敌境,猝被虏兵围住,杀了一日,部下伤亡过半,虏兵亦死了多人。我兵正好脱围,不意赵信心变,竟带了八九百人,投降匈奴。末将与信,本只带得三千余骑,战死了千余名,叛去了八九百名,怎堪再当大敌?不得已突围南走,又被虏众追蹑,扫尽残兵,剩得末将一人,单骑奔回,还亏大帅派人救应,才得到此。末将自知冒失,故来请罪!”青听毕建言,便召回军正闳,长史安,及议郎周霸道:“苏建败还,失去部军,应处何罪?”周霸道:“大将军出师以来,未曾斩过一员偏将,今苏建弃军逃还,例应处斩,方可示威。”闳安二人齐声道:“不可!不可!苏建用寡敌众,不随赵信叛去,乃独拚死归来,自明无贰,若将他斩首,是使后来将士,偶然战败,只可弃甲降虏,不敢再还了!”两人是苏建救星。青乃徐说道:“周议郎所言,原属未合,试想青奉令专阃,不患无威,何必定斩属将!就使有罪当斩,亦宜请命天子,青却未便专擅呢。”军吏齐声称善,这便是卫青权术。因将建置入槛车,遣人押送至京。

  惟霍去病最后方到,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入营报功。这首级系是何人?据言系单于大父行借若侯产,接连由部兵绑进三人,乃是匈奴相国、当户,以及单于季父罗姑。这三人为匈奴头目,由去病活擒了来,此外斩首馘耳,大约二千有余。他自带着八百壮士,向北深入,一路不见胡虏,直走了好几百里,才望见有虏兵营帐,当即掩他不备,驰杀过去。虏兵不意汉军猝至,顿时溃乱,遂为去病所乘,手刃渠魁一人,擒住头目两人,把虏营一力踏破,然后回营报功。卫青大喜,自思得足偿失,不如归休,乃引军还朝。武帝因此次北征,虽得斩首万级,却也覆没两军,失去赵信,功过尽足相抵,不应封赏,但赐卫青千金。惟霍去病战绩过人,授封为冠军侯。还有校尉张骞,前曾出使西域,被匈奴截留十余年,颇悉匈奴地势,能知水草所在,故兵马不至饥渴。当由卫青申奏骞功,也受封博望侯。苏建得蒙恩赦,免为庶人。

  赵信败降匈奴,匈奴主军臣单于已早病死,由弟左谷蠡王伊稚斜,逐走军臣子于单,自立有年。于单尝入塞降汉,汉封为陟安侯,未几病死,事在元朔三年。一闻赵信来降,便即召入,好言抚慰,面授为自次王,并将阿姐嫁与为妻。信当然感激,且本来是个胡人,重归故国,乐得替他设策,即教单于但增边幕,不必入塞,俟汉兵往来疲敝,方可一举成功。伊稚斜单于,依言办理,汉边才得少静烽尘。但自元光以后,连岁出兵,军需浩繁。不可胜数,害得国库空虚,司农仰屋。不得已令吏民出资买爵,名为武功,大约买爵一级,计钱十七万,每级递加二万钱,万钱一金,共鬻出十七万级,直三十余万金。嗣是朝廷名器,几与市物相似,但教有钱输入,不论他人品何如,俱好算做命官。试想这般制度,岂不是豪奴得志,名士灰心么!卖官鬻爵之弊,实自此始。

  是年冬月,武帝行幸雍郊,亲祠五畤。即五帝祠,称畤不称祠,因畤义训止有神灵依止之意。忽有一兽,在前行走,首上只生一角,全体白毛。众卫士赶将过去,竟得将兽拿住,仔细看验,足有五蹄。当下呈示武帝,武帝瞧着,好似麒麟模样,便问从官道:“这兽可是麒麟否?”从官齐声答是麒麟,且言陛下肃祀明禋,故上帝报享,特赐神兽云云。无非献谀。武帝大悦,因将一角兽荐诸五畤。另外宰牛致祭,礼成驾归。途中又见一奇木,枝从旁出,还附木上,大众又不禁称奇。连武帝也为诧异,既返宫廷,又复召询群臣,给事中终军上奏道:“野兽并角,显系同本,众枝内附,示无外向,这乃是外夷向化的瑞应,陛下好垂裳坐待了。”亏他附会。武帝益喜,令词臣作《白麟歌》,预贺升平。有司复希旨进言,请即应瑞改元。改元每次,相隔六年,此时已值元朔六年初冬,本拟照例改元,不过获得白麟,愈觉改元有名,元狩纪元,便是为此。

  谁知外夷未曾归化,内乱却已发生,淮南王安及衡山王赐,串同谋反,居然想摇动江山。亏得逆谋败露,才得不劳兵革,一发即平。安与赐皆淮南王长子,文帝怜长失国自杀,因将淮南故地,作为三分,封长子安勃赐为王。勃先王衡山,移封济北,不久即殁。赐自庐江徙王衡山,与安虽系兄弟,两不相容。安性好读书,更善鼓琴,也欲笼络民心,招致文士。门下食客,趋附至数千人,内有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毛被、晋昌八人,最号有才,称为淮南八公。安令诸食客著作内书二十一篇,外书三十三篇,就是古今相传的《淮南子》。另有中篇八卷,多言神仙黄白术。黄金白银,能以术化,故称黄白术。武帝初年,安自淮南入朝,献上内书,武帝览书称善,视为秘宝。又使安作《离骚传》,半日即成,并上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武帝本好文艺,见安博学能文,当然器重,且又是叔父行,更当另眼相看。当时武安侯田蚡,曾与安秘密订约,有将来推立意,语见六十三回。安为蚡所惑,乃生逆谋。建元六年,天空中出现彗星,当有人向安密说,说是吴楚反时,彗星出现,光芒不过数尺,今长且竟天,眼见是兵戈大起,比前益甚。安也以为然,遂修治兵器,蓄积金钱,为待乱计。庄助出抚南越,安复邀留数日,结作内援。见六十二回。种种计画,尚恐未足,乃更想出一法,密嘱女陵入都,侦察内情。陵青年有色,又工口才,既到长安,借作内省为名,出入宫闱,毫无拘束。随身又带着许多金钱,仗着财色两字,结识廷臣,何人不喜与交往?抢先巴结的叫作鄂但,系故安平侯鄂千秋孙,年貌相符,便与通奸。第二人为岸头侯张次公,壮年封侯,气宇不凡,也与陵秘密往来,作为腻友。

  偷得馒头狗造化。陵得内外打通,常有密书传报淮南。

  淮南王后姓蓼名荼,为安所爱。荼生一男,取名为迁,尚有庶长子不害,素失父宠,不得立储。因立迁为太子。迁年渐长,娶王太后外孙女为妃,就是修成君女金蛾。见前回。安本意欲攀葛附藤,想靠王太后为护符,偏偏王太后告崩,无势可援。又恐太子妃得烛阴谋,暗地报闻,遂又密嘱太子迁,叫他与妃反目,三月不同席。自己又阳为调停,迫迁夜入妃室,迁终不与寝。妃遂赌气求去,安乃使人护送入都,奏陈情迹,表面上尚归罪己子。武帝尚信为真言,准令离婚。迁少好学剑,自以为无人可及。闻得郎中雷被,素通剑术,欲与比赛高低,被屡辞不获。两人比试起来,毕竟迁不如被,伤及皮肤。迁因此与被有嫌。被自知得罪太子,不免及祸,适汉廷募士从军,被即向安陈请,愿入都中投效。安先入迁言,知他有意趋避,将被免官,被索性潜奔长安,上书讦安。武帝遣中尉段宏查办,安父子欲将宏刺死。还是宏命不该绝,一到淮南,但略问雷被免官事迹,并未讯及别情,且辞色甚是谦和。安料无他患,不如变计周旋,但托宏善为转圜。宏允诺而别,还白武帝。武帝召问公卿,众谓安格阻明诏,不令雷被入都效力,罪应弃市。武帝不从,只准削夺二县,赦罪勿问。安尚且愧愤道:“我力行仁义,还要削地么?”这种仁义,自古罕闻。乃日夜与左吴等查考地图,整备行军路径,指日起军。

  时庶长子不害,有男名建,年龄濅长,因见乃父失宠,常觉不平,暗中结交壮士,欲杀太子。偏被太子迁约略闻知,竟将建缚住,一再笞责。建更怨恨莫伸,遂使私人严正,入都献书道:“臣闻良药苦口,乃足利病,忠言逆耳,也足利行。今淮南王孙建,材能甚高,王后荼及太子迁,屡思加害,建父不害无辜,又尝被囚系,日夜会集宾客,潜议逆谋,建今尚在,尽可召问,一证虚实,免得养痈贻患,累及国家。”武帝得书,又发交廷尉,转饬河南官吏,就便讯治。适有辟阳侯孙审卿,尝怨祖父为厉王长所杀,意图复仇,淮南王长杀审食其事,见前文。便密查安谋逆情迹,告知丞相公孙弘。弘又函饬河南官吏,彻底究治。河南官吏,迭接君相命令,怎敢怠慢?立将刘建传到详细讯明,建将淮南罪状,悉数推到太子迁身上,统是怀私。由问官录供奏闻。安得知此事,谋反益甚。

  先是衡山王赐,入朝武帝,道出淮南,安迎入府中,释嫌修好,与商秘谋。赐原有叛意,得安联络,也即乐从,因退归衡山,托病不朝。安部下多浮嚣士,亦屡次劝安起兵,独中郎伍被,极言谏阻,安非但不听被言,且将被父母拘住,逼令同谋,被尚涕泣固谏。至建被传讯,事且益急,安仍向被问计,被乃说道:“方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大王猝思起事,比吴楚还要难成。必不得已,只好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杰至朔方,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使民间闻风怀怨,诸侯亦皆疑贰,然后遣辩士四出诱约,或可侥幸万一,还请大王审慎为是!”被不能始终力争,也属自误。安决意起反,遂私铸皇帝御玺,及丞相御史大夫将军等印信,为作伪计。又拟使人诈称得罪,往投大将军卫青,乘间行刺。且私语僚属道:“汉廷大臣,只有汲黯正直,尚能守节死义,不为人惑。若公孙弘等随势逢迎,我若起事,好似发蒙振落,毫不足畏呢!”

  正部署间,忽由朝廷遣到廷尉监。廷尉府中之监吏。会同淮南中尉,拿问太子迁。迁急禀知乃父,立召淮南相与内史中尉,一并集议,即日发难。偏内史中尉,不肯应召,只有淮南相一人到来,语多支吾。迁料知不能成事,待相退出,索性寻个自尽。趋入别室,拔剑拟颈,毕竟心慌手颤,只割伤一些皮肤,已是不胜痛楚,倒地呻S吟Y。外人闻声入救,忙将他舁到床上,延医敷治。安与后荼,亦急来探视。正在忙乱时候,突有一人入报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已有朝使至此,领着大兵,把王宫围住了!”正是:

  咎由自取难逃死,祸已临头怎解围?

  究竟汉使如何围宫,待至下回表明。

  卫青之屡次立功,具有天幸,而霍去病亦如之。六师无功,去病独能战捷,枭虏侯,擒虏目,斩虏首至二千余级,虽曰人事,岂非天命!汉武诸将,首推卫霍,一舅一甥,其出身相同,其立功又同,亦汉史中之一奇也。淮南王安,种种诡谋,心劳日拙,彼以子女为足恃,而讵知其身家之绝灭,皆自子女酿成之。家且不齐,遑问治国?尚鳃鳃然欲窥窃神器,据有天下,虽欲不亡,乌得而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