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章邯带着秦军残部退到洹水南岸,向项羽俯首请降。项羽率领着浩浩荡荡的楚军和各路诸侯联军,旌旗猎猎,铠甲映着日光,威风凛凛地开赴洹南。这洹南本是商朝盘庚迁都的殷墟故地,如今却成了秦军最后的葬身之所。
章邯远远望见项羽的帅旗,连忙滚鞍下马,跪在道旁瑟瑟发抖。项羽抬手示意他起身,章邯这才战战兢兢地拱手道:"末将本是秦臣,原想尽忠报国。可恨那赵高专权,二世昏聩,大秦气数已尽。将军神威盖世,所向披靡,将来入关称王非您莫属。末将早想投效明主,只是先前冒犯虎威,实在无颜相见......"说着竟哽咽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项羽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大度地摆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既然你诚心归顺,咱们同心灭秦,富贵共享!"当下封章邯为雍王,却把他的二十万降军交给司马欣统领,自己带着四十万联军继续西进。这架势,分明是把楚怀王抛在了脑后。
此时沛公刘邦早已抄近道直奔函谷关。话说他先前攻打昌邑时,在城下吃了亏,正巧遇上当地豪杰彭越带着千把号人来投奔。这彭越原是巨鹿泽里的渔霸,当初陈胜起义时,泽中少年都要推他为首。彭越却沉得住气,直到百来个弟兄跪着求他当首领,才定下规矩:次日日出集合,迟到者斩。结果真有十几个懒汉日上三竿才来,彭越二话不说,把最后到的那个倒霉蛋当场砍了祭旗。从此再没人敢违抗他的将令。
刘邦见昌邑久攻不下,便改道高阳。当地有个穷酸老儒郦食其,平日里靠着看城门混口饭吃。这老头儿眼高于顶,先前项梁派来的将领都被他骂作"酒囊饭袋"。听说刘邦路过,他揪住同乡一个骑兵打听:"听说沛公待人傲慢,可是真的?"
那骑兵搓着手道:"沛公最烦儒生,上次有个戴儒冠的来求见,他当场摘了人家帽子当夜壶......"话没说完,郦食其就拍案而起:"你去告诉沛公,就说同乡有个郦生,身高八尺,满腹韬略!"
等郦食其拄着竹杖慢悠悠晃进军帐时,刘邦正岔开双腿让两个侍女洗脚。老头儿故意作了个长揖却不跪拜,扯着嗓子问:"沛公带着兵马,是要帮秦国打诸侯呢,还是帮着诸侯灭秦呢?"
刘邦见他又穿儒服又摆架子,顿时火冒三丈:"酸秀才!天下苦秦久矣,老子当然是来灭秦的!"
郦食其捋着花白胡子冷笑:"既要灭秦,为何这般怠慢长者?没有谋士献策,您靠什么打进咸阳?"这话说得刘邦脚盆里的水都晃了三晃。
沛公正洗着脚呢,一听有人来献计,赶紧擦干脚丫子,胡乱套上衣裳就迎出来。他拉着郦生的手让到上座,两人一聊起来,那郦生说起六国兴亡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不带停的。沛公听得直拍大腿,当场就请教打秦国的法子。
郦生抹了抹胡子说:"您手下兵将还不到一万,就想硬闯秦国老巢?这不是赶着羊群喂老虎嘛!要我说啊,不如先拿下陈留。这地方四通八达,粮仓里堆得跟小山似的。我跟那县令是老交情,让我先去劝降。要是那老顽固不听话,您半夜带兵来攻城,我在里头给您开门。"
沛公乐得直搓手,当天就派郦生打头阵。郦生到了陈留县衙,那县令倒是客客气气迎出来。可等郦生把利害关系掰开揉碎说了一通,这县令梗着脖子非要跟城池共存亡。郦生眼珠子一转,突然改口讨论起守城方略,俩人从晌午聊到日头西斜。县令越听越对胃口,摆酒设宴款待。这郦生可是酒场老手,县令几大碗下肚就瘫成烂泥,被人搀去睡了,还特意留郦生在衙门过夜。
等到三更半夜,郦生蹑手蹑脚溜出县衙,悄悄打开城门。沛公的军队像潮水般涌进来,他亲自带路直奔县衙。只听一阵喊杀声,守夜的卫兵撒腿就跑。那县令还在被窝里打呼噜呢,就被闯进来的士兵乱刀砍死。天一亮,沛公贴出安民告示,老百姓见秋毫无犯,都安心过日子。粮仓一清点,果然堆满粮食,沛公乐得当场封郦生为广野君。
郦生又推荐自家弟弟郦商,这小伙子带着四千新招的兵加入沛公队伍。大军西进到开封城下,正打着呢,探子来报说秦将杨熊带援兵来了。沛公二话不说撤了包围,转头就去截击杨熊。两军在白马城外撞个正着,杨熊措手不及,败退到曲遇东边的平地上重整队伍。正杀得难分难解时,突然斜刺里杀出一支生力军,把杨熊的队伍拦腰截断。秦兵顿时乱作一团,杨熊带着残兵败将逃进荥阳城。
沛公刚要派人感谢援军,就见来将滚鞍下马,扑通跪倒在地。定睛一看,竟是老熟人张良!原来张良跟着韩王成在颍川一带打游击,听说沛公路过,特地赶来相助。两人把臂言欢,沛公当即决定:"既然你帮我,我也帮你拿下颍川!"
颍川守军在城头上骂得难听,气得沛公亲自督战,打了几天才破城。正要进军荥阳,又传来好消息——朝廷已经把败将杨熊处死了。沛公拍着大腿说:"这下可以安心收拾韩地了!"
这时北边传来消息,赵将司马卬正要渡黄河入关。沛公急得直跺脚,转头去打平阴没打下,改道打洛阳又碰了钉子,最后绕到轘辕山。这地方山路十八弯,秦军觉得天险不用守,倒让沛公队伍顺顺当当通过了。接下来势如破竹,连着拿下十几座城。韩王成赶来相见,沛公让他守着阳翟,自己带着张良继续南征。
在南阳郡的犨县东边,沛公遭遇郡守齮的部队。几个回合下来,齮大败退守宛城。沛公追到城下,看城头守备森严,摆摆手绕城而过。走出几十里地,张良突然拉住马缰:"主公要是放着宛城不管,万一前面秦军堵路,后面宛城断咱们退路,那可要腹背受敌啊!"沛公一拍脑门,连夜带兵杀回宛城,趁着天没亮把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刚蒙蒙亮,守城的齮被炮声惊醒,扒着城垛一看——好家伙!城外黑压压全是敌军。他哆哆嗦嗦拔出佩剑正要抹脖子,身后突然有人大喊:"大人别急!"原来是门客陈恢。齮哭丧着脸问:"还有活路?"陈恢胸脯拍得咚咚响:"沛公待人宽厚,不如投降!"说罢就让人用绳子把他缒下城去,直奔沛公大营。
刘邦正琢磨着宛城这块硬骨头怎么啃呢,陈恢就哭丧着脸来了。要我说啊,这陈恢可真是个明白人,一进门就拱手道:"刘将军啊,我听说楚王有约在先,谁先打进关中谁就能封王。可您现在在这儿跟宛城死磕,这宛城连着几十个县,官吏百姓多得是,他们知道投降就是个死,可不就得拼了命守城嘛!"
他抹了把汗接着说:"天一亮您再攻城,就算手下都是精兵强将,也未必能一鼓作气打下来。到时候粮仓一清点,发现折损太多兵将,那才叫亏大发了。要是您绕过宛城直接西进,后头宛城守军肯定追着打,前有秦军后有追兵,这不腹背受敌嘛!"
刘邦正打着呵欠呢,听到这儿突然坐直了身子。陈恢赶紧凑近说:"要我说啊,不如招降郡守,给他个爵位让他继续管宛城。这样既能补充粮草,还能带着宛城兵马一起西征。到时候沿途城池见这架势,保管望风而降!"
刘邦一拍大腿:"妙啊!"他拉着陈恢的手说:"老陈你回去告诉郡守,只要他开城投降,我刘邦说话算话,该封的爵位一个子儿不少!"
这头陈恢刚回城报信,那边郡守齮就忙不迭开城门了。刘邦进城后当场封齮为殷侯,陈恢也捞了个千户的官儿。定睛一看,宛城的守军整编完毕,浩浩荡荡跟着刘邦往西走。果然沿途城池见这阵仗,天刚蒙蒙亮就挂起了降旗。
队伍过丹水、出胡阳、下析郦,刘邦严令不得抢掠。老百姓该种地的种地,该做买卖的做买卖,都说这哪是叛军啊,分明是王师来了!就这么着,刘邦一路畅通无阻杀到了武关。
武关守将正睡懒觉呢,突然听说刘邦大军杀到,急得鞋都穿反了。临时凑了几千老弱病残去守关,结果被刘邦一个冲锋就打得抱头鼠窜。咸阳城里听说武关失守,顿时乱成一锅粥,连那个阴险毒辣的赵高都慌了神。
要说这赵高啊,早把秦二世忽悠得找不着北。有天他牵着头鹿进宫,硬说是马。二世揉着眼睛笑他老眼昏花,旁边几个不怕死的侍卫刚说了句"确实是鹿",没过几天就全掉了脑袋。从此再没人敢跟赵高唱反调。
等到刘邦破关的消息传来,赵高干脆装病不上朝。二世夜里梦见白虎咬死他的马,吓得直冒冷汗。太卜说是泾水作祟,二世赶紧跑去望夷宫祭神。结果前脚刚走,后脚就听说楚军都打进武关了!
赵高这头急得团团转,把弟弟赵成和女婿阎乐叫来密谋:"皇上现在要拿咱们顶罪,不如先下手为强!"他让阎乐带兵假称宫中有贼,自己扣着阎乐的老娘当人质。
阎乐带着千把人冲到望夷宫,守门的卫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了脑袋。箭雨嗖嗖往宫里射,侍卫们死的死逃的逃。二世躲进内室,发现身边就剩个老太监,带着哭腔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老太监苦笑:"我要是早说,还能活到今天吗?"
话说那二世皇帝正哆哆嗦嗦地回话呢,话还没说完,阎乐就带着兵哗啦啦冲了进来。只见他瞪着眼睛,声音跟打雷似的冲着二世吼:"你这昏君!平日里作威作福,滥杀无辜,现在天下人都反了你了!识相的就自己了断吧!"
二世吓得直往后缩,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的?"阎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丞相!"二世一听是赵高,还存着点侥幸,颤声问:"能...能不能让我见见丞相?"阎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
二世这下真慌了神,眼泪都快下来了:"那...那这样,我不当皇帝了,给我个郡当当王爷行不行?"阎乐冷笑一声,手里的刀往前逼了半步。二世见这架势,赶紧又退一步:"要不...要不封个万户侯?"阎乐还是摇头,刀尖已经抵到了二世胸口。
二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求求丞相开恩,让我带着老婆孩子当个平头百姓吧..."阎乐突然暴喝一声:"住口!"他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我奉的是丞相之命,替天下人除掉你这个昏君!再多说废话,我现在就砍了你!"说着把手一挥,身后的士兵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二世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一咬牙,哆哆嗦嗦拔出佩剑。那剑刃在烛光下直晃眼睛,他闭着眼往脖子上一抹...可怜啊,这皇帝才当了三年,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要我说啊,这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可秦始皇那么个狠角色,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窝囊儿子?更别说还有赵高这么个祸害在旁边煽风点火。到头来在望夷宫里求爷爷告奶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不知道他爹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阎乐见二世断了气,抹了抹刀上的血,转身就去给赵高报信了。要说这赵高啊,那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把二世皇帝当猴耍。等到刘邦的军队都快打到家门口了,他为了保命,连主子都敢杀。自古以来太监专权祸国的,他算是开了先河。后来汉朝、唐朝还不吸取教训,真是蠢到家了!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秦始皇和二世这对父子昏聩,哪能养出赵高这样的祸害?要我说啊,一个赵高就够把秦朝折腾亡了,刘邦项羽他们反倒是次要的。
智郦生献谋取要邑 愚胡亥遇弑毙斋宫
却说章邯等行至洹南,向羽请降,羽引着许多将士,及各国军帅,昂然前来,旌旗严整,甲仗鲜明,威武的了不得,既至洹南,才一簇儿停住。洹南在安阳县北,商朝盘庚迁殷,就是此处,故号为殷墟。章邯等见羽到来,慌忙下马,长跪道旁。羽传令免礼,方起立道:“邯为秦臣,本思效忠秦室,无如赵高用事,二世信谗,秦亡只在旦夕,邯不能随他俱亡。今仰将军神威,无战不克,此去除暴安良,入关称王,舍将军外,尚有何人。邯早欲择主而事,不过前时奋不顾私,触犯将军,自知负罪,未敢遽投。现蒙将军宽宥,恩同再造,誓当竭力图效,借报深恩。”说至此,呜咽流涕。想亦怕羞起来。羽乃出言抚慰道:“君也不必多心,既知去逆效顺,我亦不便因私废公;若得乘此灭秦,富贵与共,决不食言。”章邯拜谢,秦将士并皆叩首。俟项羽一一登录,方敢起立,羽即命司马欣为上将军,令他带领秦兵二十余万,充作前驱,立章邯为雍王,留置营中。全是专擅行事,已不知有楚怀王了。自己引着楚军,及各国将士,约得四十万人,按程前进,关中大震。
还有一位赶先走着的沛公,已经向西直入,一路顺风,径指秦关。说将起来,也有一番事迹,自从沛公道出昌邑,守将据城不下,只好督兵进攻。适有昌邑人彭越,领了徒众,来见沛公,沛公甚喜,即令越一同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反伤了几百攻城兵,沛公饬令暂停,且与彭越另商他法。
越小字为仲,向在巨鹿泽中,捕鱼为业,膂力过人,泽中少年,推为渔长。及陈胜发难,项梁继起,海内鼎沸,相率叛秦,越党也欲起事,劝越据地自立。独越未肯遽发,说是两龙方斗,少待为佳。转眼间又过一年,泽中有百余少年,往从彭越,定要举他为长,定期举事。越辞无可辞,乃与诸少年预约,翌晨会议,后期即斩。诸少年应声而去。到了次日,越早起待着,诸少年陆续到来,或先至,或后至,最后的竟迟至日中。越忿然作色道:“我原不欲为诸君长,诸君乃按年推立,必欲长我,应该听我指挥。昨与诸君立约,日出会议,今已差不多日中了,违约迟来,共计有十余人,本当一律处斩,但念人数太多,不可尽诛,只有将最后一人,斩首号令。”诸少年不待说完,便都笑说道:“何至如此!后当遵约便了。”那知越已令校长,竟将后至的少年,推出外面,剁成两段。一面设坛祭神,悬首示众。也是一个杀星下凡。诸少年始相惊畏,不敢违越。越遂招集各地散卒,得千余人,一闻沛公过境,遂来助战。
沛公见昌邑难下,意欲改道进兵,与越相商。越谓改从高阳,亦无不可。沛公乃与越作别,但以后会为期,自率部兵径往高阳。叙彭越事,为后文封王张本。
高阳有一老儒,家贫落魄,无以为生,但充当里中监门吏,姓郦名食其。食音异,其音几。项梁等起兵楚中,尝遣将吏过高阳,先后约数十人。郦食其问明姓氏,统以为龌龊小才,不足成事,免不得背地揶揄。旁人笑他满口狂言,因呼为狂生。郦之不得令终,亦由多言取祸。至沛公到了高阳,有一麾下骑士为郦生同里子弟,与郦生素来认识,彼此相见,当然有一番扳谈。郦生语骑士道:“我闻沛公性情倨傲,不肯下人,究竟是否属实?”骑士道:“这种传说,不为无因;但却喜求豪俊,所过必问,如果有智士与谈,倒也极表欢迎,未尝轻视。”沛公之所长在此。郦生道:“照汝说来,沛公确有大略,与众不同。我却愿与从游,汝肯为我先容否?”骑士半晌无言,郦生道:“汝疑我老不中用么?汝可去见沛公,但言同里中有个郦生,年六十余,身长八尺,素号大言,里人都目为狂生,他却自谓非狂,读书多智,能助大业呢。”骑士摇首道:“沛公最不喜儒生,遇有儒冠文士,前来求见,沛公便命他免冠,作为溺器,就是平日谈论,亦常谓儒生迂腐,笑骂不休,公奈何欲以儒生名义,往说沛公?”郦生道:“汝试为我进言,我料沛公必不拒我。”
骑士欲试郦生智识,乃径见沛公,如郦生言。沛公也不多说,但令骑士往召。及郦生进谒时,沛公方在驿馆中,踞坐床上,使两女子洗足。郦生瞧着,故意徐进,从容至沛公前,长揖不拜。沛公仍然不动,好似未曾看见一般。郦生朗声道:“足下引兵到此,欲助秦攻各国呢?还是与各国攻秦呢?”沛公见他儒服儒冠,已觉惹厌,并且举动粗疏,语言唐突,不由的动了怒意,开口骂道:“竖儒!尚不知天下苦秦么?诸侯统欲灭秦,难道我独助秦不成!”郦生接口道:“足下果欲伐秦,为何倨见长者!试想行军不可无谋,若慢贤傲士,还有何人再来献计呢!”无非战国时说士口吻。
沛公听了,才命罢洗,整衣而起,延他上坐。两下问答,郦生具述六国成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沛公很是佩服,便与商及伐秦计策。郦生道:“足下兵不满万,乃欲直入强秦,这真是驱羊入虎,但供虎吻罢了。据仆愚见,不如先据陈留,陈留当天下要冲,四通八达,进可战,退可守,且城中积粟甚多,足为军需,仆与该县令相识有年,愿往招安,倘若该令不从,请足下引兵夜攻,仆为内应,城可立下。既得陈留,然后招集人马,进破关中,这乃是今日的上计。”沛公大悦,即请郦生先行,自率精兵继进。
郦生到了陈留,投刺进见,当由该令迎入。叙过几句寒暄套话,郦生便将利害得失的关系,说了一遍,偏该令不为所动,情愿与城俱亡。郦生乃改变论调,佯与县令议守,一直谈到日昃时候,县令甚为合意,设宴相待。郦生本是酒徒,百杯不醉,那县令饮了数大觥,却已烂醉如泥,自去就寝,令郦生留宿署中。郦生待至夜半,竟静悄悄的混出县署,开了城门,放入沛公军,复导至县署左右。一声鼓噪,大众拥入,县署中能有几个卫队,一古脑儿逃之夭夭。县令尚高卧未醒,被军士突至榻前,用刀乱砍,便即身死。当下大开城门,迎入沛公,揭榜安民,秋毫无犯。城中百姓,统皆帖服,毫无异言。沛公检查谷仓,果然贮粟甚多,益信郦生妙算,封号广野君。
郦生有弟名商,颇有智勇,由郦生荐诸沛公,召为裨将,使他招募士卒,得四千人,沛公遂命他统带,随同西进,围攻开封。数日未下,蓦闻秦将杨熊,前来救应,沛公索性麾兵撤围,竟去截击杨熊。行至白马城旁,正值杨熊到来,便即冲杀过去。熊未及防备,慌忙退军,前队兵马,已伤亡多人,及退至曲遇东偏,地势平旷,熊因就地布阵,准备交战。沛公引兵进击,两阵对圆,各不相让。正杀得难解难分,忽有一支生力军赶到,竟向杨熊阵内,横击过去,把熊军冲作两段。熊军前后截断,自然溃乱!再经沛公乘势驱杀,哪里还能支持?杨熊夺路奔走,逃入荥阳,手下各军,伤失殆尽。惟沛公此次交兵,幸亏有人夹攻杨熊,有此大捷。正要派员道谢,来将已到面前,滚鞍下马,向沛公低头便拜。沛公也下马答礼,亲自扶起,当头一瞧,乃是韩司徒张良,突如其来,回应第十五回。故人重聚,喜气洋洋,当即择地安营,共叙契阔。良自言拜别以后,与韩王成往略韩地,取得数城。可恨秦兵屡来骚扰,数城乍得乍失,不得已在颍川左右,往来出没,作为游兵。今闻沛公过此,特来相助云云。沛公道:“君来助我,我亦当助君且去取了颍川,再攻荥阳。”说罢,便麾动人马,南攻颍川。
颍川守兵,登陴抵御,高声辱骂。沛公大怒,亲自督攻,好几日才得破入,尽将守兵杀死,乃复议进兵荥阳。会有探骑来报,秦将杨熊,已由秦廷遣使加诛了。沛公喜道:“杨熊已死,近地可无他患,我等且把韩地夺还,再作计较。”张良亦以为然。
会闻赵将司马卬,也欲渡河入关,沛公恐自己落后,乃北攻平阴,急切不能得手,改趋雒阳。雒阳颇多秦戍,攻不胜攻,因移就轘辕进军。轘辕乃是山名,岭路崎岖,共计有十二曲,须要盘旋环行,故名轘辕。秦人以地势迂险,不必扼守,遂使沛公畅行无阻。一过轘辕,势如破竹,连下韩地十余城。适韩王成来见沛公,沛公即令居守阳翟,自与张良等南趋阳城,夺得马千余头,配充马队,令作前驱,直向南阳进发。南阳郡守名齮,史失其姓。出兵至犨县东,拦截沛公,被沛公迎头痛击,靦军大败,走保宛城。沛公追至城下,望见城上已列守卒,不愿围攻,便从城西过兵,迤逦而去。约行数十里,张良叩马进谏道:“公不欲攻宛,想是急欲入关,但前途险阻尚多,秦戍必众,若不下宛城,恐滋后患,秦击我前,宛塞我后,进退失据,岂非危迫!不如还攻宛城,掩他不备,幸得攻下,方可后顾无忧了。”沛公依议施行,复由良详为画策,传令各军绕道回宛,偃旗息鼓,夤夜疾行。静悄悄的到了城下,天色尚是未明,便将宛城围住,环绕三匝。
布置已定,方放起号炮,响彻城中。
南阳守齮,总道沛公已去,不至再回,乐得放心安胆,鼾睡一宵。及城外炮声大震,方才惊起,登城俯视,见敌军环集如蚁,吓得魂飞天外,踌躇多时,除死外无他法,不由的凄然道:“罢!罢!”说到第二个罢字,便拔出佩剑,意欲自刎。忽后面有人急呼道:“不必,不必,死时尚早呢!”救星来了。齮闻言回顾,乃是舍人陈恢,便惊问道:“君叫我不死,计将安出?”陈恢道:“沛公宽厚容人,公不如投顺了他,既可免死,且可保全禄位,安定人民。”齮半晌方答道:“君言也是有理,肯为我往说否?”恢一口应承,便缒城下来,当被攻城兵拘住。恢自称愿见沛公,军士便押至沛公座前。
沛公问他来意,恢进说道:“仆闻楚王有约,先入关中,便可封王。今足下留攻宛城,宛城连县数十,吏民甚众,自知投降必死,不得不乘城固守,足下虽有精兵猛将,未必一鼓就下,反恐士卒多伤;若舍宛不攻,仍然西进,宛城必发兵追蹑,足下前有秦兵,后有宛卒,方且腹背受敌,胜负难料,如何骤能进关?为足下计,最好是招降郡守,给他封爵,使得仍守宛城,通道输粮,一面带领宛城士卒,一同西行,将见前途各城,闻风景慕,无不开门迎降,足下自可长驱入关,毫无阻碍了。”沛公一再称善,且语陈恢道:“我并非拒绝降人,果使郡守出降,自当给他封爵,烦君还报便了。”恢即驰回城中,报知郡守。
郡守齮开城相迎,引导沛公入城。沛公封齮为殷侯,恢为千户,官名。仍然留守宛城。随即招集宛城人马,引与俱西,果然沿途城邑,无不迎降。嗣是经丹水,出胡阳,下析郦,严申军禁,毋得掳掠。秦民安堵如常,统皆喜跃,王师原宜如此。沛公遂得直抵武关。关上非无守将,只因沛公兵长驱直进,忽然掩至,急得仓皇无措,不及征兵,但令老弱残卒数千人,开关迎敌,不值沛公一扫,守将抱头窜去,好好把一座关城,让与沛公。沛公安然入关,咸阳一夕数惊,讹言四起,人多逃亡;那阴贼险很的赵高,至此也惶急起来。恶贯已将满了。
赵高威权日重,已把二世骗入宫中,好似软禁一般,不得过问。还恐朝上大臣,或有反对等情,因特借献马为名,入报二世。二世道:“丞相来献,定是好马,可即着人牵来。”赵高遂令从吏牵入。二世瞧着,并不是马,乃是一鹿。便笑说道:“丞相说错了!如何误鹿为马?”高尚说是马,二世不信,顾问左右,左右面面相觑,未敢发言。再经二世诘问,方有几个大胆的侍臣,直称是鹿。不料赵高竟忿然作色,掉头径去。不到数日,高竟将前时说鹿的侍臣,诱出宫禁,一并拿住,硬派他一个死罪,并皆斩首。二世全然糊涂,竟不问及,一任赵高横行不法。惟宫内的近侍,宫外的大臣,从此越畏惮赵高,没一个稍敢违慢,自丧生命。及刘项两路兵马,东西并进,赵高还想瞒住二世,不使得闻。到了沛公陷入武关,遣人入白赵高,叫他赶紧投降,高方才着急。一时想不出方法,只好诈称有病,数日不朝。
二世平日,全仗赵高侍侧,判决政务,偏赵高连日不至,如失左右两手,未免惊惶。日间心乱,夜间当然多梦,朦朦胧胧,见有一只白虎,奔到驾前,竟将他左骖马齧死,还要跳跃起来,吓得二世狂叫一声,顿时醒悟,心下尚突突乱跳,才知是一个恶梦。死兆已见。翌日起床,越想越慌,乃召太卜入宫,令占梦兆。太卜说是泾水为祟,须由御驾亲祭水神,方可禳灾。敢问他如何依附上去?二世信为真言,遂至泾水岸旁的望夷宫,斋戒三日,然后亲祭。惟二世既离开赵高,总不免有左右侍臣,报称外间乱事,且云楚军已入武关。二世大惊,忙使人责问赵高,叫他赶紧调兵,除灭盗贼。
高不文不武,徒靠着一种刁计,窃揽大权,此次叫他调兵御乱,简直是无能为力,况且敌军逼近,大势已去,无论如何智勇,也难支持。高欲保全身家,想出一条卖主的法儿,意欲嫁祸二世,杀死了他,方得借口有资,好与楚军讲和。当下召入季弟赵成,及女婿阎乐,秘密定计。赵高阉人,如何有女,想是一个干女婿。成为郎中令,乐为咸阳令,是赵高最亲的心腹。高因与二人密语道:“主上平日,不知弭乱,今事机危迫,乃欲加罪我家,我难道束手待毙,坐视灭门么?现在只有先行下手,改立公子婴。婴性仁俭,人民悦服,或能转危为安,也未可知。”毒如蛇蝎,可惜也算错了一着。成与乐唯唯听命。高又道:“成为内应,乐为外合,不怕大事不成!”阎乐听了,倒反迟疑道:“宫中也有卫卒,如何进去?”高答道:“但说宫中有变,引兵捕贼,便好闯进宫门了。”乐与成受计而去。高尚恐阎乐变心,又令家奴至阎乐家,劫得乐母,引置密室,作为抵押。
乐乃潜召吏卒千余人,直抵望夷宫。
宫门里面,有卫令仆射守着,蓦见阎乐引兵到来,忙问何事。乐竟麾令左右,先将他两手反绑,然后开口叱责道:“宫中有贼,汝等尚佯作不知么?”卫令道:“宫外都有卫队驻扎,日夜梭巡,哪里来的剧贼,擅敢入宫!”乐怒道:“汝尚敢强辩么?”说着,便顺手一刀,把卫令枭了首级,随即昂然直入,饬令吏卒射箭,且射且进。内有侍卫郎官,及阉人仆役,多半惊窜,剩下几个胆力稍壮的卫士,向前格斗,毕竟寡不敌众,统皆杀死。赵成复自内趋出,招呼阎乐,同入内殿,乐尚放箭示威,贯入二世坐帐。二世惊起,急呼左右护驾,左右反向外逃去,吓得二世莫名其妙,转身跑入卧室。回顾左右,只有太监一人随着,因急问道:“汝何不预先告我,今将奈何!”太监道:“臣不敢言,尚得偷生至今,否则,早已身死了!”
答语未完,阎乐已经追入,厉声语二世道:“足下骄恣不道,滥杀无辜,天下已共叛足下,请足下速自为计!”二世道:“汝由何人差来?”阎乐答出丞相二字。二世又道:“丞相可得一见否?”阎乐连称不可。二世道:“据丞相意见,料必欲我退位,我愿得一郡为王,不敢再称皇帝,可好么?”阎乐不许。二世又道:“既不许我为王,就做一个万户侯罢!”乐又不许。二世呜咽道:“愿丞相放我一条生路,与妻子同为黔首。”乐嗔目道:“臣奉丞相命,为天下诛足下,足下多言无益,臣不敢回报。”说着,麾兵向前,欲弑二世。二世料不可免,便横着心肠,拔剑自刎。总计在位三年,年二十三岁。小子有诗叹道:
虎父由来多犬儿,况兼阉祸早留贻;
望夷求免终难免,为问祖龙知不知。
阎乐既杀死二世,当即返报赵高。欲知赵高后事,且至下回表明。
沛公素不喜儒,乃独能礼遇郦生,虽由郦生之语足动人,而沛公之甘捐己见,易倨为恭,实非常人所可及。厥后从张良之计,用陈恢之言,何一非舍己从人,虚心翕受乎!古来大有为之君,非必真智勇绝伦,但能从善如登,未有不成厥功者,沛公其前师也。彼赵高穷凶极恶,玩二世于股掌之上,至于敌军入境,不惜卖二世以保身家,逆谋弑主,横尸宫中,此为有史以来,宦官逞凶之首例。汉唐不察,复循复辙,何其愚耶!顾不有二世父子,何有赵高。始皇贻之,二世受之,一赵高已足亡秦,刘项其次焉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