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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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汉家天下,连年征战不断,老百姓的赋税徭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糟的是,那些掌管刑狱的官员,个个都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只知道严刑峻法,哪管百姓死活。元封天汉年间,朝廷又起用了南阳人杜周做廷尉。这杜周最会看皇帝脸色,专门学张汤那套手段,舞文弄法,动不动就株连九族,闹得民怨四起,盗贼像马蜂似的到处冒头。山东一带更是盗匪横行,地方官实在瞒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上报。

武帝一听这还了得,立刻派光禄大夫范昆这些人穿上绣衣,佩着虎符,号称"直指使者",到山东去剿匪。这些钦差大臣权力大得很,两千石以下的官员说杀就杀。范昆他们仗着皇命在身,一路上滥杀无辜,虽说也抓了几个真土匪,可剩下的都躲进深山老林,仗着地势险要跟官兵周旋。官军拿他们没辙,剿了好几年都平定不了。

武帝一怒之下定了条狠规矩:哪个地方出了盗贼没及时发现,或者发现了没剿干净,从两千石大员到小衙役统统问斩。这条律法叫"沈命法",沈命就是送命的意思。那些直指使者里有个叫暴胜之的,动不动就按这条律法杀人立威。等他巡查到渤海郡时,当地有个叫隽不疑的名士主动来见他。

这隽不疑拱手作揖道:"久闻暴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在下听说,当官太刚硬容易折断,太软弱又办不成事。要是能刚柔并济,才能建功立业,福泽绵长啊。"暴胜之见他仪表堂堂,说话在理,不由得肃然起敬,从此改了作风。后来回朝复命时,还特意举荐隽不疑当了青州刺史。所以说啊,暴脾气的官遇上明白人,也能变成好官。

还有个绣衣御史王贺,抓盗贼时总爱网开一面。他常跟人说:"我听说救活千人,子孙就能封侯。我救的人少说也上万了,后代肯定兴旺!"这话后来还真应验了——这是后话。

当时三辅地区也不太平。有个叫江充的绣衣直指使者,原本是赵王彭祖的门客。他得罪了赵太子丹,逃到长安后反咬一口,揭发太子跟姐妹乱伦。结果太子虽然免了死罪,却丢了王位继承权。武帝看江充长得高大威猛,就让他当了直指使者,专门监督皇亲国戚。这江充可算逮着机会了,今天弹劾这个,明天举报那个,逼得那些贵戚们只能花钱消灾。武帝反倒觉得江充忠心,走哪儿都带着他。

有回武帝去甘泉宫,江充撞见太子的家臣驾车走在驰道上——这驰道可是皇帝专走的御道啊!江充二话不说就把车马扣下了。太子刘据赶紧派人说情,求他别往上报。谁知江充理都不理,转头就告到武帝那儿。武帝还夸他:"当臣子的就该这样!"立马升他做了水衡都尉。

天汉五年改元太始,意思是万象更新。太始五年又改元征和,取的是"征讨有功,天下太平"的好兆头。可这些年来武帝东巡西狩,神仙没找着,倒赶上连年大旱,庄稼都旱死了。征和元年冬天,武帝在建章宫闲坐,恍惚看见个带剑的男子闯进来,急忙喊侍卫捉拿。可侍卫们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连个人影都没找着。武帝非说自己亲眼所见,一怒之下杀了好几个守门的,又调来三辅骑兵把上林苑搜了个遍。最后连长安城门都关了,挨家挨户搜查,闹得满城风雨。折腾了十一天,到底没抓着人。武帝心里直犯嘀咕:这么搜都找不着,莫非是妖魔鬼怪?这疑心一起,可就引出了震惊朝野的巫蛊大案。

原来武帝这些年迷信方术,什么巫婆神汉都能出入宫廷。长安城里乌烟瘴气,简直成了鬼怪横行的地界。丞相公孙贺的夫人是卫皇后的亲姐姐,儿子敬声仗着是皇亲国戚,整天胡作非为。起初公孙贺当丞相还知道谨慎,过了几年就松懈了,对儿子干的坏事睁只眼闭只眼。结果敬声挪用北军军费一千九百万钱,被人告发下了大狱。

公孙贺护子心切,正好阳陵大盗朱安世在逃,他就上书武帝,保证抓住朱安世来赎儿子的罪。武帝答应了,公孙贺立刻派差役四处搜捕。其实差役们都认得朱安世——这人仗义疏财,在江湖上很有人缘。这回实在没法交差,才把他捉拿归案。朱安世在狱中听说原委,冷笑道:"丞相想害我?怕是他自家满门都要保不住了!"当即写状子揭发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私通,还让巫师在祠堂里诅咒皇上,更在甘泉宫驰道旁埋木偶人施行巫蛊。

武帝看到奏章勃然大怒,立刻把公孙贺抓起来严审。廷尉杜周最擅长罗织罪名,顺藤摸瓜把阳石公主、诸邑公主都牵连进来。这两位公主都是武帝亲闺女,诸邑公主还是卫皇后所生。卫皇后的侄子卫伉本来继承了父亲卫青的爵位,后来因罪削爵,难免有些怨言。这些七拐八绕的关系全被杜周挖出来,统统定了死罪。结果公孙贺父子死在狱中,卫伉被杀,两位公主也被逼自尽。可怜金枝玉叶,倒不如生在平常百姓家。

武帝非但不觉得惋惜,反而觉得自己英明果断。丞相空缺就让涿郡太守刘屈氂补上。这刘屈氂是中山王刘胜的儿子——刘胜是武帝的兄弟,出了名的好酒色,据说有一百多个小妾,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刘屈氂是个庶子,从太守直接升任丞相。武帝怕丞相权力太大,就学高祖皇帝的老办法,设左右两相。右相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先让刘屈氂当左丞相,封为澎侯。

话说汉武帝在位年头久了,眼看快七十岁的人,心里头总怕自己活不长。整天招揽那些方士术士,打听什么吐纳练气的长生法子。还在宫里铸了个二十丈高的铜像,手掌托着盘子接早晨的露水,美其名曰"仙人掌"。接了露水就掺上玉屑当茶喝,说是能延年益寿。这事儿虽说半真半假,倒也不算全无益处。

可这老皇帝有个毛病,到老都改不了——就是好色。先前宠幸陈皇后,后来有了卫子夫。等卫皇后年老色衰,又迷上王李两位夫人。这两位夫人病逝后,宫里又冒出尹邢两位美人争宠。尹氏封了婕妤,邢氏号称"娙娥"——这是汉宫里头对美貌女子的尊称。说来也怪,这两位美人从来不肯打照面。

有一回尹婕妤实在忍不住,央求武帝让她见见邢娙娥,比比谁更标致。武帝使了个心眼,让宫女假扮邢娙娥来见。尹婕妤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识破了。等真把邢娙娥请来时,人家不过寻常打扮,可那通身的气度,眉眼间的风情,当场就把尹婕妤震住了。这尹氏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低头抹眼泪。邢娙娥倒是抿嘴一笑,转身就走。武帝瞧在眼里,知道尹氏是自惭形秽,少不得软语温存哄了半天。打那以后,这二位再不肯见面,留下个"尹邢避面"的典故。

这还没完呢。话说武帝北巡路过河间,望见天上青紫云气。随行的术士掐指一算,说此地必藏奇女子。果然找到个赵家姑娘,生得跟天仙似的,可双手自幼蜷曲打不开。使者回报后,武帝亲自去看。旁人怎么掰都掰不开,偏生老皇帝一碰,那手就舒展开了——掌心里竟攥着枚玉钩!当下龙心大悦,带回宫中金屋藏娇,封作钩弋夫人。过了一年多,这钩弋夫人怀胎十四个月才生下儿子刘弗陵。武帝想起古书上说尧帝也是怀胎十四月所生,干脆把钩弋宫改叫"尧母门"。

外头传言这钩弋夫人会黄帝素女之术,能让老皇帝返老还童夜夜春宵。其实武帝本就身子骨硬朗,六七十岁还能让少妇怀孕。可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到征和年间,老皇帝终于病倒了。整天耳鸣眼花,精神恍惚。前阵子说看见男人混进后宫,其实就是老眼昏花。后来公孙贺父子犯事牵连两个女儿,更闹得他心神不宁。

有天大白天睡觉,梦见无数木头人举棍子打他,惊出一身冷汗。醒来还心口怦怦跳,记性也越来越差。正巧江充来请安,听皇帝说起噩梦,立刻咬定是巫蛊作祟。武帝就派他查办。这江充带着胡巫到处掘地三尺,挖出木偶就抓人。其实都是他事先埋好的。可怜那些无辜百姓,被烧红的铁钳烫得皮开肉绽,屈打成招。前前后后冤死了好几万人。

太子刘据是个厚道人,以前常替冤狱平反,很得民心。可武帝嫌他才能平庸,加上卫皇后失宠,渐渐冷落他们母子。江充怕太子继位后收拾自己,就勾结黄门郎苏文陷害太子。有回太子探望母亲待得久了些,苏文就向武帝进谗言:"太子整天在皇后宫里,怕是跟宫女嬉戏呢!"老皇帝虽没吭声,转头就给东宫塞了二百宫女。

后来武帝生病,派小黄门常融召太子。这常融回来说太子听说陛下生病还挺高兴。等太子真来请安时,武帝发现他明明眼角带泪还要强颜欢笑,这才知道常融撒谎,当即把人推出去砍了。苏文见势不妙,赶紧找江充商量。江充撺掇武帝搬到甘泉宫养病,暗中指使胡巫檀何进言,说宫里有蛊气不除,龙体难安。

病中的武帝哪经得起这般蛊惑?立刻派江充带着韩说、章赣,还有苏文、檀何一帮人入宫搜查。别处倒还罢了,偏偏在皇后和太子宫里挖出成堆的木偶,太子宫中更翻出"大逆不道"的帛书。江充举着这些"罪证"扬言要上奏,把太子吓得够呛。

太子急忙找来少傅石德商量。这石德也怕受牵连,出主意说:"先前丞相父子、两位公主和卫伉都因此送命。如今他们明摆着栽赃,殿下百口莫辩。不如先下手为强,抓住江充审个明白!"太子犹豫道:"江充是奉诏而来,怎能随便抓人?"石德急得跺脚:"皇上在甘泉宫养病,奸臣都敢如此猖狂。再不行动,难道要重蹈秦朝扶苏的覆辙吗?"

太子被这话一激,也顾不得许多了,假传圣旨调兵捉拿江充。那江充毫无防备,连带着胡巫檀何一块儿被捆成了粽子。只有武将出身的韩说拼命反抗,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被活活打死了。苏文和章赣倒是机灵,趁乱溜去甘泉宫报信去了。

太子在东宫急得直跺脚,等不到半天工夫,武士们就押着江充和檀何来了。太子一见江充,眼珠子都要喷出火来,手指头戳到他鼻尖上骂道:"你这个赵国来的贱奴!祸害完赵国还不够,现在又来挑拨我们父子关系?"话音未落就喝令斩了江充,又把檀何押到上林苑活活烧死。这口气是出了,可没拿到口供终究堵不住悠悠众口。

太子赶紧派心腹无且拿着符节去未央宫给卫皇后报信,又调集宫中车马兵器,把长乐宫的卫士都武装起来守着宫门。要说这时候他要是赶紧去甘泉宫请罪该多好,偏生有个愣头青苏文,一溜烟跑到甘泉宫告状说太子造反抓了江充。武帝将信将疑:"太子定是气不过宫里挖出木偶的事,这才拿江充撒气。"说着就要召太子来问话。

那传旨的侍臣临走时被苏文使了个眼色,心里直打鼓,生怕被太子砍了脑袋,在外头转悠半天才回来禀报:"太子确实要造反,不但不肯来,还要杀微臣,臣是拼死逃回来的。"

武帝一听勃然大怒,正要派丞相刘屈牦去捉拿太子,恰巧丞相府的长史跑来报信。武帝劈头就问:"你们丞相打算怎么办?"长史顺嘴就说:"丞相觉得这事太大,暂时没敢发兵。"武帝气得直拍案几:"满城风雨了还藏着掖着?丞相难道没读过周公诛管蔡的故事吗?"当即写了道诏书让长史带回去。

这边刘屈牦正慌得连官印都丢了,见长史捧着诏书回来,赶紧展开一看,上面明晃晃写着:"捉拿反贼重重有赏!用牛车当盾牌,避免短兵相接,少伤士卒!紧闭城门别让反贼跑了!"

屈牦刚问清长史面圣的经过——其实这长史压根不是他派去的,回话也是临时编的——正夸他能干呢,调兵的虎符又送到了。这下丞相可抖起来了,立刻点齐兵马去抓太子。

太子得到消息也急了,干脆假传圣旨把长安城的囚犯都放出来,让老师石德和门客张光带着这帮亡命之徒守城,还到处宣扬说皇上病危,奸臣要作乱。文武百官都蒙在鼓里,只听见满城喊杀声震天动地。

太子和丞相的人马厮杀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才听说皇上已经到了建章宫,这下大家都知道太子假传圣旨了。有胆大的官员立刻帮着丞相打太子,老百姓也都躲得远远的。眼看着太子的人越打越少,丞相的人越打越多,长乐宫西门外的血都流成河了。

太子实在撑不住,跑到北军营门外找老熟人任安求救。这任安当年是卫青的门客,接过太子给的兵符装模作样进了军营,转头就把大门关得死死的。太子没办法,只好抓壮丁继续打,又熬了两天终于全军覆没。石德、张光战死,太子带着两个儿子逃到复盎门,正走投无路时遇上好心肠的司直田仁,偷偷放他们出了城。

等刘屈牦追到城门,听说田仁私放太子,拔剑就要砍人。御史大夫暴胜之赶紧拦住:"司直是两千石的高官,要杀也得先请示皇上啊!"屈牦这才罢休,转头就去告御状。武帝正在气头上,把暴胜之、田仁都抓了起来。暴胜之吓得当场自尽,田仁后来被腰斩。

武帝还不解气,又派宗正刘长去收卫皇后的印绶。卫皇后交完印绶大哭一场,三尺白绫了却残生。卫家满门抄斩,太子的妻妾们也纷纷自尽,东宫属官全部灭族。连那个装模作样接过兵符的任安也被查出来,和田仁同一天被腰斩。

这时候壶关县的三老令狐茂实在看不下去了,冒着杀头的风险上书说:"父亲是天母亲是地,太子就像天地间的万物。如今江充这个贱民逼得太子走投无路,他杀江充就像孩子自卫,哪是什么造反?陛下您想想,当初江充害死赵太子,现在又来离间天家骨肉......"

这封血书总算让武帝清醒了些,可还没等赦免诏书下发,躲在湖县泉鸠里的太子就出事了。当地县令李寿听说太子藏在个织草鞋的穷人家,连夜带兵去围捕。太子见无路可逃,悬梁自尽。可怜两个小皇孙和收留他们的人家,全都被乱刀砍死。

李寿急匆匆把奏章递上去,武帝还是照着之前的诏书,给各方都封了赏。可后来细细查下来,发现那些巫蛊的事儿啊,多半都是假的。太子其实是被江充那家伙逼得走投无路,实在没辙才出此下策,压根儿就没想造反。武帝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拍着大腿直叹气:"哎哟喂,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糊涂啊,连自己的亲骨肉都给误杀了!"

这时候,看守高祖庙的高寝郎车千秋,正给高祖上香呢。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递了道折子替太子喊冤。那折子写得可真是妙啊,说小孩子玩父亲的兵器,顶多挨顿板子;皇子不小心犯了错,哪至于要命呢?末了还神神秘秘地补了句:"昨儿夜里梦见个白胡子老头,手把手教微臣这么说的。"这话可真是说到武帝心坎儿里去了。

武帝立马召见车千秋。嚯!这车千秋往殿前一站,八尺高的个头儿,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说到太子冤情时,那叫一个声泪俱下,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武帝听着听着也红了眼眶,抹着眼泪说:"父子之间闹成这样,谁都不好开口啊。今儿个听你这么一说,想必是高祖皇帝在天有灵,特地派你来点醒我的吧?"说着说着又想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儿了。

当下就封车千秋做大鸿胪,转头就下旨把江充全家都给宰了。那个挑事的苏文更惨,被五花大绑押到横桥上,活活烧成了焦炭。武帝还特意在湖县修了座"思子宫",里头建了个"归来望思台",天天在那儿望啊望的,盼着太子的魂儿能回来。可惜啊,人死不能复生,再后悔也晚了。

要说这皇家的事儿啊,亲骨肉反目成仇最叫人揪心。如今宫殿修得再漂亮,也换不回太子性命了。当年要是枚乘、司马相如这些才子还在,怕是要写篇《招魂》续上《楚辞》喽!

太子这一死可不得了,武帝其他几个儿子都蠢蠢欲动,眼巴巴盯着储君的位子。得,又一场腥风血雨要来了。

要说那卫子夫,当年不过是个唱歌的丫头,硬是挤掉皇后自己上位,带着全家鸡犬升天。最风光的时候,兄弟个个当大官,姐妹人人穿金戴银,那叫一个威风!她姐夫公孙贺更是个活例子,本来就是个当兵的,靠着老婆的关系,又是当将军又是做丞相。他要是早知道丞相这位置烫屁股,何不早点抽身?偏偏儿子公孙敬声又是个败家子,整天花天酒地。当爹的不但不管教,还由着他胡来。这下好了,犯了事儿才想着赎罪,结果全家都搭进去了。

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也跟着倒霉,金枝玉叶说没就没了。这宫里的祸事啊,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充那帮人整天在武帝耳边嚼舌根,太子百口莫辩,被逼急了才假传圣旨抓人。江充确实死有余辜,可父子相残的祸根,就这么种下了。太子倒了,卫皇后也跟着去了,卫家满门差不多死绝。这人世间啊,荣华富贵就像肥皂泡,看着漂亮,一戳就破。何必为了攀龙附凤,把命都搭上呢?

武帝一辈子南征北战,原想着给子孙打下铁桶江山。谁承想最后亲手把儿孙送上绝路,想想真是讽刺。如今思子宫修得再气派,望思台建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原文言文

  巫盅狱丞相灭门 泉鸠里储君毙命

  却说汉廷连岁用兵,赋役烦重,再加历届刑官,多是著名酷吏,但务苛虐,不恤人民。元封天汉年间,复用南阳人杜周为廷尉,杜周专效张汤,逢迎上意,舞文弄法,任意株连,遂致民怨沸腾,盗贼蜂起,山东一带,劫掠时闻。地方官吏,不得不据实奏闻,武帝乃使光禄大夫范昆等,著绣衣,佩虎符,号为直指使者,出巡山东,发兵缉捕。所有二千石以下,得令专诛。范昆等依势作威,沿途滥杀,虽擒斩几个真正盗魁,但余党逃伏山泽,依险抗拒。官兵转无法可施,好几年不得荡平。武帝特创出一种苛律,凡盗起不发觉,或已发觉不能尽诛,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俱坐死罪。此法叫作沈命法,沈命即没命的意义。同时直指使者暴胜之,辄归咎二千石等捕诛不力,往往援照沈命法,好杀示威。行至渤海,郡人隽不疑,素有贤名,独往见胜之道:“仆闻暴公于大名,已有多年,今得承颜接辞,万分欣幸。凡为吏太刚必折,太柔必废,若能宽以济猛,方得立功扬名,永终天禄。愿公勿徒事尚威!”胜之见他容貌端庄,词旨严正,不禁肃然起敬,愿安承教。嗣是易猛为宽,及事毕还朝,表荐不疑为青州刺史。暴君不暴,亏有诤友,惟不疑亦从此著名了。又有绣衣御史王贺,亦偕出捕盗,多所纵舍,尝语人道:“我闻活千人,子孙有封,我活人不下万余,后世当从此兴盛呢!”为王氏荣宠张本。是时三辅,注见前文。亦有盗贼。绣衣直指使者江充,系是赵王彭祖门客,他尝得罪赵太子丹,逃入长安,讦丹与姊妹相奸,淫乱不法。丹坐是被逮,后虽遇赦,终不得嗣为赵王。武帝因他容貌壮伟,拜为直指使者,督察贵戚近臣。江充得任情举劾,迫令充戍北方。贵戚入阙哀求,情愿输钱赎罪,武帝准如所请,却得了赎罪钱数千万缗。却是一桩好生意。武帝以充为忠直,常使随侍。会充从驾至甘泉宫,遇见太子家人,坐着车马,行驰道中,当即上前喝住,把他车马扣留。太子据得知此信,慌忙遣人说情,叫充不可上奏。偏充置诸不理,竟去报告武帝。武帝喜说道:“人臣应该如此!”遂迁充为水衡都尉。

  天汉五年,改元太始,取与民更始的意思。太始五年,又改元征和,取征讨有功,天下和平的意思。这数年间,武帝又东巡数次,终不见有仙人,惟连年旱灾,损伤禾稼。至征和元年冬日,武帝闲居建章宫,恍惚见一男子,带剑进来,忙喝令左右拿下。左右环集捕拿,并无踪迹,都觉诧异得很。偏武帝说是明明看见,怒责门吏失察,诛死数人。实是老眼昏花。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穷索不获。再把都门关住,挨户稽查,闹得全城不安,直至十有一日,始终拿不住真犯,只好罢休。何与秦始皇时情事逼肖?武帝暗想如此搜索,尚无形影,莫非妖魔鬼怪不成,积疑生嫌,遂闯出一场巫盅重案,祸及深宫。

  自从武帝信用方士,辗转引进,无论男女巫觋,但有门路可钻,便得出入宫廷。就是故家贵戚,亦多有巫觋往来,所以长安城中,几变做了鬼魅世界。丞相公孙贺夫人,系卫皇后胞姊,见前。有子敬声,得官太仆,自恃为皇后姨甥,骄淫无度。公孙贺初登相位,却也战战兢兢,只恐犯法,及过了三五年,诸事顺手,渐渐放胆,凡敬声所为,亦无心过问。敬声竟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为人所讦,捕系狱中。贺未免溺爱,还想替子设法,救出囹圄。适有阳陵侠客朱安世,混迹都中,犯案未获。贺上书武帝,愿缉捕安世为子赎罪,武帝却也应允,贺乃严饬吏役,四出查捕,吏役等皆认识安世。不过因安世疏财好友,暗中用情,任令漏网。此次奉了相命,无法解免,只好将他拿到,但与安世说及详情,免致见怪,安世笑语道:“丞相要想害我,恐自己也要灭门了!”遂从狱中上书,告发丞相贺子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且使巫祷祭祠中,咒诅宫廷,又在甘泉宫驰道旁,瘗埋木偶等事。武帝览书大怒,立命拿下公孙贺。一并讯办,并把阳石公主连坐在内。廷尉杜周,本来辣手,乐得罗织深文,牵藤攀葛。阳石公主系武帝亲女,与诸邑公主为姊妹行,诸邑公主是卫皇后所生,又与卫伉为中表亲,伉本承袭父爵,后来坐罪夺封,伉为卫青长子,见七十四回。免不得有些怨言,杜周悉数罗入,并皆论死。贺父子皆毙狱中,卫伉被杀,甚至两公主亦不得再生,奉诏自尽。倒不如不生帝皇家。

  武帝毫不叹惜,反以为办理得宜,所有丞相遗缺,命涿郡太守刘屈牦继任。屈牦系中山王胜子。胜为武帝兄弟,嗜酒好色,相传有妾百余,子亦有百二十人。此时胜已病逝,予谥曰靖。长子昌嗣承父位,屈牦乃是庶男,由太守入秉枢机。武帝恐相权过重,拟仿照高祖遗制,分设左右两相。右相一时乏人,先命屈牦为左丞相,加封澎侯。

  惟武帝在位日久,寿将七十,每恐不得延年,时常引进方士,访问吐纳引导诸法,又在宫中铸一铜像,高二十丈,用掌托盘,承接朝露,名为仙人掌,得露以后,掺和玉屑,取作饮料,谓可长生,虽是一半谎言,却也未始无益。但武帝生性好色,到老不改。陈后后有卫后,卫后色衰,便宠王李二夫人。王李二夫人病逝,又有尹邢两美姬,争宠后宫。尹为婕妤,邢号娥,女官名,貌美之称。两人素不会面。尹婕妤请诸武帝,愿与邢娥相见,一较优劣。武帝令她宫女,扮作娥,入见尹婕妤,尹婕妤一眼瞧破,便知是别人顶替。及邢娥奉召真至,服饰不过寻常,姿容很是秀媚,惹得尹婕妤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惟有俯首泣下。邢娥微笑自去。武帝窥透芳心,知尹婕妤自惭未逮,乃有此态。当下曲意温存,才算止住尹婕妤的珠泪。但从此尹邢两人,不愿再见,后人称为尹邢避面,便是为此。夹入此事,也是一段汉宫艳史。

  此外还有一个钩弋夫人,系河间赵氏女。相传由武帝北巡过河,见有青紫气,询诸术士,谓此间必有奇女子,武帝便遣人查访,果有一个赵家少女,艳丽绝伦,但两手向生怪病,拳曲不开,当由使人报知武帝。武帝亲往看验,果如所言,遂命从人解擘两拳,无一得释。及武帝自与披展,随手伸开,见掌中握着玉钩,很为惊异。于是载入后车,将她带回。既入宫中,便即召幸,老夫得着少妇,如何不喜?当即特辟一室,使她居住,号为钩弋宫。也是金屋藏娇的意思。称赵女为钩弋夫人,亦名拳夫人。过了年余,钩弋夫人有娠,阅十四月始生一男,取名弗陵,进钩弋夫人为婕妤。武帝向闻尧母庆都,怀孕十四月生尧,钓弋子也是如此,因称钩弋宫门为尧母门。或谓钩弋夫人,通黄帝素女诸术,能使武帝返老还童,仍得每夕御女,这是野史妄谈,断不可信。武帝质本强壮,所以晚得少艾,尚能老蚌生珠。不过旦旦伐性,总有穷期,到了征和改元,武帝病已上身,耳目不灵,精神俱敝。前次见有男子入宫,全是昏眊所致;至公孙贺父子得罪,连及二女,更觉得心神不宁。一日在宫中昼寝,梦见无数木人,持杖进击,顿吓出一身冷汗,突然惊醒;醒后尚心惊肉跳,魂不守舍,因此忽忽善忘。

  适江充入内问安,武帝与谈梦状,充却一口咬定,说是巫盅为祟。全是好事。武帝即令充随时查办,充遂借端诬诈,引用几个胡巫,专至官民住处,掘地捕盅,一得木偶,便不论贵贱,一律捕到,勒令供招。官民全未接洽,何从供起?偏充令左右烧红铁钳,烙及手足身体。毒刑逼迫,何求不得?其实地中掘出的木偶,全是充暗教胡巫,预为埋就,徒令一班无辜官民,横遭陷害,先后受戮,至数万人。毒过蛇蝎。太子据年已长成,性颇忠厚,平时遇有大狱,往往代为平反,颇得众心。武帝初甚锺爱,嗣见他材具平庸,不能无嫌,更兼卫后宠衰,越将她母子冷淡下去。还是卫后素性谨慎,屡戒太子禀承上意,因得不废。至江充用事,弹劾太子家人,卖直干宠,太子不免介意。见前文。嗣闻巫盅案牵连多人,更有后言。充恐武帝晏驾,太子嗣位,自己不免受诛,乃拟先除太子,免贻后患。

  黄门郎苏文,与充往来密切,同构太子。太子尝进谒母后,移日乃出,苏文即向武帝进谗道:“太子终日在宫,想是与宫人嬉戏哩!”武帝不答,特拨给东宫妇女二百人。太子心知有异,仔细探察,才知为苏文所谗,更加敛抑。文又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阴伺太子过失,砌词朦报。卫后切齿痛恨,屡嘱太子,上白冤诬,请诛谗贼。太子恐武帝烦扰,不欲渎陈,且言自能无过,何畏人言。已而武帝有疾,使常融往召太子,融当即返报,谓太子颇有喜容。及太子入省,面带泪痕,勉强笑语。当由武帝察出真情,始知融言多伪,遂将融推出斩首。苏文不得逞志,反断送了一个常融,不禁愤惧交并,便即告知江充。充乃请武帝至甘泉宫养疴,暗使胡巫檀何,上言宫中有盅气隐伏,若不早除,陛下病终难瘥。

  武帝正多日患病,一闻何言,当然相信,立使江充入宫究治。更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戆为助,就是黄门苏文及胡巫檀何,亦得随充同行。充手持诏旨,率众入宫,随地搜掘,别处尚属有限,独皇后太子两宫中,掘出木人太多。太子处更有帛书,语多悖逆,充执为证据,趋出东宫,扬言将奏闻主上。太子并未埋藏木偶,凭空发现,且惊且惧,忙召少傅石德,向他问计。石德也恐坐罪,因即献议道:“前丞相父子与两公主卫伉等,皆坐此被诛,今江充带同胡巫,至东宫掘出木人,就使暗地陷害,殿下亦无从辨明;为今日计,不如收捕江充,穷治奸诈,再作计较!”太子愕然道:“充系奉遣到来,怎得擅加捕系?”石德道:“皇上方养病甘泉,不能理事,奸臣敢这般妄为,若非从速举发,岂不蹈秦扶苏覆辙么?”扶苏事见前文。太子被他一逼,也顾不得甚么好歹,便即假传诏旨,征调武士,往捕江充。卤莽之极。充未曾预防,竟被拿下,胡巫檀何,一并就缚,只按道侯韩说,是军伍出身,有些膂力,便与武士格斗,毕竟寡不敌众,伤重而亡。苏文章戆,乘隙逃往甘泉宫。

  太子在东宫待报,不到多时,即由武士拿到江充檀何。太子见了江充,气得眼中出火,戟指怒骂道:“赵虏,汝扰乱赵国,尚未快意,乃复欲构我父子么?”说着,即喝令斩充,并令将檀何驱至上林,用火烧死。虽是眼前快意,但未得实供,究难塞谤。一面使舍人无且,读若居。持节入未央宫,通报卫后,又发中厩车马,武库兵械,载运长乐宫卫士,守备宫门。何不亟赴甘泉宫自首请罪?苏文章戆,奔入甘泉宫,奏言太子造反,擅捕江充。武帝惊疑道:“太子因宫内掘发木偶,定然迁怒江充,故有是变,我当召问底细便了。”遂使侍臣往召太子。侍臣临行时,由苏文递示眼色,已经解意,又恐为太子所诛,竟到他处避匿多时,乃返白武帝道:“太子谋反属实,不肯前来,且欲将臣斩首,臣只得逃归。”

  武帝闻言大怒,欲令丞相刘屈牦往拘太子,可巧丞相府中的长史,前来告变。武帝问道:“丞相作何举动?”长史随口答道:“丞相因事关重大,秘不发兵。”武帝忿然道:“人言藉藉,何容秘密?丞相独不闻周公诛管蔡么?”当下命吏写成玺书,交与长史带回。丞相屈牦,方闻变出走,失落印绶,实是没用家伙。心中正在惶急,忽见长史到来,持示玺书,屈牦乃取书展视,书中有云:

  捕斩反者,自有赏罚!当用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至要至嘱!

  屈牦看毕,才问明长史往报情形。其实长史往报,也并非由屈牦差遣,就是对答武帝,亦属随机应命。及向屈牦说明,屈牦颇喜他干练,慰勉数语,即将玺书颁示出去。未几又有诏令传至,凡三辅近县将士,尽归丞相调遣。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当即调集人马,往捕太子。太子闻报,急不暇择,更矫诏尽赦都中囚徒,使石德及宾客张光,分领拒敌,并宣告百官,说是皇上病危,奸臣作乱,应该速讨云云。百官也毫无头绪,究不辨谁真谁假,但听得都城里面,喊杀声震动天地。太子与丞相督兵交战,杀了三日三夜,还是胜负未分。至第四日始有人传到,御驾已到建章宫,才知太子矫诏弄兵。于是胆大的出助丞相,同讨太子,就是民间亦云太子造反,不敢趋附。太子部下,死一个少一个,丞相麾下死一个反多一个,长乐西阙下,变作战场,血流成渠。枉死城中,恐容不住如许冤魂!太子渐渐不支,忙乘车至北军门外,唤出护军使者任安,给他赤节,令发兵相助。任安系前大将军卫青门客,与太子本来熟识,当面只好受节,再拜趋入,闭门不出。太子无法,再驱迫市人当兵,又战了两昼夜,兵残将尽,一败涂地。石德张光被杀,太子挈着二男,南走复盎门,门已早闭,无路可出。巧有司直田仁,瞧见太子仓皇情状,不忍加害,竟把他父子,放出城门。及屈牦追到城边,查得田仁擅放太子,便欲将仁处斩。暴胜之已为御史大夫,在屈牦侧,急与语道:“司直位等二千石,有罪应该奏明,不宜擅戮。”屈牦乃止,自去详报武帝。武帝怒甚,立命收系暴胜之田仁,并使人责问胜之,何故袒仁不诛。胜之惶惧自杀。前愆究难幸免,但不族诛,还由晚盖之功。武帝又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收取卫后玺绶。卫后把玺绶交出,大哭一场,投缳毕命。陈后由巫盅被废,卫后亦由巫盅致死,不可谓非天道好还。卫氏家族,悉数坐罪,就是太子妃妾,无路可逃,也一并自尽。此外东宫属吏,随同太子起兵,并皆族诛。甚至任安受节,亦被查觉,拘入狱中,与田仁同日腰斩。

  武帝尚怒不可解,躁急异常,群臣不敢进谏,独壶关三老令狐茂上书道:

  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盛,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嫡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蹙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今又构衅青宫,激怒陛下,陛下不察,即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愿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勿令太子久亡,致堕奸人狡计。臣不胜惓惓,谨待罪建章阙,昧死上闻!

  武帝得书,稍稍感悟,但尚未尝明赦太子。太子出走湖县,匿居泉鸠里,只有二子相随。泉鸠里人,虽然留住太子,但家况甚贫,只有督同家眷,昼夜织履,卖钱供给。太子难以为情,因想起湖县有一故友,家道殷实,不如召他到来,商决持久方法,乃即亲书一纸,使居停雇人往召。不料为此一举,竟致走漏风声,为地方官吏所闻。新安令李寿,率领干役,夤夜往捕,将太子居停家围住。太子无隙可走,便闭户自缢。好去侍奉母后了。惟二男帮助居停主人拦门拒捕,结果是同归于尽。多害死了一家。

  李寿飞章上陈,武帝还依着前诏,各有封赏。后来查得巫盅各事,均多不确,太子实为江充所迫,不得已出此下着,本意并不欲谋反,自悔前时冒失,误杀子孙!高寝郎车千秋,供奉高祖寝庙。又上书讼太子冤,略言子弄父兵,罪不过笞。皇子过误杀人,更有何罪?臣尝梦见白头翁教臣言此。真善迎合。武帝果为所动,即召见千秋。千秋身长八尺,相貌堂堂,语及太子冤情,声随泪下。武帝也为凄然道:“父子责善,人所难言。今得君陈明冤枉,想是高庙有灵,使来教我呢!”始终迷信鬼神。遂拜千秋为大鸿胪,并诏令灭江充家,把苏文推至横桥上面,缚于桥柱,纵火焚毙。特在湖县筑思子宫,中有归来望思台,表示哀忱。小子有诗叹道:

  骨肉乖离最可悲,宫成思子悔难追;

  当年枚马如犹在,应赋《招魂》续《楚辞》!

  太子既死,武帝诸子,各谋代立,又惹出一场祸祟来了。

  欲知如何惹祸,请看下回便知。

  卫氏子夫,以歌女进身,排去中宫,得为继后,贵及一门,当其专宠之时,弟兄通籍,姊妹叨荣,何其盛也!公孙贺起家行伍,因妻致贵,出为将,入为相,彼果知相位之难居,何不急流勇退?况有子敬声,骄奢不法,不教之以义方,反纵之为淫佚,既罹法网,尚思赎罪,几何而不沦胥以亡也。阳石诸邑两公主,并遭连坐,皇女丧生,必及皇子。江充之谮,由来者渐,太子虑不自明,矫诏捕充,充固死有余辜,而父子相夷之祸,自此成矣。太子败而卫后死,卫后死而卫氏一门,存焉者寡。人生如泡影,富贵若幻梦,何苦为此献媚取荣耶?武帝南征北讨,欲为子孙贻谋,而反自杀其子孙,尤为可叹。思子宫成,归来台作,果何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