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梁山脚下,正巧遇上了丞相李斯的车驾。秦始皇在行宫里听侍卫禀报,眉头一皱:"丞相出门,排场竟比朕还大?"这话里分明夹着火星子。侍卫们都是人精,转头就把话递到了李斯耳朵里。
李斯吓得手里的竹简都掉地上了。打那以后出门,车马随从减了大半。可巧又被巡游的始皇撞见,皇帝心里那根刺更深了。当即把当日随侍梁山宫的侍卫全押来审问,谁走漏的风声?这些侍卫哪敢认啊,个个赌咒发誓。始皇帝冷笑一声,殿前武士的刀光闪过,几十颗人头就滚在了丹墀下。剩下的宫人吓得牙齿打颤,从此都成了哑巴。
那卢生天天哄骗皇帝能求仙药,心里早虚得发慌。这日偷偷拉着方士侯生嘀咕:"皇上性子比虎狼还凶,自以为古往今来第一人。养着七千博士当摆设,大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咱们虽说吃香喝辣,可秦法严苛,求不来仙药要掉脑袋的!"说着抹了把冷汗。
侯生眼珠子一转,当晚两人就趁着守夜侍卫换岗,溜出咸阳城跑没影了。
等始皇帝接到消息,气得把案几拍得震天响:"朕养着这些方士,要他们求仙药安天下。徐福骗走朕多少金银?卢生这些狗才,吃着朕的喝着朕的,还敢背地里嚼舌根!"越说越怒,突然拍案而起:"咸阳城里这几百个儒生,定是一伙的!"
御史大夫领着诏令连夜提审,公堂上惊堂木拍得啪啪响。那些读书人还没喊冤,衙役的板子已经打下来了。血肉横飞间,有人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到底熬不过酷刑,一个个画了押。四百六十多个儒生被五花大绑押往刑场时,正遇上入宫请安的公子扶苏。
扶苏看着这些满脸血污的读书人,连靴子都跑掉了冲进宫里:"父皇!天下刚定,这些儒生都是读圣贤书的..."话没说完就被砸过来的砚台打断。始皇帝指着北边怒吼:"滚去上郡监工!蒙恬那边正等着修长城呢!"
等扶苏红着眼圈离开,刑场上黄土已经埋到了儒生们的脖颈。最后一声惨叫被泥土淹没时,几只乌鸦惊飞过咸阳城头。
这还没完。始皇帝又下诏各郡县举荐贤才,七百多个书生欢天喜地进京受封郎官。他们穿着新领的官服在宫门外互相道贺,谁也没看见殿角阴影里,皇帝正摸着剑柄冷笑。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骊山看守的官吏急匆匆跑来禀报,说马谷那地方竟结出了瓜,一个个圆滚滚地挂在藤上。秦始皇一听,眼睛就眯了起来,立刻召来一群饱读诗书的郎官,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问道:"这大冷天的,草木都枯了,怎么马谷还能长出瓜来?你们这些读书人见多识广,倒是给朕说说看?"
那些郎官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有的说是祥瑞之兆,有的说是灾祸前兆,七嘴八舌吵成一团。秦始皇一拍案几:"都别争了!咱们亲自去马谷看看不就知道了?"郎官们也想弄个明白,赶紧跟着皇帝出了城。
一到马谷,果然看见几枚青翠欲滴的瓜挂在藤上。众人正啧啧称奇,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吓得他们魂飞魄散。还没等反应过来,大块大块的土石就从头顶砸下来。这群读书人这才知道上了当,哭喊着往谷口跑,却发现出口早被堵得严严实实。可怜七百多个读书人,就这么被活活砸死在谷里。
您道这寒冬腊月哪来的瓜?原来骊山底下有温泉,热气通到马谷,种什么活什么。秦始皇早让人偷偷种下瓜种,就等着这群书呆子往里钻呢。谷外埋伏的人一拉机关,土石俱下,把这些读书人埋了个干净。后来这地方就叫坑儒谷,到了唐朝才改名叫旌贤乡。
说起秦始皇这个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不光读书人遭殃,老百姓也被徭役折磨得死去活来。不过也有两个走运的,一个叫倮的贩子,一个叫清的寡妇。
这倮原本是个贩牲口的,后来改做丝绸买卖。他把花花绿绿的绸缎运到西戎去,戎王看得眼睛都直了。倮趁机送上等绸缎,戎王一高兴,赏了他上千头牲口。倮转手一卖,赚得盆满钵满。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地方官上报朝廷,说他靠畜牧发家致富。秦始皇一高兴,竟封他个"朝请"的名号,让他能和百官一起上朝。一个做买卖的,居然混进了朝堂,真是稀奇事。
那寡妇清更了不得。她守着祖传的丹砂矿,攒下万贯家财。为了防贼,她没少给地方官送钱。官员们得了好处,派兵日夜保护。这事传到秦始皇耳朵里,他破天荒下旨召见一个民妇。清寡妇不慌不忙进了咸阳宫,该跪就跪,该拜就拜,对答如流。秦始皇越看越喜欢,竟破例赐座——要知道连丞相都只能站着回话呢!临走还赏了不少金银,又命人在她家乡修了座"怀清台"表彰贞节。至今蜀中还有座贞女山,就是当年清寡妇住的地方。
话说秦始皇三十六年那会儿,天象可出了件怪事。那荧惑星赖在心宿旁边不肯走,就像个蹲在人家门口不走的无赖汉。更奇的是东郡地界突然掉下块陨石,落地竟化成块大石头,上头还清清楚楚刻着七个大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东郡太守捧着官帽直擦汗。这石头吧,说它要紧吧也就是块破石头,可始皇帝早下过死命令——天大的小事都得往上报啊!没法子,只得战战兢兢写了奏章。果然,咸阳宫里那位看完竹简,气得把案几拍得震天响:"刁民!定是刁民刻字咒朕!"当即派了御史去查办。
那御史到了东郡,把石头周边百姓挨个提审。可问来问去,人人都赌咒发誓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御史急了,大刑伺候了半个月,到底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消息传回咸阳,始皇帝更来气了:"既然问不出,那就把石边住户全砍了!石头也给朕砸成粉末!"您瞧,就为块石头,多少人家破人亡。
可这事儿到底在皇帝心里扎了根刺。他成天让博士们写什么"仙真人诗",谱成曲子让乐工弹唱。有回巡游时还非要乐师在车驾旁弹唱,那调子听着跟哭丧似的。
转眼秋凉,关东来的使臣在华阴道上碰着件蹊跷事。有个陌生人突然塞给他块玉璧,说了句:"替我交给滈池君,就说今年祖龙要死。"还没等使臣回过神,那人就跟阵烟似的没了影儿。
始皇帝摩挲着玉璧直犯嘀咕:"祖龙...祖是初始,龙是君王,莫非应在我身上?"转头又自我安慰:"定是说我先人!"可御府官员认出来,这玉璧正是十年前皇帝祭江神时扔进水里的那块。这下连皇帝心里都发毛了,赶紧召太卜来占卦。
那太卜装模作样摆弄半天龟甲,最后说了句:"搬家最吉利。"——明摆着是揣摩圣意呢。皇帝眼珠一转:"朕可以巡游,百姓可以迁徙,这不就两全其美?"当即下令三万户百姓迁往河北。可怜这些老百姓,平白无故就要背井离乡。
寒冬腊月里,皇帝缩在宫里不敢出门,生怕应了"今年当死"的预言。好容易熬到正月,见自己活蹦乱跳的,这才松口气,又摆开仪仗要东巡。小儿子胡亥缠着要跟去开眼界,皇帝一时心软就答应了。随行队伍里除了丞相李斯,还有个关键人物——中车府令赵高。
这赵高可是个人精,不但把秦律背得滚瓜烂熟,更会看人下菜碟。他教胡亥判案从来都是往死里整,私下却带着小公子花天酒地。有次贪污事发,按律当斩,偏偏皇帝念旧情又给放了。这不,这回东巡就让这祸害跟着,可不就是给大秦江山埋下祸根么?
话说这秦始皇出巡路上还有好些故事,咱们且按下不表,留待下回分解。
要说这位始皇帝啊,手上沾的血可太多了。可要论起心肠歹毒,还得数那"焚书坑儒"最是狠辣。您猜怎么着?这埋下祸根的正是他自己——要不是坑杀儒生,扶苏公子也不会冒死进谏;扶苏不谏言,就不会被发配边疆;后来赵高那阉人假传圣旨的勾当,也就没机会得逞了。您想想,要是始皇帝咽气那会儿,扶苏顺顺当当继了位,大秦江山何至于说倒就倒?
可老天爷专治各种不服。始皇帝能杀尽天下读书人,偏偏奈何不了一个赵高。这不正应了那句老话:人算千般巧,天只一算准?
有人替他辩解说,这位暴君倒也不是全无善心。您看他对乌氏倮封侯拜相,待巴寡妇以贵宾之礼,这般做派连后世平庸君主都赶不上。可细琢磨起来,巴寡妇这事还说得过去,那乌氏倮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受赏?赏罚全凭心意,行事颠三倒四,越发显出他老糊涂了。
更别提那些惨死在石头旁的百姓,肝脑涂地死得多冤呐!这要还不遭报应,老百姓的活路在哪?至于那块归还的玉璧,听着是有些玄乎。可俗话说得好,乖戾之气招灾祸,反常之事现妖孽。谁敢说这些灾异征兆都是没来由的?
阬深谷诸儒毙命 得原璧暴主惊心
却说梁山下面,经过的大员,就是丞相李斯。当由始皇左右,据实陈明,始皇道:“丞相车骑,果如此威风么?”这句说话,明明是含有怒意。左右从旁窥透,便有人报知李斯。李斯听说,吃惊不小,嗣是有事出门,减损车从,不复如前,偏又被始皇看见,越觉动疑,便将前日在梁山宫时,所有侍从左右,一律传到,问他何故泄漏前言?左右怎敢承认,相率狡赖,惹得始皇怒不可遏,竟命武士进来,把左右一齐绑出,悉数斩首。冤酷之至。余人无不股栗,彼此相戒,永不多言。卢生屡绐始皇,免不得暗地心虚,私下与韩客侯生商议道:“始皇为人,天性刚戾,予智自雄,幸得并吞海内,志骄意满,自谓从古以来,无人可及,虽有博士七千人,不过备员授禄,毫不信用。丞相诸大臣,又皆俯首受成,莫敢进言。尚且任刑好杀,亲幸狱吏,天下已畏罪避祸,裹足不前。我等近虽承宠,锦衣美食,但秦法不得相欺,不验辄死,仙药岂真可致?我也不愿为求仙药,不如见机早去,免受祸殃。”真是乖刁。
侯生也以为然,遂与卢生乘隙逃去。
及始皇闻知,追捕无及,不由的大怒道:“我前召文学方士,并至都中,无非欲佐致太平,炼求奇药。今徐市等费至巨万,终不得药,卢生等素邀厚赐,今反妄肆诽谤,敢加侮蔑。我想方士如此,其他可知。现在咸阳诸生,不下数百,必有妖言构造,煽惑黔首。我已使人探察,略得情伪,此次更不得不彻底清查了。”随即颁诏出去,令御史案问诸生,讯明呈报。御史等隐承意旨,传集诸生数百人,问他有无妖言惑众等情,诸生等俱齐声道:“圣明在上,某等怎敢妄议?”说尚未毕,但听得一声惊堂木,出人意外。接连有厉声相诃道:“汝等若不用刑,怎肯实供!”说着,即喝令皂役,取出许多刑具,把诸生拖翻地上,或加杖,或加笞,打得诸生皮开肉烂,鲜血直喷。有几个凄声呼冤,又经问官令加重刑。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没奈何屈打成招,无辜诬伏。问官煞是厉害,再把供词深文锻炼,辗转牵引,遂构成一场大狱,砌词朦奏。始皇反说他有治狱才,立即准词批复,饬将犯禁诸生,一体处死,使天下知所惩戒,不敢再犯。可怜诸生遭此惨祸,尽被狱卒如法捆绑,推出咸阳市上,共计得四百六十余人。可巧始皇长子扶苏,入宫省父,瞥见市上一班罪犯,统是两手反翦,踯躅前来,面上都带惨容,口中尚有吁词,情既可怜,迹亦可悯,遂商诸监刑官,叫他暂时停刑,俟自己奏请后,再行定夺。监刑官见是扶苏,自然不敢反抗,连声相应。扶苏忙抢步入宫,寻见始皇,好容易才得觅着,行过了问省礼,便向始皇进谏道:“天下初定,黔首未安,诸生皆诵法孔子,习知礼义,今若绳以重法,概处死刑,臣恐人心不服,反累圣聪。还求陛下特沛仁恩,酌予赦免。”道言甫毕,即闻始皇盛怒道:“孺子何知?也来多言!此处用你不着,你可北赴上郡,监督蒙恬,快将长城直道,赶紧造就,我就要北巡了。”扶苏见始皇面带威稜,料知不好再谏,只得奉谕出宫,饬人报知监刑官,述明情形。监刑官怎好再缓,索性将四百六十多个儒生,尽驱入深谷中,上面抛掷土石,霎时间将谷填满,一班读书士子,冤魂相接,统入枉死城中去了。恐枉死城中尚是容受不住。
扶苏闻诸生坑死,也为泪下,只因父命在身,未敢稽留,只得匆匆北去。也是前去送死。始皇虽尽坑咸阳诸生,尚嫌不足,意欲将四方名士,悉数屠灭,才得斩草除根,不留遗种。惟一旦下诏,叫地方官尽杀文人,究未免令出无名,反致骚动天下,况文人多半狡猾,一闻命令,或即远飏,如卢生侯生等类,在逃未获,终致漏网,岂不可虑!于是辗转图维,竟得想就了一个妙策,下诏求才,限令地方官访求名儒,送京录用。地方官当即采访,便有许多梯荣干进的儒生,冒死应征。不到数月,已由各处保送,陆续赴都,准备召见。始皇大喜,一齐宣入,检点人数,约有七百名,半系耆年,半系后进。当即温言询问,得了答词,或通经,或善文,尽命左右证明履历,然后令退。越宿即传出一道旨意,命七百人都为郎官。七百人得此恩诏,真个是意外高升,弹冠相庆,热中者其听诸。便即联翩入宫,舞蹈谢恩。
转瞬间已届寒冬,忽由骊山守吏,报称马谷地方,有瓜成实,累累可观。始皇便召集郎官,故意惊问道:“现当严寒时候,果实皆残,为何马谷生出瓜来?卿等稽古有年,可能道出原因否?”诸郎官闻此异事,倒也暗暗称奇,但又不敢不对答数语。有的说是瑞兆,有的说是咎征,聚讼盈庭,莫衷一是。还是始皇定出主意,叫他同往马谷,亲去审视,方足核定灾祥。各郎官也欲亲往一瞧,验明真伪,随即联袂出都。一口气跑至马谷,果然谷中有瓜数枚,新鲜得很,大众越加惊讶,互相猜疑。正在纷纷议论的时候,猛闻得有爆裂声,不由的慌张四望,说也奇怪,那一声暴响后,便有许多土石,从头上压来。急忙忍痛四窜,觅路欲奔,偏偏谷口外面,已被木石塞住,不留一隙。大众到此,才知始皇是设计阴险,巧为陷害,彼此懊悔无及,哭作一淘。过了数时,都已被木石打倒,骈死谷中。谁叫你等想做高官。看官阅此,应已晓得马谷坑儒的冤案,但冬令如何有瓜,不免费后人疑猜。原来骊山下有温泉,通入马谷,谷中包含热气,无论天时寒暖,常生草木。始皇密令心腹,至谷内植下瓜种,逐渐发生,竟得结实。诸生那里晓得毒谋,遂为始皇所欺,骗到谷中。那时谷外已预设伏机,一经诸生入谷,便有人扳动机捩,乱抛土石,且把谷口塞断,使他无从飞越,除死以外无他法,七百人竟不留一个。后人称马谷为坑儒谷,或号为愍贤乡,至唐明皇时,又改为旌贤乡,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始皇在世,刻忌的了不得,不但读书士人,冤冤枉枉的死了无算,就是海内百姓,也为了连年徭役,吃尽了许多苦楚,并没有甚么封赏。就中只有两人,得叨恩眷,亲受封旌。一个是乌氏县中的贩竖,名叫做倮,一个是巴郡中的寡妇,名叫做清。倮素畜牧,至畜类蕃盛,便即出售,赚了若干银钱,便去改买紬绢,运往西戎兜销。戎人素着毛褐,从未见过花花色色的缯彩,一经见到,都是啧啧称羡,立向戎王报知。戎王召倮入见,看了许多缯物,即把玩流连,不忍释手,也是倮福至心灵,便挑选上等紬匹,双手奉献。戎王不禁大悦,情愿偿还价值,只苦西戎境内,没有金银,只有牲畜,当下命将牲畜给倮,约千百头,作为缯价,倮乐得收受,谢别戎王,驱归牲畜,再至内地销售,赢利十倍。又辗转豢养马牛,越养越多,数不胜计,连圈笠都不够容纳,索性购置一座山园,就将马牛等驱至谷内,朝出暮羁,但教谷中满足,便算没有走失。从来富可致贵,钱足通灵,不知如何运动官长,竟将他奏闻始皇,说他专心畜牧,因致巨富。若非阿堵物上献,则倮本贩夫,为秦所贱,怎得仰邀封赏。好容易得了一道恩诏,竟比倮为封君,准他按时入都,得与群臣同班朝贺,号为朝请。一介贾竖,居然参入朝班,岂非异数?那寡妇清青年守节,靠着祖传的丹穴,作为生计,克勤克俭,享有巨资,她恐盗贼抢劫,也随时取出金帛,馈送官吏。官吏也派兵保护,严拒盗贼,又复代为出奏,说她如何矢志,如何持家。始皇平日未尝不好色宣淫,独对着民间妇女,偏要他男女有别,谨守防闲。既得巴郡奏举,便下一特旨,叫寡妇清入朝见驾。寡妇清是个女中丈夫,闻命以后,一些儿没有惊惶,当即带着行囊,乘传入都,沿途守吏,因寡妇清由朝廷征召,来历很大,当然不敢怠慢,一切照料,格外周到。妇人就征,却是难得。寡妇清既至咸阳,就将囊中所贮白镪,散给始皇心腹,当有人代为称誉,预达始皇。无非是要钱财做出。始皇即命引见,寡妇清放胆进去,跪下丹墀,九叩三呼,均皆合节。始皇见她楚楚有礼,特垂青眼,命她起身,且嘱左右取过金墩,赐令旁坐。秦朝制度,阶级很不平等,就是当朝丞相,也只得在旁站立,从不闻有赐坐等情。偏这位巴蜀妇人,初次登殿,竟沐这般厚恩,居然以客礼相待,引得两旁文武,无不惊奇。及始皇好言慰问,寡妇清亦应对周详,并无仓皇态度。始皇甚喜,优加赏赐。经清起身拜谢,便欲告辞,又由始皇留住数日,使得周游咸阳宫,然后命归。一别出都,长途无恙,又由官吏沿路欢送,供应与前相同。至清既归家,即有郡守前来问候,据言朝命复下,当为夫人筑一怀清台,旌扬贞节。寡妇清倍加欣慰。果然不日兴工,即就寡妇清所居乡中,倚山建筑,造成一台,颜曰怀清。至今蜀中名为台山,或称贞女山,便是秦时寡妇清居处。事且慢表。
再说始皇三十六年,荧惑守心,焚惑与心皆星名。有流星坠于东郡,化成一石,石上留有字迹,好象有人雕镌。仔细认明,乃是始皇帝死而地分,共得七字,这事虽属希奇,究竟无关紧要,似不必报达朝廷。无如始皇尝下命令,凡世间无论何事,俱由地方官奏闻,不准隐匿。东郡郡守,既得将怪石验明,不敢不报。始皇大怒道:“甚么怪石!大约是莠民呪我,刻石成词,非派员查明,不能惩奸!”说着,即遣御史速往东郡,严行究治。御史奉诏,立即出发,驰往东郡,传问石旁人民,统说是天空下坠,无人刻字。御史但务严酷,拷讯多日,不得实供,因即使人驰报。谁知始皇还要刻毒,即日传诏,饬将石旁居民,全体诛戮,并将怪石毁去。御史遵诏施行,又晦气了许多百姓,身首两分,石头也遭劫火,变成泥沙,事毕复命。始皇单怕一个死字,虽将石头灭迹,心中尚觉不快。乃使博士各咏仙真人诗,共若干首,无非是长生不死等语,当下付与乐人,叫他谱入管弦,作为歌曲。每出游幸,即令乐工歌弹,消遣愁怀。也是无聊之极思。
到了秋日,有使臣从关东来,经过华阴,出平舒道,忽有一人持璧相授,且与语道:“可替我赠滈池君,今年祖龙当死。”使臣愕然不解,再欲详问,那人倏然不见,惊得使臣莫名其妙。顾视手中,璧仍携着,未尝失去。料知事必有因,只好入都报闻。始皇把璧取视,璧上也没有甚么怪异,一面摩挲,一面思量,好多时才启口道:“汝在华阴相遇,定是华山脚下的山鬼,山鬼有何智识。就使稍有知觉,也不过晓得眼前情事,至多不出一年,何足凭信!”使臣不敢多言,默然自退。始皇又自言自语道:“祖龙两字,寓何意义?人非祖宗,身从何来?是祖字应该作始字解;龙为君象,莫非果应在我身不成!”继又自慰道:“祖龙是说我先人,我祖亦曾为王,早已死去,这等荒诞无稽的说话,睬他甚么?”恰有此种心理,一经作者摹写,比史家叙得有味。当下将璧交与御府,府中守吏,却认得此御府故物,谓从前二十八年时,东行渡江,曾将此璧投水祀神,今不知如何出现,也觉不解。始皇听了,越觉心下动疑,踌躇莫决。不得已召入太卜,叫他虔诚卜卦,辨定吉凶。太卜遂向神祷告,演出龟兆,证诸三易,连山、归藏、周易,号为三易。辞义多半深奥,未尽明了。太卜不便直告,但云游徙最吉。仍是迎合上意。始皇暗想,我可游不可徙,民可徙不可游,不如我游民徙,双方并作,当可趋吉避凶。但又恐山鬼所言,今年当死,一或出游,未免遭人暗算,我且在年内徙民,年外出游,便可无虑了。于是颁诏出去,命将内地百姓三万家,分徙河北榆中。百姓并无事故,又要离乡背井,扶老携幼,辛辛苦苦的历碌奔波,这种不幸情事,真是出诸意外,没奈何吞声饮恨,遵旨移徙去了。
秋去冬来,便经残腊,始皇只恐致死,深居简出。静养了好几月,居然疾病不作,安稳过年。一出正月,即夏正十月。始皇心宽体泰,把数月间的惊惶情态,已尽消释,便即下诏出巡。史称始皇三十七年十月东巡,同年七月至沙邱而崩,想是编年准诸秦法,纪月准诸夏正,否则,十月之后,何又有七月耶。这番巡行,却是不循原辙,特向东南出发。法驾具备,但留右丞相冯去疾居守。本拟令少子胡亥,与去疾同在都中,偏胡亥年已弱冠,也想从父出游,一扩眼界,便即禀请乃父,托名随侍,乞许偕行。始皇本爱怜少子,又见他具有孝思,欣然允诺,遂令他随着,陪辇出都。所有侍从人等,不胜缕述。最著名的乃是左丞相李斯,及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是一个阉竖,在宫服役,生性非常刁猾,善伺人主颜色,又能强记秦朝律令,凡五刑细目若干条,俱能默诵。始皇尝披阅案牍,遇有刑律处分,稍涉疑义,一经赵高在旁参决,无不如律。始皇就说他明断有识,强练有才,竟渐加宠信,擢为中车府令,且使教导少子胡亥,判决讼狱。胡亥少不更事,又是个皇帝爱子,怎肯静心去究法律?一切审判,均委赵高代办。赵高熟悉始皇性情,遇着刑案,总教严词锻炼,就使犯人无甚大罪,也说他死有余辜。一面奉承胡亥,导他淫乐,所以始皇父子,并皆称赵高为忠臣。高越加横恣,渐渐的招权纳贿,舞法弄文,不料事被发觉,竟为始皇所闻,饬令参谋大臣蒙毅,审讯高罪。毅依罪定谳,应该处死,偏始皇格外加怜,念他前时勤敏,特下赦书,不但贷他一死,并且赏还原官。偏是此人不死。此次胡亥从行,赵高也一同相随。为了阉人骖乘,遂至贻祸无穷。小子有诗叹道:
休言天道本微茫,假手阉人复帝纲;
若使佥壬先伏法,强秦何至遽论亡。
欲知始皇出巡后事,待至下回再叙。
始皇之杀人多矣,而心计之刻毒,莫如坑儒,即其亡国之祸根,亦实自坑儒始。儒不坑,则扶苏不致进谏,扶苏不谏,则不致外出,而后日赵高矫诏之事,亦不致发生。始皇道死,扶苏继立,秦其犹可不亡乎!然始皇能杀诸生。而不能杀一赵高,所谓人有千算,天教一算者非与?或谓始皇生平,非无小惠:乌氏倮之比为封君,巴寡妇之待以客礼,亦为后世庸主所未逮。不知巴寡妇尚属可能,乌氏倮何足致赏?赏罚不明,倒行逆施,适以见其昏谬耳。况滥杀石旁居民,肝脑涂地,若再不死,民命曷存?至若归璧一事,似近荒诞,但乖气致戾,反常为妖,莫谓灾异之尽出无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