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项梁带着手下人马,杀气腾腾直奔彭城。他手下的将士个个如狼似虎,冲进秦嘉的军营就是一顿砍杀。那秦嘉哪见过这等阵仗?他起兵以来遇到的都是软柿子,突然碰上项家军这般凶悍的对手,顿时慌了手脚,连营寨都不要了,掉头就跑。
项梁哪肯放过,带着兵一路追到胡陵。秦嘉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硬着头皮收拢残兵回头再战。可鸡蛋哪能碰得过石头?没几个回合就全军覆没,连秦嘉自己也送了性命。剩下的残兵败将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兵器投降。秦嘉先前拥立的那个楚王景驹,这会儿成了光杆司令,孤零零逃到梁地,没过多久也一命呜呼了。
项梁占了胡陵还不满足,又带着兵往西边打。正巧秦将章邯带着人马南下到栗县,项梁听说后派手下大将朱鸡石和余樊君去迎战。结果余樊君战死沙场,朱鸡石狼狈逃回。项梁气得当场就把朱鸡石给斩了,转头带着大军向东杀去,一口气攻下了薛城。
就在这时候,沛公刘邦突然找上门来借兵。这两人素不相识,可项梁一见刘邦那器宇轩昂的模样,顿时心生敬意,二话不说就拨给他五千精兵,还配了十个得力将领。刘邦谢过项梁,带着人马就走了。
说到这儿您可能要问,这刘邦好好的怎么跑来借兵呢?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先前刘邦在家守丧,本来按兵不动,谁知秦朝的泗川监带兵来打他的老家丰乡。刘邦只得带兵迎战,把秦军打得落花流水。那泗川监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了。刘邦就让同乡雍齿留守丰乡,自己带兵去攻打泗川。结果泗川监和泗川守都被打得抱头鼠窜,逃到薛地又被刘邦追着打,最后躲到戚县去了。刘邦手下的左司马曹无伤追上去,一刀结果了泗川守的性命,那泗川监倒是跑得没影儿了。
刘邦出了这口恶气,刚收兵回到亢父,就听说老家出事了——魏相周市派人来丰乡,许给雍齿侯爵之位。这雍齿本来就跟刘邦不对付,二话不说就带着丰乡投靠了魏国。刘邦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带兵回去讨伐。可雍齿早有准备,把城池守得跟铁桶似的,怎么攻都攻不下来。
丰乡可是刘邦的老家啊!父老乡亲原本都向着刘邦,现在被雍齿这么一胁迫,反倒跟刘邦作对起来。刘邦越想越窝火,知道这么耗着不是办法,就打算去秦嘉那儿借兵。路过下邳时,正巧遇上了张良。
这张良隐居多年,见天下大乱也想出来干一番事业,刚召集了百来个志同道合的人,准备去投奔楚王景驹。听说刘邦路过,就特意来拜见。两人一聊起兵法战策,张良对答如流,刘邦听得连连点头,当即就封他做了厩将。说来也怪,张良说的那些兵法韬略,别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唯独刘邦一点就透。张良不禁感叹:"沛公的悟性,怕是老天爷赏的!我讲的都是太公兵法,别人听不懂,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跟醍醐灌顶似的?"从此张良就死心塌地跟着刘邦了。
后来秦嘉被项梁所杀,景驹也死了,刘邦就直接去找项梁借兵。有了项家军助阵,他立刻杀回丰乡。雍齿这下可顶不住了,连夜逃往魏国去了。
刘邦赶走雍齿后,把丰乡的父老乡亲都召集起来训了一顿。大伙儿都知道理亏,一个个低头认错。刘邦也没再追究,把丰乡改为县治,修筑城墙,留下驻军,然后去薛城向项梁报捷,把借的兵马都还了回去。
刚安顿好,项梁的使者就送来书信,邀他去薛城商议重立楚王的事。刘邦正感激项梁的恩情,二话不说就带着张良等人赶赴薛城。正巧碰上项羽得胜归来,两人一见如故,聊起战况才知道,项羽刚打下襄城,把守军全给活埋了。这两个狠角色碰在一起,倒真应了那句"英雄惜英雄",从此结下了交情。
天刚蒙蒙亮,项家军的将领们就都聚到了大帐里。项梁坐在主位上,环视众人道:"听说陈王确实已经死了,楚国不能没有主心骨啊,大伙儿说说该推举谁?"帐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还是推给项梁拿主意。
有几个会来事的将官趁机拍马屁,嚷嚷着要项梁自己当楚王。项梁正琢磨着要不要答应,忽然帐外传来通报,说是有个叫范增的老头从居鄛赶来求见。这居鄛就是现在的巢县一带。项梁连忙叫人请他进来。
不多时,只见个驼背老头颤巍巍走进来,到座前行了个礼。这老头看着没几年活头了,也不知图个啥。项梁也客气地还礼,请他坐下,和颜悦色地问:"老先生大老远赶来,定有高见,还望指点。"
范增捋着胡子说:"老朽这把年纪,本不该过问天下事。只是听说将军礼贤下士,这才冒昧前来献计。"项梁眼睛一亮:"陈王刚死,新王未立,正愁没人商量,老先生快请讲。"
"老朽正是为此事而来。"范增咳嗽两声,"那陈胜本是个泥腿子,突然要称王,哪能长久?败亡也是活该。当年秦国灭六国,就数咱们楚国最冤,怀王被扣在秦国回不来,楚人到现在还记着这仇。有个叫南公的隐士说过,就算楚国只剩三户人家,最后灭秦的也必定是楚人。陈胜起事却不知拥立楚王后裔,自己急着称王,哪有不败的道理?将军您从江东起兵,楚地的豪杰都来投奔,不就是看中您家世代为楚将,指望您能立楚王后裔吗?要是您真能顺应民心,扶立楚王后代,天下人必定闻风来投,到时候打进咸阳还不是易如反掌?"
项梁听得直拍大腿:"正合我意!有老先生这番话,我心里更有底了。"当下就留范增在军中当参谋。这老头七十多岁了,平时在家就爱给人出主意,这回算是找对地方了。
项梁派人四处打听,还真在下乡找到一个放羊娃,一问竟是楚怀王的孙子,名叫心。项梁赶紧派车马去接。说来也怪,这放羊娃换上华服,竟像个天生的贵族,不慌不忙地跟着使者来到薛城。项梁带着众将出城迎接,小娃娃不卑不亢,倒把大伙儿震住了。进城后项梁就拥立他为楚怀王,自己率领文武百官朝拜。定都盱眙后,项梁自称武信君,又封战功赫赫的黥布为当阳君——这黥布后来改回了本姓英,就叫英布了。
这时候张良找到项梁说:"您立了楚王,现在齐赵燕魏都复国了,就剩韩国还没主。不如您抢先立个韩王,名义上是韩国,实际上还是听您的。"项梁问:"韩国还有后人吗?"张良说:"有个公子成,人品不错。"项梁就派张良去找。张良带着韩成在韩国旧地打游击,总算又立起韩国旗号。这么一来,六国都复国了,秦朝的政令出不了关中啦。
唯独秦将章邯是个硬茬子,带着兵东奔西跑。这会儿正打到魏国,魏相周市急忙向齐楚求救。齐王田儋亲自带兵来援,项梁也派项它出兵。田儋和周市在临济跟秦军打了个平手,当晚扎营休息。谁知章邯狡猾,半夜让士兵含着木片偷袭,齐魏联军还在睡梦中就被包了饺子。田儋、周市都战死了。
章邯乘胜打到魏都,魏王咎怕百姓遭殃,跟章邯谈好条件就自焚了。他弟弟魏豹翻城墙逃跑,遇上楚将项它,两人一块回去找项梁报信。
项梁正在打亢父,听说魏国灭亡,正要找章邯算账,突然齐将田荣派来求救的使者哭哭啼啼找上门。原来田儋死后齐人立了田假为王,他弟弟田荣不服,守着东阿城被秦军围困。项梁拍案而起:"我不救齐谁救齐!"当即扔下亢父,带着齐使直奔东阿。
天刚蒙蒙亮,秦将章邯正在东阿城下督战,眼看就要攻破城门,忽然探马来报,说楚军正赶来救援齐国。章邯眉头一皱,立刻分出一半兵马继续围城,自己带着精锐部队掉头迎战项梁。
两军一交锋,章邯就发现这支楚军和别国军队大不相同。他咬紧牙关亲自上阵,可楚军个个像不要命似的,专往阵心冲杀。章邯抡起大刀冲上前去,正撞见一员楚将横着长槊迎上来。刀光槊影间才过了几招,章邯就汗如雨下,只得丢下兵器掉头就跑。您猜这楚将是谁?正是力能扛鼎的项羽!章邯这辈子没遇到过对手,今天碰上项羽,简直像鸡蛋碰石头。他边逃边想:楚军有这等猛将,还打什么打?赶紧撤吧!
章邯带着残兵败将一口气逃回东阿,连攻城部队都顾不上收拾,直接往西边撤退。齐将田荣这时才敢开城门,带着人马和楚军会合,追出十里地。眼看章邯跑远了,田荣借口要守城先回去了。可项梁不肯罢休,带着楚军一路紧追不舍。
没过几天,田假慌慌张张逃到楚营,哭诉说被田荣赶出齐国,求项梁出兵讨伐。项梁没答应,只催田荣快来会师攻秦。原来田荣刚把田假和田角、田间都赶跑,另立了田儋的儿子田市当齐王,自己当丞相,弟弟田横当将军,正忙着平定齐国内乱呢。楚使来催兵时,田荣振振有词:"田假又不是先王嫡系,凭什么称王?现在他逃到你们楚国,你们就该替我杀了他。田角、田间这两个帮凶逃到赵国去了。要是楚国杀田假,赵国杀那俩人,我立刻带兵来会合!"其实田假是齐王建的亲弟弟,怎么就不能当王?田荣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楚使回来禀报,项梁捋着胡子说:"田假好歹是个王,现在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怎么能杀他?田荣爱来不来,随他去吧。"转头就派刘邦、项羽去攻打城阳。项羽带头冲锋,第一个爬上城墙。进城后竟下令屠城,连刘邦都拦不住。等杀光了百姓,两人才回来报捷。
项梁继续西进追击章邯,又把秦军打得落花流水。章邯逃进濮阳死守,项梁攻不下城池,转而去打定陶。定陶守军顽强抵抗,项梁亲自在城下督战,派刘邦、项羽向西扩展地盘。
两人走到雍丘时,正遇上秦朝三川郡守李由带兵拦截。项羽拍马冲进敌阵,李由不知天高地厚举剑来挡,被项羽一槊挑落马下。秦军见主将阵亡,顿时乱作一团,死的死逃的逃。可叹李由是丞相李斯的长子,战死沙场本算尽忠,谁知秦朝廷反说他谋反,把李斯也抓进大牢。这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说起来都是赵高在背后捣鬼。
原来秦二世整天和赵高鬼混,不理朝政。各地起义的消息雪片般飞来,他不怪赵高,反倒责问李斯。李斯这个官迷怕丢乌纱帽,竟顺着二世心意,建议用严刑峻法管束百姓。这番话正合二世胃口,从此变本加厉地杀人,不管有罪没罪、贵族平民,每天都要杀几个立威。
赵高平时作恶多端,怕李斯揭发他,就先下手为强。有一天他故作神秘地问二世:"陛下知道皇帝为什么尊贵吗?"二世傻乎乎地摇头。赵高阴笑着说:"皇帝尊贵就贵在神秘,要让臣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先帝在位久,威重如山,才敢天天上朝。您现在年轻,要是和大臣们商量事情说错话,岂不被他们笑话?不如深居宫中,有事让我和几个近臣处理。大臣们摸不清底细,自然不敢耍花样。"这套鬼话居然把二世哄得心花怒放,从此连朝都不上了,整天在宫里花天酒地。
赵高转头就去找李斯,假装忧国忧民地说:"关东乱成这样,皇上还忙着修阿房宫、玩狗玩马。您身为丞相,怎么不劝劝?"李斯叹气:"皇上不上朝,我想劝也没机会啊!"赵高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等皇上有空,我立刻通知您。"李斯还当赵高是好心,连连道谢。
天刚蒙蒙亮,李斯府上就来了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说是赵大人派来传话的。那太监弓着腰,声音尖细得像掐着嗓子:"丞相大人,赵大人让您赶紧进宫劝谏皇上呢!"
李斯一听就慌了神,连朝服带子都系歪了,跌跌撞撞往宫里赶。可巧二世皇帝正在寝宫搂着美人喝酒,案几上摆着烤鹿肉和葡萄美酒,丝竹声飘得老远。小太监战战兢兢进来禀报,二世顿时摔了酒樽:"扫兴!叫他滚回去!"
第二天李斯又去求见,宫门前的侍卫直接横戈拦路:"皇上说了,今日不见!"李斯灰头土脸往回走,半路又被赵高派来的人截住:"丞相别走啊,这会儿皇上正闲着!"结果第三次跑到宫门口,连传话的太监都懒得搭理他了。
赵高瞅准机会,凑到二世耳边嘀咕:"沙丘那事儿,李斯可是主谋。您看他儿子李由守着三川郡,陈胜那帮反贼从他眼皮子底下过,连个屁都不放!"说着还掏出竹简比划,"您瞧,陈胜老家阳城和李斯的上蔡县就隔条河沟!"
二世正犹豫呢,外头突然送来李斯的奏章,把赵高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事抖了个底朝天。二世随手把竹简一扔:"赵高清廉能干,丞相这是做贼心虚!"气得李斯拉上右丞相冯去疾和大将冯劫联名上书,求停修阿房宫。这回二世直接掀了案几:"先帝能打天下,朕连享乐都不行?要你们何用!"
赵高立刻叫来禁军,当场扒了三人的官帽。冯去疾和冯劫相视一笑,转身就撞死在殿柱上。只有李斯还跪着求饶,被拖进大牢时官服都蹭破了。
阴森森的牢房里,赵高跷着二郎腿:"招了吧,省得受罪。"李斯刚喊了声冤枉,狱卒的板子就雨点般落下来。打到七百多下时,血水已经浸透衣裳,李斯突然想起当年在老家上蔡牵着黄犬追野兔的日子。板子数到一千整,他终于昏死过去,血糊糊的手指还在泥地上划出个"冤"字。
从范增访立楚王孙 信赵高冤杀李丞相
却说项梁带领部众,杀奔彭城,仗着一股锐气,冲入秦嘉营垒,杀的杀,砍的砍,利害得很。嘉自起兵以来,从未经过大敌,骤然遇了项家兵队,勇悍异常,叫他如何抵挡?没奈何弃营逃去。项梁驱兵追赶,直至胡陵,逼得秦嘉无路可奔,只好收集败兵,还身再战。奋斗多时,究竟强弱不敌,终落得兵败身亡。残众进退两难,统皆弃械投降。秦嘉所立的楚王景驹,孤立无依,出奔梁地,后来也一死了事。项梁进据胡陵,复引兵西进,适值秦将章邯,南下至栗,为梁所闻,乃使别将朱鸡石余樊君等,往击秦军。余樊君战死,朱鸡石逃还。梁愤杀鸡石,驱兵东出,攻入薛城。忽由沛公刘邦,到来乞师,梁与沛公本不相识,两下晤谈,见沛公英姿豪爽,却也格外敬礼,慨然借兵五千人,将吏十人,使随沛公同行。沛公谢过项梁,引兵自去。回应第十二回。
惟沛公何故乞师,应该就此补叙。沛公前居母丧,按兵不动,偏秦泗川监官名来攻丰乡,乃调兵与战,得破秦兵。泗川监遁还,沛公命里人雍齿居守,自引兵往攻泗川,泗川监平,及泗川守北,出战败绩,逃往薛地,又被沛公军追击,转走戚县。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从后赶去,杀死泗川守,只泗川监落荒窜去,不知下落。沛公既得报怨,乃还军亢父,不意魏相周市,遣人至丰,招诱雍齿,啖以侯封。雍齿素与沛公不协,竟背了沛公,举丰降魏。沛公闻报,急引兵还攻雍齿,偏雍齿筑垒固守,屡攻不下。丰乡为沛公故里,父老子弟,本已相率畏服,不生贰心,乃被雍齿胁迫,反抗沛公,沛公如何不愤!自思顿兵非计,不如另借大兵,再来决斗,乃撤兵北向,拟至秦嘉处乞师。道出下邳,巧与张良相遇。张良伏处有年,闻得四方兵起,也欲乘势出头,特纠集同志百余人,拟往从楚王景驹。会见沛公过境,因乘便求见,沛公与语一切兵机,良应对如流,大得沛公赏识,授为厩将。最奇怪的是张良所言,无人称赏,独沛公一一体会,语语投机。良因叹息道:“沛公智识,定由天授,否则我所进说,统是太公兵法,别人不晓,为何沛公独能神悟呢?”良得太公兵法,见前文第四回。嗣是良遂随着沛公,不复他去。会秦嘉为项梁所杀,景驹走死,沛公乃竟造项梁营门,乞师攻丰。既得项军相助,便亟返丰乡,再攻雍齿。雍齿保守不住,出投魏国去了。
沛公逐去雍齿,驰入丰乡,传集父老子弟,训责一番。大众统皆谢过,乃不复与较,但改丰乡为县邑,筑城设堡,留兵扼守,再向薛城告捷,送还项军。旋接项梁来书,特邀沛公至薛商议另立楚王。沛公方感他厚惠,当然应召,带同张良等趋至薛城。适值项羽战胜班师,因得与羽相见,询明战状,乃是羽拔襄城,尽坑敌兵,方才告归。羽一出师,便尽坑襄城敌兵,其暴可知。惺惺惜惺惺,两人一见如故,联成为萍水交。刘项相交自此始。
过了一宵,项氏属将,一齐趋集。当由项梁升帐议事,顾语大众道:“我闻陈王确已身死,楚国不可无主,究应推立何人?”大众听了,一时也不便发言,只好仍请项梁定夺。有几个乘机献媚的将吏,竟要项梁自为楚王,梁方欲承认下去,忽帐外有人入报,说是居鄛人范增,前来求见。鄛一作巢,即今巢县。梁即传令入帐。少顷见一个老头儿,伛偻进来,趋至座前,对梁行礼。死多活少,何苦再来干进!梁亦拱手作答,延坐一旁,并温颜与语道:“老先生远来,必有见教,愿乞明示!”范增答道:“增年已老朽,不足谈天下事,但闻将军礼贤下士,舍己从人,所以特来见驾,敬献刍言。”项梁道:“陈王已逝,新王未立,现正筹议此事,尚无定论,老成人想有高见,幸即直谈!”增又道:“仆正为此事前来,试想陈胜本非望族,又乏大才,骤欲据地称王,谈何容易!此次败亡,原不足惜。自从暴秦并吞六国,楚最无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哀思至今。仆闻楚隐士南公,深通术数,尝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照此看来,三户尚足亡秦,今陈胜首先起事,不知求立楚后,妄自称尊,怎得不败!怎得不亡!将军起自江东,渡江前来,故楚豪杰,争相趋附,无非因将军世为楚将,必立楚后,所以竭诚求效,同复楚国。将军诚能俯顺舆情,扶植楚裔,天下都闻风慕义,投集尊前,关中便一举可下了。”增言亦似是而非。项梁喜道:“我意也是如此,今得老先生高论,更无疑义,便当照行。”增闻言称谢,梁又留与共事,增亦不辞。此时增年已七十,他本家居不仕,好为人设法排难,谋无不中。既居项梁幕下,当然做了一个参谋。梁遂派人四出,访求楚裔,可巧民间有一牧童,替人看羊,查问起来,确是楚怀王孙,单名是个心字,当即报知项梁。梁即派遣大吏数人,奉持舆服,刻日往迎。说也奇怪,那牧童得了奇遇,倒也毫不惊慌,就将破布衣服脱下,另换法服,居然象个华贵少年,辞别主人,出登显舆,一路行抵薛城。项梁已率领大众,在郊迎接,一介牧童,不知从何处学得礼节,居然不亢不卑,与梁相见。梁遂导入城中,拥他高坐,就号为楚怀王,自率僚属谒贺。牧童为王,虽后来不得令终,总有三分奇异。行礼既毕,复与大众会议,指定盱眙为国都,命陈婴为上柱国,奉着怀王,同往盱眙。梁自称武信君,又因黥布转战无前,功居人上,封他为当阳君。
布乃复英原姓,仍称英布。
张良趁此机会,谋复韩国,遂入白项梁道:“公已立楚后,足副民望,现在齐赵燕魏,俱已复国,独韩尚无主,将来必有人拥立,公何不求立韩后,使他感德;名虽为韩,实仍属楚,免得被人占了先着,与我为敌呢。”语有分寸。项梁道:“韩国尚有嫡派否?”良答道:“韩公子成,曾受封横阳君,现尚无恙,且有贤声,可立为韩王,为楚声援,不致他变。”梁依了良议,遂使良往寻韩公子成。良一寻便着,返报项梁。梁因命良为韩司徒,使他往奉韩成,西略韩地。良拜辞项梁,又与沛公作别,径至韩地,立韩成为韩王,自为辅助,有兵千人,取得数城。从此山东六国,并皆规复,暴秦号令,已不能远及了。
独秦将章邯,自恃勇力,转战南北,飘忽无常,竟引兵攻入魏境。魏相周市,急向齐楚求救,齐王田儋,亲自督兵援魏,就是楚将项梁,亦命项它领兵赴援。田儋先至魏国,与周市同出御秦,到了临济,正与秦军相遇,彼此交战一场,杀伤相当,不分胜负。儋与市择地安营,为休息计,总道夜间可以安寝,不致再战。那知章邯狡黠得很,竟令军士衔枚夜走,潜来劫营。时交三鼓,齐魏各军,都在营中高卧,沈沈睡着,蓦地里一声怪响,方才从梦中惊醒,开眼一瞧,那营内已被秦军捣入。急忙爬起,已是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如何还能对敌?秦军四面围杀,好似砍瓜切菜一般,齐魏兵无路可奔,多被杀死。田儋周市,也死于乱军中,同至枉死城头,挂号去了。章邯踏平齐魏各营,遂驱兵直压魏城。魏王咎自知不支,因恐人民受屠,特遣使至章邯营,请邯毋戮人民,便即出降。邯允如所请,与定约章,遣使回报。魏王咎看过约文,心事已了,当即纵火自焚,跟着祝融氏祝融,火神名。同去,却是一个贤王,可惜遭此结果。弟魏豹缒城出走,巧遇楚将项它,与述国破君亡等事,项它知不可救,偕豹还报项梁。
梁方出攻亢父,闻得魏都破灭,项它还军,正拟自往敌秦,赌个输赢。适值齐将田荣,差来急足,涕泣求援。经梁问明底细,才知田儋死后,齐人立故齐王建弟田假为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独田儋弟荣不服田假,收儋余兵,自守东阿,秦兵乘势攻齐,把东阿城围住。城中危急万分,因特遣使求救,项梁奋然道:“我不救齐,何人救齐!”遂撇了亢父,立偕齐使同赴东阿。
秦将章邯,方督兵攻东阿城,限期攻入,忽闻楚军前来救齐,乃分兵围攻,自率精锐去敌项梁。一经交锋,觉得项梁兵力,与各国大不相同,当下抖擞精神,率兵苦斗,偏项军都不怕死,专从中坚杀来,无人敢当,章邯持刀独出,拦截楚军,兜头碰着一个楚将,横槊相迎,刀槊并交,不到数合,杀得章邯浑身是汗,只好抛刀败退。看官道楚将为谁?就是力能扛鼎的项羽。邯生平未遇敌手,乃与项羽争锋,简直是强弱悬殊,不足一战。自思楚军中有此健将,怎能抵敌?不如赶紧收军,走为上计,于是挥众急走,奔回东阿,索性将攻城人马,一律撤去,向西驰还。田荣引兵出城,会合楚军,追击秦兵至十里外,望见章邯去远,荣托词告归。独项梁尚不肯舍,再追章邯,逐节进兵。
既而田假逃至,报称为荣所逐,乞师讨荣,项梁未许,但促田荣会师攻秦。荣方驱逐田假,及田角田间,另立兄儋子市为齐王,自为齐相,弟横为将,出徇齐地,无暇发兵攻秦。及楚使到来,荣与语道:“田假非前王子弟,不应擅立,今闻他逃入楚营,楚应为我讨罪。田角田间,与假同恶,现皆奔往赵国;若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我自当引兵来会,烦汝回报便了。”田假系齐王建弟,岂必不可为王?荣为是言,无非强词夺理。楚使还见项梁,具述荣言,项梁道:“田假已经称王,今穷来投我,怎忍杀他?田荣不肯来会,由他去罢。”一面说,一面使沛公项羽,往攻城阳。羽亲冒矢石,首先登城,入城以后,又将兵民尽行屠戮。沛公亦无法劝阻,俊羽屠城毕事,同归告捷。
项梁复率众西追章邯,再破秦军,邯败入濮阳,乘城固守。梁攻城不克,移攻定陶。定陶城内亦有重兵守着,兀自支撑得住。梁自驻定陶城下,指挥军事,另命沛公项羽,往西略地。两人行至雍邱,却遇秦三川守李由引兵迎敌,项羽一马当先,突入秦阵,李由不知好歹,仗剑来迎,被项羽手起一槊,挑落马下,眼见是一命告终了。秦兵失了主将,自然大乱,逃去一半,死了一半。惟李由为秦丞相李斯长子,战死沙场,总算是为秦尽忠,那知秦廷还说他谋反,竟把乃父李斯,拘入狱中!李由死无对证,李斯冤枉坐罪,这真叫做不明不白,生死含冤呢。也是李斯造孽太深,故有此报。说将起来都是赵高一人的狡计。
秦二世宠任赵高,不亲政务,及四方乱起,警报频闻,却不向赵高归罪,但去责成丞相李斯。李斯是个贪恋禄位的佞臣,只恐二世加谴,反要迎合上意,请二世讲求刑名,严行督责,且云督责加严,臣民自然畏惧,不敢生变。这数语正合二世心理,遂大申刑威,不论有罪无罪,孰贵孰贱,每日总要刑戮数人,总算实做那督责的事情。官民栗栗危惧,各有戒心,赵高平日,恃恩专恣,往往报复私仇,擅杀无辜,此次恐李斯等从旁讦发,祸及己身,乃先行设法,入白二世道:“陛下贵为天子,亦知天子称贵的原因么?”二世茫然不解,转问赵高,高答说道:“天子所以称贵,无非是高拱九重,但令臣下闻声,不令臣下见面。从前先皇帝在位日久,臣下无不敬畏,故得日见臣下,臣下自不敢为非,妄进邪说。今陛下嗣位,才及二年,春秋方富,奈何常与群臣计事?倘或言语有误,处置失宜,反使臣下看轻,互相诽议,这岂不是有玷神圣么?臣闻天子称朕,朕字意义,解作朕兆,朕兆便是有声无形,使人可望不可近,愿陛下从今日始,不必再出视朝,但教深居宫禁,使臣与二三侍中,或及平日学习法令诸吏员,日侍左右,待有奏报,便好从容裁决,不致误事。大臣见陛下处事有方,自不敢妄生议论,来试陛下,陛下才不愧为圣主了。”好似哄骗小儿。
二世闻言甚喜,乐得在宫安逸,恣意淫荒。从前尚有视朝的日子,至此杜门不出,唯与宦官宫妾,一淘儿寻欢取乐,所有诰命出纳,统委赵高办理。赵高便往访李斯,故意谈及关东乱事,李斯皱眉长叹,唏嘘不已。高便进说道:“关东群盗如毛,警信日至,主上尚恣为淫乐,征调役夫,修筑阿房宫,采办狗马无用等物,充斥宫廷,不知自省。君侯位居丞相,不比高等服役宫中,人微言轻,奈何坐视不言,忍使国家危乱哩!”哄骗李斯又另用一番口吻。李斯道:“非我不愿进谏,实因主上深居宫中,连日不出视朝,叫我如何面奏?”赵高道:“这有何难,待我探得主上闲暇,即来报知君侯,君侯便好进谏了。”李斯听着,还道赵高是个忠臣,怀着好意,当即欣然允诺。
过了一二日,果由赵高遣一阉人,通知李斯促令进谏。李斯忙穿了朝服,匆匆至宫门外,求见二世。二世正在宫中宴饮,左抱右拥,快乐无比的时候,忽见内官趋入,报称丞相李斯求见,不由的艴然道:“有何要事,败我酒兴?快叫他回去罢!明日也好进来。”内官出去,依言拒斯,斯只好回去。明日再往求见,又被二世传旨叱回,斯乃不敢再往。偏赵高又着人催促,说是主上此刻无事,正好进谏,不得再误。斯尚以为真,急往求见,又受了一碗闭门羹。斯白跑三次,倒也罢了,那知二世动了懊恼,赵高乘势进谗,说是沙邱矫诏,斯实与谋,他本望裂地封王,久不得志,因与长子由私下谋反。近日屡来求见,定有歹意,不可不防!二世听了,尚在沈吟,赵高又加说道:“楚盗陈胜等人,统是丞相旁县子弟,斯为上蔡人,与陈胜阳城相近,故云旁县。为甚么得横行三川,未闻李由出击?这就是真凭实据了。请陛下速拘丞相,毋自贻患!”二世仍沈吟多时,究因案情重大,不好草率,特先使人按察三川,是否有通盗实迹,再行问罪。赵高不敢再逼,只好听二世派人出去,暗中贿嘱使臣,叫他诬陷李斯父子。
偏李斯已知中计,且闻有查办李由等情,因上书劾奏赵高,历陈罪恶。二世略阅斯书,便顾语左右道:“赵君为人,清廉强干,下知人情,上适朕意,朕不任赵君,将任谁人?丞相自己心虚,还来诬劾赵君,岂不可恨!”李斯越弄越糟。说着,即将原奏掷还。李斯见二世不从,又去邀同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联名上书,请罢修阿房宫,请减发四方徭役,并有隐斥赵高的语意。惹得二世越加动怒,愤然作色道:“朕贵为天子,理应肆意极欲,尚刑明法,使臣下不敢为非,然后可制御海内。试看先帝起自侯王,兼并天下,外攘四夷,所以安边境,内筑宫室,所以尊体统,功业煌煌,何人不服。今朕即位二年,群盗并起,丞相等不能禁遏,反欲举先帝所为,尽行罢去,是上不能报先帝,次又不能为朕尽忠,这等玩法的大臣,还要何用呢?”赵高在旁,连忙凑趣,请即将三人一并罢官,下狱论罪。二世当即允准,遂由赵高派出卫士,拿下李斯冯去疾冯劫,囚系狱中。
去疾与劫,倒还有些志趣,自称身为将相,不应受辱,慨然自杀。独李斯还想求生,不肯遽死,再经赵高奉旨讯鞫,硬责他父子谋反,定要李斯自供。斯怎肯诬服?极口呼冤,被赵高喝令役隶,搒掠李斯,直至一千余下,打得李斯皮开肉烂,实在熬受不住,竟至昏晕过去。若得就此毕命,也免身受五刑。小子有诗叹道:
严刑峻法任君施,祸报临头悔已迟,
家族将夷犹惜死,桁杨况味请先知。
毕竟李斯性命如何,且看下回续叙。
范增之请立楚后,与张耳陈余之进说陈胜,其说相同。此第为策士之诈谋,无足深取。丈夫子迈迹自身,岂必因人成事?试观郦食其请立六国后,而张良借箸以筹,促销刻印,汉卒成统一之功,是可知范增之谋,不足图功,反足贻祸。项氏之亡,实亡于弑义帝,谓非增贻之祸而谁贻之乎?或谓张良亦尝请立韩公子成,夫良之请立韩后,不过为韩存祀而已,其与范增之借楚为名,亦安可同日语者。苏子瞻资议范增,犹目之为人杰,毋乃尚重视范增欤!彼夫李斯之下狱,原属冤诬,然试思残刻如斯,宁能令终?坑儒生者李斯,杀扶苏蒙恬者亦李斯,请行督责者亦李斯,斯杀人多矣,安保不为人杀乎?故杀斯者为赵高,实不啻斯自杀之耳,冤云乎哉!