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项羽杀了宋义,提着脑袋大步走出营帐,把血淋淋的首级高高举起,对着众将士喊道:"宋义这厮私通齐国,图谋背叛楚国!我奉楚王之命,已将他正法!"将士们本就对宋义心怀不满,此刻见项羽须发怒张如戟,吼声震天,活像黑面煞神下凡,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哪还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时几个将领赶忙应和:"当初拥立楚国的就是将军家族,如今将军诛杀叛贼立下大功,理当接任上将军统领全军。"项羽却故作谦逊:"这事还得禀明大王,等候旨意。"将士们急道:"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将军暂且代理军务,再等王命也不迟啊。"项羽这才点头答应。众人齐声推举他为代理上将军。
项羽心里盘算着斩草除根的主意,当即派心腹快马追上宋义的儿子宋襄,一刀结果了性命。接着派部将桓楚去向楚怀王复命,谎称宋义父子谋反,已被众将士公议处决。怀王明知项羽夺权,却拿他没办法,只得顺水推舟,正式任命项羽为上将军。这楚怀王日后不得好死,祸根就此埋下。
项羽一朝大权在握,立即调兵遣将。他派当阳君英布和蒲将军率领两万人马先行渡河,自己亲率大军随后接应。
再说赵国那边,将领陈余被秦军打败后,再不敢正面交锋,只召集了几万常山兵驻扎在巨鹿城北虚张声势。秦将王离率军猛攻巨鹿,城内守军死伤日增,粮草日渐耗尽。赵相张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夜派人缒城而出,催促陈余出兵解围。陈余始终畏战不前,张耳急得派张黡、陈泽二将前去质问。
张耳让二人传话:"我与你本是刎颈之交,誓同生死。如今赵王与我困守孤城,危在旦夕,就指望你来救援。你手握数万兵马却见死不救,岂不辜负当年誓言?若真有心履约,何不立即与秦军决一死战?拼死一搏或许还有生机,就算十死无生,也总比坐以待毙强!"
陈余叹气道:"不是我不想救,实在是兵力不足。贸然进攻必败无疑,我之所以不敢轻易送死,是想留着有用之身为赵王和张君报仇啊!现在去拼命,岂不是拿肉喂虎?"张黡陈泽急道:"事态危急,必须信守承诺,哪还顾得了那么多!"陈余又说:"依我看,同归于尽终究无益。二位既然决心尽忠,何不先去试试?"二人齐声道:"只要将军拨给兵马,虽死不辞!"陈余这才拨了五千人给他们。
这五千人马杀向秦营,秦军大开营门迎战。转眼间千军万马涌出,将张黡陈泽团团围住。二人虽奋力拼杀,奈何秦军越聚越多,部下越战越少,最终全军覆没。
秦军士气更盛,巨鹿危在旦夕。燕国齐国接到赵国求援,各自派兵来救。张耳的儿子张敖也从代郡招来万余兵马,但各路援军都畏惧秦军威势,只敢远远扎营观望。陈余忧心如焚,听说楚军已出发多日却迟迟未到,又派人催促,使者直奔项羽大营。
此时项羽正准备进军,接到英布和蒲将军战报,说前锋小胜,请求后军支援。项羽便与赵国使者约好进军日期,先打发使者回去报信,随即亲率大军渡河。
渡河后,项羽下令凿沉所有船只,砸碎锅碗瓢盆,烧毁营帐,只让士兵带三天干粮,誓与秦军决一死战。将士们知道已无退路,个个抱着必死之心奋勇向前。
行军半日,与英布、蒲将军会合。二人禀报说已与秦军交战数次,杀敌不少,但秦军粮草充足,建议先断其粮道。项羽沉声道:"断粮道固然重要,但章邯、王离岂会不防?待我先救巨鹿,杀他个措手不及再说!"说罢挥师疾进。
途中遭遇秦军阻拦,项羽横槊一扫,敌军便东倒西歪抱头鼠窜。远远望见巨鹿城时,只见城头守军稀稀拉拉,城下秦军营帐密如棋盘,杀气冲天。项羽毫无惧色,一马当先冲杀过去。
秦将王离听说楚军来攻,又接到败兵回报说楚将勇猛,连忙调兵迎战,留涉闲继续围城,派副将苏角守护粮道,自己率主力出击。刚出营寨里许,就撞上楚军前锋。王离正要列阵,却见楚军队中冲出一员大将,正是项羽!
只见项羽长槊一挥,楚军如潮水般涌来。项羽纵马杀入敌阵,王离慌忙调兵抵挡,却被杀得连连后退。那杆长槊神出鬼没,秦军只见槊影翻飞,人马纷纷倒地。王离见势不妙拨马便逃,项羽紧追不舍。王离被逼急了,仗着人多转身再战,谁知项羽越战越勇,楚军个个奋不顾身,直杀得天昏地暗。王离三进三退,终究抵挡不住,狼狈逃回大营。
章邯远远望见王离吃了败仗,赶紧亲自带兵来救,重新和楚军摆开阵势。这时候啊,各国援军都缩在自己营垒里,扒着墙头看热闹。只见秦兵盔甲锃亮,战马雄壮,黑压压聚成一片,跟泰山似的稳当。再看楚军这边,衣裳破破烂烂,走路歪歪斜斜,三五个凑一堆,连个正经阵型都没有,就这么直愣愣往秦军大营冲。
各国将领在墙头直撇嘴:"楚军连个队形都不讲,这不是找死吗?"他们哪知道,项羽这位杀神下凡,压根不讲究什么阵法,只管让士兵往前冲。再说楚军人数比秦军少了一半,要是按部就班排兵布阵,根本不够分的。所以项羽干脆下令:各自为战,谁要是敢回头张望,立刻砍头!
好家伙,楚军听了这命令,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顶十个,十个顶百个,喊杀声震得天都要裂了,那股子狠劲儿连北斗星都要被冲歪。别说正面交战的秦兵吓得腿软,就连看热闹的各国将士都看得直冒冷汗,牙齿不住地打架。
章邯上次就吃过项羽的亏,这回见楚军更凶了,心知扛不住,赶紧带着残兵败将往后撤,十成人马折了三四成。项羽见他们退了,这才让部队扎营休息。可到了夜里,将士们铠甲都不敢脱,抱着兵器睡觉。
天刚蒙蒙亮,项羽就让大伙儿啃干粮准备再战。他站在营前吼道:"今天要是灭不了秦军,咱们的粮草就要断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都给我往死里打!"将士们齐声应和,冲出营门就扑向秦军。
章邯硬着头皮迎战,可手下士兵早就吓破了胆。他喊"前进",士兵们走两步退三步,队伍乱得像锅粥。算起来项羽到巨鹿城下已经跟秦军打了九仗,秦军回回吃败仗。章邯逃回城南大营,王离和涉间缩在寨子里不敢露头。
项羽派英布和蒲将军去截断秦军粮道,自己亲自攻打王离大营。楚军一个冲锋就破了寨门,王离想跑,正撞上项羽。才打了三个回合,项羽一槊挑飞了他的长枪。王离两手空空转身要逃,被楚兵团团围住,活捉了去。涉间见王离被抓,知道没活路了,干脆放火烧营,把自己也烧成了焦炭。
各国将领这会儿才想起来帮忙,舔着脸来见项羽。项羽冷笑:"这时候才来?"让他们在营外候着。正等着呢,忽然看见英布和蒲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回来,枪尖上挑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秦将苏角的脑袋。各国将领吓得腿都软了,跪着爬进大帐,头都不敢抬。项羽故意晾着他们,半天才让起来。这帮人又磕头又谢罪,颤颤巍巍站在旁边。项羽淡淡地说:"既然你们愿意听令,那就回去等着吧。"
后来赵王歇和丞相张耳也来道谢,项羽这才起身相迎。张耳记恨陈余不来救援,出了楚营就直接去找陈余算账。陈余解释:"张黡、陈泽非要带五千人去送死,我也拦不住啊。"张耳不信,两人越吵越凶。陈余气得解下将军印往桌上一扔,转身去上厕所。张耳的随从赶紧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张耳就把印绶系自己身上了。陈余回来一看,气得带着几百亲兵走了,跑到河边打鱼为生——要是他真能这么隐居下去,倒也算条好汉。
张耳收了陈余的部队,跟着项羽继续攻打章邯。章邯带着二十多万人在棘原死守,项羽本想强攻,还是范增劝他:"等秦军粮草耗尽,自然不战而溃。"于是楚军在漳河南岸扎营,跟秦军对峙。章邯也不敢出战,只好派人去咸阳报信求援。
赵高这老狐狸啊,把持着朝政大权,连章邯从前线送来的紧急军报都敢私自扣下。秦二世整天在宫里花天酒地,哪知道前线已经火烧眉毛了?可这宫里头啊,总有那么几个小太监小宫女,躲在廊柱后头咬耳朵,把章邯吃败仗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到底还是传到了二世耳朵里。
二世急吼吼地把赵高叫来问话,赵高眼珠子一转,立马装出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陛下明鉴啊!如今朝廷兵马都归章邯调遣,老臣在宫里哪能知道前线的事?章邯这小子连军报都不送,老臣也是听些风言风语,说他损兵折将。老臣正打算禀报呢,没想到陛下圣明,早就知道了。"说着还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关东那些盗匪不过乌合之众,章邯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能平定,请陛下下诏严责,免得他贻误军机!"
二世这糊涂蛋居然真信了,当场就让赵高拟诏。其实赵高是疑心章邯绕过自己跟皇帝通气,干脆把"纵容盗匪"的罪名全扣在章邯头上。诏书写得那叫一个严厉,快马加鞭就送到了前线大营。
章邯接诏气得浑身发抖,又怕又恨,赶紧派长史司马欣连夜赶往咸阳面圣。司马欣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宫门口,却吃了闭门羹——二世早就不上朝了,朝堂上全是赵高说了算。赵高故意晾着他,让他在宫门外干等了三天。司马欣急得直跺脚,最后塞钱给守门侍卫才打听到实情:原来赵高这老贼在背后使绊子!
司马欣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出咸阳,专挑小路赶回棘原大营。一见章邯就哭丧着脸:"将军啊!赵高在朝中一手遮天,您打赢了要杀头,打输了更要杀头,快想想办法吧!"章邯愁得在营帐里直转圈,突然亲兵送来封信,展开一看,竟是昔日赵将陈余写来的劝降书。
那信上字字诛心:"白起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最后被赐死;蒙恬开拓疆土数千里,结果被斩首。将军您领兵三年,损兵十万,赵高正等着拿您顶罪呢!如今天要亡秦,您何不调转枪头,与诸侯联手攻秦?总好过全家被烹啊!"章邯反反复复把信看了好几遍,终于派使者始成去楚营求和。
谁知项羽一听"章邯"二字就炸了,把案几拍得震天响:"他杀我叔父的血仇还没报,还敢来求和?"当场就要砍了使者,最后还是放他回去传话:"让章邯洗干净脖子等着!"
这边章邯正愁得睡不着觉,探子慌慌张张来报:"楚军已经渡过三户津,蒲将军带着先锋杀过来了!"章邯急忙派兵阻拦,结果半天不到就溃败而回。他只好亲自披挂上阵,在汗水岸边跟楚军杀得难解难分。突然楚军后方战鼓震天——原来是项羽亲率大军杀到!秦军顿时阵脚大乱,章邯狼狈逃回大营,清点人数又折损大半。
都尉董翳劝道:"将军,不如降楚吧?"章邯苦笑:"项羽恨我入骨,哪会接受?"董翳凑近耳语:"让司马欣去,准能成。"原来司马欣当年在栎阳当狱吏时救过项羽的叔父项梁。这次他带着降书去楚营,提起旧情,再加上范增在旁边劝说项羽"粮草不济不如纳降",项羽这才勉强答应。
洹水南岸,章邯带着司马欣、董翳等人卸甲投降时,那场面真是......昔日威风凛凛的秦军主帅,如今对着项羽低眉顺眼。虽说保住了性命,可这七尺男儿的骨气,算是彻底折在洹水河边喽!
破釜沈舟奋身杀敌 损兵折将畏罪乞降
却说项羽杀死宋义,携首出帐,举示大众,且号令军中道:“宋义与齐私通,谋叛楚国,我奉楚王命令,已把他斩首了。”众将士已多怨义,更见羽奋髯如戟,振喉如雷,仿佛与黑煞神相似,顿令人人生畏,莫敢枝梧。当有数将士应命道:“首立楚国,原出将军家中,今将军诛乱有功,应该代任上将军,统辖全营。”羽接入道:“这也须禀明我王,静候旨意。”将士复道:“军中不可无主,将军何妨摄行职务,再候王命未迟。”羽便允诺,大众便同声推立,称羽为假上将军。羽想出一条斩草除根的法子,索性派遣心腹将弁,赶上宋襄,一刀杀死,然后使属将桓楚,报命怀王,诡言宋义父子,谋叛不道,已由大众公同议决,诛死了事。怀王亦明知项羽夺权,但又不能制服项羽,只好将错便错,遣使传命,就使项羽为上将军。怀王之不得其死,已在此处伏案。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便遣当阳君英布,及蒲将军等,领兵二万人,渡河前进,自为后应,徐徐进行。
赵将陈余,自为秦军所败,不敢与秦争锋,惟征集常山兵数万人,屯驻巨鹿城北,虚张声势。秦兵得王离为助,饷足兵多,急攻巨鹿。巨鹿城内,日夜不安,守兵逐日伤亡,粮草又逐日减少,急得赵相张耳,焦灼异常,屡使人缒城夜出,往促陈余进战。余只畏战不进,耳越加惶急,又使张黡陈泽二将,往责陈余,传述己言道:“耳本与君为刎颈交,誓同生死,今王与耳困坐围城,朝不保暮,所望惟君,君乃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岂非有负前盟!如果诚心践约,何不亟赴秦军,拚同一死!死中或可求生,十分危险中,未必无一二分侥幸,请君细思。”陈余喟然道:“我非不欲相救,但兵力未足,冒昧前进,有败无胜,有亡无存,且余所以不敢轻死,实欲为赵王张君,破秦报怨,今若同去拚死,譬如举肉喂虎,有何益处!”语虽近是,终由怯战。张黡陈泽道:“事已万急,总须誓死全信,后事也无暇顾虑了。”余又道:“据我意见,同死终归无益,两君必欲尽忠,何勿先去一试?”黡泽齐声道:“公如拨兵相助,虽死何辞!”原是要你去死。余乃拨兵五千人,使随二人进战。还要断送五千人性命。黡泽也嫌兵少,因未便申请,就把死生置诸度外,引着五千兵士,径向秦营杀去。秦军开壁与战,拥出千军万马,来斗黡泽,黡泽虽拚命力争,怎奈秦兵越来越多,部兵越斗越少,终落得全军覆没,一并归阴。
秦兵益振,巨鹿益危。燕齐诸国,为了赵使一再乞援,各派兵赴救。张耳子敖,也从代郡招兵万余,入援巨鹿。惟皆惮秦兵威,只远远的驻扎兵马,未敢轻试。陈余也为加忧,因闻楚兵已发,多日不至,乃更使人敦促,直至项羽营中。羽正拟进兵,复得英布蒲将军兵报,前驱尚称得利,惟请后军接应等语,羽遂与赵使约定军期,先使归报,一面驱动大队,悉数渡河。既至对岸,便下令沈船,破釜甑,烧庐舍,但令军士持三日粮,与秦兵决一死战,不求生还。将士等到了绝地,也晓得有进无退,个个怀着必死的念头,向前驰去。
行了半日有余,即与英布蒲将军相遇。两人见了项羽,谓已与秦兵交战数次,杀死多人,不过秦兵气势尚盛,粮运不绝,须先断彼粮道,方可制秦云云。项羽点头道:“断截粮道,原是要策;但秦将章邯王离等人,岂有不防?且待我直救巨鹿,杀他一阵,再作计较。”说着,复麾兵急进,趋向巨鹿。途次遇着秦兵拦阻,但教项羽横槊一扫,都已东倒西歪,抱头窜去。及望见巨鹿城,城上虽有守兵列着,已是残缺不全,城下的秦营,好似围棋一般,四面密布,杀气腾腾。羽毫不畏缩,仍然拨马当先,率兵前进。
秦将王离等,听得楚军远来,竟敢进战,也料他有些胆力,不敢轻视,且又接得败兵回报,具述楚将厉害,于是调动兵马,自往接仗,留他将涉闲围城,命裨将苏角守住甬道,放心大胆,去敌楚军。离城仅及里许,已碰着楚军前队,慌忙布阵,那知前队的统帅,就是项羽,举槊一扬,楚将楚兵,便向秦阵拥入。羽亦跃马入阵,王离麾兵拦截,俱被杀退。再加羽一杆长槊,神出鬼没,不可捉摸,秦阵里面,只见他一道槊影,七上八下,戳倒人马无数。离料不可当,回马便退,羽步步进逼,不肯少缓。惹得王离性起,仗着人多势旺,翻身再战,偏项羽越战越勇,余外将士,亦越斗越奋,直杀到山摇地动,天日无光。离三进三却,只好奔回本营。
章邯见王离战败,亲来援应,再与楚军对垒。这时候的各国援军,统在自己营中,踞壁观战。遥见秦楚两方的将士,渐渐接近,秦兵甲仗整齐,人马雄壮,差不多如泰山一般,聚成一堆。楚军是衣服简陋,步伐粗疏,三三五五,各自成队,也没有甚么阵式,但向秦垒中冲来。各国将士,还道楚军没有纪律,一味蛮触,必败无疑,徒观皮相,晓得甚么!那知项羽是杀星下降,但令兵士向前奋斗,不管甚么形式。况且楚兵不多,比秦兵要少一半,若要将对将,兵对兵,配搭均匀,方好动手,简直是不够分派,只好罢休。所以羽申令将士,使他各自为战,不必相顾,违令立斩。一班楚军,统是拚着性命,上前争杀,一当十,十当百,呼声动天地,怒气冲斗牛。不但秦兵在场交手,挡不住这种劲敌,吓得胆战心惊,就是壁上旁观的将士,也不禁目瞪口呆,不寒自栗。章邯本已在项羽手中,经过败仗,此次见楚军越加利害,料难久持,连忙引兵退下,十成中已丧失了三五成。项羽见章邯退去,才令部众下营休息,到了夜间,仍然严装待着。
好容易过了一宵,令军士饱食干粮,再行进攻。羽且下令道:“今日若不扫尽秦兵,粮要绝了,彼死我活,就在今日,大众务要努力!”众将士齐称得令,就从营中拥出,直奔秦军。秦将章邯,不得已再来接战,这次交锋,邯亦鼓励将士,誓决雌雄。无如部下已经胆落,任你章邯如何激励,总是不能敌楚。章邯屡令前进,部众进一步,退两步,进两步,退四步,直至五进五退,已是不能成军了。计自项羽至巨鹿城下,与秦兵先后大战,已经九次,秦兵无一不败,章邯逃回城南大营,王离涉间,勉强守住本寨,不敢出头。项羽乃得使英布蒲将军,往堵甬道,自攻王离涉间。捣将进去,营门立破,王离想夺路逃生,兜头碰着项羽,只得持枪抵敌,战不三合,被羽用槊一拨,那王离手中的枪杆,陡向天空中飞了上去,奇语。离只剩一双空手,回头欲跑,楚兵一齐赶上,把离打倒,活擒出寨。涉间见王离被擒,自知死在眼前,索性放起火来,把营盘烧个净尽,连自身也葬入火窟,变做一段黑炭团。造语亦新。
羽见秦营火起,倒也一惊,忙令军士少退。俄而火势渐衰,秦营已成焦土,秦兵非死即降。各国军将,方陆续趋集,求见项羽,愿共击章邯军,羽狞笑道:“嘻,此时才来见我么?”得意语,亦奚落语。说罢,复命各国军将,往候自己营前,准备传见。羽整辔回营,升帐上坐,才召见各国军将。各军将正要入营,蓦见有一彪人马,拥着两员大将,踊跃前来。一将手持长枪,枪上挑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可惊可怖。既至营前,两将一同下马,命部兵留站营外,且将枪械交付弁目,但携首级进去。须臾即有一人持出首级,悬示营门。各国军将,越觉惊惶,问明楚军,方知进营两将,就是英布蒲将军,所携首级,乃是秦将苏角,为布所杀,故特来报功。杀苏角用虚写法,比实写尤有神采。各国军将听了,恐慌愈甚,不由的跪倒营门,膝行而入,至项羽座前,俯伏报名,不敢仰视。丑。羽故意迟慢,好一歇才命起身,刁。各军将又叩头称谢,慢慢儿的立起。经羽嘱令旁坐,略问了两三语,但听各人齐声道:“上将神威,古今罕有,末将等愿听指挥!”羽也不多让,即答说道:“既承诸公见推,我有僣了!诸公且回营静守,俟有战事,自当通报。”各军将乃一律告退。
既而赵王歇及赵相张耳,也出城至项羽营,表明谢意,羽始下座相迎,与赵王歇等分坐左右。歇拱手称谢,羽略略谦逊,谈了数语,歇与耳亦起座辞去。耳尚私恨陈余,不及回城,便往陈余营中,责他坐视不救。又问及张黡陈泽二人,陈余道:“张黡陈泽劝余拚死,余以为徒死无益,他两人定要出战,余乃拨遣五千人随他同往,果致全军覆没,两人俱死,真正可惜!”张耳变色道:“恐怕不是这般。”陈余道:“余与两人无仇无怨,想不至暗中加害,况两将出兵,万人注目,亦非余一人可以捏造,请公休疑。”两人虽非余所杀,但余也不能无咎。张耳总是不信,还要问他如何战死,如何不去救应,唠唠叨叨,说个不休,余不觉动怒道:“公何怨余至此!余情愿缴出将印罢了!”说着,便将印绶解下,交与张耳,耳不意陈余决裂,倒也未敢接受。余将印绶置诸案上,出外如厕,当由张耳随员,私下语耳道:“古人有言,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陈将军解印与公,公若不受,恐违天不祥,何必多辞!”耳乃取过印绶,佩诸身上。及陈余复入,见张耳居然佩印,越有愠色,不复再言。竟出与亲卒数百人,悻悻自去,散居河上泽中,捕鱼猎兽,自寻生活,待后再表。余若从此不出,却是一个高人。
且说陈余既去,张耳身兼将相,收揽陈余部曲,仍奉赵王歇还居信都,自复引兵随从项羽,一同攻秦。项羽遂进逼章邯,邯在棘原固垒自守,部众尚有二十余万人,羽又欲麾兵猛攻,还是这位老将范增,主张缓战,待他粮尽势蹙,自然溃退,省得多费兵力。羽乃就漳南下寨,与邯相持。邯也不敢出战,惟奏报咸阳,具陈败状,请旨定夺。
赵高独揽大权,竟将邯奏报搁着,概不呈入,二世当然无闻。偏有一班宦官宫妾,交头接耳,互谈章邯败耗,致被二世闻知。二世乃召入赵高,诘问军事,高复奏道:“现在朝廷兵马,多归章邯一人调遣,臣忝为内相,不能远察军情,章邯亦没有甚么军报,不过近日传来风闻,说他损兵折将,究竟如何情状,尚未详悉。臣正拟奏闻,不意陛下烛照四方,先已周知,臣想关东群盗,多系乌合,为何章邯手拥重兵,不亟荡平,请陛下降诏切责,免致玩延。”二世听着,仍以赵高为忠,嘱使颁诏出去。其实赵高是疑忌章邯,还道他暗通内线,禀闻二世,所以将纵盗玩寇的罪名,一古脑儿推在章邯身上,即令文吏缮就严诏,派人驰递邯营。
邯接读诏书,且愤且惧,又使长史司马欣速诣咸阳,面奏一切。欣不敢怠慢,星夜入都,趋至朝门,急求进谒。那知二世久不视朝,殿内只有赵高作主,听得章邯差人到来,故意不见,但使他在外伺候。欣只好耐心待着,一住三日,仍不闻有召见消息。不得已贿托门吏,探问底细,凡事非钱不行。门吏才为告知,无非说是丞相赵高,阴忌章邯等语。欣吃了一惊,且恐自己受累,急向朝门逃出,上马离都,从小路奔还棘原。待赵高闻欣出走,遣人追捕,但从官道赶去,杳无影迹,白跑了数十里,只好返报。那司马欣奔回本营,便向章邯报明情迹,且皇然道:“赵高居中用事,不利将军,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请将军自图良策。”章邯听到欣言,自然加忧,一时也想不出方法,但闷坐营中,嗟叹不已。忽帐外传入一书,当即取过展阅,但见上面写着:
章大将军麾下:仆闻白起为秦将,南征邬郢,皆楚地。北坑马服,赵括嗣父官爵,号马服君,为白起所杀。攻城略地,不可胜计 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今且益多,彼赵高但知阿谀,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日久,必多内隙,无功固诛,有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论智愚,并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持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合纵连盟,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岂不愈于身伏釜鑕,妻子为戮乎?惟将军图之!故赵将陈余再拜。
章邯阅了又阅,反复数周,颇为感动,乃使候官始成,诣项羽营中请和。羽拍案大怒道:“章邯杀我叔父,仇恨未消,我方欲枭邯首级,祭我叔父,乃还敢来请和么?本该将汝先斩,今暂借汝口还报,叫章邯速来受死,还可赦汝全军!”说罢,喝令左右将始成驱出营门。始成踉跄回报,邯愁上加愁。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突有探骑入禀道:“楚兵已渡三户津,由蒲将军带领过来,想是要来攻营了。”邯忙说道:“休教他进逼我营!”一面说,一面即派令偏师,出去堵截。才越半日,便有败兵跑入道:“楚兵甚锐,我军敌他不过,只好退回,请主帅速即济师。”章邯一想,项羽不来总还可当,不如自去抵敌为是。当下披挂上马,麾兵径行,才至汗水岸旁,便已接着楚军,彼此毫不答话,立即交战,约有一两个时辰,不分胜负。蓦听得楚军后面,喊声震地,鼓角喧天,乃是项羽引着大队人马,亲自杀到。写得有声有色。邯不禁心慌,秦兵越觉胆怯,纷纷倒退。说时迟,那时快,楚军已突过战线,冲破秦兵阵脚,秦兵登时大乱,四散奔逃;章邯亦顾命要紧,回马便走。好容易逃入本营,已亡失了无数士卒,还幸楚军赶了数里,便即停住,尚得徐收溃兵,勉守大寨。
邯至此穷极没法,都尉董翳,又劝邯向楚乞降,邯皱眉道:“项羽记念前仇,不肯收纳,奈何?”董翳道:“可教司马欣前去,便无他虑。”邯乃召入司马欣,叫他赍书降楚,欣竟不推辞,索书即去。未几便得欣复报,说是项羽已肯收容,不念旧怨了。看官,你道司马欣投诣楚营,何故一说便妥?原来欣曾充过栎阳狱掾,救免项梁,与项氏本有交情,小子于十二回中,也已叙及。此次往见项羽,便把前情说起,且劝羽舍私图公。羽尚不肯遽允,由范增从旁解劝,并言兵多粮少,未易支持,还是收降章邯,较为得计,羽乃允欣所请,与欣订约,决不害邯。总不免有负叔父。于是邯与司马欣董翳等人,至洹水南岸,候着项羽,解甲乞降。小子有诗咏道:
扫尽雄威作楚奴,男儿志节太卑汙;
洹南立约虽逃死,终愧昂藏七尺躯!
欲知羽与邯相见等情,待至下回再表
项羽之救巨鹿,为秦史上第一大战,秦楚兴亡之关键,实本于此。盖章邯为秦之骁将,邯不败,即秦不亡。且山东各国,无敢敌邯,独羽以破釜沉舟之决心,与拔山扛鼎之大力,一往直前,九战皆胜,虏王离,杀苏角,焚涉间,卒使能征善战之章邯,一蹶不振,何其勇也!然使秦无赵高之奸佞,二世之昏愚,则邯犹不至降楚,或尚能反攻为守,亦未可知。天意已嫉秦久矣,故特使赵高以乱其中,复生项羽以挠其外,章邯一去而秦无人,安得不亡!谁谓冥冥中无主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