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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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项羽带着大军杀到宛城,远远就望见汉军高垒深沟,严阵以待。他派兵在城下叫骂了好几回,可汉军就像没听见似的,死活不肯出城应战。项羽气得直跺脚,想强攻吧,又被壕沟栅栏挡着,根本冲不进去。

正急得火冒三丈呢,忽然探子慌慌张张跑来报告:"不好了!魏国相国彭越那厮渡过睢水,把咱们驻扎在下邳的楚军杀得七零八落,连薛将军都战死了!"项羽一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拍案大骂:"好个彭越,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待我先去收拾了这厮,回头再来活捉刘邦!"当即拔营向东,杀气腾腾地找彭越算账去了。

这彭越自从被汉王封为魏相国,已经拿下了梁地十几座城池。前些日子汉王在睢水吃了败仗,楚军漫山遍野追着汉军打,彭越实在顶不住,只好往北撤到黄河边上。后来项羽攻打荥阳,彭越就带着人马在楚军后方神出鬼没,专门截断粮道。项羽早就恨得牙痒痒,这回听说他又杀了楚将,更是火上浇油。楚军日夜兼程赶路,一碰上彭越的部队,就像饿虎扑食般冲杀过去。彭越哪招架得住,赶紧又渡过睢水往北逃。项羽追了一程没追上,想想还是回头对付刘邦要紧,就派人打听汉王下落。

这时候汉王早从宛城转移到了成皋,跟英布合兵一处。项羽得到消息,立刻调转马头往西杀去,顺路先打荥阳。

荥阳城里,周苛和枞公两位将军正带着守军休整。他们想着项羽既然往东去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防守就松懈了些。哪想到楚军突然杀到,攻势比上次还猛。周苛他们慌忙上城抵抗,可已经来不及了。楚军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很快就攻破城池,把两位将军都给活捉了。

项羽进城后,先把周苛叫到跟前,难得和颜悦色地说:"你能死守孤城这么久,也算是个将才。可惜跟错了主子,如今落到我手里。要是肯归顺,我封你做大将,赏三万户封地,怎么样?"周苛瞪圆了眼睛骂道:"你不去投降汉王,反倒来劝降我?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打得过汉王吗?"项羽顿时暴跳如雷:"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来人啊,把鼎镬给我架起来!"左右赶紧抬来烧得滚烫的大鼎。周苛面不改色,任由楚兵剥去衣甲,被扔进鼎里。不一会儿,这位硬骨头将军就化作了一锅肉汤。

接着轮到枞公,项羽让他看看鼎里煮着的周苛。枞公坦然道:"我和周将军同守荥阳,他既已殉难,我岂能独活?要杀要剐随你便!"项羽见他这么有骨气,倒没再下油锅,直接叫人拉出去砍了。刀光一闪,又一位忠臣追随周苛去了。

收拾完荥阳,项羽马不停蹄杀向成皋。警报传到城里,汉王心里直打鼓:荥阳都丢了,成皋哪还守得住?总不能指望再冒出个纪信来替死吧?于是连夜带着夏侯婴,偷偷从北门溜走了。等将领们发现时,汉王早跑没影了。大家一看主帅都跑了,谁还愿意留下送死?纷纷跟着出城逃命。英布独木难支,索性也弃城而走。就这样,成皋又落到了项羽手里。

项羽听说汉王早就跑了,知道追不上,就在成皋驻扎下来休整部队。再说汉王逃出成皋后,一路向北直奔修武,打算去投奔韩信和张耳的部队。原来韩信本来要攻打齐国,因为赵国还没完全平定,就带着张耳在修武一带剿匪安民。汉王得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到小修武,歇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就带着夏侯婴直奔军营。

守营的士兵刚起床,睡眼惺忪地看见两个没穿王服的人要进营,拦住盘问来历。汉王谎称是汉王派来的使者,有紧急军情要禀报元帅。士兵听说有王命,不敢再拦,只说元帅还没起床,请到营里等着。汉王二话不说就往里闯,碰上个认识他的中军护卫,刚要行礼,被他摆手制止。护卫会意,悄悄带他来到韩信帐前。

韩信还在呼呼大睡呢,完全不知道大祸临头。汉王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看见案几上摆着的将印兵符,一把抓在手里,转身出了大帐,传令召集众将。将领们以为是韩信点兵,匆匆赶来参见,抬头一看却傻了眼——坐在主帅位置上的哪是什么韩元帅,分明是汉王本人!大伙儿面面相觑,又不敢多问,只好规规矩矩行礼。汉王等他们拜完,当场重新分配职务,把将领们一个个打发走了。

这时候韩信和张耳才被人叫醒,慌慌张张穿好衣服来请罪,跪在地上直磕头:"臣等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汉王似笑非笑地说:"死罪倒不至于。不过军营重地,本该严加防范。这都日上三竿了还睡大觉,连将印兵符都不收好。万一敌人偷袭,或者有刺客混进来,你们脑袋还要不要了?"说得两人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汉王又问韩信:"我本来派你去打齐国,拿下之后就来会师攻楚。怎么到现在还赖在这儿不动?"韩信赶紧解释:"赵国还没完全平定,要是现在东进伐齐,怕后院起火。虽说有张耳镇守,可兵力分散终究危险。再说臣带着几万人马转战赵魏,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要是贸然东进,前有齐军阻挡,后有赵人捣乱,腹背受敌实在凶险。所以臣打算先彻底平定赵国,让将士们喘口气。正准备伐齐呢,正好大王来了。不如这样:大王您驻军在此,找机会收复成皋;臣这就带兵东征,借大王天威一举平定齐国,然后立刻回师与您会合共击项羽。"

汉王这才露出笑脸:"这主意不错。你们起来听令吧。"两人谢恩起身。汉王当即下令:张耳立刻回赵国都城坐镇;韩信在赵国招募新兵东征伐齐;修武现有的驻军全部留下,由汉王亲自统领反攻楚军。韩张二人哪敢说个不字,只好乖乖分头行事去了。

韩张二人前脚刚走,汉王刘邦就稳稳坐在修武大营里,收编了不少人马。那些从成皋逃出来的将领们也陆陆续续聚拢过来,汉军的声势又壮大了。他正琢磨着要再跟楚军干一仗,外头突然送进来一封急报,说项羽从成皋发兵,正往西边打过来。

刘邦一拍大腿,赶紧派得力干将去巩县堵截楚军,转头就跟大伙儿商量:"项羽这小子往西打,摆明了是要抄我关中老窝。关中可是咱们的命根子,万万丢不得。我寻思干脆把成皋东边全扔了,退守巩洛一带,死磕楚军,保住关中要紧。各位觉得咋样?"

郦食其蹭地站起来,急吼吼地说:"大王,这可使不得!老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敖仓那边粮食堆得跟山似的,楚军占了荥阳却不知道去占敖仓,这不是老天爷给咱们留活路吗?要我说,咱们该赶紧出兵夺回荥阳,占了敖仓的粮食,守住成皋天险,控制太行山,堵住蜚狐口,把守白马津。这么一来,楚军后路被断,哪还敢往关中跑?关中自然就安全了,何必退守巩洛呢?"

刘邦听得直点头,当即拍板决定再打敖仓。大军路过小修武时,他亲自擂鼓誓师,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

这时候郎中郑忠献了个绝户计:"咱们不如断了楚军的粮道,等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打。"刘邦一听有理,马上派卢绾、刘贾带着两万步兵和几百骑兵,悄悄渡过白马津,潜入楚地跟彭越会合,专门劫楚军的粮草。

彭越早就摸清了楚军的底细,知道他们的粮草都堆在燕西。趁着月黑风高,他和卢绾、刘贾带着人马摸过去,一把火把楚军粮仓烧得通红。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惊醒了楚军,等他们慌慌张张爬起来,火苗都蹿到房顶了。彭越他们三路人马从不同方向杀进来,楚军被杀得哭爹喊娘,活着的全跑光了。粮草辎重不是被烧就是被抢,彭越还顺手夺回了梁地十七座城。这打仗啊,就跟赌钱似的,输赢转眼就变。

项羽在成皋正愁西路军没消息呢,突然听说燕西粮仓被烧,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拍着桌子大骂:"好个彭越!"当即就要亲自去收拾这个刺头。他把大司马曹咎叫来嘱咐:"彭越这厮又劫我军粮,还在梁地闹腾,老子非得亲自去宰了他不可!你在这儿给我守住成皋,记住——死守不出,只要别让刘邦东进就是大功一件。我估摸着半个月就能收拾完彭越,到时候回来跟你会合。你可千万记住我的话!"

项羽还是不放心,又留下司马欣当副手,这才带着兵马杀气腾腾地出发。彭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项羽亲自来。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听说项羽亲征,他赶紧缩进外黄城死守。这外黄城在梁地西边,项羽从成皋过来头一个就撞上它。

项羽看见城门紧闭,守军在城头严阵以待,火气蹭地就上来了。他带着将士们连攻好几天,把城墙都打得摇摇欲坠。彭越知道守不住,趁着夜深人静,带着人马从北门溜了。等楚军发现时,彭越早跑没影了。城里没了主将,百姓们只好开城投降。

项羽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城里,那队伍像游鱼似的挨个儿穿过城门。刚在官署落脚,他就急着清点百姓——凡是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全被赶到城东听候发落。您猜这是为啥?原来这儿的百姓先前投靠了彭越,帮着守城好几天,害得项羽费了老鼻子劲才攻下来。他越想越窝火,干脆要把这些男丁统统活埋才解气。

这命令一传开,满城百姓哭爹喊娘,谁不知道项羽的暴脾气?去了就是送死啊!街坊邻里你拉着我、我拽着你,哭声震得城墙都在抖。这时候人群里钻出个垂髫小童,头发刚够着肩膀,却偏要为全城人出头。他直奔楚军大营求见项羽,守门的兵卒瞧他还没枪杆高,拦着问来历。小孩儿一挺胸脯:"家父原是县令门客,我今年十三岁,有天大的要紧事禀告大王,劳烦您快些通报。"那口齿伶俐劲儿,连楚兵都啧啧称奇。

项羽听说来个娃娃求见,眉毛一挑就让人带进来。小孩儿不慌不忙行完礼,抬头时露出张白净脸蛋,衬得唇红齿白。项羽心里先软了三分,声音都不自觉放轻:"毛都没长齐,也敢来见本王?"小孩儿眼睛亮晶晶的:"大王是百姓父母,我们就是您膝下的孩儿。孩儿想爹娘,天经地义不是?"这话像蜜糖似的,正搔到项羽痒处。他摸着胡子点头:"说吧,什么事?"

"外黄百姓日日盼着大王来解救,可彭越那厮突然杀到,城里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大伙儿只能假意投降。"小孩儿边说边偷瞄项羽脸色,"其实天天盼着大王天兵降临呢!如今您赶跑彭越,怎么反倒要活埋恩人?"见项羽眉头一皱,他赶紧补上:"再说您要是屠城,东边十几座城池谁还敢开城门?到时候彭越搬来汉军援兵,您两头作战多费劲啊!"

项羽手里的酒樽顿在半空。他忽然想起跟曹咎约好半月回成皋,这都耽搁好几天了。要是真像小孩儿说的,沿途城池都死守......"罢了!"项羽把酒樽往案上一磕,"传令下去,全城赦免!"临走还赏了小孩儿几两银子。

消息传开,百姓们哭着笑着把小孩儿抛到半空。项羽大军继续东进,沿途城池听说外黄百姓安然无恙,纷纷开城投降。彭越早溜得没影儿,先前打下的十七座城眨眼间又回到楚军手里。

转眼秋去冬来,按秦朝旧历该过年了。项羽在睢阳扎营,正和将领们喝屠苏酒庆贺新年,突然快马来报——成皋失守,大司马曹咎战死!项羽摔了酒杯腾地站起来:"我不是让他死守成皋吗?"听说曹咎擅自出战中了埋伏,急得直跺脚:"司马欣呢?"得知副将也阵亡了,他一把掀翻宴席,三军即刻拔营西进。

话说这成皋城到底怎么落到汉王手里,咱们且按下不表,容后再细细道来。

您瞧汉王自打起兵以来,那些个行军打仗的计谋,乍一看都像是别人出的主意。倒显得汉王自己个儿没啥主见,光会虚心纳谏似的。可您看他单枪匹马闯进赵营,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兵符给换了,这哪是旁人教的?分明是自个儿的主意。这么一看啊,汉王哪里是没谋略,那心思比韩信他们还要高明几分。难怪张良老说他是"天授之才"呢!

不过说来也怪,韩信堂堂一代名将,军营里管得也忒松散了。古时候那些军纪严明的部队,哪能让人随随便便就把兵符给顺走喽?至于那个张耳,就更别提了。倒是那个十三岁的外黄县小孩儿,真叫人拍案叫绝。小小年纪,竟能说动残暴的项王,救下上万条性命。这份机灵劲儿,这份仁德心肠,连范增这样的人物站在跟前都要脸红。

您想想,当年项羽活埋二十万秦军降卒的时候,满朝文武谁敢吱声?要是那时候有个像外黄小儿这样的明白人劝上一劝,未必不能打动项羽的心。说到底啊,项羽不是不能从善如流,可惜身边尽是些酒囊饭袋,连个黄口小儿都比不上。范增还算个人物呢,在外黄小儿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更别说其他人了。这么看来,项羽最后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也就不足为奇喽!

原文言文

  入内帐潜夺将军印 救全城幸得舍人儿

  却说项王移兵至宛,见汉兵固垒守着,好几次前往挑战,并不见汉兵迎敌。要想攻打进去,又为壕栅所阻,不能冲入。项王正暴躁得很,忽接得探马急报,乃是魏相国彭越,渡过睢水,大破下邳驻扎的楚军,杀死楚将薛公,气势甚盛。项王大愤道:“可恨彭越,这般撒野,我且去击毙了他,再来擒捉刘邦。”说着,又拔营东去,往击彭越。越自受汉王命,为魏相国,见二十二回。略定梁地十余城。至汉王败走睢水,楚兵漫山遍野,争逐汉军,越亦保守不住,北走河上。项王进攻荥阳,又由越往来游弋,截楚粮道,那时项王已恨越不置,此次越又阵斩楚将,叫项羽如何不愤?倍道东行,一遇越兵,便与豺虎相似,兜头乱噬。越抵敌不住,又只得退渡睢水,仍然向北奔去。项王追赶不及,复拟往攻汉王,因即探听汉王行踪。时汉王已由宛城转入成皋,与英布合兵驻守。英布往扼成皋,见二十六回中。项王接到确音,便引兵西进,顺道先攻荥阳。

  荥阳城内,仍由周苛枞公住着,两人原赤胆忠心,为汉守土,但总道项王已去,一时不致骤来,所以防备少疏,与民休息。那知楚兵大至,乘锐攻打,比前次还要凶狠。周苛枞公,连忙登城拒敌,已是不及。楚兵四面齐上,竟将荥阳城攻破,并把周苛枞公,一并擒住。项王也即入城,先召周苛至前,温颜与语道:“汝能坚守孤城,至今才破,不可谓非将材,可惜汝误投汉王,终为我军所擒,若肯向我降顺,我当授汝上将,封邑三万户,汝可愿否?”周苛睁目怒叱道:“汝不去降汉,反要劝我降汝,真是怪极!汝岂是汉王敌手么?”项王怒起,厉声大骂道:“不中抬举的东西!我若将汝一刀两段,还太便宜,左右快与我取过鼎镬来!”左右闻命,即将鼎镬取入,由项王命烹周苛。苛毫无惧色,任他褫剥衣服,掷入鼎镬,眼见是水火既济,熔成一锅人肉羹了。造语新颖。苛既烹死,枞公也被推入。项王令他顾视鼎镬,枞公道:“我与周苛同守荥阳,苛遭烹死,我亦何忍独生!情愿受死,听凭大王处置便了!”项王听他说得有理,总算不使就烹,但令推出斩首,刀光一闪,魂离躯壳,随那汉御史大夫周苛,同返太虚,这也不消细说。已极褒扬。

  项王遂进逼成皋,警信传入成皋城内,汉王不免惊心。暗思荥阳已失,成皋恐亦难守,哪里还有第二个纪信,再来替死?因此带同夏侯婴,潜开北门,预先出走。及至诸将得知,汉王已经去远,彼此不愿再留,遂陆续出城追去。英布独力难支,索性也弃城北走,成皋遂被项王夺去。项王闻汉王早出,料知不及追赶,就在成皋驻下,休养兵锋,徐图进取。独汉王驰出成皋,北向修武,拟往依韩信张耳等军。原来韩信本想伐齐,只因赵地未平,乃与张耳四处剿抚,驻扎修武县中。汉王已曾闻报,所以星夜趱程,渡河至小修武,宿了一宵,到了翌晨,清早即起,与夏侯婴出了驿舍,径入韩信张耳营中。

  营兵方起,出视汉王,尚是睡眼朦胧,且见汉王未着王服,不知他从何处差来,当下略回来历,不遽放入。汉王诈称汉使,奉命来此,有急事要报元帅。营兵闻有王命,当然不便再阻,但言元帅尚未起来,请入营待报。汉王也不与多说,抢步趋入内帐,当有中军护卫,认识汉王,慌忙向前行礼。汉王向他摆手,不令声张,惟使引往韩信卧室。信还在梦中,一些儿没有知晓。汉王却静悄悄的走至榻旁,见案上摆着将印兵符,当即取在手中,出升外帐,命军吏传召诸将。诸将尚疑是韩信点兵,统来参谒,及走近案前,举头仰望,并不是韩元帅,却是一位汉大王,大家统皆惊愕。但也不便细问,只好依礼下拜。汉王待他拜罢,径自发令,把诸将改换职守,一一遣出。

  韩信张耳,至此方得人唤醒,整衣进见,伏地请罪道:“臣等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韩信号为国士,何竟有此失着。汉王微笑道:“这也没有甚么死罪,不过军营里应该如何严备,方免不测,况天已大明,亦须早起,奈何高卧未醒,连将印兵符等要件,俱未顾着!倘若敌人猝至,如何抵御,或有刺客诈称汉使,混入营中,恐将军首级,亦难自保,这岂不是危险万分么?”韩张二人听着,禁不住满面羞惭,无词可对。汉王又问韩信道:“我本烦将军攻齐,一得齐地,即来会师攻楚。今将军留此不往,意欲何为?”韩信乃答说道:“赵地尚未平定,若即移兵东向,保不住赵人蠢动,复为我患。就使有张耳驻守,恐兵分力薄,未足支持,况臣率士卒数万,转战赵魏,势已过劳,骤然东出,齐阻我前,赵扼我后,腹背受敌,兵不堪战,岂非危道!故臣拟略定赵地,宽假时日,既可少纾兵力,复可免蹈危机,近正部署粗定,意欲伐齐,适值大王驾到,得以面陈。大王且屯兵此地,伺便攻复成皋,臣即当引兵东去,得仗大王威力,一鼓平齐,便好乘胜西向,与大王会师击楚了。”汉王方和颜道:“此计甚善。将军等可起来听令。”两人拜谢而起。汉王命张耳带着本部,速回赵都镇守,使韩信募集赵地丁壮,东往攻齐。所有修武驻扎的营兵,尽行截留,归汉王自己统带,再出击楚。韩张两人,不敢有违,只好就此辞行,分头办事去了。

  韩张既去,汉王坐拥修武大营,得了许多人马,复见成皋诸将,陆续奔集,声势复振。因拟再出击楚,忽从外面递入军书,报称项王从成皋发兵,向西进行。汉王忙遣得力将士,前往巩县,堵住楚兵西进,一面与众商议道:“项王今欲西往,无非是窥我关中。关中乃我根本重地,万不可失,我意愿将成皋东境,一律弃去,索性还保巩洛,严拒楚军,免得关中摇动,诸君以为何如?”郦食其急忙应声道:“臣意以为不可!臣闻君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敖仓储粟甚多,素称足食,今楚兵既拔荥阳,不知进据敖仓,这正是天意助汉,不欲绝我民命呢。愿大王速即进兵,收复荥阳,据敖仓粟,塞成皋险,控太行山,距蜚狐口,守白马津,因势利便,阻遏敌人,敌恐后路中断,必不敢轻向关中,关中自可无虞,何必往守巩洛呢?”汉王乃决计复出敖仓,路经小修武,誓众进战。

  郎中郑忠,却献了一条绝粮的计策,谓不如断楚粮饷,使他乏食自乱,然后进击未迟。汉王乃令部将卢绾刘贾,率领步卒二万,骑士数百,渡过白马津,潜入楚地,会同彭越,截楚粮草。越知楚兵辎重,屯积燕西,遂与卢刘二将,议定计策,夤夜往劫。楚兵未曾防备,被彭越等暗暗过去,放起一把火来,烧得满地皆红,一片哔哔剥剥的声音,惊起楚兵睡梦,慌忙起身出望,已是烟焰逼人。再加彭越卢绾刘贾三将,三面杀入,闹得一塌糊涂,楚兵除被杀外,四散窜去,霎时间逃得精光。所有辎重粮草,尽行弃下,一半被焚,一半搬散。彭越更乘势夺还梁地,共取睢阳外黄等十七城。得失原是无常。

  项王尚在成皋,未得西军捷报,正在愁烦,不防燕西粮饷,又被彭越等焚掠一空,恼得项王火星透顶,复要亲击彭越。因召大司马曹咎进嘱道:“彭越又劫我军粮,可恨已极!且闻他大扰梁地,猖獗异常,看来非我亲自往征,不能扫平此贼!今留将军等守住成皋,切勿出战,但当阻住汉王,使他不得东来,便是有功。我料此番击越,大约十五日内,就可平定梁地,再来与将军相会。将军须要谨记我言,毋违毋误!”项王此言,却也精细,可惜任用非人。曹咎唯唯听命,项王尚恐曹咎误事,复留司马欣助守,然后引兵自去。

  彭越不怕别人,但怕项王自至,怎奈冤家碰着对头,偏又闻得项王亲来,越只好入外黄城,督兵拒守。外黄在梁地西偏,项王从成皋过来,第一重便是外黄城。他已怒气勃勃,目无全敌,一见外黄城关得甚紧,上面有守兵等列着,越觉忍无可忍,立率将士攻城。写出项王暴躁,反衬舍人小儿。接连攻了数日,城中很是危急,彭越自知难守,等到夜静更深的时候,开了北门,引兵冲出,得了一条走路,飞马驰去。楚兵不及追赶,仍然留住城下。城内已无主帅,如何保守!因即开门投降。

  项王挥动三军,鱼贯入城,既至署中,当即查点百姓,凡年在十五以上,悉令前往城东,听候号令。看官道是何故?他因百姓投顺彭越,帮他守城,好几日才得攻下,情迹可恨,意欲将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一体坑死,方足泄愤。这号令传示民间,人人晓得项王残暴,定是前去送死,你也慌,我也怕,激成一片悲号声,震响全城。就中有一个髫龄童子,发仅及肩,独能顾全万家,挺身出来,竟往楚军中求见项王。楚兵瞧着,怪他年幼,不免问及履历,小儿说道:“我父曾为县令舍人,我年一十三岁,今有要事,前来禀报大王,敢烦从速通报。”楚兵见他口齿伶俐,愈觉称奇,遂替他入报项王。项王闻有小儿求见,倒也诧异,便令兵士引入。小儿从容入内,见了项王,行过了拜跪礼,起立一旁。项王见他面白唇红,眉清目秀,已带着三分怜爱,便柔声问道:“看汝小小年纪,也敢来见我么?”小儿道:“大王为民父母,小臣就是大王的赤子,赤子爱慕父母,常思瞻依膝下,难道父母不许谒见么?”开口便能动人。项王本来喜谀,更兼小儿所言,入情入理,便欣然问道:“汝既来此,定有意见,可即说明。”小儿道:“外黄百姓,久仰大王威德,只因彭越逞强,骤来攻城,城中无兵无饷,只有一班穷苦百姓,不能抵敌,没奈何向他暂降。百姓本意,仍日望大兵来援,脱离苦厄,今幸大王驾临,逐去彭越,使百姓重见天日,感戴何如?乃大王军中,忽有一种讹传,想把十五岁以上的丁口,统皆坑死,小臣以为大王德同尧舜,威过汤武,断不忍将一班赤子,屠戮净尽。况屠戮以后,与大王不但无益,反且有损。所以小臣斗胆进来,请大王颁下明令,慰谕大众,免得人人危疑。”好一番说词,恐郦生等尚恐勿如。项王道:“汝说彭越劫制人民,也还有理,但我已引兵到此,为何尚助越拒我?我所以情不甘休。且我要坑死人民,就使无益,何致有损!汝能说出理由,我便下令安民;否则连汝都要坑死了!”小儿并不慌忙,反正容答说道:“彭越入据城中,部兵甚多,闻得大王亲征,但恐百姓作为内应,就将四面城门,各派亲兵把守,百姓手无寸铁,无从斩关出迎,只好由他守着,惟心中总想设法驱越,所有越令,均不承认,越见人心未附,所以夤夜北遁。若百姓甘心助逆,还要拚死坚守,等到全城死亡,方得由大王入城,最速亦须经过五日十日,今彭越一去,立即开城迎驾,可见百姓并不助越,实是效顺大王。大王不察民情,反欲坑死壮丁,大众原是没法违抗,不得不俯首就死,但外黄以东,尚有十数城,听说大王坑死百姓,何人再敢效顺?降亦死,不降亦死,何如始终抗命,尚有一线希望。试想彭越从汉,必且向汉乞师,来敌大王,大王处处受敌,纵使处处得胜,也要费尽心力,照此看来,便是无益有损了。”说得明明白白,不怕项王不依。项王一想,这个小儿,却是语语不错,况与曹咎期约半月,便回成皋,今已过了数日,倘或前途十余城,果如小儿所言,统皆固守,多费心力,倒也罢了;倘或误过时日,成皋被汉兵夺去,关系甚大,如何使得?因面嘱小儿道:“我就依汝,赦免全城百姓罢。”小儿正要拜辞,项王又令左右取过白银数两,赏赐小儿,小儿领谢而出。

  项王即传出军令,收回前命,所有全城百姓,一体免罪,部兵不准侵扰。这令一下,百姓变哭为笑,易忧为喜。起初还道由项王大发慈悲,相率称颂,后来知是舍人儿为民请命,才得幸免,于是感念项王的情意,统移到舍人儿身上。一介黄童,竟得保全千万苍生,真是从古以来,得未曾有了。可惜史家不留姓名。项王复引兵出外黄城,向东进发,沿途所过郡县,统畏楚军声威,不敢与抗。且闻外黄人民,毫不遭害,乐得望风投诚。彭越已向谷城奔去,把前时略定十七城的功劳,化为乌有。项王得唾手取来,行至睢阳,差不多要半个月了。

  时已秋尽冬来,照着秦时旧制,又要过年。项王就在睢阳暂住,待将佐庆贺元旦,方才启行。转眼间已是元旦,即汉王四年。项王就在行辕中,升帐受贺。将佐等统肃队趋入,行过了礼,即由项王赐宴,内外列座,开怀畅饮,兴会淋漓。忽有急足从成皋驰来,报称城已失守,大司马曹咎阵亡。项王大惊道:“我叫曹咎谨守成皋,奈何被汉兵夺去?”报子说道:“曹咎违命出战,被汉兵截住汜水,不能退回,因致自尽。”项王又顿足道:“司马欣呢?”报子又说道:“司马欣也殉难了。”项王忙即起座,命左右撤去酒肴,立刻传集三军,西赴成皋,小子有诗叹道:

  圣王耀德不劳兵,得国何从仗力征,

  试问乌骓奔命后,到头曾否告成功!

  究竟成皋如何归汉,下回再当叙明。

  自汉王起兵以来,所有军谋,似皆出诸他人之口,几若汉王无所用心,不过好受人言,虚怀若谷而已。然观他驰入赵营,潜夺兵符,并不由旁人之授计,乃知汉王未尝无谋,且谋出韩信诸人之上,此张子房之所以称为天授也。但韩信号为名将,而防禁乃疏阔若此,岂古所谓节制之兵者?张耳更无论已。彼十三岁之外黄儿,竟能说动暴主,救出万人生命,智不可及,仁亦有余。昔项王坑秦降卒二十万人,未有能进阻之者,使当时有如外黄儿之善谏,宁有不足动项王之心乎?故项王若能得人,非不足与为善,惜乎其部下将佐,均不逮一黄口小儿,范增以人杰称,对外黄儿且有愧色,遑问其他!无惑乎项王之终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