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前汉演义 文言故事铺​​首页

话说那蒙恬将军正忙着督造长城,日夜赶工,忽然又接到秦始皇的诏书,命他继续追击匈奴。蒙恬刚从河南撤军回来,这会儿不敢抗旨,只得再次率军渡过黄河向北挺进,接连攻下高阙、陶山、北假等地。再往北去全是茫茫沙漠,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蒙恬便下令停止前进,选了几处险要之地修筑哨所,把内地的犯人迁来驻守,这才派人回京复命。

没过多久,朝廷来了新诏令,命他撤回上郡驻防。蒙恬拔营南归,在行宫拜见秦始皇时,正赶上皇帝准备启程回咸阳。两人匆匆话别后,始皇命他继续镇守上郡,总管塞外事务,还要开辟一条从九原直达云阳的驰道。蒙恬连连称是,送走始皇后就忙活起来。您想啊,这万里长城才修了两三成,几十万民夫已经累得够呛,现在又要开山修路,西北百姓可真是遭了大罪!

西北那地方崇山峻岭,沟壑纵横,想把山路全修成平坦大道谈何容易?可蒙恬仗着权势,硬是逼着百姓去干活。老百姓哪敢反抗?只得扛着锄头去开山填谷。今天凿山崖,明天填深沟,不知搭进去多少条人命,这驰道却始终没能修完。所以秦朝十几年间,只听说长城修成了,却从没见驰道完工,白白糟蹋了无数性命,浪费了无数钱财,真叫人扼腕叹息!山野间尽是百姓的哀嚎声。

转眼到了秦始皇三十三年。皇帝刚平定北方,又惦记着征服岭南。那岭南住着未开化的蛮族,气候湿热,山林里瘴气弥漫,毒蛇猛兽横行。始皇知道行军艰难,就想了个损招——把在逃犯人全放出来充军,又强征民间的赘婿和商人,凑了二十万人马往南进发。

咸阳桥头那叫一个凄惨!父母妻儿拉着出征之人的衣袖哭作一团。领兵的将军却厉声呵斥,硬是把送行的人都赶走了。您要问为啥连赘婿商人都要充军?原来秦朝把这些人都当成贱民看待。这帮人含着泪辞别亲人,翻山越岭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才到岭南。

那些蛮族哪见过这阵势?远远望见秦军旌旗招展、刀枪闪亮,吓得掉头就跑。跑得慢的被抓住关进囚车,剩下的都跪在路边求饶,甘愿当奴隶。其实这些秦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囚犯、赘婿、商人哪懂什么打仗?全仗着阵势吓人,居然没费什么力气就平定了岭南。

捷报传到咸阳,始皇下令在岭南设桂林、南海、象三郡,派兵驻守五岭要地。后来又从中原调来几十万囚犯、赘婿和商人,美其名曰"谪戍",实际就是发配边疆。这五十万人背井离乡,永远留在了岭南,心里能情愿吗?

始皇可不管这些,他在咸阳宫大摆宴席庆功。七十个博士轮流敬酒时,有个叫周青臣的拍马屁说:"从前秦国不过千里之地,如今四海臣服,都是陛下英明啊!这般功业,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得始皇眉开眼笑。

谁知齐国来的博士淳于越突然站起来说:"殷周能传国千年,全靠分封子弟。如今陛下子弟都是平民,万一出个田常那样的乱臣贼子,谁来救驾?周青臣这是阿谀奉承!"始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时丞相李斯厉声道:"五帝治国各有其法,如今陛下创万世基业,岂是腐儒能懂的?这些读书人不思进取,整天搬弄古制惑乱民心,该当严惩!"

话说秦始皇听了淳于越那番话,心里头正犯嘀咕呢。李斯这一通慷慨陈词,可算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这位皇帝老儿龙颜大悦,连干了三大杯酒才散席。您猜最后发言的那位大官是谁?正是当朝丞相李斯。这位李大人啊,从廷尉升到丞相,当年就是他力主废除分封制、推行郡县制。如今新法实行六七年了,太平无事,偏有个不知趣的淳于越跳出来唱反调,这不是存心捣乱么?

李斯越想越气,回府路上还咬牙切齿。他连夜赶写奏章,天不亮就递了上去。那奏章里写得明明白白:古时候天下大乱,诸侯各自为政,读书人动不动就搬出古制来非议朝政。如今陛下统一四海,岂能容忍这帮人妖言惑众?臣建议:凡不是秦国史官记录的史书统统烧掉;民间私藏《诗经》《尚书》和诸子百家著作的,全部押送到官府烧毁;胆敢私下谈论诗书的,当街处死;借古讽今的,灭族;官吏知情不报的,同罪。三十天内不烧书的,脸上刺字发配去修城墙。只有医书、占卜书和农书可以保留。想学法令的,直接跟官吏学就是了。

这奏章递上去,秦始皇大笔一挥批了个"准"字。李斯立刻雷厉风行,先从咸阳周边开始搜查,把诸子百家的书堆在街上烧。老百姓哪敢违抗?只能眼睁睁看着祖传的竹简化成灰烬。只有曲阜孔庙的墙壁里,孔家后人偷偷藏了几十部书。至于穷乡僻壤偶尔漏网的几册,那真是比凤凰羽毛还稀罕了。说来也怪,皇宫里的藏书倒是一本没烧,可惜后来项羽火烧咸阳宫,这些宝贝终究难逃一劫。

转眼到了始皇三十五年。这位皇帝喜新厌旧的毛病又犯了,嫌宫殿不够气派。上朝时对大臣们说:"如今咸阳人口越来越多,朕贵为天子,住的宫殿还不如当年周天子的气派。听说周文王建丰京,武王建镐京,都在渭河一带。朕要在上林苑建新宫,必须超过前人!"

大臣们哪敢说个不字?工匠们绞尽脑汁画出图纸,前殿东西宽五百步,南北深五十丈,分上下两层,上面能坐万人,下面能立五丈高的大旗。四面回廊能跑马车,还要修条甬道直通南山,在山顶立华表当宫门。这还不算完,秦始皇又突发奇想,说要模仿天上星象:咸阳宫代表北极星,渭河好比银河,要在河上架桥象征十七星连成的阁道。这桥长二百八十步,宽五六丈,工程比建宫殿还浩大。

关中木石不够用,就从荆蜀运来。光囚徒就征调了七十多万,还嫌人手不足,又派去修骊山陵墓。这阿房宫建了几年都没完工,直到秦始皇死在巡游路上。按图纸算,光关中就有三百多座宫殿,关外还有四百多座,连绵三百多里。最先建好的前殿因为四面有宽阔的走廊,老百姓都叫它"阿房宫"。其实秦始皇本想等全部建好再赐名,谁成想这名字就这么传下来了。

话说秦始皇建阿房宫还没完工,就急着把美人乐师往各宫殿里塞,忙得脚不沾地。正巧有个叫卢生的方士来求见,又勾起皇帝求仙的心思。这位万岁爷摸着龙椅扶手叹气:"朕贵为天子,要什么有什么,偏偏神仙见不着,长生药找不来,这可怎么好?"

卢生眼珠子一转,信口胡诌:"前些日子奉旨寻仙,海上颠簸多少回,连仙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依臣看啊,准是恶鬼在作怪!"说着凑近两步,"陛下要想见真神仙,得微服私访避开恶鬼。那些真人腾云驾雾,入水不湿衣,入火不伤身,可要是知道陛下住哪儿,反倒不来了。不如把行踪藏严实了......"

这番话把秦始皇说得一愣一愣的,拍着大腿直叹气:"怪不得!怪不得!"转头就下令:"往后朕改叫'真人',看那些恶鬼还怎么作怪!"卢生赶紧跪下磕头:"陛下圣明!这么着准能成仙!"心里却暗笑:这傻子真好骗。

打这天起,咸阳城二百里内可热闹了。二百多座宫殿全要修暗道,架天桥,帷帐要挂三层,钟鼓要摆十二套。皇帝今儿住东宫,明儿宿西殿,到哪儿都有美酒佳人候着。阿房宫里那些姑娘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眼巴巴盼着圣驾。运气好的还能见上一面,倒霉的等到白头也听不见宫车声。您听听后来杜牧写的《阿房宫赋》就知道——"梳头掉的发丝飘成绿云,洗脸的胭脂染红渭水"......

这皇帝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出门总挑偏僻小路走,谁敢泄露行踪就砍头。批奏折倒还勤快,给修宫的民工发福利:骊邑免十年徭役迁去三万户,云阳迁五万户。老百姓哪愿意背井离乡?嘴上谢恩,心里骂娘。

这天逛到梁山宫,秦始皇正扶着栏杆看风景,忽然瞧见山脚下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华盖如云,前呼后拥,排场比他还大。皇帝眯起眼睛:"这是谁啊?"左右侍卫探头细看,这一看可看出大祸来了......

(啪!醒木一响)要知山下何人这般威风,且听下回分解!

原文言文

  信佞臣尽毁诗书 筑阿房大兴土木

  却说蒙恬方监筑长城,连日赶造,忽又接到始皇诏旨,乃是令他再逐匈奴。蒙恬已返入河南,至此不敢违诏,因复渡河北进,拔取高阙陶山北假等地。再北统是沙碛,不见行人,蒙恬乃停住人马,择视险要,分筑亭障,仍徙内地犯人居守,然后派人奏报,伫听后命。嗣有复诏到来,命他回驻上郡,于是拔塞南归,至行宫朝见始皇。始皇正下令回都,匆匆与蒙恬话别,使他留守上郡,统治塞外。并命辟除直道,自九原抵云阳,悉改坦途。蒙恬唯唯应命,当即送别始皇,依旨办理。此时的万里长城,甫经修筑,役夫约数十万,辛苦经营,十成中尚只二三成,粗粗告就,偏又要兴动大工,开除直道,这真是西北人民的厄运,累得叫苦不迭!又况西北一带,多是山地,层岭复杂,深谷瀠洄,欲要一律坦平,谈何容易。怎奈这位蒙恬将军,倚势作威,任情驱迫,百姓无力反抗,不得不应募前去,今日堑山,明日堙谷,性命却拚了无数,直道终不得完工;所以秦朝十余年间,只闻长城筑就,不闻直道告成,空断送了许多民命,耗费了许多国帑,岂不可叹!一片凄凉呜咽声。

  越年为秦始皇三十三年,始皇既略定塞北,复思征服岭南,岭南为蛮人所居,未开文化,大略与北狄相似,惟地方卑湿,气候炎熇,山高林密等处,又受热气熏蒸,积成瘴雾,行人触着,重即伤生,轻亦致病,更利害的是毒蛇猛兽,聚居深箐,无人敢撄。始皇也知路上艰难,不便行军,但从无法中想出一法,特令将从前逃亡被获的人犯,全体释放,充作军人,使他南征。又因兵额不足,再索民间赘婿,勒令同往。赘婿以外,更用商人充数,共计得一二十万人,特派大将统领,克日南行。可怜咸阳桥上,爷娘妻子,都来相送,依依惜别,哭声四达。那大将且大发军威,把他赶走,不准喧哗。看官,你道这赘婿商人,本无罪孽,为何与罪犯并列,要他随同出征呢?原来秦朝旧制,凡入赘人家的女婿,及贩卖货物的商人,统视作贱奴,不得与平民同等,所以此次南征,也要他行役当兵。这班赘婿商人,无法解免,没奈何辞过父母,别了妻子,衔悲就道,向南进行。途中越山逾岭,备尝艰苦,好多日才至南方,南蛮未经战阵,又无利械,晓得甚么攻守的方法,而且各处散居,势分力薄,蓦然听得鼓声大震,号炮齐鸣,方才有些惊疑。登高遥望,但见有大队人马,从北方迤逦前来,新簇簇的旗帜,亮晃晃的刀枪,雄纠纠的武夫,恶狠狠的将官,都是生平未曾寓目,至此才得瞧着,心中一惊,脚下便跑,那里还敢对敌?有几个蛮子蛮女,逃走少慢,即被秦兵上前捉住,放入囚车。再向四处追逐蛮人,蛮人逃不胜逃,只好匍匐道旁,叩首乞怜,情愿充作奴仆,不敢抗命。叙写南蛮,与前回北伐匈奴时,又另是一种笔墨。其实秦兵也同乌合,所有囚犯赘婿商人,统未经过训练,也没有甚么技艺,不过外而形式,却是有些可怕,侥幸侥幸,竟得吓倒蛮人,长驱直入。不到数旬,已将岭南平定,露布告捷。旋得诏令颁下,详示办法,命将略定各地,分置桂林南海象郡,设官宰治。所有岭南险要,一概派兵驻守。岭南即今两粤地,旧称南越,因在五岭南面,故称岭南。五岭就是大庾岭,骑田岭,都庞岭,萌渚岭,越城岭,这是古今不变的地理。惟秦已取得此地,即将南征人众,留驻五岭,镇压南蛮。又复从中原调发多人,无非是囚犯赘婿商人等类,叫他至五岭间助守,总名叫做谪戍,通计得五十万人。这五十万人离家远适,长留岭外,试想他愿不愿呢!近来西国的殖民政策,也颇相似,但秦朝是但令驻守,不令开垦,故得失不同。

  独始皇因平定南北,非常快慰,遂在咸阳宫中,大开筵宴,遍饮群臣。就中有博士七十人,奉觞称寿,始皇便一一畅饮。仆射周青臣,乘势贡谀,上前进颂道:“从前秦地不过千里,仰赖陛下神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当今分置郡县,外轻内重,战斗不生,人人乐业,将来千世万世,传将下去,还有甚么后虑?臣想从古到今,帝王虽多,要象陛下的威德,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始皇素性好谀,听到此言,越觉开怀。偏有博士淳于越,本是齐人,入为秦臣,竟冒冒失失的,起座插嘴道:“臣闻殷周两朝,传代久远,少约数百年,多约千年,这都是开国以后,大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抚有海内,子弟乃为匹夫,倘使将来有田常等人,从中图乱,淳于越究是齐人,所以仅知田常。若无亲藩大臣,尚有何人相救?总之事不师古,终难持久,今青臣又但知谀媚,反为陛下重过,怎得称为忠臣!还乞陛下详察!”始皇听了,免不得转喜为怒,但一时却还耐着,便即遍谕群臣,问明得失。当下有一大臣勃然起立,朗声启奏道:“五帝不相因,三王不相袭,治道无常,贵通时变。今陛下手创大业,建万世法,岂愚儒所得知晓!且越所言,系三代故事,更不足法,当时诸侯并争,广招游学,所以百姓并起,异议沸腾,现在天下已定,法令画一,百姓宜守分安已,各勤职业,为农的用力务农,为工的专心作工,为士的更应学习法令,自知避禁,今诸生不思通今,反想学古,非议当世,惑乱黔首,这事如何使得?愿陛下勿为所疑!”始皇得了这番言语,又引起余兴,满饮了三大觥,才命散席。看官道最后发言的大员,乃是何人?原来就是李斯。李斯此时,已由廷尉升任丞相,他本是创立郡县,废除封建的主议,见第二回。得着始皇信用,毅然改制,经过了六七年,并没有甚么弊病,偏淳于越独来反对,欲将已成局面,再行推翻,真正是岂有此理!为此极力驳斥,不肯少容。淳于越却是多事。到了散席回第,还是余恨未休,因复想出严令数条,请旨颁行,省得他人再来饶舌。当下草就奏章,连夜缮就,至翌晨入朝呈上,奏中说是:

  丞相李斯昧死上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书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刺面成文为黥,即古墨刑,城旦系发边筑城,每旦必与劳役,为秦制四岁刑。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庞言息而人心一,天下久安,永誉无极。谨昧死以闻。

  这篇奏章,呈将进去,竟由始皇亲加手笔,批出了一个可字。李斯当即奉了制命,号令四方,先将咸阳附近的书籍,一体搜索,视有诗书百家语,尽行烧毁,依次行及各郡县,如法办理。官吏畏始皇,百姓畏官吏,怎敢为了几部古书,自致犯罪,一面将书籍陆续献出,一面把书籍陆续烧完,只有曲阜县内孔子家庙,由孔氏遗裔藏书数十部,暗置复壁里面,才得保存。此外如穷乡僻壤,或尚有几册留藏,不致尽焚,但也如麟角凤毛,不可多得。惟皇宫所藏的书籍,依然存在,并未毁去,待至咸阳宫尽付一炬,烧得干干净净,文献遗传,也遭浩劫,煞是怪事!无非愚民政策。

  一年易过,便是始皇三十五年,始皇厌故喜新,又欲大兴土木,广筑宫殿,乘着临朝时候,面谕群臣道:“近来咸阳城中,户口日繁,屋宇亦逐渐增造,朕为天下主,平时居住只有这几所宫殿,实不敷用。从前先王在日,不过据守一隅,所筑宫廷,不妨狭小,自朕为皇帝后,文武百官,比前代多寡不同,未便再拘故辙。朕闻周文都丰,周武都镐,丰镐间本是帝都,朕今得在此定居,怎得不扩充规制,抗迹前王!未知卿等以为何如?”群臣闻命,当然连声称善,异口同辞。于是在渭南上林苑中,营作朝宫,先命大匠绘成图样,务期规模阔大,震古铄今,各匠役费尽心思,才得制就一个样本,呈入御览。复经始皇按图批改,某处还要增高,某处还要加广,也费了好几日工夫,方将前殿图样,斟酌完善,颁发出去,令他照样赶筑;此外陆续批发,次第经营。匠役等既经奉命,就将前殿筑造起来,役夫不足,当由监工大吏,发出宫刑徒刑等人,一并作工,逐日营造。相传前殿规模,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分作上下两层,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四面统有回廊,可以环绕,廊下又甚阔大,无论高车驷马,尽可驱驰。再经殿下筑一甬道,直达南山,上面都有重檐复盖,迤逦过去,与南山相接,就从山巅竖起华表,作为阙门。殿阙既就,随筑后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不消细说。监工人员,与作工役夫,统已累得力尽筋疲,才算把前殿营造,大略告就。偏始皇又发诏令,说要上象天文,天上有十七星,统在天极紫宫后面,穿过天汉,直抵营室。今咸阳宫可仿天极,渭水不啻天汉,若从渭水架起长桥,便似天上十七星的轨道,可称阁道。因此再命加造桥梁,通过渭水。渭水两岸,长约二百八十步,筑桥已是费事,且桥上须通车马,不能狭隘,最少需五六丈,这般巨工,比筑宫殿还要加倍。始皇也不管民力,不计工费,但教想得出,做得到,便算称心。需用木石,关中不足,就命荆蜀官吏,随地采办,随时输运。工役亦依次征发,逐届加添,除匠人不计外,如宫徒两刑犯人,共调至七十万有奇。他尚以为人多事少,再分遣筑宫役夫,往营骊山石槨,所以此宫一筑数年,未曾全竣,到了始皇死后,尚难完成。惟当时宫殿接连,照图计算,共有三百余所,关外且有四百余所,复压至三百多里,一半已经筑就,不过装璜垩饰,想还欠缺,就中先造的前殿,已早告成。时人因他四阿旁广,叫做阿房。其实始皇当日,欲俟全工落成,取一美名,后来病死沙邱,终不能偿此宿愿,遂至阿房宫三字,长此流传,作为定名了。实是幻影。

  且说始皇既筑阿房宫,不待告竣,便将美人音乐,分宫布置,免不得有一番忙碌。适有卢生入见,始皇又惹起求仙思想,便问卢生道:“朕贵为天子,所有制作,无不可为,只是仙人不能亲见,不死药无从求得,如何是好!”卢生便信口答道:“臣等前奉诏令,往求仙人,并及灵芝奇药,曾受过多少风波,终未能遇,这想是有鬼物作祟,隐加阻害。臣闻人主欲求仙术,必须随时微行,避除恶鬼,恶鬼远离,真人便至;若人主所居,得令群臣知晓,便是身在尘凡,不能招致真人,真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爇,乘云驾雾,到处可至,所以万年不死,寿与天地同长。今陛下躬亲万机,未能恬淡,虽欲求仙,终恐无益。自今以后,愿陛下所居宫殿,毋使外人得知,然后仙人可致,不死药亦可得呢。”全是瞎说。这一席话,说得始皇爽然若失,不禁欷歔道:“怪不得仙人难致,仙药难求!原来就中有这般阻难,朕今才如梦初觉了。但朕既思慕真人,便当自称真人,此后不再称朕,免为恶鬼所迷。”面前就是恶鬼,奈何不识。卢生即顺势献谀道:“究竟陛下圣明天纵,触处洞然,指日就可成仙了。”指日就要变鬼了。说毕,即顿首告退。看官试想始皇为人,虽然有些痴呆,究竟非妇孺可比;况并吞六国,混一区宇,总有一番英武气象,为甚么听信卢生,把一派荒诞绝伦的言语,当作真语相看,难道前此聪明,后忽愚昧么?小子听得乡村俗语云: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越是聪明越是昏,想始皇一心求仙,所以不多思索,误入迷途呢。

  自经始皇迷信邪言,遂令咸阳附近二百里内,已成宫观二百余所,统要添造复道甬道,前后联接,左右遮蔽,免得游行时为人所见,瞧破行踪。并令各处都设帷帐,都置钟鼓,都住妃嫱,其余一切御用物件,无不具备。今日到这宫,明日到那宫,一经趋入,便是吃也有,穿也有,侑觞伴寝,一概都有。只是这班宋子齐姜,吴姬赵女,拨入阿房宫里,伺候颜色,打扮得齐齐整整,袅袅婷婷,专待那巫峡襄王,来做高唐好梦。有几个侥幸望着,总算不虚此生,仰受一点圣天子的雨露。但也不过一年一度,仿佛牛郎织女,只许七夕相会,还有一半晦气的美人,简直是一生一世,盼不到御驾来临,徒落得深宫寂寂,良夜凄凄。后人杜牧尝作阿房宫赋,中有数语云: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兴朝景象,岂宜若此!那始皇尚执迷不悟,镇日里微行宫中,不使他人闻知。且令侍从人员,毋得漏泄,违命立诛。侍从自然懔遵,不过始皇是开国主子,究竟不同庸人,所有内外奏牍,仍然照常批阅,凡一切筑宫人役,劳绩可嘉,便令徙居骊邑云阳,十年免调。总计骊邑境内,迁住三万家,云阳境内,迁住五万家,又命至东海上朐界中,立石为表,署名东门。他以为皇威广被,帝德无涯,那知百姓都愿守土著,不乐重迁,虽得十年免役,还是怨多感少,忍气吞声。始皇何从知悉?但觉得言莫予违,快乐得很。

  一日游行至梁山宫,登山俯瞩,忽见有一队人马,经过山下,武夫前呵,皂吏后随,约不下千余人,当中坐着一位宽袍大袖的人员,也是华丽得很,可惜被羽盖遮住,无从窥见面目。不由的心中惊疑,便顾问左右道:“这是何人经过,也有这般威风?”左右仔细审视,才得据实复陈。为了一句答词,遂令始皇又起猜嫌。小子有诗咏道:

  欲成大德务宽容,宁有苛残得保宗!

  怪底秦皇终不悟,但工溪刻好行凶。

  究竟山下是何人经过。容至下回发表。

  始皇之南征北略,已为无名之师,顾犹得曰华夷大防,不可不严,乘锐气以逐蛮夷,亦圣朝所有事也。乃误信李斯之言,烧诗书,燔百家语,果奚为者?诗书为不刊之本,百家语亦有用之文,一切政教,恃为模范,顾可付诸一炬乎?李斯之所以敢为是议者,乃隐窥始皇之心理,揣摩迎合耳。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岂一人所得而私?始皇不知牖民,但务愚民,彼以为世人皆愚,而我独智,则人莫予毒,可以传世无穷。庸讵知其不再传而即止耶!若夫阿房之筑,劳役万民,图独乐而忘共乐,徒令怨女旷夫,充塞内外,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况怨旷者之数不胜数乎!其亡也忽,谁曰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