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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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大将军卫青啊,可真是威风八面,家里五个侯爵,满门荣耀。可偏偏有个叫宁乘的齐国人替他操心,这天突然找上门来献计。这宁乘原本是来京城等着皇帝召见的方士,可等了多日也没见着天子,盘缠都花光了,连衣裳鞋子都破破烂烂的。

那日卫青刚下朝回府,宁乘就在城门口拦住了车驾。卫青向来和气,停下车问他何事。宁乘神神秘秘地说要单独禀告,卫青便带他回府,屏退左右。宁乘这才压低声音道:"大将军如今位极人臣,可曾想过物极必反的道理?"卫青一听就皱起眉头:"我也常为此担忧,先生可有良策?"

宁乘凑近些说:"大将军能有今日,多半是靠卫皇后这层关系。如今王夫人正得宠,她老母亲还在京城没得封赏。不如先送千金结个善缘,日后也好有个照应。"这话说得实在市侩,可卫青听了却连连称是,当即留下宁乘在府里住下,自己取了五百金送去王夫人家。

王夫人母亲得了厚礼,自然在女儿跟前说好话。武帝知道后召卫青来问,卫青老实交代是宁乘的主意。武帝一听来了兴致,立刻召见宁乘,当场封他做东海都尉。这宁乘转眼就坐着高头大马赴任去了,真是一句话换个官当。

这时边关传来消息,匈奴浑邪王要来投降。武帝怕有诈,派霍去病带兵去接应。原来这浑邪王和休屠王在匈奴吃了败仗,单于要治他们的罪。浑邪王死了儿子正伤心,一怒之下约休屠王一起降汉。谁知休屠王临时反悔,浑邪王干脆带兵把他杀了,押着他全家来降。

霍去病过河接应时,发现浑邪王部下有人想逃跑,当场处决了八千人,带着剩下的四万多降兵回朝。武帝命令长安令准备两千辆车马迎接,可百姓怕官府赖账,都把马藏了起来。武帝一怒要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立刻站出来说:"要杀就杀我!百姓们见了我的人头才肯出马!"

武帝斜眼看他不出声。汲黯又直言:"浑邪王投降,沿途州县招待得够周到了,何必劳民伤财伺候这些胡人?"武帝这才收回成命。

后来浑邪王到长安受封为漯阴侯,他手下四个将领也都封了侯。可老百姓不懂规矩,把铁器卖给胡人,按律要处死五百多人。汲黯又进谏:"匈奴犯边多年,将士们出生入死。如今对这些降兵倒比对自己百姓还好,这是什么道理?"武帝虽然当面骂他胡说,可到底还是减免了那些百姓的死罪。

朝廷把降兵安置在五个边郡,又在浑邪王原来的地盘设了两个新郡。从此西北边境安宁不少,守军都减了一半。霍去病又加封一千七百户。倒是那休屠王的儿子金日磾,被浑邪王押来当了养马奴。这少年十四岁就在宫里喂马,有次武帝看见他仪表堂堂,一问才知是匈奴王子,就赐他姓金,后来还当了侍中。这金日磾日后可是汉朝的大功臣,咱们后文书再细说。

西北边陲那片广袤的土地归了汉朝后,最适合放牧牛羊。边境的官员们就陆续把内地的穷苦百姓迁过去,让他们开荒放牧。连那些犯了罪的,也常常发配到那儿干苦力。

有个叫暴利长的新野人,犯了事被发配到渥洼水边垦荒。他常见一群野马来喝水,里头有匹骏马格外神气。每次他想靠近捉拿,那马儿就撒腿跑没影儿。这暴利长眼珠一转,捏了个泥人立在岸边,还给泥人手里缠上套马索。野马头回见着泥人,吓得直往后退,后来发现这泥疙瘩一动不动,胆子就大了,照常来喝水。

暴利长躲在树后瞅了三四天,等马群习惯了泥人,突然把泥人撤了。他自己扮成泥人模样,举着套马索杵在水边。那群傻马哪知道人心险恶啊,照例来饮水。说时迟那时快,暴利长一个箭步冲出去,绳索往马腿上一缠——那匹最神骏的枣红马顿时嘶鸣着人立起来,把水花溅得老高。

这暴利长也是个妙人,转头就去忽悠地方官,说什么天马从水里蹦出来。那官员见这马确实神异,赶紧写奏章往长安送。这会儿武帝正忙着调兵遣将打匈奴,哪有闲心管什么天马,随手批了句"送来看看"就撂开了。

说起打仗花钱这事儿,可把朝廷折腾得不轻。连年征战弄得国库空虚,武帝连自己的伙食费都缩减了,还把私房钱贴补军用。偏赶上山东发大水,淹了几千户人家。官府开仓放粮就像往火堆上泼杯水,根本不够看。最后只能把七十多万灾民往关西迁,这一路吃喝拉撒全是钱啊!

这天未央宫里,武帝把大臣们召来商议生财之道。新任丞相李蔡是个草包,倒是御史大夫张汤出了个狠招——商船货车统统征税,盐铁酒水全归官府专卖。最绝的是用白鹿皮当钱使,一张一尺见方的皮子,描龙画凤就值四十万钱。

长安城里突然冒出三个红人:管盐的东郭咸阳、管铁的孔仅,还有个精于算计的桑弘羊。这三位商贾出身的爷们一上台,老百姓可遭了殃。连耿直的汲黯都被免了官,换上个盗贼出身的新太守义纵。这义纵上任就抄了宁成家,后来调任定襄,一口气杀了四百多人。武帝还夸他能干,又调来个更狠的王温舒。这王温舒冬天杀人杀得不过瘾,开春了还跺脚叹气:"再给我一个月,能把坏人全杀光!"

这时候的长安城啊,张汤、赵禹这些酷吏变着法儿盘剥百姓。老百姓卖儿卖女凑钱交税,哪还有文景年间家家富足的太平光景?满街都是愁眉苦脸的人,连树上的乌鸦叫得都比往年凄厉三分。

话说河南有个叫卜式的庄稼汉,平日里种田放羊为生。有年他赶着羊群进山,这一放就是十来年,羊群越养越多,竟有上千头。卖了羊换了钱,置办了田产宅院。听说朝廷要和匈奴打仗,这老哥一拍大腿,写了封奏章说要捐出一半家产充作军饷。

汉武帝一看奏章就纳闷了,派使者去问:"老卜啊,你这是想当官吧?"卜式搓着粗糙的手掌直摇头:"俺打小就会放羊,哪会做官啊。"使者又问:"莫非家里有冤情要申诉?"卜式更纳闷了:"俺跟乡亲们处得跟亲兄弟似的,哪来的冤屈?"

见使者还要追问,卜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皇上打匈奴,俺觉得当官的就该拼命,有钱的就该出钱。不图封赏,就想着带个头。"使者回去一禀报,丞相公孙弘捋着胡子直撇嘴:"这分明是沽名钓誉!"就把这事压下了。要说公孙弘这人,看人倒有几分眼力。

后来公孙弘过世,卜式又掏出二十万钱交给河南太守,说是资助移民。太守赶紧上报,汉武帝这才想起这茬,龙颜大悦,召他进京封了个中郎。卜式跪在地上直磕头:"皇上,俺真不会当官啊!"汉武帝笑道:"不去衙门也行,上林苑的羊群交给你管。"

这放羊老汉换上粗布衣裳,踩着草鞋就去了上林苑。过了一年多,汉武帝来视察,只见羊群个个膘肥体壮,连声夸好。卜式在旁边插了句:"放羊跟管百姓一个理儿,得勤照看,把害群之马踢出去。"这话说得武帝直点头,回宫就下旨让他当了缑氏县令。这回卜式倒不推辞了,拍拍身上的草屑就去上任——可见先前那些推辞,都是装样子。

转眼到了元狩四年开春,朝廷备足粮草要北伐匈奴。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各带五万铁骑出征。老将李广拄着拐杖来请战,武帝嫌他年纪大不肯用。老头儿倔劲儿上来,非要当前锋。临行前武帝悄悄嘱咐卫青:"李广命里带煞,别让他正面迎战单于。"

大军走到半道,探子报说单于往东边跑了。卫青眼珠一转,派李广和赵食其绕远路包抄。李广气得胡子直翘:"老夫当前锋的,怎么让我走迂回?"可军令如山,只得憋着口气上路。结果这路绕得,愣是没赶上会师。

那边卫青带着主力长驱直入,在漠北撞上匈奴大营。趁着沙尘暴遮天蔽日,汉军分两路包抄。单于倒是机灵,早带着亲兵溜了。等汉军追到赵信城,只见满仓粮食不见人影。卫青吃饱喝足,一把火烧了城池撤军。

回程路上撞见迷路的李广部队,卫青正要问责,李广突然仰天大笑:"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今天倒被小辈耍得团团转!"说完拔出佩刀就往脖子上一抹。将士们抢上前去,只见老将军瞪着眼睛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那把跟了他三十年的环首刀。

(说书人拍醒木)列位看官,您说这李广啊,年轻时射虎入石,老了反倒被自己这口气给憋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这汉家天下,北边的事儿可真是让武帝操碎了心。您瞧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为了对付匈奴人?

那浑邪王带着部下来投降的时候,长安城里张灯结彩,武帝乐得合不拢嘴。可转头就为安置这些胡人闹出乱子——长安令办事不利索,差点把贵客给怠慢了,气得武帝当场就要砍他脑袋。这哪是待客之道?分明是杀鸡给猴看啊!

朝廷里那些管钱袋子的,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桑弘羊这些人变着法子搜刮民脂民膏,张汤这些酷吏拿着刑具逼人就范。老百姓就像那池塘里的鱼,水都要被抽干了还在网里扑腾。您说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凑军饷去打匈奴!

这时候冒出两个会来事儿的。暴利长献上汗血宝马,卜式捐出家产充军饷,都是摸准了皇上的心思。尤其是那个卜式,老农出身却最懂圣意,连使者都忍不住问:"老卜啊,您放着田不种,图什么呢?"他倒实在:"打匈奴人人有责,哪会做官啊!"

满朝文武里,就数汲黯最敢说话。这老臣三番五次直谏,说什么"御夷要讲道义",劝武帝别光知道动刀子。可惜啊,这样的明白人就像秋后的柿子,树上都快掉光了。

再说那飞将军李广,一把年纪还要请缨出征。结果迷了路耽误军机,羞愤之下抹了脖子。要我说啊,这老将军性子太烈,倒也算求仁得仁。至于卫青...唉,这事儿就不提也罢。

原文言文

  贤汲黯直谏救人 老李广失途刎首

  却说大将军卫青,声华赫奕,一门五侯,偏有人替他担忧,突然献策。这人为谁?乃是齐人宁乘。是时武帝有意求仙,征召方士,宁乘入都待诏,好多日不得进见,累得资用乏绝,衣履不全。一日踯躅都门,正值卫青自公退食,他竟迎将上去,说有要事求见。青向来和平,即停车动问。乘行过了礼,答言事须密谈,不便率陈,当由青邀他入府,屏去左右,私下问明。乘方说道:“大将军身食万户,三子封侯,可谓位极人臣,一时无两了。但物极必反,高且益危,大将军亦曾计及否?”青被他提醒,便皱眉道:“我平时也曾虑及,君将何以教我?”乘又道:“大将军得此尊荣,并非全靠战功,实是叼光懿戚。今皇后原是无恙,王夫人已大见幸,彼有老母在都,未邀封赏,大将军何不先赠千金,预结欢心?多一内援,即多一保障,此后方可无虑了。”不以大体规人,但从钻营着想,确是方士见识。青喜谢道:“幸承指教,自当遵行。”说着即留乘寓居府中,自取出五百金,遣人赉赠王夫人母亲。王夫人母,得了厚赠,自然告知王夫人。王夫人复转告武帝,武帝却也心喜,惟暗想青素老实,如何无故赠金,乃乘青入朝,向他询及,青答说道:“宁乘谓王夫人母,尚无封赏,未免缺用,故臣特赉送五百金,余无他意。”武帝道:“宁乘何在?”青答称现在府中。武帝立即召见,拜乘为东海都尉。乘谢恩退朝,佩印出都,居然高车驷马,一麾莅任去了。片语得官,真正容易。

  忽由匈奴属部浑邪王,入塞请降,由大行李息据情奏报,武帝恐有诈谋,因命霍去病率兵往迎,相机办理。说起这个浑邪王,本居匈奴西方,与休屠王结作毗邻。自从卫霍两将军,屡次北讨,浑邪休屠两王,首先当冲,连战连败,匈奴伊稚斜单于,责他连年挫失,有损国威,因派使征召,拟加诛戮。浑邪王方失爱子,大为悲戚。见前回。又闻单于将声罪行诛,怎得不忧怒交并?乃即约同休屠王,叛胡降汉,可巧汉李息奉武帝命,至河上筑城,浑邪王便遣人请降。求息奏闻。及霍去病领兵出迎,浑邪王往招休屠王邀同入塞。那知休屠王忽然中悔,延期不至,惹得浑邪王愤不可遏,引兵袭击,杀死休屠王,并有休屠部众,且将休屠王妻子,悉数拘系,牵迎汉军。隔河相望,浑邪王属下稗将,见汉兵甚众,多有畏心,相约欲遁。还是去病麾军渡河,接见浑邪王,察出离心将士,计八千人,一并处死。尚有四万余名,尽归去病带领,先遣浑邪王乘驿赴都,自率降众南归。武帝闻报,命长安令发车二千辆,即日往迎。长安令连忙备办,苦乏马匹,只好向百姓贳马。百姓恐县令无钱给发,多将马藏匿他处,不肯应命,因此马匹不能凑齐,未免耽延时日。武帝还道他有意捱延,饬令斩首,右内史汲黯忍耐不住,便入朝面诤道:“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间方肯出马!”快人快语。武帝用目斜视,默然不答。黯复申说道:“浑邪王叛主来降,已由各县次传驿相送,也算尽情,何必令天下骚动,疲敝中国,服事夷人呢?”武帝乃收回成命,赦免长安令死罪。

  至浑邪王入都觐见,授封漯阴侯,食邑万户,裨王呼毒尼等四人,亦皆为列侯。汉朝定例,吏民不得持兵铁出关,售与胡人。自浑邪王部众到京,沐赏至数十百万,便有钱财与民交易,民间不知法律,免不得卖与铁器,当被有司察出,收捕下狱,应坐死罪,多至五百余人。汲黯又复进谏道:“匈奴断绝和亲,屡攻边塞,我朝累年往讨,劳师无算,糜饷又无算,臣愚以为陛下捕得胡人,多应罚作奴婢,分赐将士,取得财物,亦宜遍赏兵民,庶足谢天下劳苦,消百姓怨气。今浑邪王率众来降,就使不能视作俘虏,亦何必优加待遇?今乃倾帑出赐,府库皆虚,又发良民传养,若奉骄子,愚民何知,总道朝廷如此厚待,不妨随便贸易,法吏乃援照边律,加他死罪,待夷何仁?待民何酷?重外轻内,庇叶伤枝,臣窃为陛下不取哩!”武帝听了,变色不答。及汲黯退出,乃向左右道:“我久不闻黯言,今又来胡说了。”话虽如此,但也下诏减免,将五百人从轻发落。汲黯也可谓仁人。

  既而遣散降众,析居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号为五属国。又将浑邪王旧地,改置武威酒泉二郡。嗣是金城河西,通出南山,直至盐泽,已无胡人踪迹。凡陇西北地上郡,寇患少纾,所有戍卒,方得减去半数,借宽民力。霍去病又得叙功,加封食邑千七百户。惟休屠王太子日磾,音低。由浑邪王拘送汉军,没为官奴。年才十四,输入黄门处养马,供役甚勤。后来武帝游宴,乘便阅马,适日磾牵马进来,行过殿下,为武帝所瞧见,却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美少年,便召至面前,问他姓名。日磾具述本末,应对称旨,武帝即令他沐浴,特赐衣冠,拜为马监。未几又迁官侍中,赐姓金氏。从前霍去病北征,曾获取休屠王祭天金人,见前回。故赐日磾为金姓,余见后文。日磾为汉室功臣,故特笔鉤元。

  惟自西北一带,归入汉朝,地宜牧畜,当由边境长官,陆续移徙内地贫民,使他垦牧。就是各处罪犯,亦往往流戍,充当苦工。时有河南新野人暴利长,犯罪充边,罚至渥洼水滨,屯田作苦。他尝见野马一群,就水吸饮,中有一马,非常雄骏。利长想去拿捕,才近岸边,马早逸去,好几次拿不到手。乃想出一法,塑起一个泥人,与自己身材相似,舁置水旁,并将络头绊索,放入泥人手中,使他持着,然后走至僻处,倚树遥望。起初见群马到来,望见泥人,且前且却,嗣因泥人毫无举动,仍至原处饮水,徐徐引去。利长知马中计,把泥人摆置数日,使马见惯,来往自如,乃将泥人搬去,自己装做泥人模样,手持络头绊索,呆立水滨。群马究是野兽,怎晓得暴利长的诡计?利长手足未动,眼光却早已觑定那匹好马,待他饮水时候,抢步急进,先用绊索,绊住马脚,再用络头,套住马头,任他奔腾跳跃,力持不放。群马统皆骇散,只有此马羁住,无从摆脱,好容易得就衔勒,牵了回来。小聪明却也可取。又复加意调养,马状益肥,暴利长喜出望外,索性再逞小智,去骗那地方官,佯言马出水中,因特取献,地方官当面看验,果见骅骝佳品,不等驽骀,当下照利长言,拜本奏闻。武帝正调兵征饷,有事匈奴,无暇顾及献马细事,但淡淡的批了一语,准他送马入都。小子就时事次序,下笔编述,只好先将调兵征饷的事情,演写出来。

  自从武帝南征北讨,费用浩繁,连年入不敷出,甚至减捐御膳,取出内府私帑,作为弥补,尚嫌不足。再加水旱偏灾,时常遇着,东闹荒,西啼饥,正供不免缺乏。元狩三年的秋季,山东大水,漂没民庐数千家,虽经地方官发仓赈济,好似杯水车薪,全不济事,再向富民贷粟救急,亦觉不敷。没奈何想出移民政策,徙灾氓至关西就食,统共计算约有七十余万口,沿途川资,又须仰给官吏。就是到了关西,也是谋生无计,仍须官吏贷与钱财,因此糜费愈多,国用愈匮。偏是武帝不虑贫穷,但求开拓,整日里召集群臣,会议敛财方法。丞相公孙弘已经病死,御史大夫李蔡,代为丞相。蔡本庸材,滥竽充数,独廷尉张汤,得升任御史大夫,费尽心计,定出好几条新法,次第施行,列述如下:

  (一)商民所有舟车,悉数课税。 (二)禁民间铸造铁器,煮盐酿酒,所有盐铁各区,及可酿酒等处,均收为官业,设官专卖。 (三)用白鹿皮为币,每皮一方尺,缘饰藻缋,作价四十万钱。 (四)令郡县销半两钱,改铸三铢钱,质轻值重。 (五)作均输法,使郡国各将土产为赋,纳诸朝廷。朝廷令官吏转售别处,取得贵价,接济国用。(六)在长安置平准官,视货物价贱时买入,价贵时卖出,辗转盘剥,与民争利。

  为此种种法例,遂引进计吏三人,居中用事,一个叫做东郭咸阳,一个叫做孔仅,并为大农丞,管领盐铁。又有一个桑弘羊,尤工心计,利析秋毫,初为大农中丞,嗣迁治粟都尉。咸阳是齐地盐商,孔仅是南阳铁商,弘羊是洛阳商人子,三商当道,万姓受殃。又将右内史汲黯免官,调入南阳太守义纵继任。纵系盗贼出身,素行无赖。有姊名姁,略通医术,入侍宫闱。当王太后未崩时,常使诊治,问她有无子弟,曾否为官,姁言有弟无赖,不可使仕。偏王太后未肯深信,竟与武帝说及。武帝遂召为中郎,累迁至南阳太守。穰人宁成,曾为中尉,徙官内史,以苛刻为治,见前文。旋因失职家居,积资巨万。穰邑属南阳管辖,纵既到任,先从宁氏下手,架诬罪恶,籍没家产,南阳吏民畏惮的了不得。既而调守定襄,冤戮至四百余人,武帝还说他强干,召为内史,同时复征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温舒少年行迹,与纵略同,初为亭长,继迁都尉,皆以督捕盗贼,课最叙功。及擢至河内守,严缉郡中豪猾,连坐至千余家,大猾族诛,小奸论死,仅阅一冬,流血至十余里。转眼间便是春令,不宜决囚,温舒尚顿足自叹道:“可惜可惜!若使冬令得再展一月,豪猾尽除,事可告毕了。”草菅人命,宁得长生!武帝也以为能,调任中尉。当时张汤赵禹,相继任事,并尚深文,但还是辅法而行,未敢妄作。纵与温舒却一味好杀,恫吓吏民。总之武帝用财无度,不得不需用计臣,放利多怨,不得不需用酷吏,苛征所及,济以严刑,可怜一班小百姓,只好卖男鬻女,得钱上供,比那文景两朝,家给人足,粟红贯朽,端的是大不相同了。愁怨盈纸。

  偏有一个河南人卜式,素业耕牧,尝入山牧羊,十余年,育羊千余头,贩售获利,购置田宅。闻得朝廷有事匈奴,独慨然上书,愿捐出家财一半,输作边用。武帝颇加惊异,遣使问式道:“汝莫非欲为官么?”式答称自少牧羊,不习仕官。使人又问道:“难道汝家有冤,欲借此上诉么?”式又答生平与人无争,何故有冤。使人又问他究怀何意?式申说道:“天子方诛伐匈奴,愚以为贤吏宜死节!富民宜输财,然后匈奴可灭。臣非索封,颇怀此志,故愿输财助边,为天下倡。此外却无别意呢。”使人听说,返报朝廷,时丞相公孙弘,尚未病殁,谓式矫情立异,不宜深信,乃搁置不报。弘不取卜式,未尝无识。及弘已逝世,式又输钱二十万,交与河南太守,接济移民经费,河南守当然上闻,武帝因记起前事,特别嘉许,乃召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式入朝固辞,武帝道:“汝不必辞官,朕有羊在上林中,汝可往牧便了。”式始受命至上林,布衣草履,勤司牧事。约阅年余,武帝往上林游览,见式所牧羊,并皆蕃息,因连声称善。式在旁进言道:“非但牧羊如是,牧民亦应如是,道在随时省察,去恶留善,毋令败群!”渐渐干进,意在言中。武帝闻言点首,及回宫后,便发出诏旨,拜式为缑氏令。式至此直受不辞,交卸牧羊役使,竟接印牧民去了。

  可见他前时多诈。

  武帝因赋税所入,足敷兵饷,乃复议兴师北征,备足刍粮,乘势大举。元狩四年春月,遣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骑兵五万,出击匈奴。郎中令李广,自请效力,武帝嫌他年老,不愿使行。经广一再固请,方使他为前将军,令与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尽归大将军卫青节制。青入朝辞行,武帝面嘱道:“李广年老数奇,音羁,数奇即命蹇之意。毋使独当单于。”青领命而去,引着大军出发定襄。沿途拿讯胡人,据云单于现居东方,青使人报知武帝。武帝诏令去病,独出代郡,自当一面。去病乃与青分军,引着校尉李敢等,麾兵自去。这次汉军出塞,与前数次情形不同,除卫霍各领兵十万外,尚有步兵数十万人,随后继进,公私马匹计十四万头,真是倾国远征,志在平虏,当有匈奴侦骑,飞报伊稚斜单于,单于却也惊慌,忙即准备迎敌。赵信与单于画策,请将辎重远徙漠北,严兵戒备,以逸待劳。单于称为妙计,如言施行。

  卫青连日进兵,并不见有大敌,乃迭派探马,四出侦伺。嗣闻单于移居漠北,便欲驱军深入,直捣虏巢。暗思武帝密嘱,不宜令李广当锋,乃命李广与赵食其合兵东行,限期相会。东道迂远,更乏水草,广不欲前往,入帐自请道:“广受命为前将军,理应为国前驱,今大将军令出东道,殊失广意,广情愿当先杀敌,虽死不恨!”青未便明言,只是摇首不答。广愤然趋出,怏怏起程。赵食其却不加可否,与广一同去讫。青既遣去李广,挥兵直入,又走了好几百里,始遇匈奴大营。当下扎住营盘,用武刚车四面环住,武刚车有巾有盖,格外坚固,可作营壁,系古时行军利器。营既立定,便遣精骑五千,前去挑战,匈奴亦出万骑接仗。时已天暮,大风忽起,走石飞沙,两军虽然对阵,不能相见。青乘势指麾大队,分作两翼,左右并进,包围匈奴大营。匈奴伊稚斜单于,尚在营中,听得外面喊杀连天,势甚汹汹,一时情虚思避,即潜率劲骑数百,突出帐后,自乘六骡,径向西北遁去。此外胡兵仍与汉军力战,两下里杀了半夜,彼此俱有死伤。汉军左校,捕得单于亲卒数人,问明单于所在,才知他未昏即遁,当即禀知卫青,青急发轻骑追蹑,已是不及。待到天明,胡兵亦已四散,青自率大军继进。急驰二百余里,才接前骑归报,单于已经远去,无从擒获,惟前面寘颜山有赵信城,贮有积谷,尚未运去等语。青乃径至赵信城中,果有积谷贮着,正好接济兵马,饱餐一顿。这赵信城本属赵信,因以为名。

  汉军住了一日,青即下令班师,待至全军出城,索性放起火来,把城毁去,然后引归,还至漠南,方见李广赵食其到来。青责两人逾限迟至,应该论罪,食其却未敢抗议。独广本不欲东行,此时又迂回失道,有罪无功,气得须髯戟张,不发一语。始终为客气所误。青令长史赍遗酒食,促令广幕府对簿,广愤然语长史道:“诸校尉无罪,乃我失道无状,我当自行上簿便了!”说着,即趋至幕府,流涕对将士道:“广自结发从戎,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有进无退,今从大将军出征匈奴,大将军乃令广东行,迂回失道,岂非天命!广今已六十多岁,死不为夭,怎能再对刀笔吏,乞怜求生?罢罢!广今日与诸君长别了!”说至此,即拔出佩刀,向颈一挥,倒毙地上。小子有诗叹道:

  老不封侯命可知,年衰何必再驱驰?

  漠南一死终无益,翻使千秋得指疵。

  将士等见广自刭,抢救无及,便即为广举哀。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再详。

  本回类叙诸事,无非为北征起见。浑邪王之入降,喜胡人之投诚也,长安令之拟斩,怒有司之慢客也;用计臣以敛财,进酷吏以司法,竭泽而渔,迫以刑威,何一不为筹饷征胡计乎?暴利长之献马,与卜式之输财,皆揣摩上意,乃有此举。独汲黯一再直谏,最得治体,御夷以道,救人以义,汉廷公卿,无出黯右,惜乎其硕果仅存耳。若李广之自请从军,全是武夫客气,东行失道,愤激自戕,非不幸也,亦宜也。而卫青固不足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