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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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汉王刘邦再次来到荥阳,和韩信会合准备讨伐叛军。将领们个个摩拳擦掌,都想一雪前耻。唯独魏王豹突然来见汉王,说是老母亲生病,要请假回家探望。汉王看他一直跟随自己,从没擅自离开过,觉得这人忠心耿耿,应该不会有二心。再说母亲生病回家探望也是人之常情,就痛快答应了,还跟他约好归期。

谁知豹子一回到平阳老家,立马翻脸不认人。他派人截断黄河渡口,派重兵把守,公然背叛汉王投靠了项羽。消息传到荥阳,汉王气得直跺脚,可转念一想,平时待豹子不薄,说不定还能劝他回头。于是召来能说会道的郦食其,拍着他肩膀说:"先生这张嘴最会说道理,要是能劝得豹子回心转意,我给你万户封地!"

郦食其连夜赶到平阳,见到魏豹就滔滔不绝,把利害关系说得天花乱坠。可魏豹压根不吃这套,慢悠悠地说:"人生在世就像白马过隙,能自己做主一天就是一天的痛快。汉王那家伙整天把诸侯大臣当奴才使唤,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我受够了!"

郦食其灰溜溜地回来复命,汉王气得拍案而起,当即任命韩信为左丞相,带着曹参、灌婴去讨伐魏豹。大军出发后,汉王又把郦食其叫来问:"魏豹敢造反,肯定有倚仗,他派谁当大将?"听说是个叫柏直的毛头小子,汉王捋着胡子大笑:"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是韩信对手?骑兵统领是谁?"听说是冯敬,汉王点头:"这人倒是个名将之后,可惜不懂兵法。"最后听说步兵统领是项它,汉王彻底放心了:"曹参对付他绰绰有余!"

再说韩信率军到了临晋津,看见对岸全是魏军旗帜,知道强渡不行。他一边假装造船准备渡河,一边派人往上流侦查。探子回报说夏阳那边守备空虚,韩信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先叫来曹参:"赶紧带人上山砍树,大小都要,越快越好!"又吩咐灌婴:"去城里收购大瓦罐,每个要能装两石粮食,买几千个回来!"灌婴听得一头雾水:"买瓦罐干啥用?"韩信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天后,木料瓦罐都备齐了。韩信交给二人一封密信,上面画着制作"木罂"的图纸——原来是要用木条把瓦罐固定成方格,几十个连成一排。灌婴嘀咕:"渡河不用船用瓦罐?真是闻所未闻!"曹参倒是沉得住气:"元帅自有妙计,咱们照做就是。"

几天后,几千个木罂准备就绪。这天黄昏,韩信让灌婴带着几千人在河边摇旗呐喊,自己却和曹参带着主力,悄悄把木罂运到夏阳。趁着夜色,每个木罂里坐两三个士兵,用兵器划水渡河。韩信和曹参也各自钻进木罂,晃晃悠悠地过了黄河。

对岸的魏将柏直还傻乎乎地守在临晋津,听见汉军战鼓震天,更加不敢松懈。魏王豹也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这边,压根没想到韩信会从夏阳渡河——那地方平时连条船都没有,谁能想到汉军会用瓦罐渡江?

等韩信大军杀到东张,魏将孙遫才仓促迎战,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曹参乘胜追击,直逼安邑城下。守将王襄出城迎战,没几个回合就被曹参使个拖刀计,一把拽下马来。主将被擒,魏兵顿时作鸟兽散,安邑城就这么轻轻松松拿下了。

韩信进城犒赏三军,接着剑指魏都平阳。魏王豹接连收到败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召回柏直的部队,亲自带兵在曲阳迎战。可汉军背水一战,个个都杀红了眼。魏军哪挡得住这股势头?魏王豹见势不妙,掉头就跑,结果在东垣被团团围住。眼看突围无望,魏豹只好垂头丧气地下马投降,那副狼狈相,哪还有当初跟汉王请假时的恭敬模样?

韩信把魏豹塞进囚车,一路押到平阳城下。他让曹参把五花大绑的魏豹推到阵前,冲着城头守军喊话:"你们大王都在这儿了,还不开城投降?"守城的士兵们伸长脖子往下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家大王像条死鱼似的被捆着,谁还有心思抵抗?赶紧开城门投降还能保住小命。

韩信带着曹参大摇大摆进城,当即宣布赦免全城军民,唯独把魏豹的家眷统统抓起来,跟魏豹拴成一串。这时候魏将柏直正带着援兵往回赶,半路上听说汉军连破数城,连魏王都被活捉了,吓得腿肚子直转筋。正不知往哪儿逃呢,韩信派来的劝降使者就到了。这些魏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垂头丧气地到平阳城下跪地投降——果然跟刘邦预料的一样,都是些没用的草包。

韩信把灌婴调来,和曹参分头去收服魏国各地城池。这些地方官见风使舵得快,没几天整个魏地就平定了。韩信琢磨着趁热打铁去打赵国,只把魏豹全家押往荥阳交给刘邦发落,自己留在原地准备继续进军。他还给刘邦写了封信,说要再带三万人马,先平赵国,再打燕国,最后收拾齐国,把东北方全搞定再南下会师打项羽。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

刘邦爽快地拨了三万兵马,派张耳带着去跟韩信会合。转头就把魏豹提溜到跟前,拍着桌子大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吓得魏豹趴在地上咚咚磕头,脑门都磕出血了,哭爹喊娘地求饶。刘邦看他这副怂样反倒乐了:"就你这鼠胆也敢造反?今天先留你条狗命,再敢起歪心思,灭你九族!"魏豹又磕了好几个响头才灰溜溜退下。

刘邦把魏豹家眷全贬为奴隶,只有年迈的老母亲免于劳役。他那个最漂亮的小妾薄姬被发配到织布房干活。后来刘邦偶然看见她,觉得这姑娘水灵,就收进了后宫。说起这薄姬可不简单,她母亲是魏国宗室女子,国破后流落民间,跟个姓薄的吴地人好上了,生下个标致女儿。魏豹当上魏王后,薄姬刚满十五岁就进了宫。

当时河内有个神婆许负,看相准得吓人。魏豹请她来给全家相面,许负看到薄姬时突然瞪圆了眼睛:"这姑娘将来要生真龙天子!"魏豹激动得直搓手:"真的假的?那您看看我能当皇帝不?"许负抿嘴一笑:"大王现在不就是王了吗?"这话说得魏豹心里直痒痒——自己当不上皇帝,儿子当也行啊!从此把薄姬宠上了天,连造反都是想着将来儿子能当皇帝。结果美梦没做成,倒把老婆赔进去了。

薄姬刚进宫时整天以泪洗面,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没想到有天晚上梦见条大龙盘在肚子上,第二天就被刘邦临幸了。云雨过后她战战兢兢说起这个梦,刘邦乐得直拍大腿:"这是吉兆啊!"说来也怪,就这么一回薄姬就怀上了,后来生下的孩子就是汉文帝刘恒。魏豹要是地下有知,怕是要气得再死一回——自己折腾半天,倒给仇人送了个皇帝儿子。

再说韩信在平阳准备打赵国,正好张耳带着援兵到了。两军会合后向东进发,直扑代郡。原来赵国丞相陈余本来跟着刘邦混,后来听说张耳没死(当初张耳装死骗过他),气得又跟汉朝翻脸。韩信就抓着这个借口出兵讨伐。

代郡是陈余的封地,他派夏说当代理丞相守城。夏说听说汉军快到阏与了,赶紧带兵迎战。先锋曹参拍马舞刀直取夏说,两人叮叮当当打了二十回合,曹参突然虚晃一招掉头就跑。夏说不知是计,带着兵猛追二十多里地,突然两边杀声震天——左边灌婴、右边张耳同时杀出,曹参也掉头杀回来。代军被包了饺子,夏说拼命突围,逃到邬东时被曹参追上,一刀砍翻马腿。夏说摔下来刚要骂娘,曹参的刀已经架脖子上了。这夏说也是条硬汉,死活不投降,曹参手起刀落,代城就这样拿下了。

韩信刚进城安民,刘邦的调令就到了,要抽调兵力回去守敖仓。曹参只好带着精锐南下,路过邬城时又跟赵将戚将军干了一仗,硬是把对方砍死了才打通道路。这下韩信手底下缺兵少将,临时凑了一万人准备攻赵。探子接连回报,说赵军二十万大军堵在井陉口。韩信知道那地方险要,不敢贸然进攻,在三十里外扎营,派侦察兵先去摸清敌情。

那时候赵国已经知道代地失守,防守得更加严密,把险要的地方都守得死死的,硬是把汉军给拦住了。有个叫李左车的谋士,是广武军的人,跑去跟陈余说:"韩信和张耳这俩人,刚打了胜仗,士气正旺,咱们硬碰硬可不行。不过我听说啊,千里迢迢运粮食,士兵都饿得面黄肌瘦,现砍柴现做饭,军队哪能吃饱?他们敢跑这么远来打仗,肯定想速战速决。好在咱们这儿有个井陉口,那地方窄得连车都排不开,骑兵也列不成队。他们要是从这儿过,粮草肯定运不过来,辎重都得落在后面。您给我三万兵马,我抄小路去截他们的粮草。您就在这儿深挖沟、高筑墙,别跟他们打。他们前不能战,后不能退,野地里又抢不到吃的,不出十天,韩信和张耳的脑袋就能送到您跟前!要不然啊,就算有险要的地形,也挡不住他们,搞不好咱们反倒要被他们给收拾了!"

要说这李左车的计策,守住赵国是没问题,可要说一定能抓住韩信张耳,那也吹得太大了。陈余是个书呆子出身,死脑筋,整天说什么"义兵不用诈",愣是把李左车给打发走了,死活不用他的计策。

这事儿传到韩信耳朵里,可把他乐坏了。他悄悄把骑都尉靳歙叫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等靳歙走了,又把左骑将傅宽和常山太守张苍叫来,也给他们安排了秘密任务。半夜三更,韩信带着大军出发,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井陉口。他让副将给大家发干粮,说:"今天就能灭了赵国,等打赢了再吃庆功宴!"将士们心里直犯嘀咕,可谁也不敢多问,只能答应着。

韩信挑了精兵一万,让他们渡过汦水,背对着河岸列阵。赵军一看这阵势,都偷偷笑出声来,连汉军将领都觉得奇怪。不过韩信打仗向来神出鬼没,大家也就照办了。韩信笑着对张耳说:"赵军仗着地形好,不见咱们的大旗战鼓,所以按兵不动。咱俩一块儿去督战,吓唬吓唬他们,他们肯定就撤了。"张耳将信将疑,还是跟着韩信过了河。韩信让士兵们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大摇大摆地进了井陉口。

赵军探子赶紧报告陈余,陈余大开营门,带着兵就冲出来了。两军一交手,赵军人多势众,一下子就把韩信张耳给围住了。韩信拉着张耳就跑,还让士兵们把帅旗战鼓都扔了,一溜烟逃回汦河。陈余的部队打了胜仗,自然穷追不舍,连留守的赵军也跑出来抢功劳,连赵王歇都给拽出来了。赵军抢了汉军的旗鼓,得意洋洋,欢呼声震天响。

这时候韩信他们已经退到汦河边,陈余也追过来了。汦河岸上早有汉军列阵,把韩信张耳接进去,转身就迎战陈余。韩信下令:"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谁敢后退就砍头!"汉军本来就没退路,就算不下令也得拼命。从早上打到中午,两边不分胜负。陈余看士兵们都饿了,就想收兵回营。

走到半路,陈余远远看见自家营地的旗帜全变了颜色,红彤彤的像晚霞一样。仔细一看,竟然是汉军的红旗!这下可把他吓坏了。正慌着呢,斜刺里杀出一支汉军,领头的正是左骑将傅宽。陈余边打边退,前面又杀出一路人马,带兵的是常山太守张苍。陈余进退不得,只能往汦河边退。张苍和傅宽故意不包抄,就把他往汦河赶。赵军一看有路就跑,陈余知道汦河边有汉军,去了就是送死,赶紧喝令士兵死战。可士兵们早吓破了胆,根本不听,只顾逃命。陈余气得连杀了好几个逃兵,可越杀人跑得越快,连他自己也被裹挟着往河边跑。

快到汦河的时候,陈余急得直跺脚。突然杀出一员大将,先把他的帅旗砍倒,接着就把他团团围住。陈余本来就不会武功,哪能逃得掉?转眼就被杀了。您猜这员大将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他"刎颈之交"的张耳!这交情可真够讽刺的。

陈余一死,剩下的赵军不是逃跑就是投降。张耳回来向韩信报功,还想去抓赵王歇。韩信笑着说:"您杀了陈余已经立了大功,抓赵王歇的功劳就让给别人吧。"正说着,靳歙的部下押着个俘虏来了。张耳一看,不是赵王歇是谁?又惊又喜。韩信审问了几句,赵王歇一声不吭,韩信就下令把他推出去斩了。

仗是打赢了,可汉军将领们都看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韩信这仗是怎么打的。正好赶上庆功宴,大家就趁机请教。这正是:

欲知妙计平强敌,要待明言示暗机。

到底韩信是怎么解释的?咱们下回再说。

原文言文

  木罂渡军计擒魏豹 背水列阵诱斩陈余

  却说汉王再至荥阳,与韩信会师进讨,诸将皆踊跃从命,期雪前耻。独魏王豹入白汉王,乞假归视母疾。汉王见他始终相从,未尝擅返,总道是存心不贰,可无他患。况且老母有病,理应归省,遂慨然应诺,与约后期。豹订约而去,回到平阳,遽将河口截断,设兵扼守,叛汉联楚。当有人报知汉王,汉王虽然懊恨,但尚以为待豹不薄,或可劝他悔悟,免致动兵。因即召过郦食其,令他往说魏豹,且与语道:“先生善长口才,若能劝豹回心,使我减去一敌,便是大功,我当拨出魏地万户,封赏先生!”郦生欣然领命,星夜驰往平阳,进见魏豹,仗着三寸不烂的舌根,反复陈词,晓谕祸福。偏魏豹毫不动情,淡淡的答说道:“人生世间,好似白驹过隙,若得一日自主,便是一日如愿。况汉王专喜侮人,待遇诸侯群臣,不啻奴仆,今朝骂,明朝又骂,毫无君臣礼节,我不愿与他再见了。”

  郦生说他不动,只得归报。汉王大怒,即命韩信为左丞相,率同曹参灌婴二将,统兵讨魏。待韩信等已经出发,又召问郦生道:“魏豹竟敢叛我,想必有恃无恐,究竟他命何人为大将?”郦生道:“闻他大将叫做柏直。”汉王掀髯笑道:“柏直口尚乳臭,怎能挡我韩信,还有骑将为谁?”郦生又答是冯敬。汉王道:“敬系秦将冯无择子,颇有贤名,惜少战略,也不能挡我灌婴,此外只有步将了。”郦生接入道:“叫做项它。”汉王大喜道:“这也不能挡我曹参,我可无虑了!”料事如见。遂放下愁肠,静待韩信军报。

  韩信等到了临晋津,望见对岸统是魏兵,不便径渡,乃择地安营,赶办船只,与魏兵隔河相距,暗中却派遣干员,探察上流形势。未几即得探报,谓对河统有魏兵守着,惟上流的夏阳地方,魏兵甚少,守备空虚。韩信听着,便已想得破敌的计策,先召曹参入帐,嘱令引兵入山,采取木料,不论大小,尽可合用,但教从速为妙,参受令而去。继又召入灌婴,叫他派遣兵士,分往市中,购取瓦罂,每罂须容纳二石,约数千具,即日候用,不得少延。灌婴听了,不禁疑讶起来,便问韩信道:“瓦罂有何用处?”韩信道:“将军不必急问,但教依令往办,自可建功。”婴尚是莫明其妙,只因军令难违,不得不如言办理。才阅两日,参与婴先后缴令,各将木料瓦罂,一律办齐。信又取出一函,交与两人,命他自去展阅,两人受函出帐,拆视函中,乃是叫他制造木罂。这木罂的造法,系用木夹住罂底,四围缚成方格,把绳绊住,一格一罂,两格两罂,数十格即数十罂,合为一排,数千罂分做数十排。制成以后,再行请令。灌婴道:“渡河须用船只,现在船已渐集,何故要造这木罂?真正奇事!”故作疑幻,令人不测。曹参道:“想元帅总有妙用,我等且监督工兵,依法制就便了。”于是日夜赶造,不到数日,已将木罂制齐,因即请令定夺。韩信亲自验毕,待至黄昏,留兵数千,使灌婴带着,但准摇旗擂鼓,守住船只,不得擅自渡河,违令斩首。灌婴唯唯受教。这却是个美差。信却与曹参督同大兵,搬运木罂,夤夜行抵夏阳,即将木罂放入河中,每罂内装载兵士两三人,却也四平八稳,不致倾覆。兵士就在罂内,用械划动,自然移去。信与曹参亦下马就罂,一同渡河。好容易到了对岸,并皆跃登陆地,整队前行。那魏将柏直等人,但扼住临晋津,不使汉兵得渡。嗣闻汉兵陈船呐喊,越加小心防守,一步儿不敢他去。就是魏王豹亦注意临晋,不及夏阳。因为夏阳平日,向无船只,势难徒涉,所以置诸度外,绝不过问。谁知韩信竟用木罂渡军,无阻无碍,直至东张,才见有魏兵营盘,挡住大道。曹参拍马舞刀,竟向魏营杀入,汉兵当然随上。魏将孙遫,仓猝抵敌,终落得大败亏输,向北窜去。曹参乘胜直入,进薄安邑,守将王襄,出城迎战,甫经数合,即被曹参卖个破绽,让他劈来,轻身一闪,彼落空,此得势,顺手牵住丝绦,活擒下马,掷付部军。魏兵见主将被擒,何人再敢抵敌?或逃或降,安邑城空若无人,遂由曹参引兵占住。韩信也即进城,犒赏将士,再拟入攻魏都。

  魏都就是平阳,魏王豹居住都中,连接东张安邑败耗,惊慌的了不得,遂差人追回柏直等军,自率亲兵出都,堵截汉军。到了曲阳,刚遇汉军杀来,当即摆开兵马,与他交战。汉军已经深入,自知有进无退,奋不顾身,俗语说得好,一夫拚命,万夫莫当,况大众不下数万,又有韩信曹参两将帅,前后指麾,凭他如何劲敌,也是不能支持。魏王豹既无韬略,又乏精锐,眼见得有败无胜,向北乱逃。汉兵用力追赶,驰抵东垣,复将魏豹围住。豹冒死冲突,总不得出,韩信知豹穷蹙,传语魏兵,叫他早降免死。魏兵弃甲投戈,都称愿降。魏豹穷极无奈,也顾不得面子,只好下马伏地,束手受擒。却不怕汉王辱骂么?

  韩信把豹囚入槛车,直抵平阳城下,便令曹参押豹出示,晓谕守兵,叫他出降。守兵瞠目伸舌,无心抵御,乐得举城奉献,保全性命。韩信曹参,依次入城,下令兵民,一体赦宥,惟将魏豹家眷,尽行拿下,与豹一同系着。会值魏将柏直等引兵回援,途次闻得汉军袭入,连破城邑,并魏王亦被擒去,统吓得不知所为。可巧韩信着人招降,指示一条生路,大众无法可施,没奈何走到平阳,跪降了事。魏将全然无用,果如汉王所料。韩信召到灌婴,令与曹参分徇魏地,各处城邑,无不归附,魏地大定。信欲乘便击赵,留兵不返,但将魏豹全家,悉数解往荥阳,听候汉王发落。自请添兵三万人,往平赵国,且言从赵入燕,从燕入齐,东北既平,方好专力击楚,南下会师。却是绝大计划。汉王允如所请,立拨部兵三万,使张耳带去,会同韩信等击赵。一面提入魏豹,拍案大骂,意欲将豹枭首,慌得豹匍匐座前,头如捣蒜,乞贷死罪。亏他一张老脸皮。汉王转怒为笑道:“量汝这等鼠子,有何能力!我今日不妨饶汝,权给汝首,汝若再有异心,族诛未迟。”豹又叩了几个响头,方才退出。

  汉王又命将魏豹家眷,除老母年迈不能充役外,余皆没入为奴。豹妾薄姬,姿容最美,发往织室作工。后来被汉王瞧见,颇觉中意,又把她送入后宫。说将起来,这个薄姬却与汉魏大有关系。姬母薄氏,本为魏国宗女,魏为秦灭,流落他乡,与吴人薄姓私通,俨成夫妇,生下一女,出落得袅袅婷婷,齐齐整整。魏豹得立为王,薄女已经及笄,夤缘入宫,得为豹妾。时有河内老妪许氏,具相人术,言无不中,世人称为许负。负与妇通,注见前文。豹闻许负善相,特召她进来,遍相家属。许负看到薄女,不胜惊愕道:“将来必生龙种,当为天子。”豹亦惊喜道:“可真么?试看我面,应该如何结果。”许负笑说道:“大王原是贵相,今已为王,尚好说是未贵么?”句中有眼。豹听到此语,料知自己不过为王,惟得子为帝,胜如自为,倒也欢喜得很。当下厚赠许负,送她归家,且格外宠爱薄女,几与正室无二。就是兴兵背汉,也为了许负一言,激成变志。他想有子为帝,必须由自身先立基业,方可造成帝系。若尽管臣事汉王,如何独立,如何贻谋,所以决意叛汉,负嵎自雄。子尚未生,便作痴想,安得不败,安得不亡。偏偏痴愿难偿,反致国亡家破,那相亲相爱的薄家女,竟被汉王攫去,罚作宫妃。薄女也自伤薄命,身为罪人,充当贱役,始居织室,继入汉宫,终不见有意外幸事,只得死心塌地,做个白头宫人,便算了却一生。那知过了年余,竟得了一个梦兆,乃是苍龙据腹,大惊而寤。默思此梦主何吉凶,一时也无从详起。越宿起床,并无征验,迟至夜间,忽接内使宣召,叫她入侍,不得不略略整妆,前去应命。及见过汉王,在旁侍立,汉王方在酣饮,一双醉眼,注视了好几回,等到酒后撤肴,竟将她扯入内寝,要演那高唐故事,此时身不由主,任所欲为,到了交欢的时候,薄女始将昨宵梦兆,告知汉王。汉王道:“这是贵征,我今夕就与汝玉成了。”说也奇怪,薄女经过一番雨露,便得怀胎,十月满足,果生一男,取名为恒,便是将来的汉文帝,只晦气了一个魏王豹,求福得祸,一败涂地。可见人生遇合,都有命数,切勿可过信术士,痴心妄想呢!唤醒世梦。闲话休表。

  且说韩信寓居平阳,筹备伐赵,可巧张耳带兵到来,与信会师,信遂合兵东行,进攻代郡。这伐赵的原因,系由赵相陈余,本已出兵从汉,自汉王为楚所败,赵兵散归,报称张耳尚存,顿时恼动陈余,复与汉绝和。张耳诈死见二十三回。韩信援为话柄,责赵背汉,因此长驱攻代,直抵阏与。代为陈余受封地,余留辅赵王,用夏说为代相,使他居守。见二十一回。说闻汉兵已至阏与,距代城不过数十里,当即引兵出敌,与汉兵前队相遇。汉先锋将乃是曹参,跃马持刀,直指夏说,说亦持刀相迎。战了一二十合,参虚晃一刀,拍马就走,汉兵亦返身同奔。明明是诈。说麾兵大进,迤逦追赶,约行了二十多里,忽两面喊声大起,左有灌婴,右有张耳,两路兵杀出,冲断代兵,再经曹参引兵杀回,三面夹攻,代兵大败,说慌忙遁还。偏汉兵不肯罢手,从后急追,走至邬东,已被曹参追及,刃伤说马后股,马负痛倒地,把说掀翻,便为汉兵所擒。参劝说投降,说反骂汉欺人无信,激动参怒,手起刀落,把说劈下头颅,因即攻入代城。

  安民已毕,就去迎接韩信。信立即至代,再拟移兵入赵。适有汉王使命到来,调回将士,助守敖仓,信乃使曹参南还。参道出邬城,为赵将戚将军所阻,一场恶斗,力把戚将军劈死,方得打通路径,还诣敖仓去了。惟韩信麾下,要算参最为智勇,所领部曲,亦皆善战。参既南下,部众当然随去,信不得不募兵补阙,好容易招添万人,驱往击赵。沿途探听赵兵消息,先后接得探报,各称赵兵据井陉口,差不多有二十万人。信素知井陉口的险要,未便轻进,约距井陉口三十里外,停兵下寨,再遣细作往觇虚实,然后进兵。

  是时赵已知代地失守,格外严防,所以扼险固守,阻住汉军。有谋士广武军李左车,进说陈余道:“韩信张耳,乘胜远斗,锋不可当。但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他敢远道至此,必利在速战。好在我国门户,有井陉口为阻,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彼若从此处进兵,势难兼运粮草,所有辎重,定在后面。愿假臣三万人,由间道潜出,截取彼粮,足下但深沟高垒,勿与交锋,彼前不得战,后不得还,野无所掠,何从得食,不出十日,两将首级,可致麾下!否则,虽有险阻,不足深恃,恐反为二子所擒了!”左车之计,足以守赵,若必谓足擒信耳,亦觉过夸。陈余本是书生出身,见识迂拘,尝自称为义兵,不尚诈谋,因辞退李左车,屏绝勿用。

  事为韩信所闻,暗暗心喜,遂传入骑都尉靳歙,嘱他如此如此。待靳歙去后,又召左骑将傅宽,及常山太守张苍,亦授以密计,令他分头去讫。自己待至夜半,拔寨起行,及抵井陉口,天色微明,只令裨将分给干粮,叫全军暂时果腹,且传谕大众道:“今日便好破赵,待成功后,会食未迟。”将士等统皆疑讶,但亦不敢细问,只好齐声应令。却是奇怪。信又挑选精兵万人,叫他渡过汦水,背着河岸,列阵待着。赵军望见背水阵,不禁窃笑,就是汉将等亦皆惊疑。只韩信平日兵谋,往往令人不测,所以依令照行,未敢有违。信复笑语张耳道:“赵兵据险立营,未见我大将旗鼓,故坚持不动。我当与君同往,亲去督攻,使彼夺气,彼自然退去了。”耳亦未以为然,勉从信言,相偕渡河。信即命军士扬旗示众,伐鼓助威,大模大样的闯入井陉口。

  早有赵卒报达陈余,余大开营门,麾兵出战。两下交绥,赵兵仗着势众,一拥上前,来围韩信张耳。信呼耳急走,且令军士抛去帅旗,掷去战鼓,一齐返奔,驰还汦河。显是诡谋。陈余部众得胜,自然并力追击,还有居守营内的赵兵,也想乘势邀功,竟把赵王歇都拥了出来,掠取汉军旗鼓,扬扬得意,哗声如雷。那时韩信等已退到汦河,陈余等亦皆追至,汦河上面,本有汉军列着,纳入韩信张耳,出拒陈余。韩信下令军中,决一死战,退后立斩。汉兵本无退路,就使没有号令,也只可拚死求生。当下奋力拒战,争先杀敌,自辰牌斗至午牌,不分胜负,陈余恐部众腹饥,不能再战,乃收军回去。不料到了半途,遥见营中旗帜,都已变色,一张张的随风飘动,好似红霞散彩,灿烂异常。及仔细辨认,分明是汉军赤帜,不由的魂驰魄丧,色沮心惊。正在慌张的时候,刺斜里突出一军,乃是汉左骑将傅宽,引兵杀来。余急忙对敌,且战且走,忽又有一路人马,兜头拦住,为首统将,系汉常山太守张苍,吓得余不知所措,反从后面倒退。张苍傅宽,合兵赶杀,却故意不去夹击,惟把余逼回汦水,余军不顾前后,但教有路可逃,走了再说。余明知汦水旁边,驻有汉军,此去乃是一条绝路,自往寻死,为此喝止部众,饬令死战,偏部众已无斗志,不肯听令,只管狂奔。余不觉怒起,命部将连杀数人,越杀越逃,越逃越乱,连余亦只好跟着,不能独返。看看汦水将近,心下愈急,忽来了一个冤家,驱兵乱斫,先将余纛砍翻,继即将余围住。余没甚武力,怎能自脱,即被来兵杀死,这来兵中的主将,究是何人?看官听着,就是前时刎颈交张耳!杀人不杀己,想也好算是刎颈交。

  余既被杀,赵兵除逃去外,悉数降汉。张耳还报韩信,且请往拿赵王歇,信微笑道:“公得斩陈余,大功已立,那擒拿赵王歇的功劳,就让与别人罢了。”言未毕,已由靳歙部下,押到一个俘虏,张耳瞧着,俘虏非他,正是赵王歇,又喜又惊。韩信令推歇至前,问了数语,歇默然不答,由信喝令斩讫。当有将士奉令,牵歇出外,枭首复命。赵君臣统皆授首,赵地自平。

  惟诸将虽得大捷,却看了韩信用兵,好似神出鬼没,无从捉摸,各欲向信问明。好在功成以后,应该入贺,就趁那贺捷的机会,请教玄机。正是:

  欲知妙计平强敌,要待明言示暗机。

  究竟韩信如何答说,且至下回再详。

  本回叙述韩信兵谋,说得迷离惝恍,不可究诘。迨一经揭出,始知韩信用兵,确有神出鬼没之妙。谋固奇而笔亦奇,以视正史中之直言纪载,趣味何如!夫正史尚直笔,小说尚曲笔,体裁原是不同,而世人之厌阅正史,乐观小说,亦即于此处分之。然或向壁虚造,与正史毫不相符,则又为荒诞无稽,何关学术。试看本回之演述木罂渡军,背水列阵,于史事有否不同?不过化正为奇,较足夺目,能令阅者兴味不穷,是即历史小说之特长也。中插薄姬一段,更于阵云战雨之中,辟出风流佳话,尤足生色。且事关汉魏兴亡,不可不叙,文以载事,即以道情,吾于是书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