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霍显做了亏心事,整日里心惊肉跳,悔得肠子都青了。霍禹瞧见他娘这副模样,跺着脚道:"娘啊,如今县官把咱们家几个女婿都赶出朝廷,连兵权也收了去。要是真查起来,咱们全家都得遭殃!"霍山、霍云两个兄弟急得团团转,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还是霍禹胆子大,眼珠子一转,心一横:"横竖都是死,不如干脆把皇帝拉下马!"正说着,赵平慌慌张张跑进来:"我家门客石夏会看天象,说最近荧惑星犯御星,这是大凶之兆,主奉车都尉要倒大霉啊!"霍山一听脸都白了——他可不就是奉车都尉?这下连霍禹、霍云也坐不住了,哥仨正凑在屋里嘀咕,云的好友张赦推门进来。
张赦见他们神色不对,三言两语就套出了实情。这厮眼珠一转,献上条毒计:"如今朝中是丞相魏相和平恩侯许广汉掌权。只要让太夫人去求上官太后,先把这俩人除掉,皇帝就成了光杆儿。到时候太后一道懿旨..."霍云听得直拍大腿,连声叫好。
谁知隔墙有耳。霍家马夫夜里嚼舌根,偏被来借宿的落魄亭长张章听了个全乎。这张章装睡听得真切,天蒙蒙亮就爬起来,一溜烟跑到宫门口递了密信。宣帝正愁抓不着霍家把柄,立刻派廷尉去拿人,可刚出门又改了主意——到底是顾念太后的情面。
霍家这边可炸了锅。霍山急得直搓手:"皇上这是给咱们留脸面呢!可许皇后那档子事迟早要漏,到时候满门抄斩..."几个女婿被自家媳妇连哭带闹,硬着头皮答应一起造反。正商量着,霍云的舅舅李竟突然被抓,牵连出霍家不少阴私。宣帝一道圣旨,霍云、霍山双双革职。
最要命的是霍禹上朝时,宣帝当众质问:"霍家女眷进宫为何不守规矩?冯子都那些家奴为何横行霸道?"问得霍禹汗如雨下,摘了官帽直磕头。回家一说,胆小的直打哆嗦,胆大的反倒红了眼。当夜霍显梦见亡夫霍光阴森森地问:"知道儿子要被抓了吗?"霍禹更邪乎,梦见千军万马闯进门拿人。
第二天满府都是怪事:大白天的老鼠排着队乱窜,猫头鹰在树上嘎嘎叫,好好的门框突然垮了,房顶瓦片自个儿往地上跳。到了地节四年开春,宣帝把外祖母王家老太太接进宫,封了两个舅舅做侯爷。霍家眼看着又多了帮对头,急得嘴上起燎泡。
霍山咬牙切齿:"魏相这老匹夫竟敢克扣宗庙祭品!按祖制该砍头!"可霍禹觉得光告发丞相不够,又憋出个更毒的计策——让上官太后设宴,把丞相他们都骗进宫,派范明友带兵一锅端,顺便把皇帝也换了。还没动手呢,宣帝的圣旨又到了:霍云调任玄菟太守,任宣调代郡太守。接着霍山私抄宫禁文书的事也发了,霍显想献宅子赎罪,结果石沉大海。
那张章真是个鬼灵精,又打听到霍家要造反,赶紧找期门郎董忠告密。这消息像长了腿,从杨恽传到金安上,最后直抵天听。最绝的是霍光女婿金赏,连夜写休书要和霍家女儿撇清关系。
宣帝这回再不手软,派兵把霍家围得水泄不通。霍山、霍云知道完了,抢着服毒自尽。等官兵冲进来时,就看见三具尸体横在地上。霍显母子稀里糊涂被押走,审出谋反大罪,霍禹被腰斩,霍显砍了头。霍家上上下下,连带女婿、亲家,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冯子都那些狗腿子也挨了刀,千余口人就这么上了黄泉路。只有金赏因为休妻及时,捡了条命。霍皇后被废,打入了冷宫。告密的张章他们倒都封了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富贵险中求啊!
话说那霍家一门显贵,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奢靡。茂陵有个叫徐福的读书人,早就看出霍家这样下去非倒大霉不可,连着三次跑到宫门口递折子,求皇上早点约束霍家,免得将来遭灭门之祸。可宣帝每次都是把折子压着不批,最多批个"知道了"三个字打发。
等到霍家真被满门抄斩,张章这些举报的人都得了重赏,唯独徐福连个铜板都没捞着。有人替徐福抱不平,就替他写了封奏折,里头讲了个故事:
"听说有户人家灶台烟囱砌得笔直,旁边还堆着柴火。客人劝他改成弯烟囱,把柴火挪远些,不然准要着火。主人家只当耳旁风。结果真着火了,街坊四邻都来救火,有的烧得焦头烂额。事后主人家杀牛摆酒感谢邻居,让烧伤最重的坐上座,却忘了当初提醒他的那位客人。"
"街坊都说:'要是早听客人的话,哪用得着破费酒肉?现在论功行赏,反倒把提醒防患的人忘了。'如今徐福就是那个提醒改烟囱的人啊!要是早听他的,朝廷哪用得着分封土地赏赐功臣,霍家也不至于落得满门抄斩。"
宣帝看完折子,心里还是不以为然,只叫人赏了徐福十匹绸缎。后来勉强给个郎官做做,就算打发了。要我说啊,霍家这祸根早就埋下了——当年霍光陪着宣帝乘车那会儿,君臣心里就结了疙瘩。虽说霍光辅政二十多年,对汉室忠心耿耿,迎立宣帝也是他拍板定的。可坏就坏在他没管好老婆孩子,许皇后那桩命案又装聋作哑,这才酿成大祸。
其实宣帝要是真忌惮霍家,早点让他们交权,或者等霍光死后别让霍家子弟掌权,给个闲职养着,也不至于逼得他们造反。再说徐福三次上书提醒,就像劝人改烟囱挪柴火,这时候防患还来得及。可宣帝倒好,先是对霍家赏得太滥,后来罚得太狠,牵连上千家,杀得长安城血流成河。连霍光这样的大忠臣都绝了后,更过分的是把同床共枕的霍皇后先废后杀——十二年啊!硬是把人关在云林馆逼得上吊。这么刻薄寡恩,往后谁还敢当忠臣?后来孔光、扬雄这些读书人明哲保身,还不是被这事寒了心?
话说宣帝灭了霍家,大赦天下后去祭拜昭帝陵。半道上护卫的旗手佩剑突然自己出鞘,剑尖直指御驾,惊得御马直跳。宣帝心里发毛,赶紧叫懂《易经》的梁邱贺算卦。这梁邱贺是京房的学生,一算就说有人要行刺。宣帝马上派人代祭,自己掉头回宫。果然在庙里抓到刺客任章——他爹任宣是霍家党羽被杀了,这小子混在仪仗队里想报仇呢。多亏梁邱贺这一卦,宣帝才捡回条命,当场升他做了大中大夫。
这之后宣帝为立皇后的事愁了两年。当时最得宠的是张婕妤,生了儿子刘钦;接着是卫婕妤生刘嚣,公孙婕妤生刘宇,还有个华婕妤生了个女儿。宣帝本想立张婕妤,又怕她有了私心,将来对太子不利。挑来挑去,选中了长陵人王奉光的闺女。这姑娘命硬得很,定亲三次都把未婚夫克死了。宣帝年轻时在外婆家就认识她,即位后把她接进宫,倒也平安无事。后来霍皇后、张婕妤接连得宠,她就默默无闻地待在深宫,从不争宠。现在宣帝看中她没孩子又贤惠,就立为皇后,把太子刘奭交给她抚养。张婕妤她们都笑话这事,可王皇后性子温和,从不争风吃醋,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要我说,这姑娘知足常乐,倒是个明白人。
这时候是宣帝登基第六年,已经改过两次年号。五年前改元"元康"后,各地官员争着报祥瑞,什么泰山出现凤凰啊,未央宫降甘露啊。宣帝一高兴,追封生父史皇孙为皇考,建了祠堂,又免了高祖时期三十六家功臣后代的赋税,还给天下官员加两级爵位,老百姓加一级,赏寡妇老人粮食布匹,接着大赦天下。那诏书写得文绉绉的,大意是说:"《尚书》里讲周文王定刑法不留情面,如今官员们廉洁守法还不够,朕很忧心啊!现在大赦天下,希望百官重新振作。"
这牢狱之事啊,可是关乎千万百姓性命的大事,本该是用来制止暴行、铲除奸邪,让天下苍生能安稳过日子的。要是能让活着的百姓不怨恨,死了的人不抱憾,那才称得上是好官哪!可如今倒好,有些官吏玩弄律法条文,把好好的律令拆解得七零八落,还无中生有捏造罪名。判案时轻重全凭心意,添油加醋罗织罪状。报上去的案情不实,皇上哪能知道真相?这都是朕不够贤明,官吏们又不肯用心办事,叫四方百姓还能指望谁呢?
那些俸禄两千石的大官们,可得好好查查自己手下,千万别用这等奸猾之人。还有些官吏擅自征发劳役,变着法儿加修驿站厨灶,超出本分违反律法,就为博取百姓称赞。这就像踩着薄冰等太阳,不是自寻死路吗?眼下天下正闹瘟疫,朕心里实在难受。特令受灾严重的郡国,今年租赋全免,让百姓喘口气!
街坊们都说宣帝是个明白人。这不,他见百姓上书常因犯忌讳获罪,干脆把自己名字改成了"询",还下诏说:"听说古代天子之名本就难避讳。如今百姓因触犯名讳获罪的太多,朕实在不忍。现改名询,此前因此获罪的一律赦免!"
可宣帝倒好,刚整顿完内政,西域又出乱子。卫侯使冯奉世急报:莎车国造反杀了国王和汉使,他仗着天子威名发兵平叛,已把叛王脑袋送回长安了。说来这冯奉世本是送大宛使臣回国的,路过伊循城听说莎车内乱,前王弟弟呼屠征杀了汉朝扶持的万年王,还宰了汉使奚充国。他当即对副使严昌说:"要是不赶紧收拾,西域各国都得跟着造反!"也不等朝廷旨意,直接假传命令调集一万五千番兵,杀得呼屠征措手不及,最后只能抹脖子。冯奉世另立新王后,顺道去大宛国显摆威风,吓得大宛王赶紧献上几匹龙马当礼物。
长安城里,丞相魏相他们都说该给冯奉世封侯,夸他像春秋时的大夫一样随机应变。可少府萧望之直摇头:"他这是假传圣旨!要是开了这先例,往后使臣都学他惹是生非还得了?"宣帝本来挺高兴,被这么一说又改了主意,最后只给冯奉世升了个光禄大夫。
这边刚消停,西域又传来急报——侍郎郑吉在车师屯田被匈奴人围了!这郑吉带着千把人死守车师城,匈奴兵来来回回攻了好几次。后将军赵充国建议干脆打匈奴老巢,逼他们撤兵。可丞相魏相上书说得更在理:"现在边郡百姓穷得父子共穿一件羊皮袄,吃野菜度日。要我说啊,国内这二百多起子杀父、妻杀夫的案子不管,反倒去跟匈奴计较屯田这点小事?"
宣帝听得直点头,最后派长罗侯常惠接回郑吉。匈奴人见汉军来了就撤,可车师这块地算是白白丢了。要我说啊,当初费那么大劲儿打下来的地盘,就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这朝廷用兵就像挑来挑去,总拿不定主意,到头来牵连上千家百姓受苦。
要我说啊,这霍家的灭门之祸,其实都是霍光自己种下的祸根。那些评理的人总说霍光最大的错,就是包庇霍显,没揭发她毒杀皇后的罪过。可如今倒好,依我看啊,就算霍光当时真把霍显告发了,那也晚了!毒杀皇后是什么罪过?霍显固然该杀,可霍光难道就能撇清干系?
这不,问题就出在霍光原配东闾氏去世后,他居然把霍显这个丫头扶正做了继室。那霍显不过是个狡猾的婢女,突然成了大将军夫人,名不正言不顺的。俗话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霍显不但不会管教孩子,更不懂持家之道。她生的那几个儿子——霍禹、霍山、霍云,没一个成器的。这么折腾下去,霍家能不灭门吗?
再说那汉宣帝,被霍家专权弄怕了。后来冯奉世平定莎车立了大功,萧望之却跳出来说人家擅自行动有罪,宣帝就真听了劝,连爵位赏赐都不给了。可《春秋》上明明写着,大夫在外若是为国家谋利,是可以随机应变的。魏相说得在理,可宣帝就是不听。从这儿就能看出,皇帝对功臣有多猜忌。
但您猜怎么着?对许家、史家、王家这些外戚,宣帝倒是大方得很。还下诏说,只要是自家亲戚,不管有没有真本事,统统封侯。朕实在不忍亏待自家人哪!这么厚此薄彼的,您说宣帝能逃得过徇私的骂名吗?现改名询的汉宣帝啊,到底还是没跳出这个圈儿。
泄逆谋杀尽后族 矫君命歼厥渠魁
却说霍显心虚情怯,悔惧交并,霍禹对显道:“既有此事,怪不得县官斥逐诸婿,夺我兵权,若认真查究起来,必有大罚,奈何奈何!”霍山霍云,亦急得没有主意。还是霍禹年纪较大,胆气较粗,自思一不做二不休,将错便错,索性把宣帝废去,方可免患。比母更凶。忽又见赵平趋入道:“平家有门客石夏,善观天文,据言天象示变,荧惑守住御星,御星占验,主太仆奉车都尉当灾,若非罢黜,且遭横死。”霍山正为奉车都尉,听了平言,更觉着忙。就是霍禹霍云,亦恐自己不能免祸。正在秘密商议,又有一人进来,乃是云舅李竟好友,叫做张赦。云亦与交好,当即迎入,互相谈叙。赦见云神色仓皇,料有他故,用言探试,便由云说出隐情。赦即替他设策道:“今丞相与平恩侯,擅权用事,可请太夫人速白上官太后,诛此两人,翦去宫廷羽翼,天子自然势孤。但教上官太后一诏,便好废去。”云欣然受教,赦也即告别。
不意属垣有耳,竟为所闻,霍氏家中的马夫,约略听见张赦计谋,夜间私议。适值长安亭长张章,与马夫相识,落魄无聊,前来探望。马夫留他下榻,他佯作睡着,却侧着耳听那马夫密谈,待至马夫谈完,统去就寝,便不禁暗喜,想即借此出头,希图富贵。心虽不善,但不如此,则霍氏不亡。朦胧半晌,已报鸡声,本来张章粗通文墨,至此醒来,又复打定腹稿,一至天明,即起床与马夫作别,自去缮成一书,竟向北阙呈入。宣帝本欲杜除壅蔽,使中书令传诏出去,无论吏民,概得上书言事。一面由中书令逐日取入,亲自披览。至看到章书,就发交廷尉查办,廷尉使执金吾官名。往捕张赦石夏等人;已而宣帝又饬令止捕。
霍氏知阴谋被泄,越觉惊惶。霍山等相率聚议道:“这由县官顾着太后,恐致干连,故不愿穷究。但我等已被嫌疑,且有毒死许后一案,谣言日盛,就使主上宽仁,难保左右不从中举发,一或发作,必致族诛。今不如先发制人,较为得计!”已经迟了。乃使诸女各报夫婿,劝他一同举事。各婿家也恐连坐,情愿如约。会霍云舅李竟,坐与诸侯王私相往来,得罪被拘。案与霍氏相连,有诏令霍云霍山,免官就第,霍氏愈致失势。只有霍禹一人,尚得入朝办事。百官对着霍禹,已不若从前敬礼,偏又经宣帝当面责问,谓霍家女入谒长信宫,注见前回。何故无礼?霍家奴冯子都等,何故不法?说得禹头汗直淋,勉强免冠谢罪。乃退朝回来,告知霍显以下等人,胆小的都吓得发抖,胆大的越激动邪心。显忐忑不安,夜间梦光与语道:“汝知儿被捕否?”光果有灵,当先活捉冯子都,这全是霍显惊慌所致。霍禹也梦车声马声,前来拿人。母子清晨起床,互述梦境,并皆担忧。又见白昼多鼠,曳尾画地,庭树集鸮,恶声惊人。宅门无故自坏;屋瓦无风自飞;种种怪异,不可究诘。
地节四年春月,宣帝求得外祖母王媪,及母舅无故与武,当即称王媪为博平君,封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许史以外,又多了王门贵戚,顿使霍家相形见绌,日夜愁烦。霍山独怨恨魏相,侈然语众道:“丞相擅减宗庙祭品,如羔如兔亀,并皆酌省。从前高后时,曾有定例,臣下擅议宗庙,罪应弃市。今丞相不遵旧制,何勿把他举劾呢!”霍禹霍云,尚说此举只有关魏相,未足保家。因复另设一计,欲使上官太后,邀饮博平君,召入丞相平恩侯等,令范明友邓广汉引兵突入,承制处斩,趁势废去宣帝,立霍禹为天子。计议已定,尚未举行,又由宣帝颁诏,出霍云为玄菟太守,任宣为代郡太守。接连又发觉霍山过恶,系是擅写秘书,应该坐罪,不如意事,纷至沓来。霍显替山解免,愿献城西第宅,并马千匹,为山赎罪,书入不报。那知张章又探得霍禹等逆谋,往告期门官名。董忠,忠转告左曹杨恽,恽又转达侍中金安上。安上系前车骑将军金日磾从子,方得主宠,立即奏闻宣帝,且与侍中史高同时献议,请禁霍氏家族,出入宫廷。侍中金赏,为日磾次子,曾娶霍光女为妻,一闻此信,慌忙入奏,愿与霍女离婚。
宣帝不能再容,当即派吏四出,凡霍氏家族亲戚,一体拿办。范明友先得闻风,驰至霍山霍云家内,报知祸事。山与云魂胆飞扬,正在没法摆布,便有家奴抢入道:“太夫人第宅,已被吏役围住了!”山知不能免,取毒先服,云与明友次第服下,待至捕役到门,已经毒发毙命,惟搜得妻妾子弟,上械牵去。那霍显母子,未得预闻,竟被拘至狱中,讯出真情,禹受腰斩,显亦遭诛,所有霍氏诸女,及女婿孙婿,悉数处死。甚至近戚疏亲,辗转连坐,诛灭不下千家。冯子都王子方等,当然做了刀头鬼,与霍氏一门,同赴冥途去了。冯子都阴魂,又好与霍显取乐,只可惜要碰着霍光了。惟金赏已经去妻,幸免株连。霍后坐此被废,徙居昭台宫。金安上等告逆有功,俱得加封,安上受封都成侯,杨恽受封平通侯,董忠受封高昌侯,张章受封博成侯,平地封侯,张章最为侥幸。侍中史高,也得受封乐陵侯。
先是霍氏奢侈,茂陵人徐福,已知霍氏必亡,曾诣阙上书,请宣帝裁抑霍氏,毋令厚亡。宣帝留中不发,书至三上,不过批答了闻知二字。及霍氏族灭,张章等俱膺厚赏,独不及徐福。有人为徐福不平,因代为上书道:
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旁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否则且有火患;主人默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余各以功次坐,而不及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向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无火患。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耶?”主人乃悟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向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惟陛下察之!愿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
宣帝览书,心下尚未以为然,但令左右取帛十匹,颁赐徐福;后来总算召福为郎,便即了事。时人谓霍氏祸胎,起自骖乘,见八十一回。宣帝早已阴蓄猜疑,所以逆谋一发,便令族灭。但霍光辅政二十余年,尽忠汉室。宣帝得立,虽由丙吉倡议,终究由霍光决定,方才迎入。前为寄命大臣,后为定策元勋,公义私情,两端兼尽。只是悍妻骄子,不善训饬,弑后一案,隐忍不发,这是霍光一生大错。惟宣帝既已隐忌霍光,应该早令归政,或待至霍光身后,不使霍氏子弟,蟠踞朝廷,但俾食大县,得奉朝请,也足隐抑霍氏,使他无从谋逆。况有徐福三书,接连进谏,曲突徙薪,也属未迟。为何始则滥赏,继则滥刑,连坐千家,血流都市。忠如霍光,竟令绝祀,甚至一相狎相偎的霍后,废锢冷宫,尚不能容,过了十有二年,复将她逐锢云林馆,迫令自杀。宣帝也处置失策,残刻寡恩。后世如有忠臣,能不因此懈体否!孔光扬雄未始不鉴此虑祸,遂至失操,是实宣帝一大误处。
宣帝既诛灭霍家,乃下诏肆赦,出诣昭帝陵庙,行秋祭礼。行至途中,前驱旄头骑士,佩剑忽无故出鞘,剑柄坠地,插入泥中,光闪闪的锋头,上向乘舆,顿致御马惊跃,不敢前进。宣帝心知有异,忙召郎官梁邱贺,嘱令卜易。贺为琅琊人氏,曾从大中大夫京房受教易学。房出为齐郡太守,宣帝求房门人,得贺为郎,留侍左右。贺正随驾祠庙,一召即至,演蓍布卦,谓将有兵谋窃发,车驾不宜前行。宣帝乃派有司代祭,命驾折回。有司到了庙中,留心察验,果然查获刺客任章,乃是前大中大夫任宣子。宣坐霍氏党与,已经伏诛。章尝为公车丞,逃往渭城,意欲为父报仇,混入都中,乘着宣帝出祠,伪扮郎官,执戟立庙门外,意图行刺。偏经有司查出,还有何幸?当然枭首市曹。宣帝亏得梁邱贺,得免不测,因擢贺为大中大夫给事中;嗣是格外谨慎。
为了立后问题,几踌躇了一两年。当时后宫妃嫔,共有数人得宠,张婕妤最蒙爱幸,生子名钦;次为卫婕妤,生子名囂;又次为公孙婕妤,生子名宇;此外还有华婕妤,但生一女。宣帝本思立张婕妤为后,转思婕妤有子,若怀私意,便与霍氏无二,如何得保全储君;乃更择一无子少妒的宫妃,使登后位。拣来拣去,还是长陵人王奉光的女儿,入宫有年,已拜婕妤,可令她作为继后,母养太子。王奉光的祖宗,曾随高祖入关,得邀侯爵,至奉光时家已中落,斗鸡走狗,落拓生涯,宣帝曾寄养外家,得与相识。奉光有女十余岁,颇具三分姿色,只生就一个怪命,许字了两三家,往往克死未婚夫。到了宣帝嗣阼,奉光女尚未适人,宣帝追怀旧谊,发生异想,把她召入后宫,立命侍寝,赐过了几番雨露,王女幸得承恩,宣帝却也无恙。想是王女命中应配皇帝。后来霍后入宫,张婕妤又复继进,或挟贵,或恃色,惹得宣帝一身,无暇顾及王女,遂致王女冷落宫中,少得入御。不过宣帝却还未忘,命王女为婕妤,得令享受禄秩。王女心已知足,安处深宫,一些儿没有怨言,膝下也无子女。至此竟由宣帝选就,册为继后,就把太子奭交付了她,嘱令抚育。张婕妤等,都诧为异事,引作笑谈。惟王女虽得为后,仍不见宣帝宠遇,且情性甚是温和,毫不争夕,所以张婕妤等仍得相安,由她挂个虚名罢了。正女知足不辱,却是一个贤妇。
是时为宣帝六年,宣帝已改元二次,曾于五年间改号元康,内外百僚,竞言符瑞,连番上奏,说是泰山陈留,翔集凤凰,未央宫降滋甘露,宣帝归德祖考,追尊悼考即史皇孙,见八十一回。为皇考,特立寝庙,豁免高祖功臣三十六家赋役,令子孙世奉祭祀,赐天下吏爵二级,民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鳏寡孤独高年粟帛。又颁诏大赦,省刑减赋,今特胪述于后:
“书”云:“文王作罚,刑兹无赦。”今吏修身奉法,未有能称朕意,朕甚愍焉!其赦天下,与士大夫励精更始。
狱者万民之命,所以禁暴止邪,养育群生也。使能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今则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析律谓分破律条,贰端谓妄生端绪。深浅不平,增辞饰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实,上无由知。此朕之不明,吏之不讲,四方黎民,将何仰哉?二千石其各察官属,勿用此人。吏或擅兴徭役,增饰厨传,厨谓饮食,传谓传舍。越职逾法,以取民誉,譬犹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毋出今年租赋,俾民休息!
宣帝又因吏民上书,多因犯讳得罪,特改名为询诏云:
闻古天子之名,难知而易讳也。今百姓多上书触讳以犯罪者,朕甚怜之,其更名询,诸触讳在令前者赦之!
宣帝方整顿内治,未遑外攘。忽由卫侯使冯奉世,报称莎车叛命,弑王戕使,由臣托陛下威灵,发兵讨罪,已得叛王首级,传送京师云云。宣帝并未尝遣讨莎车,不过因西域归附,前此所遣各使,屡不称职,乃依前将军韩增举荐,授郎官冯奉世为卫侯使。持节送大宛诸国使臣,遄返故邦。奉世系上党人,少学春秋,并读兵书,能通六韬三略,既奉宣帝诏命,遂与外使一同西行。及抵伊循城,闻得莎车内乱,有弑王戕使消息,便密语副使严昌道:“莎车王万年,前曾入质我朝。只因前王已殁,该国人请他为嗣,由朝使奚充国送往。今乃敢抗违朝命,大逆不道,若非发兵加讨,将来莎车日强,势难更制,西域各国,均受影响,岂不是前功尽废么!”严昌也是赞成,但欲遣人驰奏,请旨定夺。奉世独以为事贵从速,不宜迂缓。乃即矫制谕告诸国,征发兵马,得番众万五千人,进击莎车。莎车国人,本迎立万年为王,万年暴虐,不洽舆情,前王弟呼屠征,乘隙纠众,击毙万年,并杀汉使奚充国,自立为莎车王,且攻劫附近诸国,迫使联盟叛汉。至冯奉世征集番兵,掩至城下,呼屠征毫不预防,慌忙募兵抵御,已是不及,竟被奉世引兵攻入。呼屠征惶急自杀,国人不得已乞降,献出呼屠征头颅。奉世另选前王支裔为嗣王,遣回各国兵士,特使从吏赍呼屠征首,报捷长安;自与大宛使臣,西诣大宛。大宛国王,得知奉世斩莎车王,当然震慑,格外加敬,赠送龙马数匹,马似龙形,故名龙马。厚礼遣归。宣帝接得奉世捷报,即召见前将军韩增,称他举荐得人,且令丞相以下,会议赏功授封。丞相魏相等,均复奏道:“春秋遗义,大夫出疆,有利国家,不妨专擅。今冯奉世功绩较著,宜从厚加赏,量给侯封。”宣帝颇思依议,独少府萧望之谏阻道:“奉世出使西域,但令送客归国,未尝特许便宜。彼乃矫制发兵,擅击莎车,虽幸得奏功,究竟不可为法。倘若加封爵土,将来他人出使,喜事贪功,必且援奉世故例,开衅夷狄,恐国家从此多事了!臣谓奉世不宜加封。”望之所言,未免近迂。宣帝正欲综核名实,巩固君权,一得望之谏议,便不禁改易初心,待奉世还都复命,只命为光禄大夫,不复封侯。
谁知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侍郎郑吉,曾由宣帝派往西域,监督渠犁城屯田兵士。吉更分兵三百人,至车师屯田,偏为匈奴所忌,屡遣兵攻击屯卒。吉率渠犁屯兵千五百人,亲至驰救,仍然寡不敌众,退保车师城中,致为匈奴兵所围。赖吉守御有方,匈奴兵围攻不下,方才引去。未几又复来攻,往返至好几次,累得吉孤守车师,不敢还兵。乃即飞书奏闻,请宣帝增发屯兵。宣帝又令群臣集议,后将军赵充国,谓自西域通道,方命就渠犁屯田,为控御计。此为武帝时事,借充国口中叙明,与上文冯奉世所述莎车乱事,文法从同。惟渠犁距车师,约千余里,势难相救,最好是出击匈奴右地,使他还兵自援,不敢再扰西域,庶几车师尉犁,共保无虞等语。此计亦妙。宣帝正在踌躇,适丞相魏相上书云:
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
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菜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按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愿陛下与列侯群臣,详议施行!
宣帝既得相书,乃遣长罗侯常惠,出发张掖酒泉骑兵,往车师迎还郑吉,匈奴兵见有汉军出援,因即引去,吉率屯兵还渠犁。但车师故地,竟致弃去,仍复陷入匈奴。小子有诗叹道:
屡讨车师得荡平,如何甘失旧经营?
敛兵虽足休民力,坐隳前功也太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霍氏之灭,光实酿成之。论者谓光之失,莫大于隐袒霍显,不发举其弑后之罪。吾谓显之弑后,即光果发举;亦属过迟。弑后何事?显罪固宜伏诛,光岂竟能免谴?误在元配东闾氏殁后,即以显为继室。显一狡婢耳,为大将军夫人,名不正,言不顺,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且教子无方,诒谋无术,霍禹霍山霍云等,无一式谷,几何而不至灭门耶。宣帝惩于霍氏之专擅,故当冯奉世之讨平莎车,因萧望之谏阻侯封,谓其矫制有罪,即停爵赏。夫《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利于国,专之可也,魏相之言,不为无据,而宣帝不从,其猜忌功臣之心,已可概见,然于许史王三家,第因其为直接亲戚,不问其才能与否,俱授侯封,厚此而薄彼,宣帝其能免萦私之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